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ck ‘n’ Roll”的青少年工作 

李蘊薇 

神思 第廿六期 一九九五年八月 27-33

 

**********

摘要

作者就其在協青社輔導邊緣少女的經驗,認為青少年的問題往往是缺乏家庭的關愛、老師的諒解,以致失去自信,無心向學,甚至離家出走。作者用玫瑰經的奧蹟,看出聖母如何嘗試了解自己的孩子,尤其當祂在痛苦時支持祂。文章為青年牧民帶來很大的啟示。

**********

我故意用“Rock ‘n’ Roll”(美國五六十年代的流行音樂「樂與怒」)做本文的標題,是因為它包涵著我想表達的意思。“Rock ‘n’ Roll”是當時青年文化的一種表達,可說是一種時代的徵兆,有著它獨特的風格。

三年前我有幸加入了協青社;我在女子中心起初擔任輔導的工作,從第二年起,更繼而負起中心主任的職責。

協青社的工作和我以往所負責的很不相同。我從1975年開始一直都是在學校裡當教師的。我和學生的關係不錯,她們畢業後,還會約我一同去旅行,或上上茶樓。在她們的心目中,我是一個「好玩得」的修女。我和她們開玩笑,她們也跟我開玩笑;當然上課就是上課了,而我的課堂也不是以輕鬆出名的。不過多年後,學生們仍會記得我曾怎樣設法減輕上課時的沉悶氣氛。有時某一個多年前的學生在街上遇到我,便會走上前來問我(有時帶著不肯定的語氣):「你是Sr. Georgiana嗎?」(我喜歡學生們這樣稱呼我。)當我認出她,甚至還記起她的名字時,她會感到高興得很。

這種種的情形使我非常快樂,也使我不畏其難地繼續履行教育青少年的使命。雖然如此,我仍覺得我和青少年接觸的層面很有限,例如在校外的接觸就很少了;要是她們不主動約我,我便不容易找到機會和她們重聚。再者,當她們還是學生的時候,鑑於師生的關係,我覺得不能對她們表現過份的親切。

19929月,我離開了教學崗位,轉到協青社來。經過三年的時光,我發覺協青社的工作不但能解答我在上邊所提過的不安,而且也是一種很適合我的青年牧民方式。

青少年的樂與怒

九十年代的報章雜誌都不停地刊載著有關青少年問題的文章,而且,這些問題還似乎有增無減呢。青少年男女離家出走的問題就是其中之一。其實有關的青少年不是真的要離家出走的,他們當中大部份只是貪玩吧了。他們通宵達旦地在旺角區、尖東海傍、公園內,三五成群地或是跑跑跳跳,或是聊天,或是互吐悶氣。有部份到了零晨三四點便回家;睡罷,下午又再出去玩。有些的確不回家,只是到朋友家裡睡睡;有些卻在公園,或在沙灘上,或在通宵營業的快餐店裡,或在屋村的樓梯間過夜。 

有些女孩子離家出走,不是因為貪玩,而是因為忍受不了家庭的壓力。她們因著一次與家人的衝突便跑了出來,又因為面子問題而不肯回家。倘若有一個中間人在這些女孩子和家庭之間調解一下的話,通常她們都會回家去的。 

從一些曾經離家出走的女孩子的口中,我們知道她們並不是百份百喜歡過這種生活的。但是,畢竟她們為什麼既不喜歡留在家裡,又不願意上學呢?我覺得責任不應該完全落在她們身上,父母及師長也須要負上部份責任。 

誰不希望有一個溫暖的家?誰不需要父母的疼愛呢?但是很多在街上留連的青少年(至少據我在工作經驗中所知道的)就得不到了。她們每天放學回家,什麼人也見不到,父母都出外上班去了。試想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天天要獨自在家裡悶上三四小時,真是不好受的。一個在成長中的女孩子需要伴兒,需要和人交談,若在家中找不到這樣的對象,便會到外面去找了。 

我接過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打來的電話,她的父母都是專業人士,她是獨女。每天放學,她不是立即回家,而是到溜冰場去,到父母放工回家時她才回去。不幸地,她在溜冰場上認識了一些損友。她表示晚上在家裡父母都沒有耐性和她談話。其實她是很渴望和他們傾談的。她說:最喜歡的,就是每星期日早上和父母一起上茶樓;但是無奈得很,父母飲完茶便各自到朋友處搓麻雀。女兒呢?任由她自己去消遣是了。 

我覺得這個女孩子的父母正在鋼線上走,因為雖然她目前尚未變壞,但已是站在邊緣上了!她打電話來協青社,是因為她在學校犯了嚴重的校規,又不敢告訴母親,怕要捱打,而她的朋友則教唆她離家出走。她不知道怎麼辦,便只好來找我們。我在電話裡和她談了很久,最後她聽了我的話,坦白地告訴了母親自己幹出了什麼好事來,儘管她結果也捱了一頓痛打。自此以後,她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來和我傾談。要是她的父母以往能多給她一點關注的話,外面的朋友的影響便必然大大減弱了。 

