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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神學論集
(1978)p557-581
   

牧民  神修指導中的情緒轉移


朱蒙泉


三、神修指導中的情緒轉移


信友是神修指導的對象,神師是神修指導的領航人,兩者各來自不同的生活背景,各有不同的心理動態,在建立關係的過程中,情緒轉移不但可能發生,而且也確實發生,因著情緒轉移的出現,使神修指導變為複雜,甚至受到阻撓及破壞。司鐸應理會這種事實,懷著信心接受這事實,並賦予一種牧民的意義。因此司鐸對自身所負的責任及所扮演的角色,應有深度的了解與自知,否則極易陷入圈套或自欺,造成終身遺憾的悲劇,因為「當我願意行善的時候,總有邪惡依附著我」(羅七21)。

1. 司鐸的角色

司鐸是奉獻於主的人,終身守貞,不建立俗世的團體(包括家庭),這些事實使司鐸本身立於超然的地位,也因此人們將不同的角色加在司鐸身上:權威、友伴、知己、和事佬、大慈善家等等,不一而足。譬如有人視司鐸如聖誕老人,樂善好施,會給人特恩和贈品,天主豈不也是如此?不少婦女希望從司鐸身上得到情感和安全的依恃,因為這位「男人」不會加害她們,何況他的風采也不錯呢!病重者可能對司鐸表示懷疑和失望,因為天主沒有照顧他。罪犯認為司鐸具有權威和正義感,他一定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乞丐頌揚司鐸的社會地位及仁慈心腸,為得幾文錢。精神病患者視司鐸為心理學專家,不去討教精神科醫生,而向司鐸討教,真是價廉物美。有人以為司鐸應是道德律的守護人,或視其為聖人而吹毛求疵。然而在牧民關係中的宗教意義上來說,究竟哪一個角色符合司鐸的身份呢?
司鐸當了解人們對他的期待,意識到自己在不同人心目中所擔任的不同角色。這些角色有的可能是自己盲目接受的,有的則是應予拒絕的。求助者的某些反應其本身雖然無所謂好壞,甚至可視作天主關係的表示,可是司鐸應知道,如何應付求助者的反應,並接受求助者對他的意識態度,藉此欣賞求助者對天主的感受,和信德的心理意義,或無信德的意義。其實,司鐸原可擔任不同的角色,他扮演不同的角色是理所當然的。然而他為何對某種角色表示偏愛?是因求助者的需要?還是出於自己的需要?是因為必須從信友中體會到安全感、權力的滋味、訓導的權威之後,他才會感到牧民工作成功?還是必須使自己成為求助者眼中的恩人、老師、護守正義者,才能肯定他存在的價值嗎?這種種問題實在值得司鐸再三深思。所以,如果司鐸的注意力僅集中於自己的需要上,他將因欣賞自己的語調和姿態,而漸漸忘卻求助者待援的眼神,以致不能作適宜的反應,如此則何能擔負牧民工作?更遑論神修指導了。
施行聖事和宣講聖言是司鐸的雙重職責,這不是心理層次,而是神學和聖德的領域,若司鐸重視心理學和心理治療超過宗教中介之職,其自欺欺人,莫此為甚!為此在擔任任何角色之先,他當以如何使天主聖神臨在人靈為己任。

