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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年刊
(1992)p124-154
 

病人傅油聖事的歷史、目前的禮儀與牧靈反省

 

 

前言

人生的體驗可以成為「信仰」的經驗和「事件」。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之路。在「病」中,人特別容易經驗到「是非成敗轉頭空」的悲涼,或者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被「天」、「人」遺棄的孤寂。故此,「病」「苦」相連(可參閱訓12:1-8)。而且「病」不單使人認識人生的有限,也促使人反省人生,甚至追究病苦的根源。於是,求救於醫術和倫理。顯然地,有一些疾苦的確是與「罪」有關,但不是全部痛苦都是「罪」罰。然而,求醫之時,常也會順求良心平安(罪赦)。再說家人及朋友的同情鼓勵,固然可減輕病人的「苦」,但不一定可以消除全部的「苦」「痛」。於是,人也尋求神明的幫助或歸咎於邪魔,故「病」可導人入「聖」,也可誤人於「巫術」。但無論如何,「病苦」是追尋健康人生和最終歸宿的機緣。(可參閱:約伯傳,若9:2-3)

事實上,天主不願意人喪亡,卻願意人得救,祂在人生的不同遭遇中,施恩救援。在「病」「苦」中,天主使人遇見生命之道?耶穌基督,祂如同先知們所預告的上主之僕和善牧(依53:4;則33:16),擔荷了人間的疾苦,治癒人靈魂和肉體的疾病,恢復人的神形健康(路17:11-19;5:17-26;谷2:1-12;瑪8:14-17),使人認識自己和天主,並善度天主所願意的健康人生;這是宣告上主的國度已來臨的行動的一部份(路4:16-27;7:22;谷1:32-34,40-45),為讓人預嘗天國生活的素質和效能(瑪25:36)。同樣,耶穌基督也委派祂的門徒去宣告天國的來臨,授予他們治癒人類的使命和能力(谷6:13;路10:9;瑪10:7)。

事實上,耶穌所應許的能力常伴隨著宣傳天國福音的門徒們(谷15:15-18);這個繼續耶穌基督的使命的團體?基督的肢體,充滿聖神,有治病的特恩和奇能(宗3:1-26;格前12:7-9,28-30),也有恆常性的關懷肢體:「為病人祈禱,因主名給他傅油」;誠然,「出於信德的祈禱,必救那病人,主必使他起來,並且如果他犯了罪,也必得赦免」(雅5:14-15)。這一切,都是為證實他們所傳的道(谷16:20),使眾人因耶穌基督而得到救援(宗4:8-12)。

了解的重點:

1.照顧病人的神形需要是整個宣告天國來臨的行動的一部份。

2.照顧病人的神形需要,促使人通過基督,從「病苦」的人生逾越到「健康」的人生。

3.照顧病人的人和病人都藉此而更認識基督,肖似基督(哥1:24;格後1:3-11),也吸引其他人歸向基督。

4.所以,照顧病人的神形需要,已分享著基督救世的行動?聖事的效能,且在「為病人祈禱和傅油聖事」中達到高峰和完全體現出來。

5.照顧病人的人中,偶有天賦神恩者,但照顧和慰問病人,及為病人祈禱,卻常是每位基督徒的義務,更是公務職任者的使命,每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一. 照顧病人及其聖事在羅馬教會的傳承

1. 二至八世紀

1.1病人聖體

聖經外,最早的一份有關照顧病人的禮儀記載,可算是公元150年聖猶斯定的第一護教書(67章)。在描寫主日的感恩祭宴時,它說「……(在主席感謝完畢),便將已感謝了的(聖體、聖血) 分給各人,並留下一部份給未能到會的人,由執事送去……(他們也收集捐獻)由主席保存,賙濟孤兒寡婦,和那些有需要的人,例如:患病及他種事故……」。(1)它所說的「未能到會者」可能也包括病人在內。那麼,當時照顧病人的方式之一,也就是為他們送上團體聚會時所祝謝的餅酒?主的體血,讓他們可以藉此而與主及祂的肢體契合;同時也為他們送上生活所需的財物。

1.2祝福病人油

至於直接有關照顧病人及其聖事的經文,最早的一份是記載於聖希波律的「宗徒傳承」中;它記載了當時在祝謝餅酒後,也祝福了油:「天主,請聖化此油。你曾為君王、司祭和先知傅了油,請聖化那些領受和傅用此油的人,使品嚐此油的人得到舒泰,使傅用此油的人得到健康。」(2)

這祝福經文指出此油的應用是為使飲用(品嚐) 或傅用者,藉聖神(聖化) 而得到舒泰和健康。這經文成為西方和東方教會祝福病人傅油的藍本,且各有發揮。雖然這經文在歷史上經過多次改動,但仍保持它的基本含義。

