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恕、正義與和平
魏明德著
陳德康譯
神思 第五十七期 二零零三年五月 39-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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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魏明德神父一文確信寬恕與正義之間有必然的關係。假如邪惡行為不被指責及作出賠償,個人很難寬恕,社團也難重建。寬恕是一個治療的過程,不是忘卻過去而已,更是藉默思過去,宣洩傷痛和悔意,好能令團體經驗寬恕和更新,從而建立持久的和平。作者提議以一些信念促進和平文化,即聆聽、懺悔和寬恕的語言、寬恕的勇氣及宗教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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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索沃、南非、勞旺達、柬埔寨、阿富汗……只要提及這些國家,大家已可領會到寬恕的問題確實包含政治幅度。這些國家曾經驗種族或宗教迫害,有時情況極端至需要外界介入。慘劇發生後,國家的重建要由零開始。套用另一些情景,亦會引發類似問題:是否只有個人能寬恕他的逼害者? 整個社會能否寬恕逼害甚至要殲滅它的另一團體?
寬恕對建立新社會合約來說是否必要? 在分裂的國家,會否有機制培育修和的情緒?這不是些抽象的問題。 這些問題曾對政治哲學家,特別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政治哲學家有所啟發。最近,國際法和國際正義法庭的出現再次引發對類似問題的探索。
政治和個人幅度
首先,寬恕似乎純粹是個人的決定。寬恕是遭到錯誤對待的人的私下決定,是他不要求回饋的禮物。再進一步,寬恕是在個人交流的框框內進行。只有那求恕者能完全被寬恕。相對而言,正義是調節集體關係的政治價值。
但是個人和集體之間無一條嚴格的分界線。若個人不能寬恕,社團也不能更新。若人不履行正義,邪惡行為不被指責,政治組織不就此等行為作出賠償,個人會憤恨難平,不能寬恕。換句話說,寬恕和正義之間有必然關係。這兩個價值必須得到培養發展,社團才能重建,而個人作為社團的肢體,彼此間的關係才能更新。
由此可見,為了能在種族和國家之間建立和平與正義,政治組織需要在它們中間推動寬恕。舉例來說,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對所犯的罪行的醒覺和克服過去的渴求是建立歐洲共同體的根基。但是,政治性的寬恕是不能拔苗助長的,團體如個人一樣,需要時間去寬恕。他們絕不想被迫去忘記,他們需要有完全表達他們的悲痛和創傷的機會。感到被傷害的一方與曾是壓迫者的一方,相互之間應作多次交流。寬恕是一個治療的過程,寬恕不可能建基於忘卻。雖然遇到極大的困難,「真理與寬恕委員會」
正在南非嘗試這治療的工作。這表示寬恕不是忘記那不能被寬恕—— 即國際法現稱為「侵犯人類的罪行」——的途徑。寬恕不是責任。重申,寬恕是一個自由的抉擇,但永不能減輕或抵消已出現的惡行。寬恕是決定重新開始一起生活,不是藉不顧過去,而是藉默思過去。政治組織能營造氣候,讓人能有公開的園地憶述罪行,宣洩傷痛和悔意,令個別的聲音呼喚整個團體去經驗寬恕和更新。此過程需要多年,甚至是一代的時間去完成。重要的是,此過程必須是在受傷害的一代的有生之年出現,否則忘卻與寬恕混淆,集體仇恨如無聲的癌症依然存在於社團內。
正義與寬恕是建立持久和平的雙重過程。和平不是事物的靜止狀態,而是動態的建立過程,於創傷和新一頁的歷史中進行。
正義與寬恕於今日亞洲
