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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神學論集
(1983)p117-130
   

手足情深樂天倫——漫談奉獻生活真諦   

徐可之



引言
享受天倫之樂,我們大都認為,那是很「自然」並理所當然的事。至於其能有、甚或時常會有的「不樂」的一面,在傳統中很少有人去特別留心「過問」——也許因為太「不自然」,有違人之常情吧?但近二、三十年來,由於教育、心理、以及大眾傳播的普及,「代溝、懇談、親子關係」等,已遂漸成為家喻戶曉的話題。而且在具體情況下,大多數人已勝過「家醜不可外揚」的傳統阻力,敢於同對真實,盡力尋求克除、治愈此種「不樂」的障礙與創傷,並進而強化、加深、甚或「重建天倫之樂」的基礎和有關因素。信仰生活,尤其是獨身奉獻生活,在這樣的具體社會環境中,一方面好像是「超然物外」(棄家修道不是要人擺脫這些束縛嗎?),另一方面又好像對這些十分依戀、讚賞、視為楷模——信仰團體,特別是獨身奉獻團體,現在不是大都很強調家庭氣氛,和諧共融?此外更令人感到「驚奇」的是,修會團體雖然非常重視增強「家庭」間的溝通與關懷,但就在這樣的家庭氣氛中,不是也有不少的「芳心——雄心」,變得「相當」孤寂、冷寞、甚或萬念皆灰?這當然不會是推動、加強「團體家庭共融」的本意,那問題又是在哪裡呢?面對這「盤根」錯節,複雜棘手的「一團困難」,往往會令人感到,乍碰之下總是顧此失彼,不知道要從哪兒著手才好。筆者依據自己在這方面所學到的一點知識和經驗,努力把它們整理了一番,現在更以獻曝的心情,提供給大家,特別是在奉獻團體中負責陶成工作的兄弟姐妹,來共同分享、參照、互勉。全文分三部分:
生活是一整體
生活是體驗,無法只以理智去了解
體驗奉獻生活,特別有賴於家庭生活體驗
人性的終極向往
基督受洗,顯示人性原本真貌
新約洗禮,重建人性終極圓融
天人間的圓通與共融
父子同心或相左
手足情深或相殘


結語
生活是一整體
            以偏蓋全,好像是我們都很容易有的一種傾向;尤其在今天如此快速變化的社會裡,由於科技的日新月異,學術必須專深,分工必須精密,人也因此而成為各式各樣的「專家、專才」。這種專精的努力,一方面當然給我們帶來無數的進步成果和福利,但另一方面,也自有其難以避免的消極副作用。比如,在這樣長期的「專門」努力中,可能使人對生命更不容易有完整的感受與體驗。而這種不完整卻和人的整個生活非常有關,信仰、奉獻生活自然也不例外。


生活是體驗,無法只以理智去了解
依照個人的一些輔導接觸和經驗,信仰生活,特別是獨身奉獻生活,多次會面臨這樣的一個大問題:體驗不到什麼。在個別談話中,有不少人會說:祈禱很不好,什麼也想不出來;有好多東西我想不通,也就懶得再去想;心裡覺得好煩,思想上好像一片空白。從這些簡短的表達中,我想很容易使人感覺到,奉獻生活中有不少人,把「想」得出、「想」得通,以及類似的感受,認為是好的、成功的祈禱;反之,當然就是失敗的祈禱——而祈禱又是奉獻生活的中心!除此以外,還有一種常見的困難是,許多人以為在祈禱中一定要「感覺」到才行;如果感覺不到,那還有什麼祈禱的效果可言呢?面對這「理智與感覺」兩方面的難題,我們首先必須說明什麼是「體驗」(當然也包括祈禱中的體驗在內)。然後在此體驗中,再去看理智與感覺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它們怎樣才能與整個生活體驗配合起來。
朱自清的「背影」我想很多人都讀過吧。作者所描述的背影,是他二十歲那年在浦口火車站上所看到的:父親一定要自己送他上車才放心;找好座位後,父親又來回穿過鐵道、爬月臺,為他買水果;最後要走了,還再回頭看他。但作者當時對父親為他所作的這一切,不但不感動,反而覺得是多餘、無用,大可不必。過了兩年以後,等他讀到了父親的信:「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那時他才「體驗」到這「父心」的親、切、溫、厚——「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在淚光中他重溫這背影的深情,同時也愧悔自己當時「真是太聰明了!」
「天下父母心」,對出自書香門第的朱自清來說,一定很早就知道了。但一直到他二十歲的時候,他對此依然只是理智上的知道而已。此後由於兩年多的不相見,再加上父親的身體日益衰弱,使他在這段想念與回憶中,逐漸對他早已熟知的「天下父母心」有了生活上的體驗。這可清楚看出,理智上的知道和生活中的體驗能夠完全不同;而感覺也能和它們兩者都不相合,甚或恰恰相反。作者當時的「感覺」是:父親所作的都是大可不必(「其實那年我已二十歲,……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了;我那時……總覺得他說話不大漂亮;我心裡暗笑他的迂」)。兩年多以後他對這感覺的了解是,「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有了真正的生活體驗以後,理智上的知識成為「真知」,心裡的感覺才變得「落實」、可靠。對一般的生活體驗是如此,對奉獻生活的體驗可說更是如此。


