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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神學年刊
(1999)p.13-32
 

巴柏與柏拉圖:

柏拉圖理想國的藍圖是開放社會的敵人!?

 

 

卷三

【公証仔細看過巴柏呈上的《理想國》,反覆思量了好一會,才開第二回合的討論。】

公:現在輪到柏拉圖前輩發言,可以開始了。

柏:謝謝親愛的公証。聽過巴柏賢弟的滔滔雄辯後,心情實在十分矛盾。一方面驚嘆其詞鋒銳利,才思敏捷;另一方面卻暗自擔心你對我的控訴,先是「開放社會敵人」還不只!什麼「歷史主義者」,「烏托邦工程師」的罪名,紛紛為我冠上!不過,在傾聽你那醉人的說辭,我幸運地發現一些疑點。讓我們討論討論,看看是我弄錯了你的意思,還是你誤解歪曲了我的思想。

(望向巴柏)和你不同,我不喜歡偉論滔滔,我愛對話。因此,我不會像你禁止我答辯,也不會自問自答49,以下的討論,歡迎你加入。

好,現在我們開始吧!今日討論的是「柏拉圖《理想國》的藍圖是開放社會的敵人」。正方的你為了論題成立必須努力建設支持理據;相反,反方的我只須找你理論的「基石」,把它拆毀。那麼,你的論點根基便會動搖,經不起風吹雨打便倒下來。

那麼,現在開始我的「拆毀」工程。你認為我的理想國藍圖是由什麼人設計的呢?

巴:當然是你這個烏托邦工程師!除了你還有誰?

柏:那麼,作為一個工程師,設計藍圖又有何目的呢?他關心的又是什麼?

巴:烏托邦工程師設計藍圖的目的是要按照既定計劃來重新塑造整個社會,他關心的當然是他的藍圖能否切實地在社會執行,改革社會。

柏:那麼,你所指的是工程師設計藍圖,希望藉具體實行藍圖的方針而改進社會,對嗎?

巴:沒錯。

柏:好,現在假設有一幅美麗的圖畫,它到底從何而來?

巴:當然是由出色畫家畫出來!你問來幹什麼?

柏:請你稍安無躁。容我繼續問,畫家畫美麗圖畫的目的是對美的尋索和表達,還是別的呢?

巴:不是別的,是對美的追求。

柏:那麼,畫家最重要的工作是要把畫畫得美,即使所畫的在具體世界中不存在也沒有關係,對嗎?

巴:不錯。

柏:依你所說,一個畫家的本份是要畫好他的畫。假若別人批評世界上沒有他在畫裡繒畫那麼美的女子,甚至他畫的世界與這世界相違,這些批評也是不合理的。只要畫得好,畫得美,就盡了作為畫家的本份。對嗎?

巴:對。

柏:那麼,你一定接受工程師和畫家有以下分別:工程師設計藍圖不能天馬行空,而是要對應具體環境以及真實的需要而定,相反,畫家繪畫是一種對美的追求,假若現實不美,他不需要照著畫,當他腦中浮現出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美,即這世界不可能見到,他也有責任把它畫出來。

巴:是又怎樣?不要帶我們繞圈子!快說回主題!

柏:什麼?我不是一直努力為自己辯護嗎?難道你不發現我的苦心嗎?以上我們已看到工程師的藍圖與畫家的畫有何分別,現在我要問:我到底是畫家?抑或工程師?理想國是圖畫?抑或藍圖?

巴:那還用說?難道你沒聽清楚我的辯辭嗎?讓我再重覆一次,你是烏托邦工程師,理想國當然是你的烏托邦藍圖了。

柏:你說得這麼言之鑿鑿,難道你在《理想國》中找到我自認為工程師,把理想國喻為藍圖的證據嗎?

巴:你雖然沒有這樣寫出來,但很明顯是建設理想城邦的藍圖。

柏:我既然沒有這樣寫,你又怎能用這種堅定的語調說我是烏托邦工程師呢?看來,把理想國視為藍圖只是你的猜測罷了。相反,在《理想國》500d-502c,我不是清清楚楚地把理想國比喻為一幅由「制度畫家」所畫「最好的圖畫」嗎50?難道你看不見嗎?還是你明知我的理想國是圖畫,卻硬要把它視為藍圖,借助打擊我來抨擊你不滿的政權,桿衛你深愛的開放社會?

巴:別胡扯了!你的確有作為政治方案,改進社會制度的動機!

