04
神學論集
(1970)p267-280
   

今日神職人員的苦修生活

 

二、苦修生活的性質和重要

(1) 廣義的苦修生活:「神修生活」就是「偕同天主與歸向天主的生活」。當我們為了天主而忘記自己的時候,當我們熱愛天主、讚美天主、感謝天主的時候,我們就是在度「神修生活」。在聖寵內的精神生活,就是在我們的自身內實行天主性的生活;也就是用信望愛三德忍受人生的黑暗與痛苦,而期待永生來臨的生活;換言之,就是不與世俗同流合污,而遵照「十二宗徒訓誨錄」內的祈禱:「主寵速降臨,塵世不久存」之精神而度的生活。

神修生活確實是天主自由聖寵的恩賜。我們所賴以生存的一切先決條件與環境,例如:我們這個時代的背景及其潮流趨勢,我們由遺傳所得的性格與氣質,我們的同伴與周圍的一切人,我們所生存的社會環境與宗教氣氛,以及天主為使我們容易尋到弛所賜給我們的一切助佑等,都是天主的特殊恩惠。這一切恩惠,雖然不受我們自由意志的控制,但卻給我們的自由意志開拓了一個廣大的園地。因了這些自由的恩賜,我們自己的自由才能有所表現。換言之,在我們自身內所習修實現的「神修生活」,同時也就是天主自由賜給我們之聖寵的實現。

然而,當我們稱讚聖寵的能力時,也切不可忘記:聖寵並不常常促使我們獲得一連串的勝利,也不常常把一切神修的障礙給我們掃除淨盡。聖寵並不是一株簡單而不受阻撓及常常欣欣向榮的花木。聖寵也不能使我們袖手旁觀,把一切發展「神修生活」的工作都推給天主獨自去做。總而言之,「神修生活」之所以稱為「聖寵」,就是因為它需要人海日辛勞地去培養,不斷地去操練和實習。簡而言之,「神修生活」就是遵照「聖寵」及「本性」的規律,按照完全獻身與天主的動機,利用有效的工作、有計劃的修練、有意識地發展在我們之內的信望愛三德的生活。「神修生活」的這一番修練功夫,就是我們所謂之廣義的「苦修生活」。

每一個神職人員,現在都應該反躬自問,省察自己是否有一個上述的「神修生活」。或許我自己一直到現在還只是一個「業餘的基督徒」;或許我受聖寵的保護,或許因了特殊環境和倫理的約束,我還「差不多」沒有背棄正路。或許我所得到的最大恩寵,就是我從來未曾尋求過的東西;或許我從來未曾把天主所賜給我的聖寵當作一件重大的恩惠看待;或許天主藉著我生活的環境以及人事的變,遷如此照顧追尋了我,以致有朝一日我應該歌頌天主的仁慈說:「天主曾經由我愚蠢的生活中引出了一些善事。我的懶惰與怠慢,我的遲疑與冷淡,我心靈的固執與倔強等,都不能使它遠離我,反而使它日益接近我。」這樣的事確實足可讚美的!然而並不因此我們就可以推卸責任,而不按步就班地做我們應該做的努力。這些「努力」的物件,在年輕與老年的時期,能夠有所不同,但在每一個人的「神修生活」方面,卻佔有一個相當重要的位置。(年長者因著天主聖寵賜給他的豐富經驗,可能已經達到了神修生活爐火純青的地步,在採用神修方法方面,可以有較大的自由。這種自由為我們青年人可能是一種危險,因此我們便不能任意取用。)

(2)狹義的苦修生活:狹義的苦修生活只是上面所說之廣義的神修生活的一部分,並且只指基督徒之苦修生活的那一部分。這種苦修生活就是真正基督徒的「克己」。基督徒的「克已」不但使人犧牲生命中的積極價值(為達到目的可以取用的合理有效方法),而且還犧牲人格的價值(當然保存著對更崇高價值之關係以及附屬性),例如:婚姻權利,發展人格所不可缺少的自由,財物的佔有權與獨立的使用權等。

a 基督徒苦修生活的崇高意義:基督徒的苦修主義,無論在原則或實行方面,最低限度都不能由純粹本性的理論或觀點去加以解釋和評價。連自然律也不能提示這種苦修生活的真正意義。在本性界內,有內在價值的東西,除非在特殊的崁境的壓力之下,是不應該被犧牲的。在本性界內,放棄那些有內在價值的東西,就本體而論是不可能的,就倫理而論足倒行逆施的不道德行為。為了一種本性道學的觀念,而認為現世的一切事物都是無價值的,或平庸的,或具有危險性的,因此用現世及本性的觀點而輕視憎恨現世的事物。這種輕硯與憎恨,從心理學的觀點來講是不健全的,特別從它的動機來看,根本就是錯誤的。尤有甚者,這種本性的苦行主義,能夠暗中破壞基督徒之「克己」的真正意義,並且阻撓其具體的實行。