體驗奉獻生活,特別有賴於家庭生活體驗
從以上的敘述中,我想我們不難看出,很多人在「理智與感覺」方面所遇到的「祈禱因難」,一定要設法把它們慢慢帶進「體驗」中,才能使它們顯出其原本真貌,才能引它們與真實生活打成一片。佳蘭在修會中很有人緣,工作能力又強,所以時常忙得「不亦樂乎」。表面上笑口嫣然,穩定充實,使好多人都樂意與之交往、合作,並對其愛心與喜樂,感到不勝讚賞與欣羨。但在其真實生活中,尤其是在安靜中要面對那「生活的一位」時,她的「芳心」多半是混亂、迷汒、一片空白。在理智上她根清楚知道,奉獻生活不在於忙很多事,讀很多書,而更是在於把「心」放在「祂」身上。為解決祈禱的困難,她也很努力去找輔導交談,而且談過很多很多。不少的「神修嘉言」她都會背會說,甚至也能用來幫助、鼓勵別人,應如何去加強、更新他們的奉獻生活呢!可是她自己在感到「生活乏味」時,一般是用閱讀(自己喜歡的書刊、文章等)、觀賞(影劇、書畫展覽等)、郊遊(爬山、划船、健行……)等,來排遣、調劑。這樣的「分裂」生活,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以後,她覺得無法再「逃」了。在一次靜修中,她取下了「剛強、能幹、活躍、歡樂」的面具,讓自己的熱淚沿頰而下,顯示出了她的真實面目——溫暖、熱情、鈍樸、親切,使以往的面具一下變得像小丑,那麼空洞、可笑。
經過這次的生活體驗,佳蘭的「祈禱困難」——時常想不出什麼,覺得迷茫、空白,現在已大都消失,不再是問題了。雖然她還是一樣忙,但她現在忙中有「真樂」,甘心「為他人作嫁衣裳」;而且會更容易找到時間去面對「祂」,心裡越來越明白,自己究竟是在為「誰」辛苦為「誰」忙。
奉獻生活中的這樣「體驗」和改變,當然是天主的很大恩寵,但這恩寵是在具體的人身上發揮作用,而具體的人都帶有其家庭背景和成長過程中所留下的一切。潔如在修會中已三十多年了,對修會規矩,團體日程,都非常用心遵守,可說從來沒有違犯過。每天的神業和按時的月省、靜修等,都準時參加,絕不會「偷工減料」。由於「天性」沈默寡言,和團體之間也就自然平靜、淡如,很少會有摩擦出現。但在這外面的「一片平靜」中,潔如有著一段痛苦的過去;祈禱中她雖然把這些不斷當作「全燔之祭」而獻給天主,可是一直無法化解其內心深處的那個「結」。從我們所能了解的成長經驗來看,潔如和佳蘭之間的顯著不同,那就是後者有一個很溫暖、和諧的家庭背景,特別是有一位死心塌地,默默為這個家而付出一切的媽媽在後面。母親對家庭的死心塌地,和佳蘭對奉獻生活的「心在」或不在,能很有關係,不是嗎?如果從這關係去看她對「心上那位」的體驗與改變,豈不更會令人讚嘆「天人之間」的發展和成長,是那麼「自然」而又微妙?


