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合一的聖事」:
廿一世紀基督論趨勢
黃克鑣
神思 第五十一期 二零零一年十一月 1-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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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黃克鑣神父以「基督,合一的聖事」為題,討論廿一世紀基督論的趨勢。文中特別介紹對基督論有貢獻的神學家如拉內﹝K. Rahner﹞和史勒拜克斯﹝E. Schillebeeckx﹞,與及梵二對基督論的反思。在廿一世紀,宗教交談及神學本地化肯定能為基督論添上東方的色彩。作者指出孔子的「知天命」、墨子的「兼愛」、老子的「聖人」、佛教的「慈悲」,都能幫助中國人更了解基督的奧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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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隨著救主誕生的千禧年,教會和人類歷史也邁向一個新紀元。基督宗教信仰及神學反思,既有常不變的部分,也有適應各時代的不同重點及表達方式。一般信徒都願意知道,究竟這廿一世紀的神學,尤其基督論,將有什麼取向。靈修大師莊斯頓 (William Johnston)預料這新世紀的神學,將特別注重與東方各大宗教的交談,他認為這交談會催使神學家們以神祕經驗作為神學反思的題材。1神祕經驗是指與天主交往時產生的深刻體驗,拉內(Karl Rahner)認為明日的虔誠信徒也是神祕者,我們個人及聖人們的神祕經驗該構成神學反思的內涵。2
影響廿一世紀神學的另一因素是「整體意識」(global consciousness),3
人類首次可以從太空觀看地球全形,發覺這世界真細小!「整體意識」帶來世界大同,天下一家的意識,這意識不但鼓吹不同宗教及文化間的交流,也尋求增進人類大家庭團結共融,建設以正義、和平為基礎的社會。近日拉丁美洲及亞洲的解放神學,便是這意識的一種反映。「整體意識」也包括天地一體的意識,與德日進(Teilhard de Chardin)提出的「宇宙性基督」(cosmic Christ)符合,能給近日生態神學帶來啟發。為此,在「整體意識」的指引下,宗教交談、社會正義、保護自然環境……都構成廿一世紀神學的重要課題。
如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文件顯示,大公會議的主題是教會論。《教會憲章》稱教會為「救恩性合一聖事」(sacrament of saving unity)(《教會》9),4 意思是:「教會在基督內,好像一件聖事,就是說教會是與天主親密結合,以及全人類彼此團結的記號和工具」(《教會》1)。憲章以「記號和工具」解釋「聖事」,這與聖事「表明」和「賦予」恩寵的基本意義相同。教會為天人合一及人類團結的聖事,與上述影廿一世紀神學的兩大因素有關:神祕經驗及整體意識。
梵二以來,不少神學家指出,若願意刷新教會論,必先刷新基督論,理由是基督為教會的元首及根基,對教會的認識基於對基督奧蹟的體會。「聖事」的觀念是梵二給教會論提供的特殊貢獻,但梵二前後,不少神學家也以「象徵」或「聖事」等名詞詮釋基督奧蹟。史勒拜克斯(Edward Schillebeeckx)的經典之作題名為:《基督,與天主會晤的聖事》(Christ the Sacrament of the Encounter
with God),作者稱基督為「原始聖事」(primordial
sacrament),稱教會為「基督在世的聖事」(earthly
sacrament of Christ),而七件聖事便是教會作為救恩聖事的具體表達方式。5
透過「聖事」一詞,史勒拜克斯一面指出基督與教會及聖事間的密切聯繫,同時也突顯基督為天人會晤的中保與橋樑。但筆者認為,基督作為「聖事」的意義,不僅限於與天主會晤的縱線幅度,也包括人類團結共融、及世界大同、天地一體等橫面關係。教父西彼廉(Cyprian)稱教會為「合一的聖事」,6 本文願意以「基督,合一的聖事」為主題,反思基督奧蹟的豐富的含義,並討論廿一世紀基督論的趨勢。這些趨勢包括:神學與靈修的整合;基督為天人合一的聖事;基督為人類團結、天地一體的聖事;新趨勢也注重宗教交談,及神學本地化的課題。
1.「基督的奧秘」──神學與靈修的整合
在《辨認奧祕:神學性質論文》(Discerning the
Mystery: An Essay on the Nature of Theology)一書中,作者勞德(Andrew
Louth)批評近日神學普遍呈現的「分裂」現象:即思想與情感,理智與心靈的分割,神學與靈修的分野,有關天主的反思與趨向天主的渴慕脫節……。7
作者指出,神學是信仰的反思,藉以尋求理解。但信仰不是純屬理智的行動,也包括意志和心靈對所信仰者的回應。因此,神學研究也不該局限於理性思考的層面,珔極]含意志、情感及愛的整體參與。
神學方法的不均衡自然導致神學本身的貧乏與枯燥。有鑒於此,不少近日神學家對神學方法的整合提出呼籲。勞德認為教父神學充份保持了整體的調協,表現了理智與愛、思考與默觀、鑽研與體驗的平衡。8教父神學方法可稱為「默觀模式」或「智慧模式」(sapiential
