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盼望──格前13:7研讀1
黃鳳儀
神思 第五十七期 二零零三年五月 9-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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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黃鳳儀修女的文章研究格前13：7「凡事盼望」所要帶出的訊息。在引述「凡事」「盼望」──一般的解釋後，作者認為聖保祿可能宣示一種基本的基督徒生活態度：希望。它不等同我們的實際經驗，而直指天主無限的慈愛。基督徒要對天主完全信靠，而直指天主無限的慈愛。基督徒要對天主完全信靠，不論在何種環境，即使在黑暗絕望中，仍相信天主與我們同在，並賜予光明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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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面對天災人禍或人生不同階段的各樣打擊和逆境，就算是相當堅定的基督徒，也會或多或少產生一些疑問：為甚麼會是這樣子？我的寄望在哪裏？我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該滿懷希望和信心的嗎2？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只是，基礎在哪裏？可以從保祿的書信尋嗎？這是本文的研究目的，主要從格前13:7看。
選擇從格前13:7看基督徒希望，理由有兩個。其一，不少學者都喜歡談論格前13章的愛德頌，但極少會對13:7本身加以註釋；其二，13:7內「凡事盼望」這個片語極其吸引，寥寥數字是否散發著一個十分基本和重要的訊息？
1. 一般的解釋
在格前13:7保祿應該在說：「愛……凡事盼望」，內含兩個相連的問題：由愛而來的希望，其對象是人或是天主？而「凡事」又意即甚麼？
不少學者嘗試從人的層面去了解此短句，相信保祿在此要述說的是對人的寄望，主要的理由是：在13:7，其他的短句都是以人為出發點的；比方，若與「凡事包容」一起看，可以有以下的解釋：「懷著愛，我們對人永不失望，隨時準備好給那些冒犯我們的人另一次機會，寬恕他七十個七次」3。
這種解釋或是對格前13:7的任何解釋，似乎都與對短句內「凡事」的理解有關。不少人認為保祿在13:7是以「首語重複法」(anaphora)來結束13:4-7的小段。這是一種以一個單詞或片語重複套於多個分句首部的手法，謀求達至震撼的效果。這個單詞在13:7就是「凡事」(παντα)，本身可能沒有特殊意義，但因為在四個分句重複的出現，頓使整節經文唸起來鏗鏘有力，給13:4-7蓋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有人甚至相信，「凡事」在這裏意指「無所限制」，故此「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實在有「滿懷信念，滿懷希望」的意思(full
of faith, full of hope)4。以上便是一般對格前13:7「凡事盼望」的了解。可是，這是唯一的解釋嗎？
2. 在書信的位置
保祿似乎在格前7-15章論述多個問題，其中包括團體聚會、崇拜的問題5。這個問題又分為三面：婦女在聚會時應否蒙首帕的問題(11:3-16)，正確舉行主宴的問題(11:17-34)，以及神恩的問題(12-14章)。原來，格前13:7位於神恩部份的中央。
差不多所有學者都同意，格前12-14章的內容一致，保祿在帶出話題以後(12:1-3)，開始相當詳盡地討論神恩的問題，由它們的一致、相異、及互補的特性說起(12:4-31a)，並進而強調愛為諸神恩之首(12:31b-13:13)，最後且勾劃出這些神恩在團體中的相對重要性(14章)6。
格前13章本身又可分三小段來了解(13:1-3,4-7,8-13)，而正中的小段就是對愛的描述7。先從正面看：愛是含忍的、慈祥的(13:4a)；繼而從反面看：愛不嫉妒，不誇張，不自大，不作無禮的事，不求己益，不動怒，不圖謀惡事，不以不義為樂(13:4b-6a)；最後又再從正面看：愛與真理同樂，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13:6b-7)。按此分析，「愛……凡事盼望」屬於一種對愛的正面描述。
每次唸格前13章，我們或許會問：為甚麼保祿用了這麼長的篇幅去談論愛？是基於實際的需要嗎？是否格林多團體的實況催迫他這樣作？此章的寫作目的為何？
