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 第十六期 一九九三年二月 11-20頁
＊＊＊＊＊＊＊＊＊＊
作者按他一向的慣例，以書信的體裁，追尋懺悔和傅油兩件聖事的聖經基礎，但同時強調了聖事的發展，必須求問於教會的訓導。
＊＊＊＊＊＊＊＊＊＊
可愛的天恩：
收到你的來信，很是高興。小美、寶寶和你，你們三口，大家都很好罷！
來信提到你和你的基督教同事經常討論「神學和教義」。有關懺悔和傅油兩件聖事，他向你提出了許多質疑。從你的信中看來，你的同事似乎是一位堅持「唯靠聖經」的基督教徒，因而我們天主教的教義，除非在聖經裡有清楚明確的記錄，他是難以接受的。
信中你問我，我是否可以為你把聖經有關這兩件聖事的章節開列出來，為幫助你能夠針對你那位同事的質疑，給予適當的答覆。我很樂意盡力而為。不過，我要事前向你聲明，談論這個題目，必然要深入神學的幽徑！因此，在這封回信中，我將不厭其煩地引經據典，推敲旁注；而討論的東西，也許是夠抽象而枯燥的。
在此我就可以指出，七件聖事都由耶穌基督所建立，因此我們只須查閱聖經的新約部份，在舊約裡自然難能找到有關聖事的言論。
我們就從懺悔聖事開始，而且著眼於它的聖事性。懺悔的整個意義顯然要比悔懺聖事廣泛得多，它涉及基督的救贖工程、心靈的革新和皈依、甚至整部聖經(舊約、新約)有關罪的教導。但是在這裡，除了懺悔的聖事性之外，將一概略而不提。
此外，也應該注意，所有聖事，在實施方面，自初期教會開始，在漫長的歷史中，為了適應具體環境的需要，都曾經過了多方的演變，才逐漸形成了今日的模式。這對懺悔聖事來說，尤其真實。懺悔聖事實施模式的演變歷程是相當有趣的，也是十分複雜的。因此，你就不必期待，天主教會今日有關懺悔聖事的教導和做法，能夠在新約聖經裡逐字逐句地找出來。在新約聖經裡，談及這件聖事，只有很少的幾個章節。這僅有的幾個章節，以後你會看到，基本上，固然給我們點出了懺悔聖事的基礎，但對有些重要的問題，並沒有提及。為獲得這些答案，我們必須求問教會的訓導。教會是一個活生生的教會，在天主聖神的引導下，不斷地發展和成長。
新約聖經直接談及赦罪的，有三組章節：
一、一般性地指出，基督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拯救世人於罪惡，例如：耶穌誕生之前，天使告訴若瑟說：「她(瑪利亞)要生一個兒子，你要給他起名叫耶穌，因為他要把自己的民族，由他們的罪惡中拯救出來。」(瑪1:21)懺悔和赦罪正是基督教導和救世工程的核心。這工程的的完成主要是藉著他的苦難和死亡，是聖保祿宗徒詳情地發揮了救贖神學。但救贖的內容在福音中已經記下了，譬如有關建立聖體聖事一事，瑪竇福音寫道：「這是我的血，新約的血，為大眾傾流，以赦免罪過。」(瑪26:28)因此，藉著耶穌在十字架上的死亡，已為世人掙得了罪過獲得赦免的恩典。這就是神學家所謂的「客體的救贖」。
二、新約聖經在提到聖洗時也講及赦罪。聖洗是一件最基本的聖事，在聖洗的聖事中，人的罪過獲得赦免，於是開始與基督相連結合。
三、人領受了聖洗聖事，他的一生罪過獲得了赦免，同時也成了教會的一份子。但是，如果他不幸犯了重罪，那又怎麼辦？他的罪如何能夠獲得赦免？基督有否建立什麼聖事，為赦免領洗後所犯的罪過？這裡，懺悔聖事登場了。福音談及它，採用了兩種方式：
