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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年刊
(1995)p1-35
 

從《論語》和《聖經》的啟發中——說「會友輔仁」及其整合

 

4. 《論語》中談朋友之道在德

在儒家的道德思域中,「朋友有信」乃人倫的和諧表現,亦是人自我修持的反省:

曾子曰:吾曰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論語學而》)

生命的反省在於對人對己的一個敬重的態度,也是一種修德的方法,故朱熹注說:「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又說:

忠信只是一字,但是發於心而自盡則為忠,驗於理而不違則為信。忠是信之本,信是忠之用。(《朱子語類》)

忠信只是一事,而相為內外始絡本末。有於己為忠,見於物為信。做一事說也得,做兩字說也得。(《朱子語類》)

羅光主教在談「信」時說:「信的德,在孔孟的思想裡,為一種很重要的善德……孔子講五倫,五倫中的一倫為朋友,朋友相處之道為信。……朱熹以『學而』篇數章,皆以忠信為本,則信在孔子的倫理論裡,佔有相當的重要位置。因此,漢朝儒者講五行五常時,以信配仁義禮智,而成五德。朱熹的解釋,以誠為根基,誠於心中的理為忠,發於事為信。」(《中國哲學史宋代篇》朱熹的哲學思想)

忠信之德的反省在《論語》中,孔子無時或息地以身教言教的方法啟迪他的弟子,孔子更以德智並重以談交友之道,吾人可以孔子所言之文行忠信四教,崇德及知人知己來談述《論語》中的朋友。

4.1 文行忠信四教

孔子在教導弟子時,莫不注重人倫之道的教化,還注重智藝的訓練,故孔子說:「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論語述而》),然這四句教實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論語述而》)是互相配合的。按邢昺疏講其義曰:

文謂先王之遺文。行謂德行,在心為德,施之為行。中心無隱謂之忠,人言不欺謂之信。此四者有形質,故可舉以教也。

而朱熹集注引程伊川之言說:「教人以學文,修行,而有忠、信;忠信,本也。」然則,學文,修行之目的在於「德」,德行之端始於人倫,因此論語學而篇記: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可見孔子所言的「學」在於德育的教化,而「學」的內容以「文」為基礎,如孔子所言的:「博學於文」,「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其實「學文」的目的在於德行,以開顯人生命內在的靈明德性。所以交友之道,乃以「文」相會而成就之:

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論語顏淵》)

朱熹注曰:講學以會友,則道益明;取善以輔仁則德日進。

何晏集解言:友以文德合,相切磋之道所以輔成己之仁。

邢昺疏曰:君子之人,以文德會合朋友,朋友有相切磋琢磨之道,所以輔成己之仁德也。

吾人觀之,實能肯定孔子言以文會友意不在於「文」的內容:即六藝 ── 禮、樂、射、御、書、數 ── 而在於「學文」的目的,即「德行」也。故何晏及邢昺皆言:「以文德會合」。而朱熹則言「講學」,實乃從方法上言之,但「講學以會友」的方法所欲達成的結果是「道益明」,吾人認為此乃言交友之道的彰顯,目的在於「取善」,取善就能與德合而成為朋友,故「取善以輔仁則德日進」,以表達君子之交可增進自己的德行,以輔成自己的仁德。因此孔子勉勵人人修德說:「德不孤,必有鄰」(《論語里仁》),強調交友之道在「德」,而德之極乃仁德,可以總攝諸德,然仁德在交友之道的實踐上 ── 即「行」的工夫上,莫過於忠信了。

《論語》記孔子以忠處友待人如下: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顏淵》)

朱熹注:友所以輔仁,故盡其心以告之,善其說以道之,然以義合者也,故不可則止,若以數而見疏,則自辱矣。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憲問》)

朱熹引蘇軾之言注曰:愛而知勞之,則其為愛也深矣;忠而知誨之,則其為忠也大矣。

《論語》記孔子言信以待友:

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公冶長》)

《論語》中記孔子言交友必以忠信為基要: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學而》)

朱熹注曰:人不忠信,則是皆無實,為惡則易,為善則難……友所以輔仁,不如己則無益而有損。

鄭玄注曰:主,親也。(何晏乃引鄭玄注)

邢昺疏曰:主忠信者,主猶親也。言凡所親狎皆須有忠信者也。無友不如己者,言無得以忠信不如己者為友也。

《論語》《子罕》篇重覆記載孔子之言:「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實在證明孔子對交友之道在「德」的重視,無怪乎曾子言:「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論語學而》)因為友以德合,且能共進於仁,故交友不可以不慎,對待朋友不可以不忠信。要知;人不忠信,便不真不誠也不實,且行惡易,為善難,不慎交了不好的朋友,不但無益,更損己德而去仁,故孔子警戒人當小心擇友,而將朋友分類。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論語季氏》)

能結交益友便能日於德,而輔己之仁,成就崇尚的德性以及崇尚的道德,不但能彰顯自我內在昭靈的明德,更能建立人與人交往的相親相愛,親民而朋友有信。

4.2 崇德

「崇」字按《說文段氏》解:「崇:從山,宗聲,本義作『山大而高』解。」故崇德乃指高大的品德,更好說是崇尚的品德或德性。這種崇尚的品德在儒家的倫理思想中乃以仁德為代表,而使人與人的關係臻於完美是由「仁」,在五倫中則使人倫的關係達至和諧而成就倫常之樂,如君禮、臣忠,則禮與忠使君臣的關係能互相協調而和諧有樂;父慈、子孝,則慈與孝將父子的關係引進愛的和諧中;兄友、弟恭,則友與恭令兄弟的關係達至和睦共融。夫唱妻隨則使夫婦恩愛而相敬如賓;朋友有信則使朋友能同心合力、情誼互通於善,故能互助互愛。