柏:那麼,你怎樣理解書中以下的對話:

『格:我知道合意的城邦你是指我們在理論中建立起來的那個城邦。但是我想這種城邦在地球上是找不到的。

蘇:或許天上建有它的一個原型,讓凡是希望看見它的人能看到自己在那裡定居下來。至於它是現在存在還是將來才能存在,都沒關係。反正他(哲君)只有在這種城邦才能參加政治,而不能在別的任何國家參加。』51(巴柏沒有回答)

柏:既然你不回答,那唯有我代答吧!顯然,我繪畫理想國這幅最美最善的圖畫,重點並不在乎它能否在現實世界中的實現,它到底是現在還是將來才能在現實世界存在都沒有關係,而是因為它的美和善,我才把它繪畫出來。其實,理想國成為改進社會的藍圖不是不可能,問題是沒有這樣的需要。對我來說,歷史發展是悲觀的,當這些理想的政策制度真的在這變動的世界中實施,完美的哲君統治也會變壞,甚至墮落為暴君統治,正如你所描述那法西斯主義的納粹德國一樣。因為,繪畫這幅圖畫的原因是要把理想國建立在天上,這些完美理型不須實現,而是作為衡量和批評現實世界的準則,這才是它的真正目的。

以上,我們清楚看到理想國是一幅制度畫家畫的最好的畫;把理想國歪曲為藍圖只是巴柏賢弟一廂情願罷了!那麼,既然理想國是圖畫而非藍圖,便沒有什麼「柏拉圖理想國的藍圖」這回事。既然沒有這麼一個藍圖存在過,「柏拉圖理想國的藍圖是開放社會的敵人」這一辯題又怎能成立呢?(望向公証)我們親愛嚴明的公証啊!希望你能仔細分析,到底誰是誰非?

公:放心!我會盡力尋求一個客觀合理的判準。

巴:不管怎樣,按你的理想國思想只能發展出二次大戰時那種暴虐的納粹統治,對於這一點,你是難辭其咎的!

柏:真是喘不過氣來!滿以為剛洗脫了開放社會的敵人這罪名,誰知又陷入了教唆後輩建立暴虐政權這罪名。對於這樣的指控,我認為是基於巴柏賢弟對理想國的誤解。

巴:什麼?你說是我對你的誤解!

柏:沒錯,是誤解,你以為我的理想國是建立在種族主義與政治宣傳謊言之上,用以壓制人民,謀取上層利益,理想國可以發動戰爭,情況就如那納粹德國一樣52。你是否這樣認為?

巴:事實如此,不容狡辯。

柏:然而,事實並非如此。設若理想國真的是種族主義,為何選擇新一代護衛者不以血統世襲,而是選擇有智慧、有能力、真正關心國家利益者呢53?設若理想國的高貴謊言真是政治宣傳謊言,那麼,為何它的對象不是其他種族或被統治的人民,而是護衛者本身呢54?設若理想國的階級統治是壓制人民,謀取上層利益,那麼,為何他們的子女未必能繼任為護衛者55?為何護衛者不能像普通人那樣獲得土地,不能擁有金銀財寶,不能過奢侈的生活呢56?設若理想國為了整體利益而開戰,那麼,為何我又自相矛盾地主張「戰爭使城邦在公私兩面遭到極大的災難」57?(巴柏沒有回答)【柏拉圖拿起一本《理想國》,圈了以上引用的內容,遞給公証。】

柏:我們親愛嚴明的公証,請仔細看看我的《理想國》吧!事實上任何仔細閱讀本書的人也不會把它和法西斯主義拉在一起!設若法西斯主義是開放社會的敵人,我的理想國理念也絕不會是他的共犯。既然與法西斯主義沒有關係,教唆後輩建立暴虐政權這罪名也不應成立。以上,我已盡力為巴柏賢弟的兩項控訴自辯,以求擺脫開放社會的敵人這污名,唯盼我們親愛嚴明的公証能明察秋毫,教我洗脫罪名,沉冤得雪。

 

 

49在本文第一回討論中,卡爾巴柏經常自問自答。

50柏拉圖《理想國》,500d-502c。

51柏拉圖《理想國》,412e;John Wild, 'Popper's Interpretation of Plato, (The Philosophy of Karl Popper, Paul Arthur Schilpp, ed, La Salle: Open Court, 1974) 頁863-864。

52柏拉圖《理想國》,414d; John Wild: 'Popper's Interpretation of Plato',頁865。

53參柏拉圖,《理想國》,412e; John Wild: 'Popper's Interpretation of Plato',頁865。

54參柏拉圖,《理想國》,419b; John Wild: 'Popper's Interpretation of Plato',頁866-867。

55參柏拉圖,《理想國》,313e。

56同上註,419。

57同上註,373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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