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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70)p441-448
   

卡達美著「真理與方法」簡介(注)

 

作者卡達美(Gadamer)並不討論方法,而是詢問:理解或懂悟怎麼可能?他所檢對的範圍是科學方法不能控制的人生經驗的領域:藝術、歷史、哲學等經驗。卡氏認為「釋經學」的意義是指出「理解」這個過程的本體結構,同時批判以往釋經學學說所作過的一些不適當的假定。他要讀者知道每次「懂悟」發生時,究竟有什麼事發生。他畫出一個「懂悟」的本體論,這一懂悟超過任何現代的科學懂悟。這樣他將問題推演成一個普遍的問題,包括人和世界交往的一切範圍。海德格對「此有」(Dasein)的分析為卡氏所用……懂悟不是人的許多行動中的一個方式,而是「此有」本身的存有方式。「釋經學」一詞在這裡即指這一層意義而言。這詞指謂「此有」的基本流動性,這個流動性構成「此有」的有限及其歷史性,因而包括對世界的全部經驗。這不是任意說出,也不是片面的誇張,而是事情的本質的確如此:懂悟的動作是兼容並包的,是普遍的。(第二版序,頁XVI)。
卡氏的書在追求哲學真理的歷史裡是一部劃時代的作品。以下所舉的例僅限於與聖經有關的幾點。神學家在此能找到有關釋經者與經文之間的許多層次不同的關係的分析;這能激發釋經者在他與聖經的經文之間有一個更徹底,更適當的交往。

「懂悟」的歷史性是一個釋經學的原則

任何解釋工作中的一個基本問題是要將解釋人及章句間的時代鴻溝填滿;釋經學的有用與否全看它對這一任務能否達成。士來馬赫曾想用心理的解釋來達成這一任務,他對十九世紀及二十世紀前期的釋經學學說發生過決定性的作用。這種作法,追究到底,仍舊是「猜測的」:將自己置於作者的心理狀態之下而「變成」另一個人。這個心理解釋的基礎是一切個人都在事先彼此相關;換句話說,在時間與空間的不同之外,常有一個恆常的,共有的東西留在那裡。按照士馬來赫的弟子狄而太(Dilithey)的說法,那就是「普遍的人性」(略同於我國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步特曼的釋經學,原則上並沒有超出這個起點。他由早期的海德格借來關於此有的存在分析,用以超越了土來馬赫的個人主義,但他卻引起了存在的、本體的超越主義,這樣一來他們所作的嘗試,都免不了一個內在的衝突:又要除去釋經者與經文之間存在著的時間上的鴻溝,又不得不用超時間的方法,或是狄而太所說的普遍的人性,或者有如步特曼所主張的,世間的存在懂悟它自己的存有,雖然有些問題仍糾纏不清。
上述作者們的終點才是卡氏的起點。他認為歷史的距離為「懂悟」過程本身是有著決定性的重要的。我人若將對於歷史的意識加以反省和批判,便不難「…承認,無論在事象上或在懂悟上都有一個歷史的流動性。懂悟本身倒並不該看做是個人主觀的一種行動,而更是進入一個傳承的際遇裡,其間過去和現在不斷地互相攙合」。(PP.274f)
「這樣一來,時間的主要意義不再是一條鴻溝,將過去和現在隔開,因此須將之填滿,而更是事象的託盤或基礎,「現在」就植根於此。這就等於說,時間的距離不一定非超過不可。歷史主義者一度有過的天真想法是:我人可以置身於另一個時代裡,用另一時代的語言及概念來思考,而不是用我們自己的,這樣便能達到歷史的客觀。但事實上我們得承認時間的隔離能予我們的懂悟以積極的和創造性的貢獻」。(P.281)

實效的歷史與鎔接的視野
為將釋經者與經文之間的關係加以新的描寫,卡氏引用一個說法:「實效的歷史」(Wirkungs geschichte),任何經文,任何流傳下來的著作,以及任何歷史現象都在歷史中有它延續的效果,它本身也就在這效果的脈絡裡存在。任何人若以為可以直接與經文接觸,就不免受幻想之騙,並明顯地缺乏自我批判的反省工夫。在歷史客觀主義的聲浪中這一點實在必須意識到,因為所謂的歷史客觀主義靠著科學的方法,但不理會白己為「懂悟」所作的假設,總以為可以供獻出「客觀的事實」。神學家們自己單獨討論達不到什麼成果,必須把哲學裡無意識中所作的種種假設加以徹底澄清,方能有成。卡氏所引進的「實效的歷史」這一概念便能對此大有助益。
另一點與此有關的是卡氏所說的「視野的鎔接」(Horizont-verschmelzung)。在懂悟的過程中,某一經文的視野應該與「現在」的視野鎔接起來。「視野」不該懂做是硬性的和靜止的,而更是動的並與我們一同轉變的。「人在走動時,他的視野也在變動」(P.28)。這樣,嚴格說來,並沒有一個現在的視野和一個歷史的視野,而是所有的視野都為一個大視野所籠罩;以歷史意識所體會的一切都在這個視野之內。不過卡氏還是分兩個視野來講,並把它們講在一起。根據這種既分又合的方法他要人在理解懂悟的過程上防禦兩種誤解。第一,任何人要懂一段經文,便不能忽視他自己,這就是說,他不該把自己放入已往的情勢中。
另一個誤解是目前神學釋經學所激烈討論的:經文的視野不應該太倉促地與現在的視野合併,卻應該將經文的全部活力提煉出來,無論它是怎樣的古怪,怎樣的別緻。步特曼所發揮並為他的弟子所推進的給予新約的存在解釋,因了從海德格的哲學所採用的範疇,不斷製造著窒息經文原意的威脅。這種存在解釋的缺陷並不在於它運川那些範疇來工作,而在於把那些範疇的價值看的太高。這就引入了另一個問題,即預斷和假設的問題,這是卡氏所特別注意的。

 

  註:Cf. Johannes OPP:”Truth and Method: a Review Article on Wahrheit und Methode by HANS. GEORG GADAMER. J. C. B. Mohr, Tubingen, second ed. 1965” Sudent World LX (1967), 311-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