2.司鐸的自覺

求助者通常對情緒轉移的活動和根源毫無意識,實在情有可原,因為由於幼年時代,性格或學習所得的態度,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他與司鐸的接觸和交往,如童年時代因母親而引起的沮喪,對父親的怕懼,對兄弟姊妹的罪感,都能在和司鐸交往中重新喚起。雖然求助者在意識上清楚地知道當信賴司鐸,但在潛意識上卻不由自主地用轉彎抹角的方式:言辭的閃避,表情的不安,以及身體姿態的曖昧,表示出對司鐸的顧忌與畏縮,渴望與依賴,愛中怕失落愛,要表達金拒絕表達,願順服卻反抗,欲接受卻批評,求助卻故作洒脫,攻擊和依靠相互糾纏混雜。
情緒轉移能引起兩可的感覺和雙關的反應,這些感覺與反應在神修指導中也給予司鐸不同層次的影響。若司鐸在其職務中,過份尋找某種人或躲避某一類人,如老年人、青年女子、居要職者、高級知職份子、孩童等,這樣的司鐸或多或少皆有尋求自我滿足,或自我逃避的傾向。譬如有的司鐸只願為男人工作,認為為婦女工作只是浪費時間,事實上他在六十歲時對婦女的態度,可能種因於十六歲時,由於當年沒有注意到其他女青年在討厭他,甚至不理睬他,才造成今日他對婦女的態度。有的司鐸總是孩子們廝混,旁人稱讚他頗有愛心,他自己也得意地說:「如果年青的一代受基督精神的薰陶,未來的世界將完全基督化。」然而,設使參加他的教理課,不難發現他應用權威頗有問題。因為只有兒童才注意和服從他,這原是幼時父親對他的態度,而今他將這些反射在其行為上,並用之以教訓和指導兒童。至於兒童有何需有,可能他並不了解,也不關心,只要能教訓和指導他們,他就心滿意足了。以上兩位司鐸的行為皆受潛意識的指使,前者對婦女抱有敵對態度,後者則對兒童予以操縱。不能為婦女工作的司鐸,不見得能為男人工作,在應用權威上有情緒轉移的人,教授法大致不會太高妙,對兒童人格和精神成長也不會有多少助益。由無意識所產生的理性化和自圓其說,使司鐸不再聆聽,不再關注及了解他人。雖然他自認傳教有成,指導有方,事實上他製造小圈子,來滿足自己的需要,他的態度反應和一般人無異。應用諮商只是反映無意識的驅策,如安全、成就、自尊、受人愛戴的需要,以及怕懼、罪感、焦慮、性慾等其他傾向,他不想設法擴大視野,以答覆求助者的需要,諮商和神修指導再也不能引人歸向天主,而只停留在司鐸自己身上,作自我陶醉。
凡有情緒轉移現象的司鐸,與人交往的方式往往有失真的現象。他關閉他與世界,世界與他相通的任何大道小徑,他生活的重點,只是不斷地將理性擴大,並以此作為他的目標,他不願承認自己的軟弱,也不願做一個被天主提拔的人。既然求助者的心理上有宗教、意識和無意識三層,司鐸受到鑄成人格的家庭、文化、社會因素的影響,焉能倖免受情緒影響?司鐸應努力使自己避免成為情緒轉移的犧牲品,才是上上之策。