model),9 與中世紀以來盛行的「士林神學」方法顯然不同,後者偏重理性的分析與辯証,未能對信仰內容作全面性的回應。
但代表士林神學高峰的聖多瑪斯和聖文德,因深受教父神學的薰陶,仍保持了神學方法的平衡。10 可見今天從事神學方法的整合時,一面須回復教父神學的「智慧模式」,一面也可以配合士林神學,及日後神學方法發展帶來的積極因素。比如今天研究和引用聖經時,固然須採用近日聖經批判學提出的釋經方法;但也不可忽視教父的「寓意釋經」方法;其實兩者並不是對立的。
教父奧力振(Origen)把聖經的含義基本上分為「文字意義」及「屬神意義」兩種,彼此間有像肉身與靈魂的關係。11 近日釋經方法特別有助於闡釋聖經正確的「文字意義」,而教父使用的寓意釋經方法往往能開放經文「隱藏著」的「屬神意義」,也稱為「主的意義」(the
Lord’s meaning)。12 對此意義的認識,不是單憑研讀的努力可以獲致,也須藉祈禱式的「聖經誦讀」(lectio divina),在聖神的引領下,才能深入聖經隱藏的「屬神意義」,發現主在聖經各部分的臨在,即體會聖經各部分與基督奧蹟的關係。對奧力振來說,發現某段經文的「屬神意義」或「主的意義」,可比作透過聖經與主會晤的神祕經驗。13
莊斯頓預料,廿一世紀神學將帶有顯著的神祕主義色彩,「神祕主義」(mysticism)一詞與「奧祕」(mystery)有密切的關係。神學家布葉(Louis
Bouyer)指稱,基督徒的神祕主義是以「基督的奧秘」(the
Mystery of Christ)為依歸,14「奧祕」(mysterion)是保祿的神學詞語,格外是厄弗所書和哥羅森書的主題。這奧秘在以往的世代中是隱藏的,現在卻藉聖神啟示給信徒們(弗3:5;哥1:26)。
有關奧秘最重要的經文可見於厄弗所書第一章:「為使我們知道,他旨意的奧秘,是全照他在愛子內所定的計劃:就是依照他的措施,當時期一滿,就使天上和地上的萬有,總歸於基督元首」(弗1:9-10)。保祿稱奧秘為「天主旨意的奧祕」,這奧秘包括隱藏的一面:即天主永琲滷炷早p劃;及彰顯的一面:即這計劃在基督身上的實現。這隱藏和彰顯的兩面,正好配合「聖事」的觀念:聖事是有形可見的標記,藉以顯示和分施無形的恩寵。事實上,熱羅尼莫(Jerome)及拉丁教父們,以mysterium 及sacramentum二詞翻譯希臘文的mysterion。15 為此「奧秘」也可以稱為「聖事」;基督被稱為「原始聖事」,便是以保祿的「奧秘」為依據。
天主的計劃是要使萬有「總歸於基督元首」,因此,「奧秘」可以稱為「天主的奧秘」(哥2:2),或「基督的奧秘」(弗3:4)。這奧秘與我們息息相關,因為我們眾人及萬物都被召參與這奧秘,共同組成「宇宙性的基督」。保祿更指出這奧秘就在我們內:「這奧秘就是基督在你們內」(哥1:27)。保祿也祈求天父,藉聖神堅固信徒「內在的人」,使基督因信徒的信德,住在他們心中(弗3:14-17)。因此,保祿的奧秘不但指天主的救恩計劃,以及這計劃在基督身上的實現,也包括基督本人在信友心中的臨現。神祕經驗的基本要素是對主的臨在,及與主結合的事實,有深刻的體驗。保祿宣講的「基督的奧秘」既表示基督的臨現,所以是基督徒神祕經驗的根基。史勒拜克斯的「聖事」,及拉內的「實在象徵」(real symbol)都含有真實臨在的意義,有助於闡釋「基督奧秘」的神秘向度。16
不論「聖事」或「象徵」,都強調標記所代表的看不見的事物,真實臨現於標記內,透過與基督這聖事或標記的接觸,信徒可以享有與基督一體,及與天主會晤的經驗。因此,「奧秘」或「聖事」一詞對神學與靈修的整合帶來重大的貢獻:基督的奧秘不但是神學反思的對象,也是信徒藉神秘經驗,在自己的心中體驗的事實。
2. 基督──天人合一的聖事
史勒拜克斯指出,宗教的核心意義在於天人的會晤:天主把自己啟示於人,人藉信仰及崇拜與天主交往。17 史氏稱基督為「與天主會晤的聖事」,理由是藉降生奧蹟,及逾越奧蹟,在基督身上實現了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因此,基督成了天人交往的中保及橋樑,人類必須通過與基督結合,才能與天主會晤。
為了詮解基督是人而天主的奧蹟,教會歷史初期的數世紀曾產生不少異端。18這些異端或否認基督天主性的完整,如亞略異端;或否認基督人性的完整,如亞波林異端;或主張基督的天主性及人性,具有各自的位格,兩個位格之間只有外在倫理上的結合,如奈斯多利異端。四五一年的加采東大公會議,欽定基督具有「二性體,一位格」的信理,給有關基督的爭論帶來重要的結論。「二性體,一位格」的信理提供描述基督奧蹟的清晰條文,但信理對天主性和人性如何結合於一個位格,並未加以解釋;為此,在日後教會歷史中,對這問題的爭論仍持續不息。
拉內視加采東信理為有關基督奧蹟的重要「結論」,但也是日後繼續反思和探索的「開端」。19基督人而天主的事實是無限的奧祕,任何語言或條文都無法把它全部表達。因此,每個時代的信徒都須對這奧蹟重新反思,而加采東信理可以作為來日探討的基礎及指南。
在討論基督「二性一位」的結合時,論者對於「人性」的不同了解會影討論的方向。假如認為人性是封閉或已完成的,那麼,要與天主性結合共存於一個位格,便會產生很多問題。近日無神論者視人與神的觀念彼此對立,神的存在自必侵犯人的獨立自主。在他們看來,降生奧蹟表示人性被神性吞滅,損害人性的完整。
拉內承受和發揮了上世紀基於「先驗多瑪斯哲學」(Transcendental Thomism)的「先驗人學」(Transcendental