一般都接受格前12:1-3為12—14章的導言，但不少人對於保祿在12:3所說的感到相當詫異。「我告訴你們，沒有一個受天主聖神感動的會說：『耶穌是可詛咒的』；除非受聖神感動，也沒有一個能說：『耶穌是主』的」。有人相信，保祿在此先答覆一個確實由團體提出的問題，然後才在隨後的章段就神恩的問題加以詳細討論，而這個確實的問題可能是：有何準則去鑑定哪些超然表現來自聖神？8
而保祿答：誰宣認耶穌為主，誰就是在聖神的感召之下。但亦有人表示，團體根本沒有向保祿提出任何類似的問題9，故此12:1-3本身實屬論及神恩的部份。對一個熱衷於外在超然表現的團體而言，這樣的論述是需要的。保祿必須先向他們闡明：任何基督徒，因他能宣認耶穌為主，顯然是受聖神所推動。故此在12:1-3保祿不是在答覆一個確實由團體向他提出的問題，而在12:3的咒語更是假設的10。
可以說，無論保祿在格前12:1-3是否答覆一個確實的問題，12-14章都是基於需要而寫的，團體的實況似乎促使保祿以較長的篇幅去論述神恩。只是，我們應否從同樣的前提去看13章？在此保祿是否亦是基於需要而向團體闡述愛？相應地我們應否純粹從人的層面去了解13:7？這節經文是否顯示著團體在互相包容、信任、希望、忍耐各方面都有欠缺？為求解答，我們或許應先查看保祿在他的書信中如何選用「希望」和「凡事」二詞。
3. 保祿書信中的「希望」
新約中「希望」(ελπιζω)一詞常見於保祿，在他的真實書信中一共出現了四十多次，至於在其他經卷則比較少見，故在新約「希望」的觀念主要源自這位偉大宗徒11。
在保祿的書信中，大部份「希望」的詞語與宗教信仰有關，其中有些更特別指向救贖，如：「藉著耶穌我們得因信德進入了現今所站立的這恩寵中，並因希望分享天主的光榮而歡躍」(羅5:2)；「我們得救，還是在於希望」(8:24)；「……『葉瑟的根苖將要出現，要起來統治外邦人，外邦人都要寄望於他』」(15:12)；「……我們切望將來還要施救」(格後1:10)；「至於我們，我們卻是依賴聖神，由於信德，懷著能成義的希望」(迦5:5)；「……在天主和我們的父前，記念你們因信德所作的工作，因愛德所受的勞苦，因盼望我們的主耶穌基督所有的堅忍」(得前1:3)；「……我們做白日之子的，應當清醒，穿上信德和愛德作甲，戴上得救的望德作盔」(5:8)。
至於其他的出處，「希望」有時相等於望德，與信德和愛德等齊，共同構成基督徒的基本生活態度。
大體上，保祿視基督徒希望為圓滿啟示和救恩滿全的期待。基督徒團體現在所企盼的就是「已來者」的再來。這種希望實質上與天主、基督、和末世相連，是從同一的方向但不同的角度看12。這希望與天主相連13；在舊約聖經中，「希望」指向天主，天主就是人的希望，故此在新約我們也唸：「寄望於天主」(羅15:12；格前15:19)。同一的希望指向基督，他來帶給人希望，而這希望將在他再來時完全實現。最後，這是末世性的希望，雖然已經開始，但須待至世界的終結才會完全實現。
一般相信，保祿對希望的看法，在羅8表露無遺：「……我們得救，還是在於希望。所希望的若已看見，就不是希望了；那有人還希望所見的事物呢？但我們若希望那未看見的．必須堅忍等待」(羅8:24-25)。有學者指出，「我們得救，還是在於希望」並不表示我們希望有一天得到救贖；實質上，我們已經獲救，並因此而能寄望未來14。所以，我們所希望的實在超乎我們目前所體驗的，這種希望取決於天主藉基督而完成的救世工程。
總言之，基督徒希望指向神要在基督身上滿全的救恩，既然救恩是末世性的，那麼，這種希望本身就是末世性的祝福15。
4. 保祿書信中的「凡事」
「凡事」(πα?)一詞指「所有的事物」或「每一樣事物」16，但究竟是何等事物及其幅度為何，則視乎它的文理而定17。
在舊約聖經中，「凡事」與以下的信念關連：以色列的天主是萬物、萬民、整個歷史的創造者和統治者18。這是屬於舊約的一個很基本的信念，故此「凡事」一詞經常在舊約出現。
「凡事」在新約更加常見，超過一千次之多。有學者認為這顯示著一種對「整體概念」(concept of totality) 的偏好，一方面客觀地取決於天主的普世性救贖，另一方面則主觀地展示著人對獲享普世救恩的喜樂19。在新約，由「凡事」而生的意念，其獨特的地方恐怕就是所有的意念都與創造和救贖的獨特歷史時刻相連，焦點純粹在於神的親自拯救。
保祿對「凡事」的看法，相信最易見於格前8:6 20：「……為我們只有一個天主，就是聖父，萬物都出於他，而我們也歸於他；也只有一個主，就是耶穌基督，萬物藉他而有，我們也藉他而有」。保祿意謂：我們只有一個天主，就是聖父，亦只有一個主，就是耶穌基督。一切都是天主所創造，故此除他以外，再沒有其他的創造德能。這位天主親自創造，一切受造物都依靠他並因而降服於他，他超乎萬有之上(參看羅9:5)。他賜予我們生命、氣息和一切，並容許我們旅居此世為能尋覓他(參看宗17:25-27)。我們歸屬他並全然依靠他，好能實現他藉基督而達至的創世目的，即和他的完全結合。
至於基督，他是創造的首生者，創造是有賴他而完成的；即是說，萬有不單賴他而存在，而且還要通過他而獲得再造。萬物原先對子的依靠乃在他內獲得救贖的條件。可是，宇宙卻拒絕依靠它的創造者，尤然是人(羅1:18-25)。故此整個受造在天主面前都帶罪(羅3:19)，它呻吟歎息，期待救贖(羅8:22)。先前的結合和整體性給破壞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基督的得勝及他藉此而為我們獲得的修好(羅7:24-25)。