這經文在1970年出版的祝福聖油禮典中,更改如下:「天主,予人安慰的慈父,你曾藉你的聖子醫治人的疾苦,求你俯聽我們出自信心的祈禱,從天上派遣施慰者聖神,來聖化這些油:這是你為人類所創造,你從綠葉青枝產生這些油,用以強化(舒暢) 我們的身體。願你降福所有傅用這油的人,得到身心和靈魂的健康,除去一切痛苦、衰弱和疾病。天父,請降福這油,讓我們因主耶穌基督之名來使用,祂和你及聖神是唯一天主,永生永王。」(3)

除了以上的祝福病人聖油的經文外,我們到了第八世紀仍找不到為病人傅油時所用的經文。在羅馬教會,病人油早在第五世紀已由主教在聖週四所祝福。按照羅馬格的傳統,由主教祝福聖油,正表示出教會的團結和整體性的行動。(4)

1.3 聖油的應用

按照教宗依諾森一世於416年致歐古比主教索欽西的書信(DS 216),我們知道當時已引用雅5:14-15作為佐證,指出該以主教祝福的油為病人傅油,且不單司鐸們,所有信友在他們或其他人有需要時,也可以用來(給人或自己) 傅油。但因為這是聖事,故此,為那些尚未與教會修好者?禁領聖事者,不可給他們傅油。

從五到八世紀,牧者們常勸諭信友生病時不可求援於占卜魔術,只該求援於天主。正如可敬的伯達(672-735),勸告教友在生病時,不可求援於占卜魔術,而該前往教會,領受基督的體血,並用司鐸所祝福的油來傅抹。可見到了第八世紀,由主教或司鐸祝福聖油,由教友或神職、甚或病人自己,用以傅抹患處,都是當時極平常的做法,也是照顧病人者,無論是神職、教友,很自然約為病人益處的做法。(5)

2. 第八世紀至十二世紀

2.1 探訪病人,為病人祈禱的禮典漸漸成型

在羅馬七至八世紀的禮書中已有神職人員(主教、司鐸) 探訪病人,為病人祈禱的經文(GEL 1535-47;GREG 987-88)。這些拉丁文禮儀在九世紀傳入查理曼的帝國後,一般不懂拉丁文的群眾不明白其內容,於是神職人員探訪病人及為病人祈禱,變成了相當形式化的事。加上隱修院常用的「為病人祈禱日課」(包括七篇懺悔聖詠、禱文、聖詩),使這些探訪病人及為病人祈禱的禮儀更變得冗長,而且受到臨終者在病床上領受修好聖事的影響,往往包括了灑聖水、告解、領臨終聖體、祝福病人等禮節,更非由司鐸主持不可,禮規上也常與助善終的經文排在一起。冗長的神職用的拉丁文「探訪病人和為病人祈禱」的禮儀也一直用於羅馬禮,包括灑聖水、劃十字、多次唸聖詠、讀經(最後一篇多是若1:1-14)、祈禱、覆手、祝福等。(6) 直到1972年的「病人傅油及照顧病人禮典」才有所修改,且把「為病人送聖體」,尤其是「臨終聖體」安排作另外一項儀式。

2.2 「為病人傅油」漸漸變成「終傅」

按照教宗依諾森一世所說,尚未與教會修好的罪人,不得領受「病人傅油」。可是中世紀一般信友都因為害怕嚴重的補贖(往往是終生的,例如:不得行房或吃肉等),而把「修好」延遲到在病床上、臨終時才領受。於是,受此影響,「病人傅油」也順延至臨終時,辦妥當告解後,領了臨終聖體,才領受傅油,於是,名符其實是「終傅」了,而且也順理成章,由主持臨終修好的主教或司鐸來「傅臨終」,而不再會假手於信友了。「終傅」這詞語,終於在1245年的第一屆「里昂大公會議」應用了(DS 833)。禮典上,探訪病人,舉行臨終修好聖事,送臨終聖體,傅「終傅」,和助善終等經文也放在一起,為方便使用。(7)

2.3為病人傅油的經文和傅油部份漸漸規定成型

一直到第七世紀中葉,我們都沒有找到為病人傅油時用的經文,大概是因為為病人傅油是很自然的事,由神職、信友或病人自己或他的家人見機行事,沒有什麼禮規,也沒有固定的經文,就是「出自信德的祈禱,因主名為病人傅油」吧!況且,祝福聖油時,已經是整個教會為病人求得上主施慰,恩賜神形健康。

到了第七世紀中葉,在愛爾蘭的禮儀書中,有一個很簡單的傅油經文:「我因聖三之名給你傅油,使你永享平安(安康)。」這經文也見於其他地方。(8) 然而仍不清楚在身體那處傅油,是否就在患處呢?!