Anthropology),對人性有動態的看法,視人性處於發展及完成的過程中。拉內的「超越導向」為人最基本的特性,認為在人心靈的深處,對真、善、美有無盡的渴求,人的終極意義可說是「有限者對於無限的無止境開放」;無限便是有限者的滿全。20 因此,在天人交往的過程中,人與天主的接近,及人本身的完整是成正比的。人越能超越自我,把自己交於天主,便越能成為真正的人。拉內的「超越人學」與教父傳授的「人是天主的肖像」的神學,彼此貼合。奧思定指出人的偉大在於足以容納天主(capax Dei),在人身上的天主肖像越圓滿實現,人便越成為真正的人。
拉內指出人的「自我超越」(self-transcendence)須賴天主的「自我通傳」(self-communication)。在降生奧蹟中,基督的人性向天主藉聖言所作的「自我通傳」完全開放,甚至整個存在於聖言的位格,於是達致天人交往的最高境界,同時也帶來人性的圓滿實現。21因此,梵二《教會在現代世界牧職憲章》,稱基督為「完人」:基督「是一個完人,……就因為祂曾取了人性,而並未消滅人性,故我們所有人性,亦被提昇至崇高地位」(《現代》22)。
讓我們再看基督位格的問題,按照加采東
「二性一位」的信理,基督的人性沒有人的位格,而存在於聖言的位格。但這並不表示基督的人性有所欠缺;相反地,如多瑪斯指稱,這事實給基督的人性帶來特殊的提昇及最高滿全。22 為了明白這道理,便須從聖三神學看位格的意義。照奧思定的解釋,位格表示聖三彼此間的關係:父是根源,子是受生者,聖神為父子所共發。在永中,子或聖言的位格便是「來自父」及「歸向父」的關係:通過降生奧蹟,基督的人性也完全投入這永中子與父的關係,祂的一生便是不斷「來自父」及「歸向父」的歷程,這便是基督的人性存在於天主子位格的意義。
其實,這也是眾人的聖召,人是天主肖像的意義在於與子的肖像相似,「在聖子內,成為天主的子女」(《現代》22),參與聖言作子的關係,不斷歸向父。基督的人性既整個存在於聖言作子的關係(位格),祂的人性不但沒有虧缺,反而圓滿地達到了存在的目的,因而也顯示了人的真的面目:「新的亞當:基督,在揭示聖父及其聖愛的奧蹟時,亦替人類展示了人之為物和人的崇高使命」(《現代》22)。在與無神人文主義對談時,廿一世紀基督論大可用「先驗人學」為工具,繼續發揚梵二有關聖言降生的神學,說明基督是「完人」,祂展示了人的真正面目和崇高使命。
基督既是天人合一的圓滿實現,祂也是天人合一的「聖事」,是人類與天主會晤的中介。前面引述梵二訓導:因基督曾取人性,故我們所有人性,亦被提昇至崇高地位。憲章接解釋:「因為天主聖子降生成人,在某種程度內,同人人結合在一起」(《現代》22)。梵二依據的是希臘教父對於降生奧蹟的神秘觀:聖言降生取了我們的人性,因此,眾人都奇妙地與聖言結合,人類共同的人性也藉此受到治療和提昇。
教父亞大納修(Athanasius)在《論聖言降生》(De Incarnatione Verbi Dei)一書中,說明人類因犯罪墮落,使本身帶的天主肖像受到創傷,這創傷特別表現於死亡和朽壞,只有天主聖言──天主的真肖像,才能彌補這肖像受到的創傷。23亞大納修指出人類彼此間有內在的聯繫:「藉永生天主子與我們人性的結合;眾人都因復活的許諾,穿上了不朽的特性;人類彼此間的聯繫是這麼緊密,以致聖言只須寓居於一個人的身體,由死亡而來的朽壞便失狾b人身上的控制。」24亞大納修對降生奧蹟有動態的了解,在反思這奧蹟時,也討論基督的聖死與復活,指出基督的死與復活是降生奧蹟的圓滿,完成聖言降生給人性的朽壞帶來的治療。
對史勒拜克斯而言,基督作為與天主會晤的聖事,也包括祂的全部奧蹟:降生、苦難、聖死、復活、及受舉揚。25 透過祂的全部奧蹟,基督是天人的中保,以及分施恩寵,使人與天主會晤的聖事。史氏也稱基督為「原始聖事」,而稱教會為復活的基督「在世的聖事」。26 正如基督是人類與天主交往的橋樑,耶穌升天後,教會便是信徒與基督會晤的工具。教會格外透過在教會內舉行的禮儀和聖事,實現其作為基督聖事的性質和作用。史氏引述教宗大良的名言:「在基督身上可見的奧蹟,已進入了教會舉行的聖事。」27 換言之,復活的基督作為「與天主會晤的聖事」這特性,今天須通過教會,尤其藉教會舉行的禮儀和聖事表達出來。
以「聖事」或「奧秘」一詞應用在基督身上,可以顯示基督是天人合一的圓滿,也是天人交往的橋樑,並加強了基督的「奧蹟臨現」之意義。信徒透過禮儀聖事可以與基督結合,同時與天父會晤,從救恩的泉源汲取恩寵的活水。「聖事」的觀念也把基督論、教會論、和聖事神學連貫起來,這些重要的貢獻是廿一世紀基督論必須繼續發展的。
3. 基督──人類團結、天地一體的聖事
《教會憲章》稱教會為「與天主親密結合,以及人類彼此團結的記號和工具。」同樣,基督為「合一聖事」的意義也包括人與天主結合,及人類彼此的團結;此外,也包括人與世界的和諧共融。如此,共同組成「整體性基督」(the Whole
Christ),或「宇宙性基督」。
保祿宣講的「奧秘」,其主要內涵是「使萬有總歸於基督元首。」在這過程中,保祿特別強調外邦人與猶太人的和解(弗3:6),這和解是在基督身上,藉十字架的犧牲達成的(弗2:14-16)。保祿不僅強調外邦人與猶太人的和解,也預告全人類,不分種族與階層,在基督內的更新共融:「在這一點上、已沒有希臘人或猶太人,……野蠻人、叔提雅人、奴隸、自由人的分別,而只有是一切並在一切內的基督」(哥3:11)。
聖言降生成人的奧蹟可視作人類團結共融的基礎。前面提及希臘教父有關降生奧蹟的神秘觀,聖言因取了人類共同的人性,也以某種程度同人人結合在一起。這樣,降生的聖言不但成了我們的近人,祂也臨現於所有近人身上。為此基督可以說:「你們對我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個所做的,就是對我做的」(瑪25:40)。在降生奧蹟的光照下,這話有它特殊的真實性。拉內在反思愛天主及愛近人為同一誡命時,列舉多項理由,最後他指出,基督是人而天主的奧蹟,給愛天主及愛近人的一致性帶來絕對的肯定。28