首先，福音記載了幾個事例，指證耶穌聲稱自己有赦罪的權力，並當著許多人的面前赦免人的罪過。其中一個是葛法翁城癱子的事件，三部對觀福音都有記述(瑪9:1-8；谷2:3-12；路5:18-26)。耶穌向癱子說：「孩子，你放心！你的罪赦了。」在這個事件中，有三點值得我們注意：第一、當基督赦罪的權力受到人們質疑的時候，他用治癒的奇蹟來作為辯護。第二、耶穌聲稱自己所擁有的赦罪權力顯然是屬於天主自身的權力。第三、在這個事件中，耶穌赦免癱子的罪過，是由於人們的信心。另一個赦罪的例子是耶穌赦免以香液抹足的罪婦；她的罪獲得了赦免，耶穌說因為她愛的多。(路7:47)
其次，福音記述耶穌直接談論赦罪的權力，並把此權力交付給教會，就是說，建立了懺悔聖事。福音有關這事的記錄共有三處：在瑪竇福音中有二處(16:19；18:18)，在若望福音中有一處(20:23)。我們下一點功夫，來逐一加以深入的探討。
我要將天國的鑰匙交給你：凡你在地上所束縛的，在天上也要被束縛；凡你在地上所釋放的，在天上也要被釋放。
這一章節的背景，是在斐理伯的凱撒勒雅境內，伯多祿宗徒明認耶穌為默西亞、永生天主之子(瑪16:13-20)。三部對觀福音都記錄了這重要的明認，但只有瑪竇福音記錄了耶穌與伯多錄之間的對話。這段對話尤其重要，因為：一、對話的第一部份，是耶穌承諾伯多祿將授以宗徒首席地位的經典文字；二、對話的第二部份，是耶穌承諾伯多祿將授以赦罪的權力 ── 這便是本文的主題。請注意耶穌所採用的比喻和雙關語：伯多祿(Peter) ── 磐石(rock)。
瑪竇福音16:19所記錄的耶穌的話：「我要將天國的鑰匙交給你」，與依撒意亞先知書22章22至23節的話遙遙相對。在那裡，天主將治權交給希耳克雅的兒子厄里雅金：「我要將達味家室的鑰匙放在他肩上；他開了，沒有人能關；他關了，沒有人能開……他將成為他父家榮譽的寶座。」由是可見，鑰匙權力的喻意是：一方面，耶穌本人是家室或天國的主人，另一方面，他委任他的代表，以他的名義行使治理的權力；因此，凡伯多祿在地上所作出的裁決，天主在天上將予以認同：「凡你在地上所束縛的，在天主也要被束縛；凡你在地上所釋放的，在天上也要被釋放。」
耶穌用了「束縛」和「釋放」這兩個詞句，來比喻伯多祿在地上所作出的裁決。在整個比喻裡，依照教會代代相傳的悟解，「束縛」和「釋放」不但含有立法的意義，就是宣告何者為不可行、何者為可行，同時也含有司法的意義，就是裁決某人是否犯了過錯，因此，也包括了赦罪的權力。
我實在告訴你們：凡你們在地上所縛束的，在天上也要被束縛；凡你們在地上所釋放的，在天上也要被釋放。
這一章節，除了耶穌說話的對象是宗徒團體之外，所用的文字與上面的幾乎完全相同。但是文字雖然大同小異，宣告的背景卻十分不同。這個宣告緊接在耶穌暢談怎樣治理教會之後。這篇談話相當長，差不多佔滿了整整18章的絕大部份篇幅。當時的話題是兄弟規勸之道(18:15-20)。這裡，束縛和釋放的權力授與宗徒團體(你們)，並與維持教會的紀律有關，就是如果當事人拒絕聽從教會，他就將被看作外教人或稅吏。至於束縛、釋放權力實施的範圍，一如上面的章節，沒有任何限制：「凡你們在地上所束縛的……凡你們在地上所釋放的……。」
上述瑪竇福音的兩段文字，一般都視作為耶穌的承諾，將授予伯多祿及宗徒以赦罪的權力。至於實際的授予，則見於若望福音。
那是耶穌復活的當天晚上。復活後的耶穌第一次會見他的宗徒，見面的第一個行動便是向他們祝賀「平安」(Shalom)。此時此景，「平安」一詞的意義格外充盈洋溢，因為藉著耶穌的苦難與死亡，天人之間，人人之間重歸於好，平安重臨大地。際此美妙的時辰，耶穌授給他們使命。一如耶穌奉遣來到這個世界，救贖世人，恢復平安，現在他派遣他的宗徒，分行天下，繼續他分施平安的使命。接著，他賦給他們聖神，向他們噓了一口氣說：「你們領受聖神罷！」耶穌噓氣的行動使我們想起創世紀天主造人的情景：「上主天主用地上的灰土形成了人，在他鼻孔內吹了一口生氣，人就成了一個有靈的生物。」(創2:7)類比之下，隱喻耶穌的噓氣，形如第二次創世的工程。現在，耶穌的救世事業經已大功告成，他自己也已受到了光榮，遣發聖神旳時刻已經來臨，昔日的許諾於是就此實現。聖神的賦給與他授予教會的赦罪權力，有著密切的關係。
