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簷下】的「天父」
一個解放的角度
安中玉
神思 第卅九期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 75-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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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安中玉先生之文著重天父是一位解放者,既有愛心,又有公義的,特別照顧弱小的人。他指出若要與此天父相遇,並相似祂,則應服務關心弱勢社群,積極參與建設一個具有愛與公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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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電者:多謝您講解有關遣散的資料----這陣子香港經濟失衡,失業率不斷攀升,本人就是在這不景氣下的犧牲品。您們作為基督徒關社團體有什麼具體的方法可幫助我們這群失業的基督徒?
筆者:我們於這星期日聯同民間的勞工團體合辦了一個名為「反失業要保障」的遊行集會,您有興趣到來表達意見嗎?
來電者:嗯...這個......有作用嗎?
我們每一位基督徒於同一屋簷下皆有同一位天上的父親。我們又會怎樣跟天父相遇呢?荷蘭神學家史肋派克斯(E. Schillebeeckx)曾說過,基督徒可從兩個高峰的經驗與天父相遇:聖事和政治。前者是禮儀上的頂峰,讓人得到更豐盛的恩寵;後者是積極參與社會正義,建設一個公義的世界。於廿世紀末的香港,個人的行為往往就受制及充斥著自由、權力、道德等政治原則。故此,我們可以說個人就是政治。本文嘗試從參與社會正義活動的「解放」角度看現代人如何學習、肖似和接近天父。當中「愛」與「正義」是互相緊扣的。
「解放」神學
從日出到日落,我們都感受到、或體會到天父的臨在嗎?人生面對種種無奈、痛苦及難以理解的現象。相信作為基督徒的我們也難免有以上的感覺。不管您的財產有多豐厚,您總會有心靈空虛的時候;不管您的身體有多壯健,您總會有臥床的一刻;不管您的社交技巧有多棒,您總會有孤獨的夜闌;不管您的知識有多淵博,您總會敵不過權力和虛榮的誘惑;不管您的靈修有多超越,您都不能完全參透及去執。無論您是誰,您都不能以理智完全解透人的存在問題,特別是「蒼生之苦」這難題。人類的歷史告訴我們此問題一直存在。不少宗教也為這難題作過不少詮釋,但都欠缺一個全面及普遍性的解釋。
我們這裡所指的「蒼生之苦」是指那些政治上被壓迫(politically
oppressed)、經濟上被剝削(economically exploited)、社會上被隔離(socially alienated)、教育上被忽視(educationally
deprived)的弱勢群體所受的不平等待遇的苦難。按聖經所載,人是按照天父的肖像和模樣所創造的,因此我們的確很難理解為何有部分天父的兒女要抵受如此不平等的待遇。我們需要返本索源,看看我們的天父是一個怎樣的神。舊約中「正義」(sedaqah)及「審判」(mishpat)兩個字眼最能描寫天父。其中正義更是處處可見,例如詠67:5,德4:10。我們也可從約伯口中知悉天父如何喜愛正義:「我作了盲人的眼,跛者的腳。我成了窮人之父,我調查過素不相識的案件。我打碎過惡人的獠牙,由他/她牙齒中奪出了獵物。......」
於新約中的若望壹書2:28-3:12存在一個美麗的結構組合(Chiastic):
a 2:28-29 實踐正義
b 3: 1-3 天父的兒女
c 3: 4-8 實踐罪惡,實踐正義
b' 3: 9-10 天父的兒女
a'
天父的兒女和魔鬼的兒女最基本的分別就是在於阿伯爾的愛人如己及加音殺害己弟之別。天父對被壓逼者和弱勢社群的叫喊是敏感的(出3:7-9)。祂透過愛將眾人拉近,進入團結,聖化並消除彼此的鴻溝。六十年代興起的解放神學初期的確曾出現過一些比較激進的言論。例如在跟天父相遇的方式上,他/她們指出禮儀、默想及祈禱等方式並不是主要及有效,因為當中存在多義和不明確。他/她們認為最上乘及正確不過的方式就是為弱者服務。因此,他/她們認為解放實踐(liberative