罪是人類團結共融最大的阻礙,這阻礙可分個人及社會幅度。在個人方面,主要是由於人的自私,使人自我關閉,在人與人之間築起圍牆,使人不但無法彼此接納,更產生仇恨與敵對。在社會向度上,罪造成各種不公平及具壓迫性的社會架構,使人在宗教、經濟、政治等方面受壓迫。上世紀拉丁美洲神學家,面對當地貧富懸殊及政治專制等壓迫性的社會制度,感到這些壓迫性架構是這麼根深蒂固,單憑個人內心悔改皈依已無濟於事;認為若要改善社會民生,必須從事社會改革。不少解放神學家,如索布理諾(Jon Sobrino)及波夫(Leonardo Boff)等,特別選中基督論,尤其以耶穌宣講的天國為發揮解放神學的適當題材。29
耶穌宣講的天國固然以宗教性質為主,但按照舊約以色列民的傳統,宗教、社會及政治向度是連合不分的,耶穌宣講的天國大概也繼承了這傳統。路加福音所載,耶穌在納匝肋會堂初次讀經講道的題材有重大意義。這宣讀取自依撒意亞先知書六十一章,論及「上主恩慈的喜年」,意思是說,耶穌宣講天國的綱領與喜年的社會改革有關。30按照喜年的規定,債務要豁免、土地退還原主、奴隸恢復自由。這每五十年一度的喜年,目的是給予窮人重新開始的機會。耶穌在會堂宣讀時,加插了依五十八章的一句──「使受壓迫者獲得自由」──更加強天國帶來「釋放」的喜訊。日後傳道生活中,耶穌回答若翰門徒的話,正顯示出天國帶來各種釋放的事實(路7:22)。
表面看來,耶穌宣講的天國所包含的社會、政治向度是不明顯的,因為祂的宣講和行徑主要不是反對羅馬人的統治,珙O針對當時的宗教領袖,31 這些猶太宗教領袖構成一社會特權階級,壓抑一般窮人和罪人,假借「潔淨」和「分隔」的法律名義,把他們逐於社會邊緣。耶穌極力反對這種歧視和分隔,祂以言以行宣講平等、共融,被稱為罪人和稅吏的朋友。耶穌對窮人的優先選擇,對患病及受苦者的同情,以及對罪人的憐憫,這一切都使祂本人成為天國的具體臨現。這天國帶來宗教和社會改革,因此也包括政治向度。
耶穌傳道時感到有宣講釋放喜訊的急切性,二千年後,人類增強了「整體意識」,加深了世界大同,天下一家的感覺。但與此同時,世界各地的社會問題疻蓎o更複雜嚴重。本年九月十一日紐約的恐怖事件令人震駭,新世紀前途未卜。剿滅恐怖分子的行動只給人頭痛醫頭的感覺,不是徹底辦法。必須正視社會問題,對社會正義,及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作全面性檢討,並徹底改革不公義及帶壓迫性的社會架構。廿一世紀的基督論必須加深反思耶穌宣講的天國之意義,這天國包含個人與社會,現在與末世的向度;為此,社會正義和平,人類團結共融,都是天國的重要內涵。
保祿的「奧秘」是要「使天上和地上的萬有,總歸於基督元首」,因此,基督不僅是人類團結的聖事,也是天地一體的聖事。哥羅森書對「宇宙性基督」有清晰的描繪(哥1:15-20),早期希臘教會也討論基督的宇宙向度,但日後教會歷史中,基督論專注於基督與人類的關係,漸漸忽略基督對宇宙的意義。
近日由於自然科學的發展,及其帶來的地球生態危機,神學家重新思考自然在神學上的重要性,「宇宙性基督」也成為神學的重要課題。對這觀念有特殊貢獻的,首推德日進的「跳躍進化論」。32 他把宇宙進化分為物質化、生命化及人化三大階段,他主張任何物質皆非無生物,其實已含有一種「先天生命」及「意識種粒」。這種整體性的演化正朝向進化的終極目標邁進,即天人合一的圓滿境界。基督是人而天主,是天人合一的圓滿,為此,祂是宇宙的中心,及進化的終向。33
「宇宙性基督」的觀念提醒我們,基督奧體不僅由人類組成;天主的旨意是要「使天上和地上的萬有,總歸於基督元首」,一組成這「宇宙性基督」。這種天地一體的意識,既是生態神學的基礎,也是與東方思想對談的橋樑。廿一世紀的基督論應繼續發揮「宇宙性基督」這課題。
4. 基督與宗教交談
人類的「整體意識」及團結共融的趨勢,將使宗教交談成為廿一世紀神學的一大特色。透過宗教交談,不同宗教間可以排除成見,加深彼此的了解,往往也因此加深對各自宗教傳統的認識,以及給神學反思提供新的資料或表達方式。在進行宗教交談時,雙方對自己的宗教信仰都須有基本的認識,及明確的立{。宗教交談的作用不在於}淡本身的信仰,以期達致某種妥協;相反地,交談的意義在於誠懇介紹自己的宗教傳統,使能達到彼此學習的目的。
梵二對「教會以外無救恩」的傳統道理作了適當的詮解,一面重新「強調這一旅途中的教會,為得救是必需的」(《教會》14);一面宣稱,那些尚未信奉基督的人,亦與教會保持某種關係:「那些尚未接受福音的人,則由各種方式走向天主的子民」(《教會》16)。憲章繼續說明,那些信奉其他宗教的人士,只要「誠心尋求天主,並按照良心的指示」行事,他們是可以得到永生的。34
梵二對非基督徒得救的問題帶來突破,一般認為拉內對此問題的反思有重大貢獻。「無名基督徒」的名稱雖然有值得討論的地方,但這理論的內容顯然為梵二所採納。35 在討論這問題時,拉內提出兩項基本原則:一.天主對全人類有普遍性的救恩意願,願意所有的人得救;二.耶穌基督是人類救主,對基督的信仰為得救是必需的。36
拉內認為基督的信仰對於救恩有本質上的必需性,因為信仰正表示對天主藉基督施予的救恩,採取開放和接納的態度。但基督信仰的必需性似乎與天主普遍性的救恩意願有抵觸,因為事實上只有少數人擁有這信仰。為解答這難題,拉內認為必須對基督的信仰分為「明顯」及「隱含」兩個層面;後者已足以使人獲得救恩。37
