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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年刊
(1996)p.1-103
 

信仰小引導

 

5. 及信耶穌基督

祂唯一的子,我們的主。

教會的信仰宣認納匝肋人耶穌,即被釘死在一根可恥的木柱上的加里肋亞先知被天主復活起來,並向世界指出祂就是主和基督。祂既是真人,亦是真天主,因為祂是永恆之父的子。

在過去,對基督的身份曾一度有趨勢把重點偏放在祂的天主性上,以至把祂的人性掩蔽起來。然而,設若耶穌在世時所作的一切,只純粹是天主子的行動,那麼,正如有些學者所說,我們所相信的,只是一位曇花一現、過境式的天主,對人間的一切無知無覺。

反駁這說法的是一種走向另一極端的言論;把耶穌絕對人性化而完全擯棄祂的天主性。根據這理論,今日的世界是個處於危機的世界,似乎越來越不需要天主。然而,正是在這個人們好象已不再思念天主的「世俗之城」內,大家卻漸漸發現對一位人性耶穌,人類旅途上的同伴和兄弟的需要,他們感到只有這樣的一位基督才懂得與現代人溝通,因為祂是位自由的先知,是位為愛捨生的義人;祂對有權勢的人構成威脅,使他們寢食難安;對窮人則跟他們一樣窮,且樂意親近他們。對持這言論的人來說,納匝肋人耶穌最珍貴之處是使他們看到人的「完全自我滿足」,不用再往一個陌生的天主的世界去尋求庇護之可能性。所以對於他們,耶穌在十字架上死的那刻是個決定性時刻,因為正是在那刻天主的形象死去,代之而起的,是一個成熟和具權威的人的形象。於是聖週五是天主死於耶穌內,讓人生活的一天。以基督的十字架為基礎,而建立起來的,這份對人的新估價所引致的結果,是人從此不再屬於任何一位,不再受制於任何教條或所謂神聖。換句話說,藉著建立一個教會,耶穌使人擺脫每一個教會。於是人從此完全是自己的主人,可以昂首面對世界和歷史。而「只要耶穌,不要教會」這句標語,正是對「人耶穌」的再發現,和抵抗一切能損及由祂給人類賺得的這份絕對自由的結果。

面對著這些不同的理論,首先要承認的是它們都有若干價值。如果天主真的降生成人,那麼耶穌的人性不但不會與祂的天主性互相競爭或抵觸。恰好相反,祂的人性該是天主向我們展示自己面貌的最核心點。正是這張福音為其作證,聖人愛慕有加的謙卑卻又不能完全看透的面孔,在耶穌完全人性的生活中,讓我們認識到三位一體的天主是如何接近人類,對我們的愛是何其深刻。這一切幫助我們終於明白人其實擁有一份無可比擬的尊嚴,而人類的偉大與希望正是建基在天主的人性上。天主接受了人性這一事實表示天主接受人類生活中所有的境遇,並使這些境遇成為祂在歷史中臨現和使歷史進入祂內之場地。正由於天主降生成人這事實,我們才有可能向人宣揚這喜訊:「生活的人是天主的光榮」。(14) 一個善良正直和快樂的人類,是活人之天主的光榮。

對天主之人性的重新發現,無可避免地同時使人重新再檢視自己的人性。這等於把注意力再放在基督的天主性上。教會的復活喜訊,一個既讓人物議卻又振奮人心的訊息所宣揚的,是這位卑微的、被當權者釘在十字架上、三日後復活的納匝肋人,正是天主之子。假如沒有這訊息,由耶穌基督、這位為了愛我們而把自己交出的永生之子開始,人類這份被再發現的尊嚴會變得一文不值外,我們所相信的原罪之赦免和對永生之光榮的希望亦變得毫無意義。