因此在新約「凡事」隨處可見，它或是指向藉著基督普世獲得救贖的事實，或是表達此救贖所帶來的歡樂。不過也有例外。故此有人認為格前13:7的「凡事」可能只是一種「首語重複法」21，理由是：「……『凡事』在新約的出現，並非每一次都指向宇宙的救贖，或其意義必然由經文的內容來決定。從不少例子看出，此詞可能只是一種敘事手法，一種略為誇大的表達方式，比方：全耶路撒冷(瑪2:3)，全猶太(瑪3:5)，整個敘利亞……一切有病的(瑪4:24)。有見及此，我們對『凡事』的用法不能過於認真，它可能只是一種通用的講法，指向一個較大的比數」22。
5. 另一種解釋
以上對「希望」和「凡事」的查看對格前13:7的了解有何幫助？從經文的上文下理看，一種從人的層面的解釋似乎較為合適，保祿看似是基於需要而向團體作出呼籲，企望幫助他們分辨清楚，在信仰生活上何為首要的，何為次要的23。加上「凡事」一詞在這節經文中可能只屬首語重複法，或許缺少在其他章節可能有的救贖意義。不過，我們是否因而全然排除信仰方面的意義？這種意義會否隱藏於字面的背後，正如R.
Bultmann嘗試解釋的？「在格前13:7，希望，就如愛一樣，明顯地指向人，雖然對保祿來說，任何的基督徒生活態度同時指向人和指向天主，兩者相依，就如在13:13所見的。既然『凡事希望』是處於『凡事相信』與『凡事忍耐』之間，明顯地三個動詞描述同一的態度」24。
以上的見解是建基於「基督徒希望指向天主」這個很深的信念上，這是查看「希望」一詞所顯示的。J. Moltmann特別指出，基督徒信仰本身就是希望，不斷前瞻、邁進，亦因而不斷改變、轉化目前25。新、舊約論及「希望」時，有「另外的成份」(element
of otherness)，意即我們不能基於現世的和既有的經驗去規劃未來。這個「另外的成份」許給我們全新的東西，讓我們能寄望於天主所賜予的未來。天主是「希望的天主」(羅15:13；亦參看哥1:27)，因而
Moltmann一再強調：「希望所許諾的，一定與目前所體驗的相背。這種許諾並非出自目前的體驗，而是可能擁有新體驗的條件；它不會照明當前的現實，而只會展耀未來的現實；它不會繪劃目前的現實，而只會把這現實帶往所許下的和盼望的轉變」26。
真的，在新約各處，基督徒希望都指向那不可見的(再看羅8:24-25)。故此在格前13:7，加上「凡事」的配合，保祿可能在描述Moltmann 所說的novum ultimum：「一個萬物的新創造，由那位使耶穌基督復活的天主所完成的」27。因而，當保祿在格前13:7說「凡事盼望」時，他會否跳離內文所限，不經意地宣示一種很基本的基督徒生活態度？而這種態度背後的信念是：「深信世上只有一個未來，這個未來與救贖相連，它就是天主的未來，亦只有天主的未來才能涵括一切，容得下整個宇宙的歷史和命運」28。
結語
通過研讀格前13:7，我們稍為了解何謂基督徒希望。這是一種對天主信靠的寄望，遠比我們想像中的廣和深。這種寄望包括、但不等同我們的實際經驗，且肯定超越我們的實際經驗，直指天主浩瀚無涯的慈愛。較實在地說，它並不等同於企望一個計劃的完成，甚或一個理想社會的呈現。假若基督徒希望純粹指向這些東西，那麼計劃完不了或所期望的理想社會不能呈現時，人不是會完全失望？實質上，基督徒希望所指望的，乃是對天主的完全信靠，相信在任何境況中，甚至在黑暗和絕望中，祂都與我們同在並賜予我們光明和生命。這位天主並且許下賜給我們新天新地，這將是全新的天和地，不是人能夠想像的。
對天主全然信靠和時刻生活在希望中，正正是此時此刻香港的基督徒所切願的。天地無常，當我們飽受其間的盛衰迭代、甘苦冷暖，亦是時候重新調較人生的方向了。其實，世間上很多問題都鴻蒙難解。過往，我們可能過於自信了，以為單憑己力便可把一切都包扎得停停當當；如今，相信要把這種做法棄掉了，學習在具體的苦況中尋找天主。人境若棄，神境可親，重要的是對生命既不強求復不失望，認清「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且對一切有份終了感。如是，任它潮起潮落，雲捲雲舒，依然能活出生命的素輝清瑩。
參考書目
1 較詳盡的研讀，參看本文作者的另一篇文章：Emily Wong , “1 Corinthians 13:7 and Christian Hope”,
Louvain Studies 17 (1992) 232-242
2 有關掙扎求存，在苦痛中獲享望德的恩典，可參看J.D.Chittister, Scarred
by Struggle, Transformed by Hope (
3 參看F.F.Bruce, 1 and 2 Corinthians, New Century
Bible (London: Marshall, Morgan and Scott 1971) 127.
4 參看J.H?ring, The First Epistle of Saint Paul to