「你們赦免誰的罪，就給誰赦免；你們存留誰的，就給誰存留。」這聲明十分直截明確，並不借用比喻，而是直指事情的本身。教會使罪人修和的行動，天主將予以認同。也許你知道，聖經中有些文字的真正意義，教會曾加以隆重的欽定，這段章節即是其中之一。十六世紀，有人企圖否認教會授有赦罪的權力，特利騰大公會議作了下面的答覆：
誰若說，主救主的這些話：「你們領受聖神罷！你們赦免誰的罪，就給誰赦免；你們存留誰的，就給誰存留」(若20:22-23)，不該被悟解為指懺悔聖事中赦免與存留罪的權柄，一如至公教會自始就一向如此悟解的，反而加以曲解，說不是指該聖事之建立，而是指宣講福音的權威，他應受絕罰。
很明顯的，赦罪不是一個機械式的行動。罪的赦免或保留要求一個判斷，必須知道有關的罪行，因此，犯者的自訟自認是不可少的條件。
同理，犯者的心態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他必須有信德，確信他的罪過能夠獲得赦免，並對自己所犯的罪過，有真心誠意的懺悔。
最後，一如我在上面所聲明的，有關基督授給教會赦罪的權力，在基本上，福音中已有明確的記載。但是，在實施方面，尚有許多細節，要由教會視具體的情況來決定。因此，懺悔聖事的教義，就其整體來說，我們不應待望在聖經中尋到所有的答案。
現在我們談談第二個問題：有關病人博油的聖事，新約聖經裡有些什麼記錄？
事實上，下面將見到，新約聖經談及這件事的文字不多。在新約中，直接談及這件聖事的只有一處，就是雅各伯的書信。對此，我們將加以較詳細的探討。除此之外，幾乎找不到直接談論這件聖事的文字。
我猜想閱讀雅各伯書的信徒不會太多，有的信徒也許從來不曾讀過。因此，容我在此對這封書信先作一簡單的介紹。如果你讀的時候稍加留意，就很容易感到猶太民族的色彩非常濃厚。全封書信更似一遍道理，字裡行間充塞著倫理的教導。該書信的作者，和寫作的年代，至今尚有一些未能解決的問題。不過這點不是本文討論的範圍，在此不擬作詳細的考證，約略說明即可。根據傳統的說法，該書信的作者是那位在書信開始致候的雅各伯，被稱為「主的兄弟」，即是耶穌的表親。他是耶路撒冷主教，對此，宗徒大事錄和聖保祿致迦拉達人書都有提及。至於寫作的時間，要是雅各伯真是該書信的作者，就可以追溯到第一世紀的40年代；然而許多學者認為，該書信是由雅各伯的一個弟子所寫，寫作的時間約在公元100年左右。
雅各伯書的主題和結構不甚明顯。書信中談論了許多不同的事情，如：信德和行為，口舌的過失，並對富有的人作強烈的譴責。
有關病人傅油聖事的一段乃書信的結尾部份，作者勸勉信友忍耐、不可起誓、為病患者祈禱、以及引領迷失了真理的兄弟回頭；在提到要特別為病患者祈禱的時候，談論了傅油聖事。在此我先把該段文字逐節抄錄下來，然後加以註釋，以指出其中的意義：
你們中間有受苦的嗎？他應該祈禱；有心安神樂的嗎？他應該歌頌。(13節)
你們中間有患病的嗎？他該請教會的長老們來；他們該為他祈禱，因主的名給他傅油：(14節)
出於信德的祈禱，必救那病人，主必使他起來；並且如果他犯了罪，也必得蒙赦免。(15節)
所以你們要彼此告罪，彼此祈禱，為得痊愈。義人懇切的祈禱，大有功效。(16節)