3.情緒轉移的運用

司鐸的聖職身份和所受的訓練與心理諮商或治療往往無甚相關(目前培育似乎有些改進),而求助者前來與司鐸討論的問題卻無所不包。司鐸當明白不論給人物質的幫助,或減輕身心的病痛,其中都含宗教幅度。若在神修指導時發現頑強、排他或缺乏真實感,則情緒轉移的現象可能已在進行中。司鐸身處這種迷幻世界,極易趨向兩個極端:一為過份攙入情緒糾纏,一為逃避情緒關係。換言之,當求助者表示極度信賴和情緒依靠時,司鐸才認為神修指導成功;或反之,司鐸採取冷漠、嚴厲、客觀和超然的立場及語調,在思想層次上進行指導,或拒絕接受求助者的情緒經驗。這兩種態度皆非良方,過於攙入情緒糾纏無疑惹火燒身,將「你的問題」變成「我們的問題」,結果是同遭滅頂。而逃避情緒關係則是隔岸觀火,於事無補。所以無論前者或後者,都因雙方不曾意識到情緒轉移的存在,由於求助者需要被動地依靠司鐸,引發司鐸扮演強烈行使權威的角色,在此形態的關係中,成長無疑緣木求魚,指導成為乏味而可厭的公式,神師和受指導者彼此成為旅途上甩不掉的包袱,天主的畫像也支離破碎。但若求助者意識到情緒轉移的存在,神師和受指導者的關係將有何種變化呢?求助者或許將暫時停止與這位司鐸保持諮商關係,或拒絕神修指導,而轉向另一個人求助,以面對新的成熟階段。若司鐸意識到情緒轉移的問題,應如何處理?
切勿加增其強度是首要之事。其次,不妨將此情緒轉移作為討論的材料,毫不猶疑地指出其跡象,千萬不可將此情緒轉移隱藏或打入地下,疏導重於圍堵,是化解情緒轉移的妙方,應使求助者自己發現在諮商和神修指導中情緒作祟的事實,同時將晤談變得少而短,絕對不允許外加晤談的次數。求助者對自己的情緒轉移有所認識時,司鐸當立即給予導引,列如司鐸將求助者在諮商和神修指導過程中表現過份順服的事實,向求助者解釋這順服的象徵意義──他對天主依恃的渴求。這不僅使求助者能將自己對司鐸的情感轉向天主,而且也使求助者從過去盲目地順服他人,變為自由地順服天主。既然此一情緒轉移得以疏導,其他情緒轉移如不安全、自貶身價、罪感等,也就隨之減輕,且對此日益了然,以致能主動地掙脫潛意識的奴役,面對自己與現實以爭取自由,而奔向天主。
當然這些驅策若只以司鐸為終點,求助者依舊停留在不成熟的階段。淨化求助者對司鐸角色的了解,和淨化天主的畫像,必須依靠司鐸敏銳的觀察、自覺以及對神修指導目標的領悟。換言之,司鐸因主之名接受求助者的感受,在道德和宗教價值上作證,使求助者自司鐸身上看見天主的畫像,並追求之。在理智澄清和情緒適應的過程中,司鐸的宗教中介之角色也就益形彰顯了。
所以心理治療者和司鐸的職務不同,前者揭發情緒轉移的存在,甚至加強、分析、消除,使求助者面對自己自由的奧秘;而後者則減輕並說明其人際關係的象徵與宗教性意義,以促進皈依和進德。其實,司鐸是天主最初隱藏的標誌,後來逐漸變為指向其本體實質的標誌啊!

4. 聖召中的情緒轉移

在修會生活中情緒轉移也會佔有重要地位。根據盧拉(L. Rulla, S.J.)神父研究所得,有百分之六十九的男會士和百分之六十七的修女,在培育時期通常對神師神父或神師修女會有情緒轉移的現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情緒轉移的發生和會士報導的家庭關係不符實情有關。也就是說:不接受且壓抑家庭衝突事實的會士,較易有情緒轉移的現象。因為家庭成員間的衝突是個人內心衝突的來源;而個人內心衝突特別表現在進會者人格發展滯慢,和聖召不成熟現象上。由於個人內心衝突表現在自衛的情緒轉移上,而這種自衛式的情緒轉移,又重演著家庭的原始衝突,這些關係可以下圖表示之:


老伯(Kohlberg)認為有的學說主張良好的親子關係是社會正常發展,尤其道德和雙性心理正常發展的保障,這種理論並不是絕對的。因為雖根據研究結果:與雙親關係不良的確影響該項發展,使之延遲或遭破壞,但以聖召言,有良好雙親關係的會士,不一定保證人格發展成熟和聖召成熟。另外根據報告可知,在雙親關係不良者中可分兩類:一是鎮壓(不接受)這不良關係者;一是不鎮壓(接受)者。換句話說,有不良雙親關係又不肯承認或面對的會士,其成熟程度遠不及有不良關係,卻願承認與面對者為佳。簡言之:能面對事實者,是發展成熟與聖召成熟的記號。僅有不良親子關係並不決定聖召之成功與否,唯有把不良關係拒之門外,佯作樂觀,若無其事,才有礙於發展及聖召的成熟。
善於處理情緒轉移,實在是神修指導成功的一大秘訣。意識到其存在,又能面對它,並且超越它,共同走向天主,是處理神修指導中情緒轉移的過程,也是步向修德成聖的第一步。