二  人性的終極向往
上面已大致描述了什麼是生活體驗。信仰生活、奉獻生活、和一般的生活體驗,是不可分的一個整體;度奉獻生活的人,只有在真實的體驗中,才能把理智和感覺方面的東西融會起來,而與整個生活打成一片。知道了什麼是體驗之後,現在我們就看看,在奉獻生活中要「體驗什麼」;如果太廣太多的話,至少希望能找出其最基本的重點和因素。
基督受洗,顯示人性原本真貌
對觀福音對基督受洗的描述非常簡短:基督受洗後從水裡出來,天為祂開了;聖神有如鴿子降下,停在祂上面;有聲音從天上說:「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瑪三13~17;谷一9~11;路三21~22)。傳統的那張基督受洗畫像,用強光來表示天開,用白鴿象徵聖神,以天空濃雲之後的白鬚老人來代表天父;基督則以白巾圍腰,雙目下垂,端莊安祥地立在那裡。這副圖畫我們大都相當熟悉,也許講道理時也曾用過多次。它對福音記載可說完全忠實,但對基督受洗的真正內涵卻似乎很少表達。如果以「心」去體會這受洗的情景,那好像在這圖畫以及福音的文字之外,而別有「天」上與「人」間。
「天開」實在不容易想像(除了用強光衝射的方式來表達之外,似乎很難再找出其他方法),但如以此來象徵心靈方面的「天人相通」,那可能就會顯得生氣煥發,躍然「心」上。如果再能意識到,這「天人之間」已是好久好久就失通了,多少世紀以來人一直痛苦掙扎,但都無法修復。而現在忽然有「人」給打通了,那豈不令人「漫捲一切喜欲狂」?……原來天人間本是融洽暢通的,但由於人的自作聰明,不要自己的生命之主作主人,而要自作「主」張,要和祂一樣。結果並沒有改變「祂是主人」這事實,而改變的卻是人與祂之間的和諧關係:由融洽而分裂崩離,由暢通而阻塞斷絕。漫長的分離、中斷、不通,從此開始,自作聰明的人也只有到處在暗中摸索,深深體驗自己的愚昧、赤裸、迷汒、無助。現在基督受洗——全心接受天父是生命之主,是祂的父,在祂這「人」身上,天人之間恢復了暢通與交流!天人相通的效果是,天主把自己的滿盈生命豐富地通傳給人,使天人之間有著生命的交流——「聖神如鴿降下,停在祂上面」。人有了天主的生命,天父就高興地指著人說:「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天父在此所宣示的愛子,基督以其整個的生活與行動來證實:父的愛子,常作父所喜悅的。這在「盡付須臾悅父心」中,已有更多的引證和說明,這裡就不再重述(參閱神學論集53)。
新約洗禮,重建人性終極圓融
