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種在臺灣近代文化中
雷敦龢
神思 第四十七期 二零零零年十一月 65-7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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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雷敦龢神父一文以福音撒種的比喻，反省福音本地化的問題。台灣現時的時髦文化，有荊棘，有垃圾、但也有好土地。撒種的比喻重點在種子本身，而不在土地。我們的任務是為基督撒種，不管落在那裡，因為總有些會落在好地裡的。我們不用害怕「浪費」自己的生命，在荊棘叢生的文化內撒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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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今天的傳教士來華時，知道必須適應中國文化，把自己變成中國人，用中國人的角度來看世界，甚至來瞭解他自己的信仰。我們一定要本地化，不要再犯十九世紀的殖民主義犯的錯誤等。當然第一步是要努力學華語，研究漢字，成為中國通。再加一步要深入文化的某一面，無論是甲骨文、中國哲學、現代文學或原住民的傳統故事。這樣有不少傳教士變成中國文化的專家，甚至完全超過周圍漢人對他們自己古代的瞭解。
到了今天我們不能否認此種本地化的重要性和意義，又對於長期研究中西文化交流有其特殊的價值，而且為基督信仰的本地化建立了非常好的基礎，不過，我也發現：現代人不是那麼的重視古代或本地而已。在今日的臺灣社會，我們很難說明到底一般人的文化背景是甚麼。世界已經全球化了，人不再是純粹的某種人或某種文化的人。也許混血的不多，但在文化和意識方面沒有任何純粹的人種。
在這裏我並不想以嚴格的學術方式研究現代文化和我們如何傳基督信仰，因為我沒有資格談這樣的題目。我就把一些自己所看到現象報告給大家反省。
有的落在荊棘中
馬爾谷福音中有耶穌的有名撒種的比喻，其中有一端談到荊棘中的種子：「有的落在荊棘中，荊棘長起來，把它窒息了，就沒有結實。」（谷4:7）荊棘很雜，看不到土地，分不清楚這棵和那棵。這個比喻就說明我們今日文化的一面。譬如，看今天學生的報告，雖然是用中文寫的，但很可能會碰到一些英文字，更普遍是日文的「＝」代替漢字「的」。寫簡化字時，學生常用日文漢字來代替正統漢字如「芸」代替「藝」字。從這小小的顯現我們可以進一步進入臺灣中日荊棘文化。
日本文化對現代臺灣文化的影響很大。實際上，原來日本政府治理臺灣五十年左右，留下來非常好的紀念：老人家仍喜歡用日語溝通，寫信等。很可能老太太們的日語比她們的國語即華語更流利。雖然社會有很大的變化，但是仍有那些古老的角落可以聽老人家用高級的日語談話。有一次我帶日本朋友去吃飯，旁邊有幾位臺灣老太太猜出來我朋友是日本人，就跟她用日語溝通，非常高興，因為仍懷念她們小時候的日據時代。當時政府是日本政府而現在臺灣換了中國人政府，不過日本的影響可能比過去更大的了。當時是由上而來的官方日本文化；今天是由下面一般老百姓，特別是年輕人和小孩子就迷愛日本。日本愛息電子雞，臺灣就喜歡，日本愛Kitty（凱蒂）貓，臺灣的青年和兒童就必須有它，或皮卡丘等。父母開的是豐田汽車，到了辦公室或自己的家就用日本的煮水壺，小孩子看日本的卡通片，大孩子唱日文歌。
