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頁 下一頁>>

 

15
神學年刊
(1994)p101-118
 

淺談今日神學

 

3. 三個主流

神學有不同的主流,它們有既定的原理和方法,但最重要的是它們在生活文化中,找到一些要素,作為研究和反省的對象。就如科學家們,有些研究自然現象(下雨、季節的轉變),另一些研究生物等,同樣神學家們會研究不同的課題。又神學家們有不同心態、品味和敏銳性,他們對這些課題的解釋也有不同風格的陳述。下文將列舉三個主流,分別說明他們所提出的問題、範疇、課題、方法及其優點與局限。

3.1 信仰要求知性的明瞭

人有理性,就有求知慾,甚麼都想知,過去、未來、上下、四方,總之包羅萬有,且要知得徹底。這種求知慾使人的文明不斷進步,也帶動人從世趨向他的存在根由。

保祿說:

認識天主為他們是很明顯的,原來天主已將自己顯示了給他們。其實,自從天主創世以來,祂那看不見的美善,即祂永遠的大能和為神的本性,都可憑祂所造的萬物,辨認洞察出來,以致人無可推諉。(羅1:19-20)

這表示世界在起初已能自然地帶人到天主那裡,可是人的罪過卻沾污了人的理性眼目。天主為救人,就遣派其聖子到人間,使相信祂的人能得永生。人的理性須由信仰(即接受主耶穌)的提昇和光照,才能達致救援的真理。

信仰和理性是相輔相成的。奧思定說:「我相信為能瞭解,我瞭解為能相信。」信仰不能缺少言詞的表達,而這種表達就觸及理性的認知。言詞是使人明白意義的指標,但信仰本身卻要超越言詞的宣認,因為信仰是神生命的恩賜,又是人以生命向神作的委身。多瑪斯說:「信仰的行動並非只為達到宣認的言詞而是言詞背後的事實。」

雖然在這世代興起泛相對論和虛無主義,但同時也流露一種「本體論的憂慮」(ontological anxiety),存有到底是甚麼一回事? 神學家要面對新的的問題:既然信仰肯定真理,那麼人的自然理性到甚麼程度可肯定真理?人的理性和存在有何關係?事物為甚麼存在?存在為甚麼如此絕對?怎樣描寫這些事實?究竟人的語言有否忠實地表達了信仰?誰?何時?何地?甚麼?為何?如何?

此類神學著重信條的真理,其所用的範疇,是由聖經語言外延到(傳統)形上學的清晰思維和詞匯,諸如:實體與附體、超越與潛存、質料與形式、因果關係、潛能與實踐、習性與寓居、主動與被動、存在與本質、隱性與顯性、先天和經驗、類比和推理、信條的起源及演變等等。

在方法上,他們傾向定義式的陳述,將神學視為一種詮釋的態度,承認人是懂得用語言的存有,可協調主體的明瞭與客體的存有,然後通過文字的表達成為文本(text)。文本具有獨特的活力,其所產生的意義基本上是源於那被明瞭的存有,但當遇上了詮釋者,就會按詮釋者的存在感受和先存意念,產生某種意義,甚至超出本文原作者的意義,並能確定地符合事實的某一個層面。神學所達到的真理雖未能完整,但卻是確鑿的,神學常有修正和進展的的餘地。

在內容方面,神學以論述信仰的基礎為主。天主通過萬物,尤其降生的聖言,所作的啟示是指向人的救恩,而人的渴求卻要達至天主,兩者終必匯合相遇。其過程會指出:

人與生俱來的潛能,是向絕對的存有開放。

啟示的是可信的,其內容雖然超越理性,但並不與之相違。

從信仰接受的啟示,可追求更深度的明瞭。

從明瞭可推演到生活實踐。

他們的優點有助人們在知性的觀念上去明瞭天主的真理,和作出系統的整理。在治學上偏用演繹法,以經驗中自明的真理,証實不自明的真理,因此,可建立不同的真理階次。這些優點為一些人來說剛好又是弱點,例如過於誇張客觀及普遍論証的陳述解釋的功能,而導致這些解釋很容易成為抽象而不著邊際的理論,難於即時應用在牧民和社會的關懷上,容易自成一個關閉的系統,難以吸納不同系統的思維和創意。

