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修指導中的情緒轉移
信友是神修指導的對象,神師是神修指導的領航人,兩者各來自不同的生活背景,各有不同的心理動態,在建立關係的過程中,情緒轉移不但可能發生,而且也確實發生,因著情緒轉移的出現,使神修指導變為複雜,甚至受到阻撓及破壞。司鐸應理會這種事實,懷著信心接受這事實,並賦予一種牧民的意義。因此司鐸對自身所負的責任及所扮演的角色,應有深度的了解與自知,否則極易陷入圈套或自欺,造成終身遺憾的悲劇,因為「當我願意行善的時候,總有邪惡依附著我」(羅七21)。
1. 司鐸的角色
司鐸是奉獻於主的人,終身守貞,不建立俗世的團體(包括家庭),這些事實使司鐸本身立於超然的地位,也因此人們將不同的角色加在司鐸身上:權威、友伴、知己、和事佬、大慈善家等等,不一而足。譬如有人視司鐸如聖誕老人,樂善好施,會給人特恩和贈品,天主豈不也是如此?不少婦女希望從司鐸身上得到情感和安全的依恃,因為這位「男人」不會加害她們,何況他的風采也不錯呢!病重者可能對司鐸表示懷疑和失望,因為天主沒有照顧他。罪犯認為司鐸具有權威和正義感,他一定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乞丐頌揚司鐸的社會地位及仁慈心腸,為得幾文錢。精神病患者視司鐸為心理學專家,不去討教精神科醫生,而向司鐸討教,真是價廉物美。有人以為司鐸應是道德律的守護人,或視其為聖人而吹毛求疵。然而在牧民關係中的宗教意義上來說,究竟哪一個角色符合司鐸的身份呢?
司鐸當了解人們對他的期待,意識到自己在不同人心目中所擔任的不同角色。這些角色有的可能是自己盲目接受的,有的則是應予拒絕的。求助者的某些反應其本身雖然無所謂好壞,甚至可視作天主關係的表示,可是司鐸應知道,如何應付求助者的反應,並接受求助者對他的意識態度,藉此欣賞求助者對天主的感受,和信德的心理意義,或無信德的意義。其實,司鐸原可擔任不同的角色,他扮演不同的角色是理所當然的。然而他為何對某種角色表示偏愛?是因求助者的需要?還是出於自己的需要?是因為必須從信友中體會到安全感、權力的滋味、訓導的權威之後,他才會感到牧民工作成功?還是必須使自己成為求助者眼中的恩人、老師、護守正義者,才能肯定他存在的價值嗎?這種種問題實在值得司鐸再三深思。所以,如果司鐸的注意力僅集中於自己的需要上,他將因欣賞自己的語調和姿態,而漸漸忘卻求助者待援的眼神,以致不能作適宜的反應,如此則何能擔負牧民工作?更遑論神修指導了。
施行聖事和宣講聖言是司鐸的雙重職責,這不是心理層次,而是神學和聖德的領域,若司鐸重視心理學和心理治療超過宗教中介之職,其自欺欺人,莫此為甚!為此在擔任任何角色之先,他當以如何使天主聖神臨在人靈為己任。
2.司鐸的自覺
求助者通常對情緒轉移的活動和根源毫無意識,實在情有可原,因為由於幼年時代,性格或學習所得的態度,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他與司鐸的接觸和交往,如童年時代因母親而引起的沮喪,對父親的怕懼,對兄弟姊妹的罪感,都能在和司鐸交往中重新喚起。雖然求助者在意識上清楚地知道當信賴司鐸,但在潛意識上卻不由自主地用轉彎抹角的方式:言辭的閃避,表情的不安,以及身體姿態的曖昧,表示出對司鐸的顧忌與畏縮,渴望與依賴,愛中怕失落愛,要表達金拒絕表達,願順服卻反抗,欲接受卻批評,求助卻故作洒脫,攻擊和依靠相互糾纏混雜。
情緒轉移能引起兩可的感覺和雙關的反應,這些感覺與反應在神修指導中也給予司鐸不同層次的影響。若司鐸在其職務中,過份尋找某種人或躲避某一類人,如老年人、青年女子、居要職者、高級知職份子、孩童等,這樣的司鐸或多或少皆有尋求自我滿足,或自我逃避的傾向。譬如有的司鐸只願為男人工作,認為為婦女工作只是浪費時間,事實上他在六十歲時對婦女的態度,可能種因於十六歲時,由於當年沒有注意到其他女青年在討厭他,甚至不理睬他,才造成今日他對婦女的態度。有的司鐸總是孩子們廝混,旁人稱讚他頗有愛心,他自己也得意地說:「如果年青的一代受基督精神的薰陶,未來的世界將完全基督化。」然而,設使參加他的教理課,不難發現他應用權威頗有問題。