基督在自己的洗禮中所顯示的,原來就是人與天父之間應有的和諧與共融,就是人性原本就該顯出的廬山真貌。在祂自己受洗時所發生的事跡,基督要全都帶入新約的洗禮來照樣完成。這可使我們更了解在新約洗禮中,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和天父之間又通了!中斷的關係就此恢復;天主的生命通傳到我們身上來——「由水及聖神再生」;天父對受洗後的我們說:這是我欣悅的子、女——「成為天父的子女」。人性中「想成神」的最深渴望就此實現!人子就此而成為天主子。當然這「成為」尚在成長過程中,一直要等到回歸父懷時,才能達成天人之間的終極圓融。但基督在此已捷足先登,並給我們留下了詳確的路程和嚮導,而且還在父家那邊為我們「準備地方」呢。在成長過程中,基督是以整個生活和行動來中悅父心——顯出祂真是父的愛子;我們的信仰和奉獻生活,不也是整個就在此嗎?換句話說,如果我們能在具體生活中,逐漸「體驗」到這事跡的真實與活力,那我們的好多「祈禱困難」以及許多生活問題,不是也就會大半消失不見嗎?
鈍悟在修會中已十幾年了,除起初的三、四年外,一直都在心裡悶悶不樂,覺得自己不受重視。同初學的甚或後來的,大都得到了更多的培育和進修機會,就是自己遲遲不能去深造;好像多年都是在「勞改」,看來一生就要這樣被「埋沒」犧牲掉!如果這樣的奉獻生活有「聖召問題」,我想誰也不會驚奇吧。鈍悟好幾次想離開或轉入另一修會,但在作最後決定之前,還是先去作了一週的靜修。在安靜的祈禱中和輔導的協助下,這位深感「棄如敝屣」的會士,逐漸「看」到了生命的一線真光:不管我們自身是怎樣的卑微、軟弱、有限,如果天父已真真實實地使我們重生為祂的心愛子女,那就沒有誰再能改變這事實!更有進者,如果我們把一切都能放在祂的手中,努力作我們能作的一點點——盡其在我,那天父就會衷心快慰,非常滿意。如果天父很高興滿意,那我至少也可以、且也應該心安理得了,不是嗎?(如果天父很滿意,而我仍不滿意,那我又在不滿意「什麼」呢?……那我「相信——奉獻」的又是「什麼」呢?……)靜修完後,鈍悟好像成了新人——父的心愛子女,努力中悅父心。
不只鈍悟是如此,可說凡對這事跡有真實體驗的,都會驚喜歡呼,千古同感。保祿在羅馬書信中所分享的感受就是最好的先例:「弟兄們!……你們所領受的聖神,並非使你們作奴隸,以致仍舊恐懼,而是使你們作義子。因此我們呼號:『阿爸,父啊!』聖神親自和我們的心神一同作證:我們是天主的子女。……而且我們也知道,天主使一切協助那些愛祂的人,獲得益處……使祂所召叫的人成義,分享祂的光榮。面對這一切,我們可說什麼說?」寫到這裡,保祿似乎心熱如焚,情不自己地呼出了他那千古傳誦的「光榮子女大凱歌」(參閱羅八12~30,31~39)。「靠在主懷中」的那個門徒,雖然對此有不同的看法和感受,但他所指的事實以及其終極圓滿,仍是完全一樣。他強調我們是「由天主所生」而成為祂的子女。當然這和血肉之生非常不同,但確是真「生」:由肉生的屬於肉,由神生的屬於神(參閱若三3~8)。既是由父所生,那就真是祂的子女,而不是一種美麗的象徵說法:「請看父賜給我們何等的愛情,使我們得稱為天主的子女,而且我們也真是如此!……現在我們是天主的子女,但我們將來如何,還沒有顯明;可是我們知道:一顯明了,我們必要相似祂,因為我們要看見祂實在怎樣」(若壹三1~2)。人性能有的完美光輝,人心最深渴求的終極圓融,「就是這個!」不是嗎?


