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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69)p.84-95
   

佛學與天主教神學

 

(一)中國的佛學

在一篇講演裡,無論講得時間多麼長,決不能把中國的佛學都講說明白;不單是因為佛教在中國的歷史已經將近兩千年,也因為佛教在中國的宗派太多,有的說十二宗派,有的說十宗派,有的說八宗派,就說是八宗派,我們也不能一次都講完。因此,我祇能就佛教哲理的大綱,簡要加以說明;然後舉出佛教的宗派裡,可以代表中國佛教的四大宗派:即天合宗和華巖宗,律宗和禪宗,把這四宗的特點舉出來,看看這些特點對於天主教神學可以有什麼關係。

佛教教義的大綱,在於四諦論和因緣論。

四諦乃是苦集滅道。佛教教義開宗第一章,就是苦諦,人生一切都是痛苦。生老病死是人生痛苦的代表。不過這四種痛苦,祇是痛苦中最大的痛苦,從生到老,人的生活常是在痛苦中輾轉。佛教假定這個最大的前題以後,第二章就要解釋痛苦是怎樣來的,這便是集諦。集諦,說明痛苦的結集。痛苦的結集,原因在於因緣,佛教乃有因緣論。

因緣論的骨架,以三生為範圍,前生的善惡造成了今生的果,今生因前生善惡的果而結集的行為,又將為來生的因。三生因果前後相聯,構成一個骨架,人生乃是骨架上的皮毛。佛教的因緣論,通常稱為十二因緣: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十二因緣的意義,在於解釋『我』和『物』是怎樣而有的。假若沒有我沒有物,當然也就沒有痛苦,因為有了我和物,痛苦纔能成立,我和物是怎樣來的呢?是由於『無明』。

『無明』即是愚昧,即是錯誤。我和物本來是不存在的,卻因為我自己愚昧,錯以為是存在的,於是我和物便就存在了;而且我很固執地相信我和物是存在的,於是乃有『物執』和『我執』。既然相信我和物是有的,我便貪想利用宇宙間的萬物,以供我的享受,偏偏我卻不能常有這種享受,於是便感覺到痛苦。前生的愚昧使我今生痛苦,今生的愚昧使我來生痛苦。一生接連一生,永遠沒有止境。佛教乃教人以滅諦,以消滅痛苦的因緣。

怎麼樣可以消滅痛苦的因緣呢?那就是道諦所講的救人大道。痛苦的因緣,根本在於愚昧無明。為消滅痛苦的因緣,便要使人懂得正道,看事看得分明。

人的愚昧無明,究竟是怎樣來的呢?是因前世惡行所種的有漏種子,與生俱來,蓄藏在佛教八識的第八識阿賴耶識中,使人的認識根本上起錯誤,以無為有。為消除有漏種子,使變為無漏種子,應該用善行和正觀。於是佛教乃有誠律和止觀禪觀。佛教從兩方面去消除有漏種子:一方面是觀,由理智方面去做工夫;一方面是行,由行為方面去做工夫。止觀禪觀是屬於理智方面的,誡律和禪是屬於行為方面的。消除了愚昧的人,便是得道的人,成佛不再輪迴,未得道的人,輪迴再生於世。

佛教在中國的歷史很久,按照漢法本內傳所載,佛教傳入中國,開始於漢明帝永平三年,西曆紀元後六十年,到今年已經有了一千九百多年的歷史。從漢末五胡亂華經過隋朝到唐朝,在六百年裡,佛教傳遍了中國,為全國人所信奉。佛教高僧在這六百年裡,把佛教的經典譯成了漢文。佛教譯經歷史,分為三個時期,從第一世紀到第四世紀為第一期,譯經工作為私人工作,為零碎工作,所譯多為小乘經典。從第四世紀下半期到第五世紀末葉,為譯經的第二時期,譯經工作為皇家的正式工作,以鳩摩羅什高僧和覺賢高僧,分在南北兩朝,主持翻譯,所譯經典多為大乘典文。第六世紀到第八世紀為第三期,以玄奘法師為主,完成了佛教譯經大業,宋朝收集全部佛經成了今日的大藏經。

(二)天台宗和華巖宗

天台和華巖宗,同是中國佛教的最高宗派。天台宗是南北朝末年陳隋間中國高僧智愷所創立。智愷號稱智者大師,他所根據的經典是印度龍樹菩薩的著作『摩訶止觀』。華巖宗由陳隋時杜順禪師開端,由唐朝法藏大師集成,所根據的經典為華巖經。