因為只有兒童才注意和服從他,這原是幼時父親對他的態度,而今他將這些反射在其行為上,並用之以教訓和指導兒童。至於兒童有何需有,可能他並不了解,也不關心,只要能教訓和指導他們,他就心滿意足了。以上兩位司鐸的行為皆受潛意識的指使,前者對婦女抱有敵對態度,後者則對兒童予以操縱。不能為婦女工作的司鐸,不見得能為男人工作,在應用權威上有情緒轉移的人,教授法大致不會太高妙,對兒童人格和精神成長也不會有多少助益。由無意識所產生的理性化和自圓其說,使司鐸不再聆聽,不再關注及了解他人。雖然他自認傳教有成,指導有方,事實上他製造小圈子,來滿足自己的需要,他的態度反應和一般人無異。應用諮商只是反映無意識的驅策,如安全、成就、自尊、受人愛戴的需要,以及怕懼、罪感、焦慮、性慾等其他傾向,他不想設法擴大視野,以答覆求助者的需要,諮商和神修指導再也不能引人歸向天主,而只停留在司鐸自己身上,作自我陶醉。
凡有情緒轉移現象的司鐸,與人交往的方式往往有失真的現象。他關閉他與世界,世界與他相通的任何大道小徑,他生活的重點,只是不斷地將理性擴大,並以此作為他的目標,他不願承認自己的軟弱,也不願做一個被天主提拔的人。既然求助者的心理上有宗教、意識和無意識三層,司鐸受到鑄成人格的家庭、文化、社會因素的影響,焉能倖免受情緒影響?司鐸應努力使自己避免成為情緒轉移的犧牲品,才是上上之策。
3.情緒轉移的運用
司鐸的聖職身份和所受的訓練與心理諮商或治療往往無甚相關(目前培育似乎有些改進),而求助者前來與司鐸討論的問題卻無所不包。司鐸當明白不論給人物質的幫助,或減輕身心的病痛,其中都含宗教幅度。若在神修指導時發現頑強、排他或缺乏真實感,則情緒轉移的現象可能已在進行中。司鐸身處這種迷幻世界,極易趨向兩個極端:一為過份攙入情緒糾纏,一為逃避情緒關係。換言之,當求助者表示極度信賴和情緒依靠時,司鐸才認為神修指導成功;或反之,司鐸採取冷漠、嚴厲、客觀和超然的立場及語調,在思想層次上進行指導,或拒絕接受求助者的情緒經驗。這兩種態度皆非良方,過於攙入情緒糾纏無疑惹火燒身,將「你的問題」變成「我們的問題」,結果是同遭滅頂。而逃避情緒關係則是隔岸觀火,於事無補。所以無論前者或後者,都因雙方不曾意識到情緒轉移的存在,由於求助者需要被動地依靠司鐸,引發司鐸扮演強烈行使權威的角色,在此形態的關係中,成長無疑緣木求魚,指導成為乏味而可厭的公式,神師和受指導者彼此成為旅途上甩不掉的包袱,天主的畫像也支離破碎。但若求助者意識到情緒轉移的存在,神師和受指導者的關係將有何種變化呢?求助者或許將暫時停止與這位司鐸保持諮商關係,或拒絕神修指導,而轉向另一個人求助,以面對新的成熟階段。若司鐸意識到情緒轉移的問題,應如何處理?
切勿加增其強度是首要之事。其次,不妨將此情緒轉移作為討論的材料,毫不猶疑地指出其跡象,千萬不可將此情緒轉移隱藏或打入地下,疏導重於圍堵,是化解情緒轉移的妙方,應使求助者自己發現在諮商和神修指導中情緒作祟的事實,同時將晤談變得少而短,絕對不允許外加晤談的次數。求助者對自己的情緒轉移有所認識時,司鐸當立即給予導引,列如司鐸將求助者在諮商和神修指導過程中表現過份順服的事實,向求助者解釋這順服的象徵意義──他對天主依恃的渴求。這不僅使求助者能將自己對司鐸的情感轉向天主,而且也使求助者從過去盲目地順服他人,變為自由地順服天主。既然此一情緒轉移得以疏導,其他情緒轉移如不安全、自貶身價、罪感等,也就隨之減輕,且對此日益了然,以致能主動地掙脫潛意識的奴役,面對自己與現實以爭取自由,而奔向天主。
當然這些驅策若只以司鐸為終點,求助者依舊停留在不成熟的階段。淨化求助者對司鐸角色的了解,和淨化天主的畫像,必須依靠司鐸敏銳的觀察、自覺以及對神修指導目標的領悟。換言之,司鐸因主之名接受求助者的感受,在道德和宗教價值上作證,使求助者自司鐸身上看見天主的畫像,並追求之。在理智澄清和情緒適應的過程中,司鐸的宗教中介之角色也就益形彰顯了。
所以心理治療者和司鐸的職務不同,前者揭發情緒轉移的存在,甚至加強、分析、消除,使求助者面對自己自由的奧秘;而後者則減輕並說明其人際關係的象徵與宗教性意義,以促進皈依和進德。其實,司鐸是天主最初隱藏的標誌,後來逐漸變為指向其本體實質的標誌啊!