三   天人間的圓通與共融
基督不僅使我們成為天父的子女,祂同時也使我們和祂並彼此之間,成為手足一體。上面已指出,這就是人性能有的完美光輝與終極圓滿;下面我們要面對的是在具體生活中(包括信仰與奉獻生活在內),人性常會碰到怎樣的不完美、不圓滿。

父子同心或相左
心理分析學派用「閹割焦慮」或去勢恐懼,來解釋父子間的許多複雜感情問題,以及因此而造成的心理葛藤。對這種解釋的正確與否,我們暫不多問(許多心理學家已另有理論和說明),我們只注意它所指出的事實:父子以及親子間的問題和困難。以往對這些事,尤其是在中國的傳統家庭中,大都視作「家醜」而避免提及,當然更不可「外揚」。令人慶幸的是,對這些問題的恐懼和不好意思,現在已大都過去;代之而起的,是對此越來越坦然、開放,就事論事。其實只有面對、克服這些困難,天倫之樂才能更穩定、充實。這不僅為一般家庭是如此,為信仰與奉獻生活可說更是如此;因為家庭背景,尤其是親子間的那些消極因素,常會非常影響一個人的生活,甚至終生都無法改變。
在「青年路德」(Young Man Luther)一書中,厄力克森(Erik H. Erikson)詳細分析、介紹了馬丁•路德的童年、青年、入會、晉鐸,以及他為何脫離天主教會,並那麼激烈地反抗羅馬教宗等。作者清楚指出,這一切都是路德小時與其「嚴父」關係所導致的後果。換句話說,路德內心的「父子情感葛藤」,是這一切事件的幕後動力和說明。其整個過程可以這樣扼要地陳述出來。馬丁•路德的爸爸是一個礦工,工作很辛苦;他對小馬丁管教很嚴,甚至有時小馬丁怕挨打而逃出去,不敢回家。小馬丁很聰明,長大後爸爸希望他當律師(很像這裡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進臺大讀醫、當醫生一樣)。但青年路德決定要進修會(表面上是他在一次大雷雨中許過願),其潛意識是反抗、報復父親的凶桿管教——「你要我當律師,我就是不要!」這樣的修會生活當然不會使他心安理得(雖然讀書很好,很受修會重視),晉鐸也沒有帶給他喜樂。在羅馬「鍍金」時,更使他對腐敗的羅馬教廷感到厭惡。回國任教時不聽羅馬的指示,最後公開反抗,持別是反抗教宗。其潛意識中對爸爸的反抗與報復,在另一個Papa(教宗)身上,空前激烈地全發洩出來了。
當然,這是歷史往事,我們無法聆聽路德本人來說明,但這分析至少已將整個往事前因後果,給交代的清清楚楚,且不加褒貶。此種因果在今天的奉獻生活中,雖然事情的大小輕重能非常不同,仍是屢見不鮮,甚或處處都有呢!對權威的反抗、討厭、敬而遠之,我想很多人都知道,這能和「嚴父」的管教非常有關。如果在奉獻生活中能意識到這些,至少可使我們在對天父的體驗上,更容易找出其深淺難易的關鍵在哪裡(當然是從我們方面而言)。了解並建立我們自身的「父子——親子」的天倫關係之後,我們才能更容易去體驗基督的「父子同心一體」的深情與摯愛,才能更「欣賞」祂那盡付一切悅父心的妙用與圓融。從對基督的這些體驗與欣賞中,我們自然會對「父心」的廣、闊、高、深,有更動人的體驗與領會——比「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更令人口啞舌結,渾然忘言!