如果這位納匝肋人只是一個「普通人」,那怕他是人類中最偉大最純潔的,也不可能救得了我們,不可能把那來自天上的永生給予我們。即是說,死亡和罪惡都沒有被消滅。人類歷史中那隱晦的未來仍是個沒有答案的問號,那與生俱來重重壓迫著每一個人的原罪,亦不可能被赦免。這等於說歷代中一切因原罪而被束縛的,都沒有被贖的可能。只有如果耶穌是人又是天主、只有如果在祂內真的完成了那從未有過的天地合一,整個人類的救援才有答案。而我們也可以肯定藉著恩寵,從這一刻起,我們可以免陷於一切凶惡和罪過中;肯定良善、正義及愛情終必得勝。

只有在為我們而死的天主子身上,我們才能保證戰勝私心和罪惡;才能愛和在愛中克服死亡,並肯定人生和歷史的最後一句話並非不義和痛苦,而是正義和無盡的喜樂所帶來的平安。藉著祂 ——這位降生成人並活在我們中間的天主子,生活及獻出自己的生命都是美好的,因為只要能在祂內,連承受每天的辛勞都是有意義的,甚至似乎已經幻滅的希望都仍有將來。而祂的教會,一個屬於那些在已復活之主內復活的人的團體,更自願成為生活的聖神臨現之地,尤其是在宣讀聖言和擘餅禮中,讓聖神再次帶來自由,使人類的歷史能預嘗天主所許諾的光榮。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對於相信耶穌是人又是天主這事實仍有這許多阻力?對於宣認耶穌默西亞及天主之子的主要困難到底在那裡?這些困難可歸納為四種,分別以不同形式在歷史中出現:即是人對天主的概念,人自己的問題,對教會的要求與愛德生活之實踐。

第一種困難,這困難出自人在未認識基督前對天主所擁有的概念。為那些欲維護天主之絕對超越性的人,基督人性與天主性合一的身份肯定引起非議。因為這位忍受十字架可恥屈辱,又遭其同時代之所謂明智之士拒絕承認為天主子的納匝肋人,如果他真是歷史之主的話,那這位天主與他們心目中一直所想像的天主實在相差得太遠。他們心中所想象的,是位遙不可即,與人逕渭分明,對人來說完全陌生的絕對神明,這樣的一位神明不可能過人的卑微生活。然而,開解這些人心中之疑惑的,正是那一直到現在仍引起爭論的喜訊:天主降生成人,為愛而使自己成為卑微的,甘願與罪人和社會中最下層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們的天主正是透過這樁擾亂明智之士及使那些自以為是天主專家者不安的事實,來向我們表示祂是如何瘋狂地愛著我們。聖經早就寫得清清楚楚,不正是這「天主的愚妄」比人的智慧更明智嗎?

第二種困難來自人自己。從歷史的傷痕中,人不斷在抗議,抗議那位降生成人的天主並沒有給人消減生活的勞苦;沒有消減死亡,尤其是無辜者的死亡之慘傷。當「奧斯韋茲」集中營的劊子手在殺害那些無辜者時,當各種暴政與殘虐的極權主義在踐踏著人的最基本權利時,當愛滋病人孤單地死在收留他們的隔離醫院時,天主究竟在那裡?誰若看過「奧斯韋茲」和「南京大屠殺」那種撕裂大地的苦難慘痛,他們的眼再也看不到天主!因此,似乎唯一的答案是這位天主根本便不存在(史湯達爾及尼采)。(15)然而,我們知道祂是存在的。那位為愛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正以自己謙卑的沉默面對這些質疑。因為我們的天主不在勝利利者的一邊,祂亦不與那些自意為掌管著別人命運之鑰的人聯成一線。因為祂是位窮人的天主,甘願在生活和痛苦中與他們廝守在一起,這位與人同在的天主並非來判決世人,而是來服務並拯救他們。聖經上說得非常明白,不正是天主這份軟弱比有權勢者的勢力更有力嗎?不正是基督苦難所帶來的震撼比那些沒有希望的人的話和抗議更具說服力嗎?