基督是「人類救主」的信念,屬於基督宗教的基本信仰,但這信念往往構成宗教交談的困難。基督事蹟是歷史中的個別事件,珗鴷人類有普遍性的救恩意義。杜布依(Jacques
Dupuis)認為要解釋這道理,必須從聖三的角度反省基督奧蹟。38
首先,聖父是一切救恩的根源,從永琱勻h有對人類的整體性救恩計劃,這計劃須在歷史中實現和展示出來,這便是救恩史。救恩史是在聖言和聖神的合作下完成的:基督,降生的聖言,是天主的救恩計劃在歷史中的圓滿實現,而聖神是使這救恩史向前推進的動力。因此,聖神的活動是指向基督的,在基督來臨以前,聖神默啟以色列的先知和聖賢,引領他們期待默西亞的來臨,以此為天主許諾的實現;同一聖神也默啟以色列以外的古代賢哲,及宗教創立人,在他們心中播下「聖言的種子」;因此,其他宗教和文化也擁有「真善的成分」,教父們稱這些因素為「接受福音的準備」(《教會》16)。39 基督復活、升天後,聖神繼續在教會以內及以外工作,引發人們對基督作出明顯或隱含的回應。40 梵二指稱,由於基督為眾人死而復活,基督徒固然可以參加基督的逾越奧蹟,但聖神也「替所有的人提供參加逾越奧蹟的可能性,雖然其方式只有天主知道」(《現代》22)。就可以說,基督徒是以「明顯」的信仰,有意識地參與基督的逾越奧蹟,其他所有善意人士狴H「隱含」的信仰,不自覺地參加這同一的奧蹟,領受基督的恩寵。
拉內支持傳統道理,承認教會為得救是必需的,但認為這必需性與實際歷史情況有關。在基督來臨以前,和今日福音尚未普及的地方,當地的宗教有積極的救恩意義。41 這些宗教不但享有真善的因素,也是尚未認識基督福音的人,藉以獲得救恩的具體的途徑。聖神以奇妙的方式,使他們參加基督的逾越奧蹟。
為了更有效地參與宗教交談,廿一世紀基督論必須更深入反思基督奧蹟的聖三幅度,特別探討聖神在教會以內及以外的活動,並反省聖神與基督奧蹟的密切關係。保祿稱聖神為「基督之神」(羅8:9),因為耶穌在世時,是受了聖神的傅油而履行默西亞的使命;耶穌復活後成了聖神的分施者。復活的主便是藉聖神繼續在教會和世界臨現,向教內和教外人士分施救恩。「屬神的基督論」(Spirit-oriented
Christology)有助於解釋基督是「人類救主」的意義。42
5. 基督與神學本地化
廿一世紀神學的另一特色是「本地化」,這格外與亞洲神學有關。教會初期,當基督宗教由巴勒斯坦傳至以希臘文化為主的地域時,教父們作了很大的努力,使基督的信息與希臘文化配合,但同時保持基督信仰的完整,這是教父神學本地化的成果。由教父開創,以希臘、羅馬文化為主的基督神學,一直在教會內繼續發展,維持了二千年之久。今天教會歷史已進入第三千年,亞洲神學家都感到神學本地化的迫切性;歐美神學界也期待東方神學的發展,以便給西方神學帶來新的智慧與啟發。
香港道風山「漢語基督教文化研究所」提出使用「漢語神學」一詞,筆者認為這名詞頗能表達中國神學本地化的意義。有關漢語神學的特色及途徑,學者尚在探索及討論中,43 筆者認為以下是一些漢語神學可取的路向:與傳統文化交談;與現代思想對話;反省人民生活的經驗。基督論既是神學的精華,要建設漢語神學,自然少不了「漢語基督論」。這漢語基督論也須依循以上幾個途徑進行,但由於篇幅的關係,本文只能討論與中國傳統文化交談這一點。44 筆者認為孔子的「知天命」,墨子的「兼愛」,老子以「聖人」為道的化身,佛教的「慈悲」等課題,很能表達耶穌基督的基本特性。
5.1孔子的「知天命」
綜觀基督的一生,其最顯著的特點是向天父不斷的聆聽與回應,忠誠地履行父委託的使命。假如要把耶穌和孔子相比,這種深刻的使命感是他們二人格外相似的地方。45 在一段扼要述自己人生歷程的說話裡,孔子有「五十而知天命」(《論語˙為政》)的名言;46對這句話的解釋曾引起不少的爭論。羅光總主教認為孔子說的「天命」有兩種:「一種是上天所授一個人的使命;一種是普通貧富壽夭的命」。47「五十而知天命」,格外指洞悉上天所賦予的使命。
孔子對於天賦使命的意識也可以從另外一句話看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子罕》)48 這裡的「德」是指孔子異於其他人的一種獨特性質,這「德」是為了履行上天賦予的使命而賜的;孔子的看法與古代「天命有德」的傳統相符。49
這種上天所賦的使命感催使孔子培養「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論語˙述而》)的精神,以及達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論語˙述而》)的境界。
耶穌的生平也可以歸結於「知天命」這句話,祂一面悉心體會天父的旨意及賦予祂的使命,一面以絕對委順的態度實踐這使命。拉內有關耶穌人性意識的反省,使耶穌對天主旨意的探索更顯真實性。50 為了完成父委託的使命,耶穌可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充份表現了儒家「內聖外王」的理想。
5.2 墨子的「兼愛」
與「知天命」連在一起的,耶穌的生平也表現了「捨己為人」的特點,這兩個基本特點,一縱一橫,構成代表耶穌本人的十字架。新約多次以「為了我們」一詞描述基督的事蹟,尤其論及祂的苦難、聖死時。基督可以稱為「為了別人而生存者」(a man for the
others)。
儒家提倡的「仁」當然包括「捨己為人」的精神,但筆者認為墨子的「兼愛」大概更能表達耶穌同情貧窮弱小者,及自我犧牲的博愛精神。為此在與儒家思想對談時,也須引入墨子。有關儒墨之爭的問題,王昌祉神父在其遺著《諸子的我見》一書中,引用古人的評語,指出孔、墨思想大體上原是相同,但也有互相補足的地方。51 在從事神學本地化時,我們大可放下過往儒墨門派之爭的歷史包袱,客觀地探討墨子的思想,並評估墨子與基督精神的異同。