到了第九世紀時,情況變了,尤其當禮儀流入日耳曼地區,神職包辦一切禮儀,病人傅油又因臨終修好聖事而漸成「終傅」,一些地方已有清楚成型的神職為病人傅油禮規,說明除在患處劃十字聖號傅油外,也在身體其他的部位,如在喉、領口、胸、眼、耳、口、鼻、手、足、兩腰等地方傅油;偶有三處,七處,十五處,十七至二十處。(9)

同時,傅油時的經文也逐漸定型。傅油方式可分三類:

(1)唸一次經文,然後在不同部位傅油。

(2)在每個部位都唸同一經文,只改變該部位的名稱;經文直接說:「我在你『口』(眼、耳……) 傅上聖油,使你以『口』(眼、耳……) 所犯的罪,盡得赦免。」

(3)大概把傅油的部位限在眼、耳、口、鼻、雙手、兩腰和雙足,而不一定在患處,傅油時用轉求式的經文,如:「因這神聖的傅油禮,並賴天主的無限仁慈,祈望天主寬赦你由視覺(口、手……) 所犯的一切罪過。」

第三類的經文和傅油方式,一直使用到1972年的禮典。(10)

至此,傅油的經文和部位基本上確定下來了。傅油的經文明顯的是為赦罪,好像是臨終修好聖事(告解) 的延續,根本與祝福這聖油時的經文內容和本意不同,而且又不是在患處傅油,根本看不出這是為病人得到身心(神形) 治癒的聖事。相反的,整個禮節都好像送「臨終」的行動。

同時,當時亦有觀念,把臨終修好聖事與「終傅」連在一起,好像領了「終傅」,雖然復原,已被傅油祝聖,故此,不能再度以往的生活(甚至行房或跳舞等),也不能重領終傅。當然這樣的觀念,也受到神學家們的質疑和否定,但是,這觀念卻助長了把「傅油」延遲至重病不起,有生命危險才領受的「終傅」習慣。(11)

3. 十三至廿世紀梵二前

3.1 「終傅」短式的形成

在八世紀至十二世紀其間成型的「終傅」儀式,往往跟「為病人祈禱的日課」(多篇聖詠,禱文,聖詩),「臨終修好聖事(告解)」和「送善終」等合在一起舉行,冗長得很,且藉著那受日耳曼影響的羅馬主教禮典(PRG) 而傳播廣遠。

但十一至十二世紀間,法國Cluny隱修院的禮典卻興起了「終傅」短式:病人首先辦好告解,神職人員為病人灑聖水和奉香後,便祈禱為病人傅油,同時團體唸聖詠,然後送聖體。這樣的短式流行於歐洲,影響了當時的羅馬主教禮典。(12) 後來,方濟會士採用了這短式,並在他們的傳教過程中,傳播到其他地方。1614年的羅馬聖事禮儀手冊,稍微修改了告解和領聖體的次序,便收納短式作為「終傅」的施行方式,用於羅馬禮的教會。其基本內容是:致候,灑聖水,告解,送臨終聖體,祈禱(1925年復興覆手),傅油(1917年取消在兩腰傅油,足部傅油也不一定需要),(旁人唸七篇懺悔聖詠),天主經,祈禱。禮規提醒要勸勉病人安心順命,接受死亡,並吩咐親友,適時替病人唸助善終經。(13) 這樣的「終傅」方式一直用至梵二會議後,1972年新的「病人傅油及照顧病人禮典」出版。

3.2 教義上的肯定 (14)

從八世紀開始,為病人祈禱和傅油,漸漸變得神職化、形式化和「終傅」化。

十二世紀開始,神學家們都想當然爾地,按照他們時代所見的「終傅」儀式和慣行方式,來探討這行動的性質和效能,教會的訓導文件也依照當時的了解來頒佈當信的道理。

十三世紀第二屆里昂大公會議(1274年),肯定「終傅」是七件聖事之一(DS 860),其後佛羅倫斯大公會議,給亞美尼亞人的文告(1439年,DS 1324-1325),肯定終傅是為臨終者,由神父所施行,若沒有死亡危險,不得領此聖事。施行方式是在身體七個部位(眼、耳、口、鼻、兩腰、手、足) 傅油,形式是傅油時唸祈求寬恕以該部位所犯罪過的祈禱文,材料是主教所祝福了的油,功效是心靈的健康,若為人靈有益,也可獲致身體的康復。(這根本與祝福聖油的禱文的重點不一樣,也與只為臨終者才施行的規定不符。)