天台宗智者大師的中心思想,在於止觀,用止觀以求慧。止觀雖是兩個字,實在的意義,則止即是觀,觀即是止。止的意義乃是寂靜,止於諦道而不動。觀的意義乃是觀照,以智慧之心,照見萬法皆空,而合於真如。天台宗教導人心觀物皆是空,既是空便是假;然而在空與假之中,存有一個真體,真體稱為真如。一切都是空都是假,唯有真如存在。真如在一切萬有之中,萬有是真如的假像,假像是我們人心的愚昧而造成的。止觀便教導人以自己的心去觀存在自己心裡的真如。人心的真如,是心的本觀,是人的佛性。人若能在心裡自覺又自證心的本體為真如,人心便得到了定,止而不動。人心到了這種止觀的程度,反觀萬物,覺到萬物是空又不是空,是假又不是假,而有一種中觀。天台智者大師所以倡一心三觀論,三觀即是空觀,假觀,中觀。人得到了中觀,便達到圓融的道諦。一切萬物既有差別,又是平等。萬物本來沒有意義,萬物的意義乃是存在物中的真如。人心若自證真如,和真如相契合,便安定寂靜,不生不滅。

華巖宗也立三觀,三觀是真空觀,理事無礙觀,周偏含容觀。萬物是空,然而又不是普通所說的空,乃是萬有既空則空亦不存,必須泯絕萬慮,無所住著。但是在萬有皆空之中有一真有。萬物之真乃是理,即是真心,真心為唯一的實體,萬物之中同有一真心,真心具有不變和隨緣而變的兩義,真心不變,一理湛寂,隨緣而變則萬象森羅。萬物之理便相通,於是便有理事無礙觀。萬物之事理既相通,萬物便也相同,因為同是一真心,不單是相同,而且互相包含,一物包含另一物,一物也包含千萬之物,因為同是一真心。因此乃有周偏合容觀。這便是圓明清淨界,便是定慧。

天台宗有一句標語,即是『一念三千』。人的一個念頭包含三千世界,一念有真如,三千世界也僅祇有真如。華巖宗也有一句標語,即是『一毛孔中無量佛』。無量的眾佛是真心,一毛孔中也有真心,一毛孔等於無量佛。

天台宗和華巖宗代表中國佛學的哲理,哲理是佛教的認識方面和觀察方面,也可以說是佛教的理智方面。佛教還有行的方面。行的方面則是律和禪。佛教乃有律宗和禪宗。觀是眼,行是腳,用眼用腳才可以前進。

(三)律宗禪宗

佛教的戒律,乃是為僧尼的團體而制造的。僧尼出家,修行佛道,若沒有一定的戒律,既不能精進,又不能保持團體生活的純淨。因此初期的佛教最重戒律,把律看在經以上。錫蘭和泰國以及南洋的佛教,都屬於律宗一派。由印度向北宣傳的佛教則重經不重律,中國的佛教屬於北宗,律宗因而在中國便不盛行。中國高僧都研究經典,簡略了戒律生活。

佛教為解脫人的痛苦,以戒定慧為解脫之道。戒律為佛教修行的第一步。人的痛苦起於貪戀,貪戀起於無明;為解除人的痛苦,第一便該克除貪戀,然後再改正無明。為克除貪戀,戒律乃是最有效的方法。同時戒律禁人作惡,便可免去有漏的種子;又使人為善,可以種下無漏種子。因此,佛教無論那一宗派,都有戒律。南宗的戒律較比北宗的戒律特別多又特別嚴。

佛教修行的第二步,該當是坐禪。禪宗在中國很盛行,由中國流入日本,成為日本佛教的特色。 禪的目的,首先是使人的心能定,由定而能入慧,直接明心見性,立地成佛,和真心或真如融而為一。

人心具有彿性,即是人心之內有真如,人心因著絕對的實體真如而存在。但是通常人不自覺心內有真如,人心像是一層鐵罩子,把真如罩在裡面;人心又像一層殼子,把真如包在裡頭。人要把這層罩子或殼子打破,真如纔顯明出來,人心便祇有真如,人便立地成了佛。

打破心的鐵罩或殼子的方法,即是修禪。坐禪還是淺近的方法,坐禪乃是禪觀,有些像天台宗和華巖宗的觀法。禪宗的禪纔真是立地成佛的方法。打破心的鐵罩或殼子,不能用讀書明理的方法,也不能由念佛祈禱的方法;禪是不立文字,不修規律,而是用捧喝或參話頭的方法。這些方法是一些心理方面的方法,使人突然改變心理態度,驟信自己得了光明。禪觀不是用理智,而是用心的直覺;禪觀的對象不是宇宙的事物,而是無形無像的絕對實體-真如;禪觀的結果,不是看到一種真理,而是人心直接和絕對的真如相融合,人就消失了,存在的只有真如。人雖活著,心已經入定。人若死了,則就寂滅而入涅槃。

這種禪觀可以稱為奧妙生活(vita mystica, mystic life),有些像我們天主教神修生活的奧妙生 活;但是性質則完全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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