the Corinthians (London: Epworth 1962) 141; 亦參看A.Robertson
and A.Plummer, A Critical and Exegetical Commentary
on the First Epistle of St. Paul to the Corinthians, International Critical
Commentary (Edinburgh: T&T Clark 1914, reprint 1971) 295.
5 就格前的內在結構分析，可參看Bruce, 1 and 2 Corinthians, 25-27; W.F.Orr
and J.A.Walter, 1 Corinthians: A New Translation.
Introduction with a Study of the Life of Paul, Notes, and Commentary, Anchor
Bible 32 (Garden City: Doubleday 1976) x-xv.
6 稍為不同的分析，可參看Ch.H.Talbert, Reading Corinthians:
A Literary and Theological Commentary on 1 and 2 Corinthians (New York:
Crossroad 1987) 81.
7 比方，可參看Orr and Walter, 1 Corinthians, 289-299; Talbert,
8 比方，Robertson & Plummer, First Epistle, 258; H?ring,
First Epistle, 124-125; Bruce, 1 and 2 Corinthians, 117-118.
9 比方，J.M.Bassler, “1 Cor
12:3—Curse and Confession in Context” JBL 101 (1982) 415-421.
10 同上，417.
11 參看《聖經辭典》香港 思高 1974, 659號
12 比方，M.H.Schelkle, Theology of the New
Testament (Collegeville: Liturgical 1973) vol.3, 102.
13 參看TDNT, vol.2, 521-523, 530-533; Encyclopedia of Biblical Theology,
vol.1, 376-379.
14 參看Schelkle, Theology of the New Testament,
102-103.
15 參看TDNT, vol.2, 532.
16 比方，可參看W. Bauer, A Greek-English Lexicon of the New Testament and Other
Early Christian Literature (Chicago/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79) 632.
17 參看TDNT, vol.5, 889.
18 同上, 890.
19 同上, 893.
20 同上, 893-895.
21 參看Bauer, Greek-English Lexicon, 633.
22 TDNT, vol.5, 896.
23 亦參看Robertson & Plummer, First Epistle, 295.
24 TDNT, vol.2, 530; 亦可參看G.H.Clark, 1
Corinthians: A Contemporary Commentary (Nutley: Presbyterian and Reformed 1975)
211.
25 參看J.Moltmann, Theology of Hope: On the Ground
and the Implications of a Christian Eschatology (London: SCM 1967) 16.
26 同上，18.
27 同上，33-34; 希望的意象在聖經中計有：假基督、基督再來、復活、新創造、千禧年、天主之城、真正的安息、天國、面對面覲見主等，全指向末世，參看R.Bauckham and T.Hart, Hope
against Hope, Christian Eschatology at the Turn of the Millennium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99) 109-173.
28 J.Moltman and F.Herzog,
The Future of Hope (New York: Herder 1970)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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