第三種困難來自對教會的責難和非議。固然,教會作為基督無窮恩寵和愛情的守護者與傳授者,屢次因她子女的罪過和不忠而蒙垢。可是,為某些人,他們最不能接受的,是眾多信友在世界的不義和邪惡勢力面前所表現的那種有若同謀者的沉默。於是他們問,福音所帶來的那股嶄新之氣究竟在那裡?這些人大概忘記了,基督在世上建立了這教會,正是要她世世代代負起聖人之母和罪人之慰的職責。說得更清楚一點,基督的教會永遠是個聖人和罪人的教會。教會內固然不乏聖人,然而教會的門永遠為罪人開著。因為等待罪人的回頭,正是天主進入世界把自己交付給人類的原因。這事實肯定會令到那些對宗教與道德苛求得有如「清教徒」的人士不安,卻絕對能回應與滿足罪人與貧弱者的欠缺。設若天主不把自己交給脆弱和一身罪惡的人類,如教會中某些成員所表現的,祂又怎能成為接近人的天主和親身體驗人類那許多的不幸。所以,如果我們想深一層,我們便會發現,正因這教會並非只為一群經過挑選,完全毫無缺點,完美無可指摘的人士而設,相反的,天主把這個教會完全放在人的手中與權能內,而顯出天主對人類愛情的無畏和挑戰性。

最後一種困難來自我們的信仰對信友在愛德生活上的要求。為某一些人,他們固然非常欣賞福音的精神,亦欽佩歷代的殉道者和聖賢的作證生活。然而他們自己卻完全沒有意思要追隨福音的教導而生活,即為了愛主而甘願犧牲和放棄一切。一個最佳的例子便是瑪爾谷福音所記載的富少年。這少年人在耶穌給他指示出跟隨自己的條件後,雖然心中非常仰慕耶穌,卻因捨不得那龐大的財富,只好憂戚戚地丟下耶穌而去(谷10:17-22)。對於這些人,福音的評語不錯是相當嚴厲:如果人失了自己的靈魂,就算能得了整個世界為他也沒有用。可是福音也一再向這些人保證,只要他們願意接受這份邀請和召叫,那位與人同在的天主在向他們有所要求之前,一定會先賜給他們力量和一顆喜樂的心,以完成他們被要求去做的事。我們所相信的,並非是位專作無理苛求和動軋便懲罰人的天主,卻是位忍耐慈祥的天主,祂給罪人回頭的機會,支援軟弱者再提起步來重新在愛中開始一個新生活。耶穌這位擁有絕對人性的神之一生,正是天主對人這邀請或甚至可稱作挑戰的最佳寫照。而對那些明白這邀請或挑戰的真正意義的人而言,他們除了跟隨耶穌的榜樣,迷失般地成為天主愛情的俘虜,為了愛祂而捨棄一切外,別無其他選擇。

可是人們不禁要問,這項對基督無條件的接納包含些什麼?是否除了相信耶穌是主外便沒有其他得救之路?人對耶穌的信仰是否只是云云眾多信仰中的一種?如果答案是「是」的話,那為什麼需要如此迷失般地相信祂?若答案是「否」的話,那天主教會的信仰與別的宗教到底有何不同?

以上這些問題對我們之跟隨基督一事具決定性的影響,因為它們顯示出基督這名字所代表的「非常性」、「絕對重要性」和「必然性」。換言之,這些問題關係著基督本身對人類的救贖。首先,我們願意從人的現狀開始,即是人永遠無法感到滿足,總是感到尚欠缺某種東西,人心永遠無法享有那份絕對的平安這事實開始。正如聖奧思定所說:「你為了自己而造了我們的心,因此一直到能在你內憩息為止,我們的心永不安寧」。(16)所以我們每一個人註定永遠是個「天的追尋者」,尋求那有別於我們,比我們超越的另一位——我們稱祂為天主。這份對「絕對超然」的渴想,對「另一位」的思念(何夏曼),(17)就如人心懷念那絕對完美和徹底實行的正義一樣,因為這正義根本沒有任何人力能實行。這被士林神學家稱為「想見天主的自然願望」,是世上每一種宗教的根及原動力。撇開每種宗教各自擁有的價值不談,我們該承認存在於每一種宗教內那份對神的開放和為改善人生所作的努力,本身已是一種價值。因此每一個人都有責任以尊重和真正友善的態度去對待一切宗教和它們的傳統。就算純粹從歷史的層面來看世上的宗教,人們也不得不承認這些宗教實在都具有積極的一面。所以幾時我們需要去接近一個人或一個民族的宗教時,都應該學梅瑟走近那堆燃燒著的荊棘時所作的一樣,要赤足,因為那是一塊聖地(出3:5)。