當然沒有完全日本化，是一種臺日雜化，缺少一些日本固有的美好文化特色。譬如，日本是很乾淨的國家，垃圾分類很嚴格，而臺灣不然，好像願意學，但就作不到。其實若我們聰明一點，我們該學對方文化的長處，愛惜他的美花，不被荊棘迷惑。但是人人常只靠自己的愛好仿外，可以看這種文化交流不靠理性施行。
剛寫完了上面一段話，我就回家與老神父們吃飯。有一位提到B2B。一聽就聽不懂，是用英文字母的非英文字。後來他解釋：意思是「公司與公司的關係」。「B」就是「Business」即英文的公司，兩個之間加一個2字。「2」英文讀「two」與「to」同音，所以原來的英文為「Business to
business」。甚至這樣的英文我也不太懂，只是知道英國有公司提供「door to door」服務，也就是公司從我家的門戶送東西到一個人的門戶，不必去郵局或海港拿貨，有其方便之處。所以近代的臺灣企業界用「B2B」意思可以懂，但是純粹中國人聽不懂，普通的英國人更聽不懂。「B2B」非中文，非英文，是兩個文化碰在一起的荊棘產品。
今日的社會有不少這樣的產品。問題是，這些偽造品給人一個假的影響：說「B2B」的人覺得英國人能更容易懂他的意思。為他來說「B2B」是一個橋樑，使兩個文化更接近，彼此滲透。但是，為聽者，這個橋樑仍達不到他所站的位置。說「B2B」的人覺得他在橋上，但是他沒有注意到這個「橋」的另外一端懸在天空中，未達對岸。這種橋非常危險。中西間有不少這種橋，而且雙方都有了：英國的奶茶和廣東的雜碎是兩個古老的例子。英國人喝的奶茶是任何傳統中國人無法喝的飲料，當然中國北方的蒙古族和西方的藏族喝奶茶，加鹽和黃油，但是漢族少喝這種茶。傳統漢文化非常講究茶的品味和種類，加牛奶在茶內是大錯誤，相當與在法國美酒加果汁，是不可思議的大罪。廣東雜碎也一樣，是在外國的中國餐廳自己提供給西方人，讓他們覺得他們吃中國菜，可以說這兩橋都是由西方往東開的，但仍搖動在中間，無法來到頭。
大概西方人早意識到他們的奶茶與雜碎不是真的中國飲食，但是今天的中國人是否意識到他們的B2B等橋樑缺少最後一端？更有意思的是麥當老，本人在國內不可能去麥當老，除非是華人帶我去。但是恐怕臺北的青年都去麥當老，甚至媽媽帶小孩子作為最高級的餐廳，孩子去麥當老像入天堂一樣。若是要用免費又乾淨廁所可以理解，甚至找到足夠的空間與朋友一起坐談話，也行，但是吃那種普通的白面包，缺乏青菜的牛肉片，特別加上這種可惡的番茄醬，迫害身體健康的這種毒品如何與傳統中國菜比？糟糕，有的人不僅喜歡吃，他們也覺得所有西方菜果然是那樣的。相信，若所有西方人真吃這種菜，他們活不了多久。很明顯，兩個文化就表面上有些溝通，但是要經過荊棘才能達到對岸。
教會不屬於任何文化，應該適應所有文化，她如何進入這種荊棘文化：一部分日本文化，一部分英美文化，一部分中國文化的環境呢？一個辦法就是墾地，把荊棘燒掉，把無用的橋樑焚燒，回到原來的土地建立新而有用的橋樑，種漂亮的花朵和穩定的樹木。下一段我們就去觀察此土地。
無土文化
我們常聽到「本土文化」此說法，我們有沒有挖了此本土文化看它多麼深。恐怕，我們會發現耶穌所說的「無土」文化，即今日的時髦文化。