4. 聖召中的情緒轉移
在修會生活中情緒轉移也會佔有重要地位。根據盧拉(L. Rulla, S.J.)神父研究所得,有百分之六十九的男會士和百分之六十七的修女,在培育時期通常對神師神父或神師修女會有情緒轉移的現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情緒轉移的發生和會士報導的家庭關係不符實情有關。也就是說:不接受且壓抑家庭衝突事實的會士,較易有情緒轉移的現象。因為家庭成員間的衝突是個人內心衝突的來源;而個人內心衝突特別表現在進會者人格發展滯慢,和聖召不成熟現象上。由於個人內心衝突表現在自衛的情緒轉移上,而這種自衛式的情緒轉移,又重演著家庭的原始衝突,這些關係可以下圖表示之:
老伯(Kohlberg)認為有的學說主張良好的親子關係是社會正常發展,尤其道德和雙性心理正常發展的保障,這種理論並不是絕對的。因為雖根據研究結果:與雙親關係不良的確影響該項發展,使之延遲或遭破壞,但以聖召言,有良好雙親關係的會士,不一定保證人格發展成熟和聖召成熟。另外根據報告可知,在雙親關係不良者中可分兩類:一是鎮壓(不接受)這不良關係者;一是不鎮壓(接受)者。換句話說,有不良雙親關係又不肯承認或面對的會士,其成熟程度遠不及有不良關係,卻願承認與面對者為佳。簡言之:能面對事實者,是發展成熟與聖召成熟的記號。僅有不良親子關係並不決定聖召之成功與否,唯有把不良關係拒之門外,佯作樂觀,若無其事,才有礙於發展及聖召的成熟。
善於處理情緒轉移,實在是神修指導成功的一大秘訣。意識到其存在,又能面對它,並且超越它,共同走向天主,是處理神修指導中情緒轉移的過程,也是步向修德成聖的第一步。
結語
情緒轉移是在我們日常生活上常遇到的事,實在不足為奇。然而當它發生在神修指導的神聖場合下,我們的初步反應可能是在愕然之後,還極力否認:「這不可能發生!這不應該發生!」其實不論我們的反應如何,它確實是一件時常發生的事,對這惱人的現象,我們該採取什麼態度呢?
1.首先,我們不用倫理的標準來衡量它,因為情緒的本身是中立的,原來本無所謂好壞善惡之分。情緒轉移現象雖有危機潛伏著,但仍是兩可的,必須看其未來動向和目標。
2.情緒轉移中所牽涉的位際關係是一種象徵記號,因此有它表面和深度的象徵意義。這深度的象徵意義是神修指導的依據和範疇,神師能夠協助受領導者識別這深度的意義,直達宗教經驗的核心和所象徵的事實,將形影化為實質,把憧憬變為具體,這就是指導的重點。
3.情緒轉移有其循環重複性。依據弗洛伊德的看法及經驗:「循環重複即是死亡」。理由是相當明顯的,因為一支軍隊若只能站在同一位置上作踏步練習,而不起步走的話,一定不能衝鋒陷陣。何況千篇一律,週而復始的情緒運行,既不是自由和意識的行為,更談不到神修生活了。為此,神師就是在協助受領導者突破這惡性循環的現象,不斷地淨化皈依,出死入生,發揮其創新的能力,答覆生活的天主的召喚。
4.停留在這惡性循環中的人,實在也有其說不出的苦衷,尤其因為他受到恐懼不安、憤世嫉俗、消沉頹喪……的侵襲,無以自拔,他需要同伴:「引領我在清涼小溪旁休息,進入黑暗的幽谷而不怕……因為常同我在一起」(參詠廿三)。神師的陪伴和臨在,使上主的陪伴和臨在的事實變為真切可觸,在這樣的經驗中,受領導者能重獲起步的信心與能力。
5.情緒轉移的現象指出一點人類非常明顯的需要:「人需要象徵記號來辨別和接受天主的救恩,以表達和傾訴自己的心情和意念,了解天主的召叫,並作個人和團體的答覆」。神師在舉行禮儀和施行聖事時,正能透過彼此位際的關係,深入地體驗到天主的言語和行動,任憑天主進入個人和團體的生命中,接受祂的治療和救恩。而個人和團體在答覆天主邀請和參與禮儀及聖事時,也得到整合、救援和圓滿。
創世紀說明天主按自己的肖像造了人,又囑咐人治理大地(創一26~28)。聖保祿致羅馬人書中也說:「凡受造之物都熱切地等待天主子女的顯揚……希望脫離敗壞的控制,得享天主子女的光榮自由」(羅八18~21)。人當治理物質世界中的一切,物質世界因人的得救而享受光榮和自由,人的情緒生活正是首當其衝,其潛意識和無意識的情緒也應當受人統治,同時蒙受光榮和自由;換句話說,整個和全部的人和人類當變為「成人」和「新人」,達到基督圓滿年齡的程度(弗四13、24)。了解了情緒轉移的現象,神修指導也就比較容易完成其應有的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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