離家出走的青少年也多數是成績在及格線以下的一群,她們被認定是無心向學,不尊重老師,在課室裡搗亂的壞學生。其實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她們都想有好成績,可是功課每有不明白,家裡卻總沒有人可以幫她們一把;而老師又沒有耐性予以指導,甚至不瞭解她們的困境;功課做不來,她們便被人責罵懶惰。這樣,就是有心向學的也會感覺無能為力,終於便真的變得無心向學了。她們不但得不到老師的諒解,還要捱受他們那些不堪入耳的責備;這便導致她們不尊重老師,最後更以逃學的手段企圖從這個循環中跑掉。 

在家既得不到關懷,在校內又是個失敗者,試問她們怎會願意留在家中或到學校裡去呢? 

“Rock ‘n’ Roll”的青少年工作

最近幾年,愈來愈多初中學生無心向學及離家出走,就如上邊所說的,青少年很需要家人的愛護以及得回自信心。協青社的成立就是為回應青少年的這些需要,幫助她們不但不逃避,反而去正視自己那不理想的家庭及學校的環境。 

我覺得協青社的工作好像“rock ‘n’ roll”,有著獨特的風格,同時也帶有「搖動」(rock)及「滾作一團」(roll)的一面。 

「搖動」並不是指什麼震盪性的情態,而是說,我和女孩子們的一些先入為主的意念都被改變過來了。差不多每一個到協青社來的女孩子都從未接觸過修女,在她們的印象中,修女們都是嚴肅的,可是,現在她們卻給了我一個綽號:「修女也瘋狂」。有一次,我在辦公室內,有一個女孩子卻在外面的大廳大聲叫我,我便隨口用時下的廣東俗語答應她說:「乜炷ヾH」她聽後便很驚異的走到其他的女孩子面前說:「佐治(我的英文名緊縮的譯音)話『乜炷ヾz喎!」Fifi,即另一位社工便笑著回答她說:「唔出奇呀,佐治時不時都會說些驚人的話的。」

我發覺採用她們的語言必須適時適候,且配合環境,用得太隨便,便會有輕慢她們的感覺,她們是不會接受的。她們好像「沒有牧人的羊」,要做她們的牧人,便得和她們「滾作一團」,打成一片;這不是要變成她們一樣,或仿照她們一般的做法去做;而是為得到她們的接納。

鮑思高神父的慈幼教育法的特點,就是要求教育者時常臨在於青少年中間。這種臨在不是為監視青少年,以便找著她們的錯處,反之,慈幼式的臨在的目的,是要以教育者本身的表現去誘導青少年醒覺到自己應該怎樣做。

記得有一次,我和聖母書院的學生去旅行;在沙灘上遇到六七個男孩子,稍後他們邀請我坐下去跟他們聊天。不經意地,我問他們有沒有講「粗口」,他們都承認有,不過其中一個卻說:「但我會識自制的。看,和你談了這麼久,我們一句也沒有講過呢!」這就是慈幼教育者的臨在所起的其中一項作用了!

慈幼的教育法所著重的是愛的教育。鮑思高神父說過:「光是愛青年不夠,還要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得你疼愛的。」我敢大膽說:協青社的職員全體都能做到這一點。我們採取一些「小動作」來向女孩子們個別地表示關愛。例如寫一張書簽送給她們,或留一張字條鼓勵她們,或寫幾句話讚賞她們的行為表現等;晚上我們下班時,便到她們的床邊逐個說聲晚安、再見,還用一些恰到好處的「身體語言」表示對她們的關愛。

她們的回應又是怎麼樣的呢?她們很珍惜那些字條、書簽等。和她們外出時,她們會走到我們身邊,很自然地挽著我們的手,和我們一塊兒走。我最喜歡看到的,就是每當一個職員踏入宿舍上班時,每個女孩子都大聲喚她的名字,和她打招呼,跟著便爭先恐後的向她講出自己要講的話。這種場面使我想起《亂世佳人》這部影片的其中一幕:當母親回到家裡來,三個女兒便聚攏到她的身旁,要她聽她們說話。

協青社有一種做法是和其他宿舍不同的:我們不論職員或女孩子,大家都是以名字互相稱呼的。這種做法不但沒有減低女孩子們對職員們的尊重,反而更能促進大家之間的融洽;尤其為那些第一次來入住的女孩子,這種做法會立時消減了她們身處陌生地方的恐懼感。