結語
情緒轉移是在我們日常生活上常遇到的事,實在不足為奇。然而當它發生在神修指導的神聖場合下,我們的初步反應可能是在愕然之後,還極力否認:「這不可能發生!這不應該發生!」其實不論我們的反應如何,它確實是一件時常發生的事,對這惱人的現象,我們該採取什麼態度呢?
1.首先,我們不用倫理的標準來衡量它,因為情緒的本身是中立的,原來本無所謂好壞善惡之分。情緒轉移現象雖有危機潛伏著,但仍是兩可的,必須看其未來動向和目標。
2.情緒轉移中所牽涉的位際關係是一種象徵記號,因此有它表面和深度的象徵意義。這深度的象徵意義是神修指導的依據和範疇,神師能夠協助受領導者識別這深度的意義,直達宗教經驗的核心和所象徵的事實,將形影化為實質,把憧憬變為具體,這就是指導的重點。
3.情緒轉移有其循環重複性。依據弗洛伊德的看法及經驗:「循環重複即是死亡」。理由是相當明顯的,因為一支軍隊若只能站在同一位置上作踏步練習,而不起步走的話,一定不能衝鋒陷陣。何況千篇一律,週而復始的情緒運行,既不是自由和意識的行為,更談不到神修生活了。為此,神師就是在協助受領導者突破這惡性循環的現象,不斷地淨化皈依,出死入生,發揮其創新的能力,答覆生活的天主的召喚。
4.停留在這惡性循環中的人,實在也有其說不出的苦衷,尤其因為他受到恐懼不安、憤世嫉俗、消沉頹喪……的侵襲,無以自拔,他需要同伴:「引領我在清涼小溪旁休息,進入黑暗的幽谷而不怕……因為常同我在一起」(參詠廿三)。神師的陪伴和臨在,使上主的陪伴和臨在的事實變為真切可觸,在這樣的經驗中,受領導者能重獲起步的信心與能力。
5.情緒轉移的現象指出一點人類非常明顯的需要:「人需要象徵記號來辨別和接受天主的救恩,以表達和傾訴自己的心情和意念,了解天主的召叫,並作個人和團體的答覆」。神師在舉行禮儀和施行聖事時,正能透過彼此位際的關係,深入地體驗到天主的言語和行動,任憑天主進入個人和團體的生命中,接受祂的治療和救恩。而個人和團體在答覆天主邀請和參與禮儀及聖事時,也得到整合、救援和圓滿。
創世紀說明天主按自己的肖像造了人,又囑咐人治理大地(創一26~28)。聖保祿致羅馬人書中也說:「凡受造之物都熱切地等待天主子女的顯揚……希望脫離敗壞的控制,得享天主子女的光榮自由」(羅八18~21)。人當治理物質世界中的一切,物質世界因人的得救而享受光榮和自由,人的情緒生活正是首當其衝,其潛意識和無意識的情緒也應當受人統治,同時蒙受光榮和自由;換句話說,整個和全部的人和人類當變為「成人」和「新人」,達到基督圓滿年齡的程度(弗四13、24)。了解了情緒轉移的現象,神修指導也就比較容易完成其應有的使命了。


參考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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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聖事神學 劉賽眉著 光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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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Balint, M., “Le Medecin, son malade et la maladie” P.U.F., Paris, 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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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Godin, , S.J. “Transference in Pastoral Counseling”, Theol. Digest IX, 1961
  9. , Jean, S.J. “Conseils pour mieux se guider selon I’Esprit du Christ”, Collection vie et vie, Toulouse, France, 1965
  10. Hurnard, Hannah, “Hind’s Feet on High places”, Spires Books, Fleming H. Revell Co. N.J., July 1973
  11. Juliani, Maurice, S.J. “Journal Spirituel: Introduction” de Brouwer, Paris, 1959
  12. Lacan, Jacques, “Ecrits” Le Seuil, Paris 1966
  13. Laplace, Jean, S.J., “La direction de conscience ou le dialogue spirituel” Maison Mame, Tours, France, 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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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Rahner, Hugo, S.J. (transl. By M. Barry) “Ignatius, the Theologian”, Herder & Herder, N.Y., 1968
  17. Rulla, Luigi M., S.J. et al., “Entering and Leaving Vocation: Intrapsychic Dynamics”, Gregorian-Loyola Press, Rome-Chicago, 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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