臺灣文化是一個時髦流行文化。前幾年所有人必須買葡式蛋塔，有人在街上排隊，蛋塔變成那麼熱門，甚至有新的商店開門，特別邀請澳門的師傅過來造此種甜點。過了一陣子，人人都不吃蛋塔。今年流行的是有兩個輪子的滑板車，小孩子在城內外都要，學生帶到教室，大人配孩子一起滑。滑板車比較危險，捷運公司怕孩子會碰到等車的民眾，或者亂開然後掉在馬路上。看起來這次時髦不會活很久。
也許在教會內我們會很高興如果我們可以那麼成功地傳布福音，使耶穌變為大家心目中的偶像，使得領洗入教變成大家理所當然的行為。不過，若如此，我們也會很擔心將來信仰就是時髦的活動，過了一會兒，人就不再去教堂了。實際上，我發現有時入教會真有這種面貌，曾經有一位朋友告訴我，學生時代她領洗，因為好像是應該走的路。記得當時她考慮了，且非常高興，大家肯定是一位好教友。但是今天她雖然不排斥教會，不否認天主，但對參加教會活動，對祈禱，讀聖經沒有任何興趣。時髦的信仰沒有深的根，如同耶穌在撒種子的比喻所講的一樣：「有的落在石頭地裏，那沒有多少土壤，即刻發了芽，因為所有土壤不深，太陽一出來，被曬焦了；又因為沒有根，就乾枯了。」一個時髦的文化缺乏根和深度，從外面看起來很穩定，但實際上不穩定。現在沒有人特別排隊買那些蛋塔，生意就沒了，商店要關門了。很可能明年滑板車就留在垃圾堆上。時髦信仰也會面臨同樣的危機。
飛走的垃圾文化
我們有沒有思考那些Kitty貓，滑板車等無用之東西就會使我們的垃圾更多嗎？這個問題就幫助我進入這次文化反省的第三部分：往垃圾堆文化。
人去餐廳吃東西，他先關心菜的好壞，吃完他才想到廁所和排屎問題。不過造房子的建築師要先考慮廁所的水管才準備餐廳。我們住在一個消費文化；我們就想那些餐客要買的又好又便宜且又新鮮。我們缺乏建築師的智慧，很少先從垃圾堆來考慮。最近幾年臺灣有核能場垃圾的處理問題。長期以來臺電就把垃圾送到蘭嶼島上，完全不在乎當地的達悟族原住民。垃圾保護地不好，達悟族的人受傷，最後臺電答應不再送垃圾。公司反而就送垃圾到北朝鮮，留在海灘使老百姓受傷，就必須再搬回臺灣，而今天的蘭嶼仍有臺電的核能垃圾。臺灣島上的人有他們的電，但是蘭嶼島上的原住民有我們臺灣島人的危險垃圾，難道蘭嶼是臺灣的廁所嗎？
同樣時期在桃園縣有一般家庭垃圾的問題，縣內的街上充滿垃圾，有老鼠、蚊子和各種病菌。垃圾堆已經滿了而沒有任何地方要接受此垃圾。雖然後來縣政府解決了此問題，但是我們應該多考慮垃圾堆的問題。我曾經覺得很奇怪，研究古文化的學者，就是考古學者，都要挖地找到過去的文化，現在我明白：就是因為現代人住在過去人的垃圾堆上才必須挖到下面。澳洲原住民有世界上最常不變的文化，他們的山洞仍然存在，外面有好幾萬年的貝殼垃圾堆成小丘一樣。但是我們現在的文化所產生的塑料垃圾堆快要成泰山那樣大的山丘。原住民只吃一些自然的貝殼，不破壞環境，而我們現代所謂高級文化的人留下來的有汽車，塑膠、電池、水泥等物品，將來的考古專家必須挖很深的礦才能研究我們現代的世界。目前有煤礦和金礦等，將來會有考古礦，所研究的東西就是我們這個飛過去的文化。
我第一次買電腦是七年前，仍然可以用。這幾年中，在大學我們有網路系統，因此我就請網路專家將我的電腦與網路結合。他們笑著我，認為這是非常簡單的事，自己可以作，不需要請專家，但是為了配合笨笨的我，他們還是來了。一看我的電腦好像看了恐龍一樣，我怎麼能用那麼老的電腦呢？應該丟掉，不可能與網路結合。我自己就放棄網路，保留我的小恐龍。這個故事就說明我們臺灣高科技電腦文化的一個事實：若沒有新的電腦、新的軟體就過了幾年變成恐龍。五年前人必須買Win95，然後有Win97、Win98，到了今年的Win2000。明年大概有Win2001上半年和下半年，過了五年會有Win2005春天期、夏天期等。電腦系統越進步，垃圾堆越高，恐龍園的小恐龍越多。