協青社的融洽氣氛使我感到自豪及高興。曾有一個女孩子需要入住協青社,她自幼便在不同的宿舍長大,後來又在某個家庭中寄養。總的來說,她對宿舍懷有一份恐懼感。在她到來之前我告訴過其他的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很害怕住宿舍,並請她們幫手好好接待她。果然,當那個女孩子來到時,協青社的女孩子都很親切地招待她;後來她學校的社工告訴我,她給協青社的評價有九分之高。

住在協青社的女孩子們對協青社都很有歸屬感,她們把協青社當作自己的家。有一個女孩子要離開協青社時,寫了一封信給我,當中寫道:「我從小到大住過咁多個家,最好的就是這個。」亦有女孩子表示,以前放學後總喜歡在外邊留連到很晚才回家,但是現在卻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吸引著她們早點返回協青社。

雖然如此,間中亦有女孩子抵受不住外面的吸引而不回來的。她們有時在外面過了一晚,有時甚至兩晚,之後,就總會提起勇氣自動回來,承認自己的過錯並接受所要做的「補償」。我覺得她們回來並不是因為她們需要地方住,或因為我們報了警,而是因為她們對我們有信心,知道我們仍願意幫助她們。就如路加福音第15章所說的蕩子,他有勇氣回家正是因為他知道父親會明白他、接納他,讓他重新開始。

女孩子們知道我們愛她們,所以喜歡把我們,尤其是負責照料她們的社工視為母親。她們自稱是「佐治個女」、「哥仔個女」、「Fifi個女」等。有新人入住時,她們往往會探問她是跟那個社工的;若是知道她是由自己的社工負責的,便會當場臉色一沉。不過我們對每個女孩子都一視同仁,所以並沒有嫉妒或分派的現象。

以上都是協青社女子中心的特色,不獨女孩子們有「家」的感覺,連職員們也說,回到協青社來全不像是上班,而是好像回到家裡一樣。

結語

這三年和邊緣少年接觸的體驗,使我聯想到出現於玫瑰經歡喜奧蹟的第五端和苦路的第四處的聖母。她使我反省到,不論父母、師長或任何一位成年人在教導青少年時應有的態度。簡單地看來,在第一個情景中有一位母親正在面對一個離家出走的兒子。當然耶穌「離家出走」的原因我們是知道的,至於時下青少年的原因,我在上邊已約略提過一二了,這裡我只是想談談聖母如何處理那個局面。聖母找到耶穌之後,便立時責備了他的行為:「孩子,為什麼你這樣對待我們?看,你的父親和我,一直痛苦的找你。」(2:48) 然而她也容許耶穌為自己辯護。最後,雖然聖母不明白耶穌所提出的理由,卻接納了他的解釋,並且「把這一切默存在心中」(2:51),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嘗試多去了解自己的兒子。

在第二個情景中,那位母親所面對的卻是一個惹上麻煩的兒子。我在設想,當聖母遇見那背著十字架,被人侮辱得體面全無的兒子,她的反應當是怎麼樣的呢?我想聖母當時會是嗚咽著的,但不是大哭大嚷;她在耶穌面前當是站得頂挺直的。她想讓自己的兒子感覺到:「無論你受刑是為了甚麼緣故,我都會在你身邊支持你;我不會也不能把你的痛苦拿去,不過我會和你一起去面對。」

以上的兩個情景代表著兩種不同的態度。第一、面對一個做錯了事的青少年,應該指出她的錯處,要求她承擔責任,但同時也要給予她解釋的機會,並使她覺得大家可以開心見誠地交談以達到彼此瞭解。光是指責錯誤的行為,而不去瞭解行為背後的原因,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況且,青少年未必體會到成年人為甚麼責備她,這麼一來,問題便只會不斷地回環出現了。

第二、就是要和青少年一同去面對問題,而不是替她們解決一切。有時青少年會犯上了大錯,例如打架傷人、高買、帶毒品等等,父母知道後會很憤激地厲聲指責兒女。其實,當一個少年人被發現做錯了事,就已經不知如何是好了,父母的責罵只會使他覺得不獨問題沒有減輕,反而更增添了煩惱。我覺得最好的態度,就是心平氣和地跟她一起去正視那個問題,一起去找出可行的解決辦法。

另一個女孩子在離別協青社時給我寫了以下的幾句說話:「初初我真的不願住協青,因為不習慣!但後來我覺得其實協青是一個很溫暖的地方,每一位社員、職員都對我們好好!我記得有一次,我因為不習慣而哭開了,你卻說你們會陪著我走,陪著我去面對。我好開心!如今我要回家去了!但是我會永遠懷念著在協青開心的日子的!」

其實,青少年很需要一些成熟的成年人在她們的身旁支持她們,鼓勵她們。她們真是「沒有牧人的羊」,所以讓我們打開憐憫之心,好去瞭解她們,接納她們,引領她們尋獲那「道路、真理和生命」。


網頁製作:聖神修院神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