3.2 信仰要求希望的明瞭

若有人詢問你們心中所懷的希望,你們要時常準備答覆。(伯前3:15)神學總是要在任何的人類處境中臨場,在人生最基本關切的問題上爭取一個席位。「上帝已死」是十九世紀人們對神失去信賴的心聲,因為他們感到神對人已顯得無能,而人卻擁有無邊的潛力,還是由人類自行發展,製造超人,進而取代神的位置。到了二十世紀,人類飽受兩次世界大戰的摧殘,由超人去取代神的代價就是弱肉強食,滅絕人性的恐怖行為。「上帝已死」就變成人對人失去信心的悲鳴。後現代的思潮將這心聲和悲鳴以多元的方式表達,推到一個虛無主義的極端。

《喜樂與希望》Gaudium et Spes這是梵二期間最能表達教會關心世界的一個文獻。它是以高姿態 ── 《論教會對現代世界牧職憲章》的形式 ── 出現。它以平和的語調肯定教會的職責、天主對人的召叫,向所有的人宣示天主子民要團結一致,關心人類大家庭,並在各種世界的問題上建立交談的基礎。教會提出福音與俗世一起推崇人的尊嚴和強調人在世間的活動應以人為歸宿,爭取更大的正義、更普及的愛德、更合乎人性的秩序。

歷史是人走過時空所留下的痕跡,這痕跡既隱藏著,同時又彰顯一個奧妙的圖形,而這圖形隨著時空的進展,漸漸所浮現出來的並非是某種意識型態或某個人生觀,卻是天主慈愛的素描。基督徒末世的訊息,正是透過這歷史痕跡,而浮現出來,換言之,基督的喜訊必須與歷史進程同化。

這類神學的問題是:行動如何成為神學的「話題」?宣講如果不是先有正統的行動,能夠成為正統的嗎?甚麼信仰帶動政治社會的轉化?何時何地那「時辰」要到?全部事實的終極依據和意義是甚麼?「我們」可希望甚麼?給予生活和死亡的勇氣是甚麼?

所採用的範疇是:歷史、進展、演化、出谷、旅程、時代徵兆、時機、朝聖者、旅途中人、行動和工作、妥協與鬥爭、政治、社會、大同、烏托邦、解放、人類、平等、女權運動、貧窮、環保、和平、公義、展望等。

在方法上,他們應用正反合的辯証去分析歷史、社會的事實,製作一套行事系統,以效益作判準,務使信仰是充滿動感,產生轉化社會的實效。

解放神學應運而生。它首先是抗衡在當代神學的一種「私人化」的極端趨勢,並予以一個批判性的修改,但從積極的意義來說,它嘗試從現今社會的要求,再描述末世的訊息。故此,它是著重以實踐作為真理判準的原則。耶穌的真理就是帶動轉化的真理。當然,這一點與馬克斯的思想殊途同歸的,正如馬氏所說的:哲學家固然多方面尋求對世界的解釋,但重要的是改變世界。神學的解釋也是驅使信仰能得到實踐。

內容是尋求歷史進程的意義,指向新天新地的彰顯,演繹希望的動力。人與天主一起並不只是克服大自然而已,基本上是整個人類歷史向天主開放、進步和提昇的問題。從信仰角度看,與其說這論調是沾上馬克斯的色彩,無寧說是德日進的「生命上衝,總歸基督」的基本路線。

他們的優點是採用一個具體和動感的語言,使信仰和每日的生活配合,同時又能使人類的整體生命的希望可逐步實現,具有先知默西亞的衝勁。其弱點在於過份偏向馬克斯的意識型態。