然而,這並不表示歷史上所有宗教都是為提昇人類和光榮天主而存在。這需要我們的分辨。事實上,有不少例子讓我們知道,很多人利用宗教作工具,去達成他們離間和操縱個人甚至整個民族和階層的目的。因此,為了能正確地分辨這些宗教,需要有另一種答案的提供,這答案正是天主在歷史中的自我啟示 ——即在耶穌基督身上。換言之,基督正是我們所要的準則,以明辨存在於人心的價值,和給予這顆心一真正機會去享有圓滿的生命。天主教教會正是在納匝肋的耶穌、主和基督身上,從祂的言行認出這準則;正是在祂內,天主毫無保留地直接跟我們說了話;正是在祂內,天主向我們述說天主父如何愛人,天主子為父所愛且我們都在子內被父愛著,與及天主聖神是愛的生活的經歷;正是在祂內我們得以進入天主愛的生命中,使我們也因而變得有能力去愛。所以教會帶給人類的信息——關於耶穌的宣講,自擁有一份絕對的獨一和唯一性。因為這宣講的內容是天主降生成人,天主與我們同在。祂,這位近在咫尺的天主,是人類歷史的力量、判決和希望。

因此人類對救恩的期望和他對另一位絕對神明的思念,由於耶穌基督的出現而劃上句號。因為祂正是這期望和思念的最後答案。原因是祂是天和地的啣接點,是人神相遇之處,這相遇是在祂的死和復活的逾越事件中完成。基督的十字架固然讓我們明白到人類的眾多問題都該釘在我們的天主的啟示內,然而,基督的復活卻向我們保證,在那無可避免和帶淨化作用的死亡之後,這些問題會找到它們最真實的答案。

對於那些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摸索,並接受跟耶穌一起死去這恥辱的人來說,基督的光為他們照亮著。為此,接受福音是個完全絕對自由的選擇,而不是一件無理性的事實;是一項提議,即絲毫沒有強迫性;是一份生命的恩賜。這一切要求接受的人敢於冒險和有勇氣,原因是在他作出選擇的那一刻,將來尚未在他的掌握之中。而這正是我們的信仰嶄新之處。即天主是愛和人類在對基督的信仰中向天主開放自己。不錯,我們固然可以向所有人宣揚我們的宗教這種「獨一性」,這根本便是推廣教會傳教事業的原動力,我們卻絕對不能強迫任何人接受這信仰。齊克果有句話說得非常好:從基督身上「出發的有兩條路,一條會使人絆倒,另一條則直趨信仰所在。只是若不經過絆倒的可能,人永遠不能抵達信仰」。

主耶穌

在你內天地

相交接,

你是盟約的人格化,

是那位使人的歷史

成為天主的歷史的

永恆之子,

因而使光榮的世代

為我們開放。

請賜給我們信德好相信你,

並讓我們在工作的真理內

和今世的日子中

都跟隨你。

願我們能以唇

和心宣認你是

我們生命的主。

並請令我們懂得

以謙卑與溫和,

以愛的感染力和放射力

成為你堪可相信的見証人。

 

 

 

 

 

14. St IRENAEUS, Adversus haereses, IV,14,1:「Gloria enim Dei Vivens homo」.

15. STENDHAL (1783-1842, Marie Henrie Beyle之筆名),法國作家;NIETZSCHE Friedrich Wilhelm (1844-1900),德國哲學家。

16. St AUGUSTINE OF HIPPO, De Confessiones, I,l: 「Fecisti nos ad te et inquietum est cor nostrum donec requiescat in te」.

17. HORKHEIMER Max (1895-1973)希伯來與德裔的美籍社會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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