5.3 老子的「聖人」:道的化身
在與老子對談時,一般會想到一些《道德經》的主題,如虛靜、自然、無為等;但我痁@意提出一個更深入的問題:《道德經》有否「降生」的觀念?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但老子以聖人為道的化身,這種想法至少與聖言降生的奧蹟有相似的地方;無怪乎日後道教以老子本人為道的化身或「降生」,把他尊奉為神明。
老子的聖人與儒家聖人不同,後者是道德型人物,老子的聖人狾b於反璞歸真,與道合一。52 聖人是法道、得道、合於道的人,也可以說是道的化身。老子雖主張眾人都可以成為聖人,但他心目中的聖人格外指賢明的君主。《道德經》廿五章說明道是宇宙的根本:「先天地生……可以為天地母。」並指出道是天地運行的法則,也是人生活的最終準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這裡的「法」字可能使人認為老子的道是外在的倫理準則,其實不然,正如道內在於天地而成為天地的法則,道也內在於人。在老子的心目中,聖人與道的關係是內在化的,廿二章說:「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一」是老子對於道的稱呼,聖人因「抱一」,即「抱道」,而成為天下的楷模。
老子也有對於「得一」的描述:「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道德經》卅九章)。「得一」即「得道」,正如一切事物由於擁有道而能保持各自的特性,王侯,即聖人,也是因為「得道」而成為天下的表率。此處「得一」與「抱一」的意思相近,都是指道內在於聖人的關係。老子也提出聖人致力於道,而與道合一的觀念:「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道德經》廿三章)。王弼注釋「同於道」為「與道同體」,即與道合一的意思。
老子認為道最基本的特性是「無為」,因此,「無為」也是聖人最重要的德性:「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道德經》二章)。以上是老子對「無為」的描述。在第十章老子也討論聖人的「無為」,並作類似的解釋:「明白四達,能無為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這裡所說「不有」、「不恃」、「不宰」含義都是相通的,即「無私」或「無我」的意思,亦是「無為」的要旨。53 令人驚奇的是,老子在別處重複這段有關「無為」的描述,但把它貼合於道本身:「故道生之,德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道德經》五十一章)。由此可見,在老子心目中,「聖人」是道的化身:聖人得道、抱道、與道合一,因而在生活行事中顯示道的特性。
老子以聖人為道的化身,這觀念與基督為聖言(道)降生成人的奧蹟可以彼此對照。聖人與道的關係有助於了解若望福音所描述,基督與父的密切關係:「我與父原是一體……父在我內,我在父內」(若10:30,38)。正如聖人顯示道,基督也告訴我們:「誰看見了我,就是看見了父」(若14:9)。再者,聖人「無我」、「無為」,只知一心「體道」、「應道」;基督的一生也表現了「無我」及「無為」的精神;祂的生平可以綜合於以下一句話:「我從天降下,不是為執行我的旨意,而是為執行派遣我來者的旨意」(若6:38)。這句話正是「無為」的最佳寫照。
5.4 佛教的「慈悲」:菩薩的弘願
基督論與佛教交談時,可以標榜「慈悲」為主題。佛教「四聖諦」指出人生的苦惱皆起於「無明」,修為的目標在於破除「無明」,以期達致「覺悟」。一旦覺悟,痛苦自然消失。與「覺悟」或「智慧」同樣重要的是「慈悲」,即修行者不但要除去一己的苦惱,也要扶助別人脫離苦海。54
「慈悲」的典型人物是「菩薩」,即「菩提薩埵」(Bodhisattva),「菩提」是「覺悟」的意思,「薩埵」指「有情」,即世間的有情眾生(sentient beings)。菩薩是修行者:上求大覺──成佛,下化有情──度眾。為此修菩薩道必須深入世間,接近群眾,目的在善度眾生。55
典型的菩薩是求道者經過無數的輪迴與修行,終於覺悟自身的佛性,可以成佛進入淣槃。但因不忍見娑婆眾生,因無明迷時而沉於苦海,遂發下四弘願:「眾生無邊誓願度……」。56這誓願的結果有二:一.除非等到有情眾生都成佛,菩薩決不成佛;二.為了親近和善度眾生,菩薩自甘重入輪迴,重新經歷由無明至覺悟的艱苦考驗。
菩薩的慈悲與基督悲天憫人,捨己救世的心腸,可以互相比美。但也不盡相同,菩薩是可以成佛,但決意不成佛以善救眾生;基督身為天主子,狴昉@空虛自己,取了奴隸的形體,而成為人。但兩者的後果是相似的:菩薩重新經歷輪迴的考驗;基督也真正進入人的處境,分嘗人的一切痛苦與際遇,只是沒有罪過。
菩薩,尤其以慈悲著稱的「觀音菩薩」,傾心聆聽世人苦患求救的呼聲,以千手千目給人消災免難。57 這正好反映耶穌傳道時,出於憐憫之心,給人治病驅魔;不辭勞苦,宣講天國的喜訊。「慈悲」正是天國的精華。
孔子的「知天命」、墨子的「兼愛」、老子以「聖人」為道的化身、以及佛教菩薩的「慈悲」,這些都反映了基督的基本特點,並給耶穌的容貌添上一些東方色彩,使中國人更易了解基督的奧蹟。以上的比較既是宗教交談,也是神學本地化的嘗試,可謂一石二鳥。