網路使得我們住在全球化的世界村，文化變化的速度如飛鳥閃著而過去。有一種蟲子只能活一天就死了，因為它不能吃東西；它生出來，飛、找到配偶，結合，就死。我們現代文化也像這種蟲子一樣，在這樣的文化中我們如何傳永恒生命，如何談永久的價值觀呢？
耶穌自己說：「有的落在路旁，飛鳥來把它吃了。」不過耶穌也告訴他的門徒不要掛慮明天，因為天父會照顧他們，所以甚至在一個飛走了的消費文化中，應該有傳教的可能。在愛爾蘭有的神父造了一個祈禱網站。每天到了辦公室你可以開此網站祈禱，想不到此網站非常受歡迎，全世界有人先看此網站才開始進入當天的工作。大概看網站的人當中有的從來沒有祈禱，有的不知如何祈禱，有的可能不清楚愛爾蘭在甚麼地方，一定沒去過也不能去，但是藉著這幾分鐘的網路資訊，他們有機會與永恒的天主溝通。在我們飛走的文化中有小小的光線，福音可以進入此文化中。
好的土地
耶穌說也有好的地，所以有的種子能夠結果實，三十倍、六十倍、一百倍。我們現在的文化不僅是混雜、時髦、快飛的文化。去年臺灣有大地震，當時有不少人積極地幫忙，捐錢或東西送給住災難地區的人。學校和家庭開放門框歡迎孤兒和無家的人，老百姓慈善的心態非常明顯。孟子曾經主張人性是善的；同樣可以說我們的文化基本上是善的。
除了人們對九二一地震的反映之外，這個善的文化的另外一個例子是我們人對人權的重視。雖然我們仍不夠理解人權的基本特徵，用「人權」作口號但事實不施行。不施行的原因是因為不夠明白其涵義，而不是因為不願意尊重人。人權的保障不在於社會對待一般的人，即耶穌所說的九十九羊。人權是面對那迷失的小羊才提出來的。這只羊可能犯了死罪可能腦子不正常，可能太窮，沒有洗澡、臭臭地躺在街上或在家裏受到丈夫的毆打。人權涉及的範圍非常大，永遠是以人為基本原則，無論犯了多麼惡性的罪或落在社會的多麼的角落，他永遠該受到適合人的待遇。
人權的精神未完全投入我們的文化，教育界、政府單位等機構都在反省此問題，希望快傳人權的知識。為跟隨一位被判死刑的鄉下貧窮木匠家庭中的年輕耶穌，人權是福音的一部分：每一個人都有無限高級的價值。雖然麥子未熟，仍未充分的果實，不過土地是好的，種子已進入，發芽。
結論
在耶穌的比喻裏，重點不是土地的好壞而是種子本身。耶穌沒有告訴門徒，應該先看土地才撒種子，這樣不會浪費，祂只說要廣播，大量地播種子，無論土地有石頭，有荊棘，有飛鳥等。我自己反省我們周圍文化時，也這樣想：我的任務是撒耶穌的種子、福音的消息在周圍的時髦又垃圾又荊棘的文化中，因為可能有一部分會落在好地裏，結果實。我如何稱呼這塊土地？我不一定能說地很清楚：是臺灣式的全球文化，是傳統中國與現代世界混雜的文化，是中臺或中日文化，我不太清楚。唯一的能確定的是，在這塊地上有人願意接受耶穌的福音，以耶穌的精神活下出，甚至「浪費」自己的生命廣播在我們可愛的文化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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