praxis)乃構成一個有效門徑通往天父。如此的說法於當時實在惹起不少教會內的批評。但是,解放神學毋庸置疑為傳統的教會帶來了不少衝激和啟迪。今天我們又如何看待這個「解放」的神學呢?「解放」神學就是「本地化」神學:聖言將基督的「道成肉身」於不同的文化上再一次成為血肉(Reincarnation)。這不單是互相對照經典而發覺您有「仁」,我有「愛」等的文本適應工作(adaptation),更重要的是將基督逾越奧跡再次呈現於不同的文化中(inculturation)。因此,不同的文化應有不同的「解放」的神學:台灣有「鄉土神學」(Rural
Theology)、菲律賓有「草根神學」(Grassroot
Theology)、韓國有「民眾神學」(Minjung
Theology)......中國呢?是否應有我們一套「龍」的神學?其重點應是建基於黑眼睛、黃皮膚的「老百姓」。
解放神學家波夫(Leonado Boff)稱解放神學為一個「教會的創造」(Eccelesiogenesis),教會的基層團體走在一起研讀聖經,慶祝禮儀,一起針對正義之事作出反省及行動。解放神學的新方向將會是關注婦女、小童、土著、農民、城市失業者等,這些新窮困者是在工業經濟以外所產生的。Munoz強調天父的解放並不在於一個具競爭性和壟斷的經濟成功,也不在於少數尊貴者的過份細微的福利及技述上的進步,而是在於團結起弱勢社群的經驗及醒覺要對社區內弟兄姊妹間的互相關顧。
身為解放者的天父就是天國的天父。保祿指出我們能稱天主為亞爸,父啊!因為祂收養並解放了我們,從奴役中拯救我們(迦4:3-7)。天父所做的是一份釋放,因為我們再不是奴隸,而是兒女,是天父的繼承者。此「收養」(Adoption)可理解為不單是釋放,更是「使其尊嚴化」(Dignification)。羅8:15-7也有如此論調將天父跟「解放」及「收養」二者關連起來。
天父的肖像不單是跟天父的個人關係及人性的組合,更包括促使所有人為解除束縛而鬥爭。一位黑人高唱:
耶穌請您下來,跟我們談話;
請你們讓開,讓我獲得自由;
你們說天父已令你們獲得自由;
你們為何不讓你們的鄰居如此呢?
天主聖三
按我們的教義,天主是一位三為一體的神-----聖父、聖子及聖神。天主聖三乃倡導共融,為何如此美妙的描述竟被世界所違忘了?波夫指出兩個原因:第一個是政治,從現實的政治體制中我們可經驗到權力集中在某一小撮領導層的獨裁統治;第二個是宗教,從教會的由上而下的三角形架構中均促使我們忘卻了聖三那份內在的共融。如此的架構讓我們感覺到那份三角形的頂端乃是天主,是一神論的傾向。雖然我們口裡經常提及基督及聖神,但為不少人來說這三位神是分開的,活像三神論。如是者,有著重「父」的團體,但容易成為「附屬論」(Subordinationism)。有著重「子」的團體,但容易成為「唯基督論」(Christomonism)。有著重「神」的團體,但往往過份強調自由主義而忽略歷史的向度。波夫指出我們可以有兩個反省的路向,一是從天主內在聖三(Imminent
Trinity)彼此的共融出發去指引我們的社會及個人生活;另一是從社會實況及個人出發看有幾分相似聖三的共融(Economic
Trinity)。
根據教父聖宜仁(St. Irenaeus)所言:「子和神是父的兩隻手,透過其中父接觸我們,擁抱我們,依照祂的肖像和模樣摸鑄我們。」波夫清晰指出耶穌的現象讓我們有機會對神獲得一個清晰的醒覺:是一位父親,在聖神內,並透過聖神遣送一位兒子,目的是帶出一個完整的人類歷史的解放。因此,在波夫眼中天主聖三是被啟示成為一個實踐,而不是一個硬生生的信條;是在基督內的態度和聖言,並在聖神於歷史中的動作及人類生活中啟示出來。
於神學歷史中,神學家對天主聖三作過不少的描述,特別在詞彙上動過不少工夫。簡單來說,希臘的傳統以父的「位格」(person)開始談起;拉丁的傳統則以唯一神聖「性體」(nature)談起。不少現代神學家已開始於神聖位格的關係中出發,簡單來說就是父、子、神三位之間的關係,每一位親密地、完美地互相存在於對方內一份共融。此進路正是不少神學家採用去回應弱勢社群的深切需要。