但為了完成基督論本地化的工作,除了與傳統文交談外,也須與現代思想對話,如無神主義、唯物主義、人文主義等;以及反省近日人民的生活經驗,如貧富懸殊的現象,病苦的考驗,並討論有關社會正義、尊重人權、保護自然環境、現代化與精神價值的關係等問題。以上的課題好像與基督論沒有直接關係,但正如梵二指稱:基督是「人類整個歷史的鎖鑰、中心及宗旨」,為此大公會議願意在「基督的光照之下……闡述人的奧蹟,並提供合作,尋求解決現代特殊問題的方案」(《現代》10)。因此,人類和社會的問題,也是基督論關注的問題。
結語
本文以「基督,合一的聖事」為主題,討論廿一世紀基督論的趨勢。「聖事」一詞來自保祿書信的「奧祕」,這「奧祕」包括天主的救恩計劃,以及這計劃透過歷史在基督身上實現,而今天繼續在教會內及信徒心中臨現等幅度,可說是基督論的綜合名稱。「奧祕」或「聖事」的名稱顯示基督為天人合一,人類團結共融,及天地一體的中心與總匯。在討論時,格外介紹了上世紀對基督論有特殊貢獻的神學家,如拉內和早期的史勒拜克斯等。梵二也給本文提供了討論的重要題材,梵二的主題是教會論,但對基督也有重要的反思。廿一世紀的基督論可以秉承上世紀基督論的豐富成果,依照梵二描繪的輪廓,繼續完成一幅多姿多采的基督畫像。宗教交談和神學本地化的努力,定會帶給這世紀的基督像重大的貢獻,使這畫像添上東方色彩。
假如廿一世紀的神學將帶有神秘學的特色,那麼,神學的中心課題──基督論,更當成為神秘神學。「奧秘」或「聖事」一詞格外強調臨在的意義,這奧秘既是神學反思的對象,也是信徒神秘經驗的基本內涵。筆者認為研究基督論該尋求的,特別是依納爵《神操》所說的「內心的認識」(interior knowledge)。《神操》一開始便邀請作神操者,要以「內在的方式或體會和嚐味一切事理」(《神操》2)。第二週開始時,聖依納爵更提示神操者,在這一週透過默想耶穌的生平,祈求獲致「對主的內心的認識,使能更深切地愛慕祂,更接近地跟隨祂」(《神操》104)。這種「對主的內心的認識」,該是基督論帶來的主要結果。
註釋
1 William Johnston, The Inner Eye of Love ,
London: Collins, 1978, 9-10.
2 Karl Rahner “Mystical
Experience and Mystical Theology,” in Theological
Investigations, Vol. 17, New York: Seabury,
1981, 92. 以下Theological Investigations簡作T1.
3 參Ewert Cousins, Christ
of the 21st Century, Rockport, MA: Element, 1992, 2-14.
4 「合一聖事」(“inseparabile unitatis sacramentum”)一詞來自教父聖西彼廉;參Cyprian, Epist. 69, 6:PL 3, 1142 B.
5 Edward Schillebeeckx, Christ the Sacrament of
the Encounter with God, London: Sheed and Ward, 1963,
13, 47, 54.
6 見注4。
7 Andrew Louth, Discerning the Mystery: An Essay
on the Nature of Theology, Oxford: Clarendon, 1983, 1-3.
8 同上,5頁。
9 參黃克鑣,「古典神學智慧模式與漢語神學風格」,見楊熙楠編,《漢語神學芻議》,香港:漢語基督教文化研究所,2000,293-316頁。有關「智慧模式」名稱,參 Cipriano Vagaggini, “Teologia,”
in G. Barbaglio - S. Dianich,
ed., Nuovo Dizionario di Teologia, Roma:Ed. Paoline, 1979,1607-20.
10 聖文德在《靈心歸向天主的歷程》(The Soul’s
Journey into God)序言中,提供了神學方法平衡的標準:「首先我邀請讀者不要相信:只需要研讀,不需要聖神的潤澤;只需要思考,不需要虔誠;只需要探索,不需要稱奇;只需要考察,不需要歡躍;只需要工作,不需要熱心;只需要學識,不需要愛;只需要理解,不需要謙遜;只需要努力,不需要聖寵;只要人的智力,不需要來自天主的智慧」(筆者自譯)。參Bonaventure,
trans. Ewert Cousins, New York: Paulist , 1978, 55-56.
11 Origen , On First Principles , 4.2.4;見Origen, trans Rowan Greer, New York : Paulist
, 1979, 182-83.
12 On First Principles, 4.2.3; 同上,181頁。希臘文mystikos有「隱藏」及「神祕」的意思;因此,聖經「隱藏」的意義也可譯作「神祕」的意義。
13 Origen, Commentary on the Song of Songs,Ⅲ, 11, New York: Newman, 1956,
209-10. 參黃克鑣,「早期希臘教父神祕思想」,《神學論集》116(1998)279。
14 Louis Bouyer, The Christian Mystery: From
Pagan Myth to Christian Mysticism, Petersham, MA: St.
Bede’s Publication, 1990,
13-18.