其後的特利騰大公會議,面對新教徒的攻擊,重申了教會的立場(DS 1694-1700, 1716-1719),它引用谷6:13,雅5:14-15來肯定主耶穌建立了這件聖事,以傅油為有形可見的聖事行動和記號,象徵賦予聖神。效果是:(1) 滌除罪的遺毒;(2) 激發信心,堅強靈魂,忍受病苦;(3) 最後,若有益於得救也使人痊癒。施行方式是以主教祝福的油為病人傅油,並唸求寬恕以該部位所犯罪過的既定經文。特利騰大公會議說當時教會所行終傅的方式與雅各伯書中所言,沒有格格不入。同時,神父、主教是此聖事的本有施行者(proprius minster)。領受者應為病人,尤其是臨終者,若康復後,在另一次相似臨終時,仍可重領(文件中沒有重複佛羅倫斯大公會議所說的:「若沒有死亡危險,不得領受這聖事」的規定,且常用「為病人傅油」和「病人」來指稱這聖事和它的領受者)。

3.3 牧靈影響3.3.1 一般信友懼怕這聖事

「病人傅油」變成「終傅」後,一般信友都害怕領受這聖事,好像是死亡的標記。當然基督徒需要面對死亡,並深信死亡是通往永生,與基督逾越契合的路;然而,這是臨終聖體作為「天路行糧」的聖事意義;「病人傅油」本來就不是「臨終聖事」。況且,「終傅」用拉丁文舉行,一般領受者聽不懂,恐怕難於激勵信德,只能當作魔術性的一項得聖寵、送善終的方式而已。

於是,一般習慣都是在最後關頭,病人彌留時,才請神父傅「臨終」,很多時候病人已經沒有機會清醒地領受聖事,甚至是已經斷氣了。故此,這件聖事起不了多大的牧靈作用,反而是神父們的一項工作負擔。

3.3.2 照顧病人為病人祈禱和施行聖事變得形式化和神職化

「終傅」儀式只可由主教或神父用拉丁文舉行,形成了把照顧病人靈性生活、為病人祈禱和施行聖事方面的責任,都全放在神父身上,尤其信友隨時隨地急忙找神父傅「臨終」,對神父成了一份壓力。神父們往往以本堂界限,屬誰負責等藉口互相推搪。雖然說應該是義不容辭的服務,但是因為往往病人已彌留不醒,聖事徒具形式,於是很多神父都視作苦差,充其量滿足牧靈上的良心本份,或對臨終者家人的安慰和支持,而起不了聖事激勵病人信德的作用。

在一些地方,人口老化,天氣轉變時,急召神父傅臨終者頻繁,神父又年紀老邁,往往應接不暇,老神父也歸天去了。十分可惜,在這項照顧病人,為病人祈禱及施行聖事的整個牧靈服務上,信友的角色只是輔助病人祈禱,急忙通知神父,作神父的配角,失去昔日信友按其本份,恆常分擔和參與照顧病人,為他們祈禱,甚至是被假手施行聖事的主動角色。整體來說:這件聖事越來越形式化,神職化,沒有充分發揮它本應是教會傳遞基督的治癒能力,延續基督宣告天國來臨的一項行動之特色,在照顧病人的事情上,失去牧靈使命的全面性。

 

1.可參閱:謝扶雅譯,《基督教早期文獻選集》,基文 香港 (1976) 457。

2.可參閱:《神學年刊》(5),香港聖神修院神哲學院 (1981) 35;原文見ed. BOTTE B., La Tradition apostolique de saint Hippolyte, Essai de reconstitution (Munster Westfalen : 1963) 18-19

3.可參閱:Ordo Unctionis Infirmorum Eorumque Pastorais Curae (Roma : 1972). (《病人傅油及牧靈上照顧病人禮典》,簡稱《1972年病人禮典》) 75節

4.羅國輝,《踰越》,真理學會 香港 (1988) 39

5.KNAUBER A., Pastoral Theology Of The Anointing Of The Sick (Collegeville : Liturgical Press 1975) 16A-17A;奧脫,《天主教信理神學(下)》,光啟 徵祥 台灣 (1969) 701;溫保祿,《病痛者聖事》,光啟 台灣 (1984) 23

6.ed. MARTIMORT A.G., The Church At Prayer, Vol. III, The Sacraments (Collegeville : Liturgical Press 1988) 127-129 ;《聖教禮典》,光啟 台灣 (1964) 84-102

7.KNAUBER A., op. cit., 17A-19A ; ed. MARTIMORT A.G., op. cit., 131

8.ed. MARTIMORT A.G., op. cit., 129, note 59, 60

9.ed. MARTIMORT A.G., op. cit., 130, note61, 62

10.《聖教禮典》,79-81

11.KNAUBER A., op. cit., 17a-19a, with note 56-61

12.ed. MARTIMORT A.G., op. cit., 132, note 70, 71

13.ed. MARTIMORT A.G., op. cit., 132-133 ;《聖教禮典》,75-83

14.請參看:溫保祿,《病痛者的聖事》,2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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