從純粹的本性立場來講,能夠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一個人因了特殊環境的緣故(這個環境有獲得某一種善的必然性,而同時卻排除了獲得另一種香的可能性),實際受阻而不能獲得與環境不相合之善。譬如:一個人為了訓練自己的本性,使白己的行為能夠中節,或為了能夠積極地征服自己的情欲,所以放棄現代生活中的某些享受。但這樣的苦行並不是基督徒苦修主義的真義。關於此點,人們亦可提出疑問,選擇「福音勸諭」的生活,為大多數的人們,是否是「更好的途徑」,以便在達成他們完整人格的各項嘗試中整理出一個秩序。「福音的勸諭」也能製造新的危機,是一個簡單的事實。(如果人將教會歷史中的「英豪事功」以及「極端事件」這樣去解釋,自然就會做出許多慘痛和錯誤的結論。我們不應該以「自律」為動機去解釋大聖人們生活中所表現的極端主義以及驚人的補贖和苦行;我們也不應該以「聖愚狂」或以一種不屬於基督教義的「精神、歷史、環境等的影響」去說明那些大聖人們的極端現象。)但是,如果補贖及苦行不是「戒律」,我們就不得不反對建立苦修主義的任何企圖及嘗試了。連基督徒特有的苦修(譬如「福音勸論」)也不能用這一類的辯證為根據而成立。因為這一類的「戒律」或「苦行」主義,嚴格地來講,是屬於現世的和本性的。這類的解釋忘記了:基督徒的苦修是基督敵義的一 「主要部分」,也是基督敵義的一種「絆腳石」以及基督教義和世界之隔閡的一種表記。因此,如果不瞭解基督教義的本質,就無法瞭解基督徒的苦修主義。

苦修生活既然是一種追求「基督徒成全之德」的聖善努力,而「基督徒成全之德」又必須基於「愛德」,因此除非以「愛德」為出發點,就不能完全瞭解基督徒苦修主義的真諦。舍此「愛德」,無論是犧牲行為的高貴,無論是基督的榜樣等,都不足以說明基督徒苦修主義的完整意義,並且正是逃避解答它本身所引起的問題。譬如:對自己的生命做一種自殺式的奉獻,就不能稱為基督徒的苦修。因為這種奉獻根本就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不能真正實現對天主的「愛情」。

基督為什麼選擇了貧窮、貞潔、服從做為實現對天父之愛的具體表現與實際方法呢?

為解答以上的問題,必須先瞭解,在「克己」與「愛情」之間,應該有一個客觀與內在的密切關係。這個關係就在於下面的這個事實:捐棄或犧牲以現世的觀點所不應該捐棄的價值,就是受造之人對於永恆超越的天主之愛的「唯一可能的表現」;因為天主不但是世界之一切價值的最終意義與保證,而且他也願意直接和我們相親相愛。

這個愛情的啟示,必須時常要求還報的愛情,因此也必須打破世界的渴望保持的孤立與隔絕。這個愛情的啟示為世界是一個決裂。世界雖然是天主所創造所掌管的,但因了這個愛情的啟示,卻變成了一個次要的東西—暫時過渡的地方;我們人生的焦點,因了這個愛情的啟示,已經轉移到世界以外之另一個明確可以通達的去處了。

本性界的每一個美好的行為,都可以被聖寵提拔到超性的境界與愛德結合為一,以致可以成為共同實現天主救贖之愛的行為。但這並不是說,這個愛情的超越性在本性美好行為的上面「顯示」出來了。正因為這樣的行為在本性與倫理方面是美好的,所以在現世才有它的意義——在它的本身之內才有正當的名義以及可理解性。但在這樣的行為內,天主之永恆超越獨立的性格並不能完全顯出來。因此,天主只有緘默地隱藏在聖寵的境界之上。聖寵的境界遠遠超越現世的一切時間與空間的限度。我們對於天主的超越性以及現世的相對性之「承認」,只有藉犧牲現世的價值,才能夠真正「顯示」出來。這樣的「承認」或「作證」,是天主直接賜給我們的恩惠,也就是超越現世以及現世一切美好之物的信望愛三德的真實流露,同時也是基督徒死亡的序幕—它的預演和讚許。因為在死亡中,人的整個實體與價值將完全赤裸裸地暴露於天主面前。在死亡時,人將要遭受最徹底的一次考問:是否要讓自己進入一個暗淡而不可測量的來世,因此不得已而絕望地「克制自己」,將自己交於死亡的手中;或者是否希望藉基督死於十字架的奧蹟而瞭解:徹底犧牲「現世其他的一切事物」,就是真正的熱愛天主及與天主結台的生活,也就是將自己整個地交付給天主的表示。