3.3 信仰要求人性的明瞭

天主既「是隱藏的天主」(依45:26),那麼祂隱藏在那裡?隱藏在受造物中,「自從天主創世以來,祂那看不見的美善,即祂永遠的大能和祂為神的本性,都可憑祂所造的萬物,辨認出來。」(羅1:20)。原來天主隱藏在萬物中(隱性),是為使萬物能把祂彰顯出來(顯性)。可是,人犯了罪,心性受了重創,無法在萬物中辨認天主。那麼,天主選了另一個方法,就是聖言的降生,為使祂能隱藏在基督的人性中。如是,基督的人性同時具有天主的「隱性」和「顯性」。由於「一切都是藉著祂和為了祂而受造……祂又是身體 ── 教會的頭」(哥1:16-18),那麼我們的人性也成為天主隱藏和彰顯的地方。換言之,在每個人的心中,都存放著向無限存有開放、嚮慕的意識和相通的潛能。有關這點,從柏拉圖、奧思定、安瑟莫、多瑪斯、文德、康德的先驗倫理觀,及至近代的方巴達沙和拉內等人,都接受過不同的詮釋,而且從古到今教會內的教父、聖師、神學家們都持守的神學原理,雖然他們賦予不同的名稱。

今代人的呼喊道出人意識的脆弱,面對所謂的「宗教真理」,根本就是無能為力。有見及此,一些神學家就嘗試澄清這一點:人向無限開放的意識,一方面使人確鑿地找到其存在的絕對根基,另一方面在這不可否認的根基上,卻呈現了存有的奧秘。天主的自我通傳是以人作為對象。如果人被召喚成為一個精神的主體去接受天主的自我通傳,那麼在他作為主體的本質內就具有一種超越的結構。神學家若能讓人更透徹地了解其內在經驗,也就更容易地建立一個接觸天主奧秘的平台。

他們面對的問題是:究竟「我」的「人」性經驗是甚麼? 能伸延到神的經驗嗎?我的存在經驗將成為神從我的內在通透出來的機會嗎?從我最底層的意識裡有天主聖三的蹤影嗎?我、你、他(它)是甚麼?我應該作甚麼?對誰負責?甚麼值得愛?忠誠和友誼是甚麼?痛苦和罪是甚麼?自我滿全、自我實現的意義何在?

他們所採用的範疇是偏向愛情、生命、自由、恩寵、光明、提昇、慾念、誘惑、道德、宗教情操、同時這些詞藻指向心靈的意境和掙扎、我與你、位際關係、情誼、忠貞、真切、經驗、邂逅、相遇、通傳等。

由於這些範疇是指向心靈的境況,故此其表達方法也偏向:敘事性、啟發性、寓意性、象徵性、詩詞性、甚至是神秘誘人的手法,邀請人進入自己最內在的深處,點燃心火,接觸那驚訝、歎息、奧秘、逍遙、慈悲、動情的感受。

其神學內容當然也處理各種教義的問題。然而,對他們來說,與其將神學視為一套有系統的學問,毋寧說它是邁向天主的心路,要經歷淨煉、照明和圓融的階段。這要加強對自身生活的意識喚醒,採納有助意識的淨化的方法,如:佛家的參禪,印度的瑜珈,中國的氣功等。甚至從這些經驗中立論,舖陳天主的道理。將信仰的行動視為一個委身及承擔,是天人交融的氛圍,人的出現是為接受天主的邀請,這邀請要求人在其理性中達至信的服從,而特別指出愛德的行徑,是信仰的因和果。

他們的優點是能以簡潔而優美和抒情的語言來表達,以敘述性為重,具有詩意,寓意性強,但發人深省,充滿智慧,與其說是追求「真理」,倒不如說是追求真切和信守。他們的弱點是過於主觀和個人化地作現象的描寫,有時會偏激,流於鬆散。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