由於這種崇尚的品德的重要,故孔子在《論語》《顏淵篇》中曾提及二次:

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

邢昺疏曰:「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者。主,親也;徙,遷也;言人有忠信者,則親友之。見義事則遷意而從之,此所以充盛其德也。」

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脩慝、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

邢昺疏曰:先事後得,非崇德與者,言先勞於事,然後得報,是崇德也。

何晏集解:「孔(穎達)曰:先勞於事然後得報。」

親近忠信者,與忠信者為友;以及遷改自己的私意而從應該做的事,且處之合宜忘,都是崇尚的品德。有崇德的人,自然會得到別人的信服和諒解,在人際的關係上便能得到和諧的協調,且能日進於德。欲達這和諧的協調,人必實踐仁德於生活中;實言之,也就是「崇德」的推使:「先事後得」,即先求耕耘,再問收獲;倘若為「義」而行之,則更做到:「只求耕耘,不問收獲」。這就是說,對一切人,對一切事,只要愛之、忠之、信之、……也就是:「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論語學而》)故孔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論語憲問》)所以,崇德者,必能「文行忠信」而友以德立,共進於仁,成為人人之益友,人恆敬之。

在《論語》中,有幾個實例,表達了崇德之交友之道、交友之態度、交友之義及其結果: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公冶長》)

晏平仲與人交友,而人能敬之乃其德之化人也,也就是孔子所講之益友也。相反的,只是虛偽待人,口是心非,花言巧語和口蜜腹劍的人,吾人當小心謹慎之,故孔子恥與之交往: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公冶長》)

虛偽假誠的朋友,言而無信,非孔子所言之益友,而是損友也,這些人非但無信,同時「習於威儀而不直,工於媚說而不諒,習於口語無聞見之實。」

其正的朋友實當能同舟共濟,生死與共而有信。子路著重物質生活上的互相分享,乃出於誠心,實吾人之榜樣;然若有孔子的大志,相互以信實交往,且擴充至安老懷少就更好了:

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蔽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公冶長》)

至於顏淵,孔子讚其德,曾子視之為好友,亦讚頌其為人謙厚虛心,不自驕亦不卑視輕忽他人,更能容人之過,且不斤斤計較,這種朋友真難得;而顏淵對待朋友就是以這種態度也:即「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里仁》)

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泰伯》)

因此孔子說:「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子路》)能夠誠懇相待,互相和悅地勉勵切磋做人之道,而不執拗己之功勞者才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兄弟。朋友之間的關係,在於真摯的情誼精神,才能美好;情誼的真摯乃「誠於中,形於外」的靈明德性,也就是曾子所言:「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顏淵》),且在各方面上都能顯出朋友間的道義精神,即「主忠信,徙義,崇德也。……」(顏淵)。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論語》《鄉黨》篇記載的「孔子的生活」,他面對朋友之大義大德能做到:

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

4.3 知人知己

結交朋友的另一個須知的條件在於知人知己。因為人與人的相處若不相知,便會有很多不必要的誤會發生,連自己也會固執偏私之見,而與人有所磿擦,甚至會充滿仇恨,這不但蒙蔽自我的靈明德性,還不能親愛人人,故孔子在談愛人時,強調了必須知人:

樊遲同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論語顏淵》)

愛人與知人乃生活「仁」的方法。這裡所言的「知」,不是知識的知,乃是知察明辨善惡的德性的知,也就是孔子所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學而》)又說:「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為政》)這種知人的法則是由人的實際生活表現來作衡量的,因「誠於中,形於外」的真誠流露,不是可以虛偽造作的。在《論語》《衛靈公》篇也記載:

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

人之好惡,群眾的眼光是最清楚的;吾人交朋友,常有私心,而未能清楚知人心,故會交得損友,倘若人以「知人」之方法,明察之,以愛人之心行仁,就能誠意以行《大學篇》釋誠意說: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知人」可使自己不盲目的順從別人的好惡,而常執善為之,能如是者,便可以「德潤身」,而知道自己德性之所需,故知人知己是相輔相承的,所以孔子教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論語學而》),也教人對朋友必須:「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論語顏淵》)而不可「朋友數,斯疏矣。」(《論語里仁》)因此,交友之事乃見人見智為之,然當擇乎中庸,不當過激或過緩,且必須擇善固執之,以「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學而》)的原則行之;那麼,知人知己的工夫才不浪費,且能做到:「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為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中庸篇》)

故在子夏的門人問交友之道於子張時,子夏的話太過狹隘,而子張的話又太過高不可及,做成無所適從,這不但不得友於人,也因不知人知己而失去朋友。

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子張》)

然孔子則在此教導人當嚴於要求自己,而寬容要求人,這便是以德性作為朋友間和諧的調協,藉以互相共勉和互相提攜,而不要過於狹隘、或過於高妄。如此,朋友之交便能有所諒解、誠直、忠信,而可以輔仁見明德而親民,以止於至善。孔子說:

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衛靈公》)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衛靈公》)

吾人從文行忠信四教,崇德及知人知己三方來談《論語》中的交友之道,實在乃以「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顏淵)的德性觀念立論,因「朋友有信」乃五倫之一,其所啟示吾人者乃生活的指標,故孔子殷然著重在「仁」德的教化,說出了文行忠信在於崇德,而崇德在於知人知己、成己成人,「以合內外之德,時措之宜也」(《中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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