15 熱羅尼莫的聖經拉丁通行本一般以mysterium翻譯保祿書信的mysterion,但弗5:32用了sacramentum。
16 Karl Rahner, “The
Theology of the Symbol,” TI vol
4, 221-52.本文為了討論聖心敬禮的對象而作。拉內以聖心為「實在象徵」(real
symbol)對聖心的敬禮便是對基督本人,及其無限愛情的敬禮。
17 Schillebeeckx, Christ the Sacrament, 3-6.
18 參「基督論」,輔仁神學著作編譯會編,《神學辭典》,台北:光啟,1996, 623-25頁。
19 Karl Rahner , “Current Problems in Christology,” Tl vol.1, 149-54.
20 Karl Rahner,
“On the Theology of the Incarnation,”
TI vol. 4,109. 參黃克鑣,「道成人身的意義」,《神思》第7期,1990, 3頁。
21 同上,110頁。
22 S. Th.Ⅲ,
q. 2, a. 10.
23 Athanasius, De Incarnatione
Verbi Dei, 13; in The
Incarnation of the Word of God, New York: Macmillan, 1946, 41.
24 De Incarnatione Verbi
Dei, 9; 同上, 35頁。
25 Schillebeeckx,
Christ the Sacrament, 19.
26 同上, 13-17;47-49頁。
27 Leo the Great, Sermo 74, 2: PL 54, 398; 同上, 45頁。
28 Karl Rehner,
"Reflections on the Unity of the Love of Neighbour
and the Love of God,” TI vol. 6, 247.
29 Jon Sobrino, Christology at the Crossroads: A
Latin American Approach , London: SCM.1978, 37, 41-78;
Leonardo Boff, Jesus Christ Liberator, London:
SPCK.1980, 63-64; 72-75.
30 參John Fuellenbach,
The Kingdom of God: The Message of Jesus Today, Maryknoll,
NY: Orbis, 1995,126-28.
31 同上, 129-33頁。
32 參谷寒松-廖湧祥合著,《基督信仰中的生態神學:天地人合一》,台北:光啟,1994, 279-80頁。也參閱Cousins,
Christ of the 21st Century, 171-83.
33 參Claude Cuenot, Teilhard de Chardin:A
Biographical Study, London : Burns & Oats, 1965, 676.
34 梵二有關非基督徒救恩問題的訓導參Jacques Dupuis, Jesus Christ at
the Encounter of World Religions, Maryknoll: NY: Orbis, 1991, 136-40.
35 Karl Rahner, “Christianity
and the Non-Christian Religions,” TI vol. 5, 115-34 ; “Anonymous Christians,” TI vol. 6, 390-98 ; “The One Christ
and the Universality of Salvation, ” TI vol.
16,199-224. 首二篇文章的德文原著均在大公會議期間面世。參「無名基督徒」,《神學辭典》,
704-06頁。
36 Rahner, “
Anonymous Christians,” TI vol. 6, 390-91.此兩項信仰基本原則可見於弟茂德前書第二章:「因為他願意所有的人都得救,並得以認識真理,因為天主只有一個,在天主與人之間的中保也只有一個,就是降生成人的基督耶穌」(弟前2:4-5)。參Gavin D’
Costa, Theology of Religious Pluralism ,Oxford : Blackwell,
1986, 4.
37 同上, 391-92頁。教宗庇護十二在《基督奧體通諭》,論及那些不屬於教會的人士,用了「不自覺的願望」的詞語:「他們是以一種不自覺的願望趨向救主的奧體」(“inscio quodam desiderio ac voto ad mysticum redemptoris corpus ordinari”); in AAS 35(1943)243.
38 Jacques Dupuis, Toward a Christian Theology of Religious Pluralism , Maryknoll, NY : Orbis, 1997, 203-10 ; 參Joseph Wong “Anonymous Christians : Karl Rahner’s Pneuma-Christocentrism and an
East-West Dialogue,” Theological Studies, 55, 1994,
609-637.
39 參Eusebius of Caesarea, Praeparatio
Evangelica, I, I: PG 21, 28 AB.
40 參若望保祿二世,《「主及賦予生命者──聖神」通諭》,53。教宗提醒我們留意聖神的活動也在「教會可見之形體以外」。
41 Rahner, “Christianity and the Non-Christian Religions,” TI vol. 5, 125.
42 參Walter Kasper, Jesus the Christ, New York : Paulist , 1976, 252-68 ;卡斯佩認為具有聖神幅度的基督論,最能把基督事件的個別性及其普遍性救恩意義配合來(267-68頁)。也參閱張春申,「天主聖神與耶穌基督」,《神學論集》48(1981)245-58頁;黃克鑣,「聖神與基督奧蹟」,《神學年刊》13(1992)1-12頁。
43 參楊熙楠編,《漢語神學芻議》(見注9)。
44 據筆者觀察,台灣學界一直保持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興趣;近年來中國大陸對傳統思想之研究也有顯著的復甦。
45 有關孔子富使命感的特點,參韋政通,《孔子》,台北:東大,1996, 122-23頁。
46 「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論語•為政》)。
47 羅光,《儒家生命哲學》,台北:學生書局,1995,323頁。
48 這是當孔子離開曹國,到了宋國,正與弟子們習禮於大樹之下,不知何故,宋國的司馬桓魋,竟企圖殺害孔子,弟子們勸他趕快逃走;孔子的回答充分表現了強烈的使命感和大無畏的精神;見《史記•孔子世家》。
49 參傅佩榮,《儒家哲學新論》,台北:業強,1993,
131頁。
50 Karl Rahner , “Dogmatic Reflections on the
Knowledge and Self Consciousness of Christ, ” TI vol.
5, 193-215.
51 王昌祉,「墨子孔子墨者儒家的是非同異」,見《諸子的我見》,台北:光啟,1961, 142-52頁。
52 參袁步佳,《老子與基督》,北京:社科,1997,28頁。
53 黃釗,《帛書老子校注析》,台北:學生書局,1991,276頁。
54 有關「慈悲」之語義,參中村元著,江支地譯,《慈悲》,台北:東大,1997,13-19頁。
55 參于凌波,《簡明佛學概論》,台北:東大,1991,658頁。
56 四弘願是:「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見同上, 660頁。
57 參Taigen D, Leighton
Bodhisattva Archetypes, New York: Arkana, 1998,
158-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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