讓我們嘗試找出上述分析對我們身處的亞洲的意義。若我能為亞洲許願,我希望能見證和平締造者新世代的來臨,男男女女願意和有能力在人與人之間、家庭內、甚至於種族和國家之間塑造新的關係模式。電腦、財經、教育方面的技能對亞洲的將來非常重要,但是締造和平的技巧可能更具決定性。讓我們提醒自己,在論及台灣和中國大陸、北韓和南韓、印度和巴基斯坦、印尼的不同種族和部落的關係;柬埔寨的未來……甚麼是關鍵。首要的是亞洲需要和平締造者,而這些和平締造者亦須是寬恕藝術的專家。
聖誕節是為慶祝一名嬰孩的誕生。他長大成人後會宣告:「締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們要稱為天主的子女」(瑪5:9)。在復活節,基督將分隔猶太人和外邦人的仇恨之牆擊破。在聖經的範疇,特別是在新約,和平實在是一門工藝,需要工匠運用他的氣力、創造力、理智、心思和想像,達致事物的一種狀態——和平——的出現,它從前沈寂,現在被喚醒。和平出現於黑暗的深處,是天主一命即成的光和生命。和平的塑造是依據天主的肖像而受造的人類分享他的創造者的本質的一個途徑。
今日的亞洲可以如何塑造、培養、推動和平? 數個共有的信念有助於促進和平文化,為所有參與此項工作的人有重大價值。
第一個信念是在聆聽中,新的園地得以開拓,新的橋樑得以建立。在過程的某個階段,締造和平指積極聆聽。我剛指出和平締造者實在是製造者、行動者、工匠。必須注意的是,透過聆聽,我們願意遠瞻,超越自己的創造力,我們願意跨越自己的夢想,好能醒覺到他人的夢想。聆聽是使共同的夢想最後得以成形的唯一途徑。和平締造者需先使團體內主動和被動的兩方修好。在聆聽中,他們孕育一份和平的禮物,一份由他們而來但遠超過他們的能力的禮物。
第二個建立和平文化的核心信念,簡單來說是有其作用語言 (words matter )。領導者為達到目的急於作出承諾或出言侮辱。在任何社會,正如國際舞台一樣,尊重言論是對話和信心的基礎。對話、公開討論、誠實和清晰的用語不只是修辭技倆,它們是確立和平與穩定的根據。人不會輕易懇求和給予寬恕,所以應重視懺悔和寬恕的話語,以肅然虔敬之情去聆聽。
第三個信念是寬恕比報復需要更大的勇氣(inner strength)。亞洲的大眾文化,尤其是電影,令人以為報復是男人氣慨的最終證明。在我們身處的社會和文化背景,認為大眾作為社會需要經驗寬恕以得到治療和更新,仍被視為革命性的思想。
第四個信念是宗教交談有助促進和平。亞洲的宗教多元豐富,在締造和平方面是寶貴的資產,而非障礙。當宗教團體懂得互相認識和欣賞,他們會逐漸發展共同改革社會的能力。例如在數個亞洲國家,宗教交流和彼此欣賞正是推動一個真正關注環境運動的發展基礎。宗教交談提供途徑去面對可能是涉及亞洲未來的關鍵性問題:即經濟的指令與人文訴求如何結合為有創造性的社會綜合物?
最後,和平與寬恕是一創造過程。和平比戰爭更需創意。在亞洲的範疇,要創新首先要放慢步伐、暫停和反省過去的成敗。開放地評定個人的過去是創造個人的未來的先決條件。
和平、寬恕與正義不是抽象概念。它們的興旺是記述的一部份,需要被表達和筆錄下來。和平與正義在時空中出現。重新解說對亞洲文化的典型價值——和諧——的追求;對被遺忘的少數社群特別關注;追憶無數有關困境、創傷、失敗、求生、希望的故事,這一切被筆錄成為記述的內容。在記述內,和平、寬恕與正義變得有血有肉。最終,它們是由無數的小故事和事件組成,事前無人知悉這些故事和事件的力量。賦予「和平」、「寬恕」與「正義」於今日亞洲的字義的每一個文字(words)和啟發性行動,好像田中的芥子或粉團中的酵母。達致和平是指希望、修和、分享所需、言語交流、人際關係的成長完善、與過去重修、全情投入於此刻、一同夢想未來。造夢者是快樂的,富於憐憫的人是快樂的,因為有一天,他們會醒來,發現夢境成真,遠超過他們所能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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