手足情深或相殘
人倫的父子以及親子關係,能使人安享其樂,也能使人深受其苦,並不是「自然」就一帆風順。兄弟姐妹間的手足情誼,可說更容易會發生矛盾,而且好像就和人的歷史一樣久遠。加音殺亞伯爾的故事,不就是在說明手足相殘的原始悲劇嗎?雅各伯與厄撒烏之間的「勾心鬥角」,若瑟由「死刑」改換為賣往埃及等,和聖詠作者所吟唱的手足之情,「看,兄弟們同居共處多麼快樂!多麼幸福!」,是怎樣的一種強烈對比!中國文化傳統中的孔融讓梨,並不多見(所以傳為美談),而小時候兄弟姐妹間的爭吵打架,我想很多人都有「親身」的經驗吧。更嚴重的是,從這些小時候的不和會發展為長大後的不睦,甚或手足相殘。鄭伯克段於鄢,曹植七步而成「煮豆燃萁」,是我們都熟知的兄弟悲劇。當然更令我們向往的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氏兄弟),或「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白氏兄弟及叔姪)等手足情深的真實流露。對奉獻生活來說,這手足之情的矛盾與融洽,能有很大的影響,因為這些也就在我們內。
克勉在團體中很有愛心,常會「自動」去幫助、照顧和他同年或比他更小的弟兄。對年長的(當然包括長上在內),他大都「敬」而遠之;對他們的勸導,尤其是指責,不管是講得多麼溫和並富有愛心,他「本能」地覺得討厭,無法接受,雖然在表面上常是不動聲色。終於在輔導過程中,他意識到這和他對大哥的態度非常有關。克勉五歲喪父,家境清苦,一切都由寡母和大哥努力維持。他下面還有一弟一妹,上面有兩個姐姐,大哥比他大十歲。父親去世時,大哥正在國中三年級,畢業後就放棄讀書,為能全力工作來幫助家庭。從小學到國中完,大哥對他很嚴。特別是小學五年級時,他有一次逃學去看賽鴿,事後學校發現,通知了家裡。但這已是一週以後了,而克勉以為早已過去,家裡沒人知道。那天放學後他正好回家比較晚,大哥想他又跑出去玩,所以一見就拉了過來,什麼也不說,把他痛打一頓。從此他含恨在心,很少再願和大哥有什麼接觸。國中完他離開了家,半工半讀,專科畢業後,進入了修會。
像克勀這樣的成長背景,修會的「友愛共融」為他能是很大的吸引——「在家裡給大哥管得那麼苦,進會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但手足情誼上的矛盾,「自然」也會在奉獻生活中出現;有此種困難的人,往往會把它們投射在他人身上而不自知。如果在團體中能意識到這些,一定會對奉獻生活中的「手足情深」大有助益,不必多贅。基督自己的那個小團體,在這方面為我們常是最好的先例。他們雖然都跟隨了老師,但他們之間並不和諧(每人都有自己的背景,誰不想自己更重要呢?)他們和老師之間也有顯著的「不通」。值得慶幸的是,盡管「風吹雨打」,他們還是沒有飄散;終於在老師離去後,慢慢醒「悟」了過來——「真理之神要把你們引入一切真理。」他們彼此之間的「爭論」和與老師之間的「絆足石」,就此消失;他們開始「了解」葡萄樹與枝的一體真意,開始「覺得」應該為自己的弟兄付出一切,就如「祂愛他們到底」一樣。有了這樣的「體驗」之後,衝動好強的伯鐸,成了一位甘心「為羊群犧牲命」的善牧;一定要「爭得首席」的若望,從此不再想爭,而終生強調「要彼此相愛,如同祂愛了我們一樣——因為那一位為我們捨棄了自己的生命,我們也應當為弟兄們捨棄生命」(參閱若壹三11~24)。
同樣的老師和其真理之神也在我們中間——「天天同你們在一起」,那是否同樣的「體驗」也應該在我們中間出現呢?是的!如果我們能「盡其在我」,努力作我們能作的一點點,「真理之神」就會沛然降臨,「生命之光」就會盡掃我們的黑暗。說得更清楚一點,如果我們一方面努力去了解、整合,我們在「人倫」中帶有的矛盾與葛藤,另一方面更同時每天面對基督,以全心來體驗「與祂共為一體」的真實與活力,那祂的真理之神就會像「強風」颳來,吹散我們生活上的濃厚烏雲(各式各樣的「想不通、迷茫、煩亂」),使我們能極目青「天」而悠然忘懷;那祂的真理之神,就會像「火舌」飛臨我們心頭,熔解我們內在的種種分裂、恐懼、防禦,使我們能以生活來彼此說出「萬方新言」(無條件接納、給與、「肯為弟兄捨棄生命」的新語言)而手足情深。讓我們拭「心」以待!

結語
一般的生活,尤其是信仰與獨身奉獻生活,只有通過「體驗」,我們才能領會其完整與真諦。反過來說,如果體驗不到奉獻生活的真、實、動人的親切與活力,那它可能只是一種理想,甚或幻想。因此我們首先分享了什麼是真實的生活體驗,同時也以實例來指出一些常見的困難——它們怎樣會使人體驗不到,或至少使人不容易體驗到。對奉獻生活的體驗,一般我們都是以家庭生活背景為基礎;因此,只有面對並疏導成長過程中的消極因素與心理葛藤,奉獻生活才能顯出其豐滿的活力與圓融。隨後我們指出這圓融究竟在哪裡。基督以其洗禮給我們揭示了人性真貌,恢復了久已中斷的「天人相通」。祂更以新約洗禮,使我們「由水及聖神再生」而成為天父的子女,同時也使我們和祂並彼此之間,成為手足一體。信仰與奉獻生活的最基本體驗就在這裡:父的心愛子女,努力中悅父心;基督內共為一體,生活中手足情深。在此種「努力——生活」中,人性尋獲自己的最深向往,達成自己的終極圓融。但最後的問題是:這基本體驗既是如此重要,那為什麼在奉獻生活中,有那麼多人好像都體驗不到?在實例中我們除了提及「心不在」能是重大原因外,我們特別陳述了「親子關係」中的感情困擾,能在此帶來很大的阻力和困難。「人倫」中的困阻獲得疏導,「天倫」上的共融自然就更容易暢通,團體間的手足情深也就會更顯明可見。經過這番冗長、笨拙的整理之後,奉獻生活的基本重點似已顯得相當清楚;如果用固有文化的傳統方式來表達的話,可能就是這樣:
由神所生屬於神,父之子女悅父心;
基督愛內成一體,手足情深樂天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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