其實,於詞匯及概念上我們往往以父系社會的眼光去描述天主聖三:父、子、神。於過去多個世紀不少地方(特別是北美)的神學開始討論並抗議傳統一直以父系語系語言去描述神。如此做法等於貶低女性。一個重要的原則就是「神」是超越我們言語所能描述的。我們要意識到我們於信經裡稱天主為父並不是因為祂是男性,而只是撰寫聖經的社會背景是男權社會而已。其實於聖經裡有不少陰性的字眼去描述天主,例如:母熊(歐13:8)、母鷹(申32:11-12)、待產的婦女(依42:14;66:10-13)、初為人母(依49:15)、主婦(詠123:2)、烤麵飽的女人(瑪13:33)、耶穌描述自己為生產的婦女(若16:21;17:1)、母雞聚集自己的雛雞於翅翼下(瑪23:37;路13:34)。此外,以女性文法去形容天父的字眼有「法律」(torah)、「智慧」(hokmah)、「聲音」(kol)、「靈」(ruah)及「憐惜」(raham)等。這些都是詮釋學上的釋放,是涉及社會、政治及權力的層面。
愛的宣言
天父的「更偉大」其實更精確地可描述為「更真誠」、「更不可思議」、「更謙遜」。因此,我們可將最大的神詮釋為最小的神。我們同一屋簷下的天父究竟是怎麼樣的呢?若望說從來沒有人見過天父(若1:18)。天父並沒有把持著自身的崇高地位,反而取了人的形狀出現,存在於人的歷史中,以「愛」承擔歷史。天父是一位源源不絕地給予生命、公義和愛的神,跟貧窮、不公義、苦難及死亡相對。因此,我們並不能於「強勢者」身上找到天父,反而天父就在那些「失敗者」及沒有將來的人身上。如此的描述跟經典的神學所提倡的相異。從前我們會說「道成肉身」只影響人性,對天父自身並沒有任何改變,因為祂是永恆不變的。但是,我們要明白天父其「神聖超越」並不是處於一個抽象的形上層面。反之,我們應假設天父彰顯於道成肉身,是處於人類的深處,這個歷史是一份罪惡和衝突的歷史。祂的參與是一份愛的參與。
談論愛和正義,我們或許可參考約伯的案例。約伯所做的一切正義之事到頭來得不到好報,並不推翻天父就是窮人、被壓逼者的公義的天父。當中上主的自由和意志並不被公義所限制。祂的愛超越公義。餘下的問題就是當義人在受苦的時候,如此生硬的論調已不能大派用場了。我們更應以愛的心去跟受苦者走路,而不應像約伯的朋友般在他跟前大談神學問題。飽學之士往往留戀於理論的舖陳而忽略、不懂得、不願意、認為不必要去跟受苦者在一起。能在受苦者身邊聽上一席話,遠勝於埋頭苦幹地寫出一冊書。
誠然,愛和正義兩者都是基督徒的做人原則,但我們需要於兩者間作出平衡。沒有正義的愛可能變成愚愛或好心做壞事;沒有愛的正義可能剩下一些機械式的口號、理論及行動。毋怪乎解放神學家古鐵熱(Gutierrez)也指出單是正義並不能教我們描述天父,除非我們知悉天父就是愛。因此,耶穌亦教訓我們最大的誡命就是愛。
實踐行動
既然我們知道愛和公義是學習天父的不二法門,我們應怎樣將其付諸實踐呢?筆者認為可分兩個方向進行:第一是直接服務,與正受苦的弱勢社群走在一起,給予他/她需要的;第二是監察及對社會結構進言。這兩點皆要求高度的愛和公義兩原則進行。在我們的教會內似乎忽略了後者,教友們仍認為針對公共政策給予意見只是從政者的工作。若我們同意個人就是政治,那麼我們便應該積極地針對社會結構給予意見。面對當前世界性的經濟危機,基督徒如何運用愛和公義的原則去針對社會政策作出批判呢?例如最近城中熱門話題----工人的最低工資建議。有意見認為我們應著眼於照顧當下此刻被僱主嚴重剝削工資的工人;也有意見從宏觀的角度指出最低工資會減低香港長遠的競爭力。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因為兩個選擇皆可用愛和公義的原則去解釋。其實,根據天主教社會訓導的原則,「站在窮人處」是一個非常清晰的指引。我們不必要像那些經濟學家般以所謂整體、宏觀的角度去評價某一社會政策。我捫只需為當下此刻的弱勢社群說話便足夠了。前陣子當傳媒紛紛報導及分析當前經濟危機問題,美國華盛頓郵報刊登了一篇文章指出美國重提寬免窮國外債事宜。當中的條件就是要該國必須將金錢用於教育、社會服務等基礎設施上。此一報導正好警醒我們不管您相信那一套經濟理論,最中用的就是扶持那些真正有需要的弟兄姊妹。
佛家常言道:眾人皆有佛性。以基督宗教的說法就是每一個人都有肖似天父的向道。天父是一位充滿愛和公義的神。我們身為祂的子女心裡又有什麼呢?洋溢溫情的電視劇【同一屋簷下】裡的「大佬」經常教導家中的弟兄姊妹指出每個人心中都有個「水灞」,這個水灞裡充滿著愛,心中隨時「開閘」讓愛滿溢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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