如果狹義的基督徒苦修主義是基督徒之死亡的「預演」,將自己整個地投入永恆超越的天主手中,就是這種預演惟一可見的一幕。因為只有「死亡」是「現世最完備的犧牲」,同時也是信望愛三德最徹底的表現。但死亡也是一個不可逃避的,是天主為我們每一個人所命定的現世生活之結局。我們可以利用自己的自由,能夠在罪惡中,也能夠在救恩中,等待及接受它的來臨,但卻不能改變它那陰鬱的面目,或除去它那「幽暗不明」的特質。為此「苦修生活」,就是自由捐棄以現世的觀點認為所不應放棄之價值的「犧牲生活」,同時為受造之人也是惟一可見的方式和方法,藉以對永恆超越之天主表示自己誠懇的崇敬與做證。

b 基督徒苦修生活的重要性:如果我們實際放棄那些以現世觀點認為所不應放棄的價值,我們就確實表示出對永恆超越之天主的愛情,並且因此就可以預演我們的死亡。這樣的行為,最後只可以天主之普通或特別的召叫來解釋。超性之愛也可以在本性方面隱而不見的美好行為中,或在倫理方面隱而不見的美好行為中實現(例如救贖之愛)。它也可以在緘默忍受痛苦和死亡中實現(例如超越的愛情)。的確,為忍受這些痛苦和死亡,苦修主義如果不是絕對必要的,至少也應該是一個有意義的「準備」,以致使將要來臨的「死亡」——如同基督之死亡來臨的時候一樣——能夠在極端的脆弱中成為自由意志極高的巔峰。

天主關於此事所有明確及積極的旨意,在教會的結構上面,已經顯示出來了。教會的本身就是天主的救恩存在於今世直至世界末日最重要的奧跡標記和保證。因此天主願意:教會以可見的方式顯露出構成她本質之愛情的來世特質與超越性。這個奧蹟,特別藉聖洗和聖體兩件聖事具體地實現了。因為藉這兩件聖事,人能夠參與基督的死亡,並且也能傳報他的死亡,一直等到他再度來臨的時期。這種與基督共生死的奧蹟,在基督徒的「克己犧牲」或自由「捐棄行為」中,確實得以實現與存在。因此,基督徒的苦修生活是教會本質中絕對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也不可任意將其拋棄。基督徒的「苦修生活」或克己犧牲生活,如同「福音勸諭」的生活一樣,不但為基督徒是一個正常及永恆生活的規範,而且為教會中的每一份子,在任何時代,都是絕對必須而不可缺少的,雖然它的外表及形式在不同的時代能夠有不同的表達方式。

基督的教會並不是現世大躍進的最後保證。因為教會將自己的希望只寄託於來世,並且教會是一夥特選之人所組成的團體,這些人藉信望愛三德有勇氣尋求確實有絕對價值的來世。這些人並不企圖在現世建立天主的國,而卻堅忍地期待著天主國的來臨(就是天主使現世改變而超升進入永恆來世的恩寵),並在全世界面前,以活潑的信望愛三德度「克己犧牲」的生活,為來世永恆的天主之國做活的見證。所以,每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上,都應該實行一「克己「與」苦修「生活。每一個基督徒可以犧牲的事物有許多,雖然追求和保留這些事物不但不是罪惡,而且還可以使人的生活更有意味,更美麗充實。然而,一個基督徒,尤其神職人員——教會的代表,應該在世界之前做證,證明自己確實相信來世的永恆生命,表示自己不與現世之子同流合污,因為他們對來世只偶然有些模糊的概念而已。

現代的教外主義份子,在所謂基督徒的西方國家,佔了人民的大多數。我們神職人員,在他們的眼中,最多也不過是有些宗教信仰的人而已。他們以現世的觀點來衡量我們,認為講道傳教只是我們的一種職業而已,因為我們是人用金錢雇來擔任這種職務的。如何用有效的方法,使今日的人們相信我們真正有堅強的信仰,並且確實以福音當做我們生活的中心,而不使它當做我們的招牌呢?為使一個正直的觀察者真正地相信我們,我們就應該以真正的「克己犧牲」的生活做證,使他們清楚地感覺到我們確實足為了信仰而捐棄了許多有價值的世物,並使他們正確地瞭解我們的這種「苦修生活」,假設不是為了高深活潑的信仰之故,便毫無意義。在這件事上,我們不能欺騙任何人,因為他們都在細心觀察我們的日常生活。為得到現代人對我們神職人員的信任,一個全面的「苦修生活」是不可缺少的先決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