此段文字一開始就提出三個問題，並給予三個答覆，兩個短的，一個長的。第14節「患病」一詞取其字面的意義，是指「無力；衰弱」，乃肉體方面的疾病。沒有說明疾病的程度，但顯然病得相當嚴重，臥床不起，因而需要請教會的長老前來。然而這並不是說病人在垂死之中。作者用了「你們中間」一詞，可見是指基督的信徒。第15節「必救那病人」一句的「病人」一字，用了另一個希臘字，意思是「身體疲倦、虛弱的人」。與上節的意義並無多大分別。確定「患病」和「病人」兩字的真正意義，是相當重要的，因為這是日後引起爭辯的原因：誰是傅油聖事的領受者？必須是垂死彌留的病人，抑只是臥病在床的病人，包括年高力衰的老人在內？在前者的意義下，該聖事一般稱之為「臨終的傅油」聖事，或「終傅聖事」，在後者的意義下，即今日我們所稱的「病人傅油聖事」。後者的意義應為正確。
「他們(長老)該為他祈禱」，依據聖經原文，不是「為他祈禱」，而是「在他前面祈禱」。在馬爾谷福音中，有與此類似的一句：「按手在病人身上，可使人痊愈。」(谷16:18)教父奧利振，參照了馬爾谷福音，在註釋雅各伯書信這一節文字時，就說長老為病人的祈禱，也包括了給病人按手。「傅油」：祈禱和傅油這兩個因素共同組成了同一件聖事的禮儀，日後神學家名為聖事的「形」和「質」。「油」一字，原文是指「橄欖油」。「因主的名」：在新約聖經中，這個詞的意義或是「奉主的命令」，或是「藉主的力量」；由此，傅油聖事的效果，並非來自人的行為，而是在於呼求了主的名號，憑著的主的力量而產生的。
雅各伯說：「出於信德的祈禱」，這與耶穌的要求相同：信德是每一個奇蹟的必要條件。接著一連三個詞，描寫了傅油聖事的效果：「救那病人」，「使他起來」，「罪蒙赦免」。「罪蒙赦免」的意義很是清楚，但是「救那病人」，「使他起來」的真正意義頗引起爭議。天主教的許多學者認為「救那病人」和「使他起來」是指同一件事，就是使病人恢復健康。不可否認的，在雅各伯的書信中，「拯救」一字多次被用作為指拯救於末日的審判，但是在這裡，想必是取用了拯救於疾病和死亡的意義，這原是福音所採用的一般意義，因為每次談及耶穌治愈病人奇蹟的時候，「拯救」一詞的意義，是指把病人從疾病中拯救出來。至於「使他起來」這個動詞的意義，一般是指「恢復健康」，用在這裡，很是適當。
「如果他犯了罪，也必得蒙赦免。」：傅油聖事不但治療疾病，也能夠治療他的罪過。這個「罪」字不但是指日常生活中的欠缺失錯，也包括冒犯天主的嚴重罪行。請注意，雅各伯把疾病和罪開來講，他用了條件的語法提到罪：「如果他犯了罪……」，可見人患病，並非因為他犯了罪，一如猶太人屢次想像的。
之後，有「你們要彼此告罪」一句。這似乎並非指病人告明自己的罪過，可能指信徒彼此之間謙認自己為罪人。因為談話的對象已不是病人，而是一個團體。
我們當然必須記得，雅各伯在這裡所講述的傅油儀式，是以耶穌治療和拯救的牧職為背景的。福音記載，在他三年的公開傳教生活中，耶穌到處治愈病人，驅逐魔鬼，並以此作為天主神國來臨人間、魔鬼霸權從此瓦解的記號。宗徒自耶穌那裡接受了同樣的使命，馬爾谷福音寫道：「他們就出去宣講，使人悔改，並驅逐了許多魔鬼，且給許多病人傅油，治好了他們。」(谷6:12-13)
雅各伯書這一節文字，為特利騰大公會議所引述，並加以仔細討論。該會議正式頒佈教會有關傅油聖事的教義說：
這神聖的病人傅油，是由我主基督所建立，作為新約的真實而正式的聖事之一；這在馬爾谷福音上，固已暗示過(谷6:13)，而主的弟兄雅各伯宗徒，就把它介紹給信友，並予以公佈。
接著，便引述了雅各伯書的二節文字。
這裡，又一次，我們見到，一如在懺悔聖事中，有關病人傅油的聖事，確有許多次要的因素，不見於新約聖經之中，它們更是屬於神學和禮儀範圍以內的。因此，你可以坦白告訴你的基督教同事，他所提出的許多問題，其中有許多，是不能引用聖經的文字來答覆的。
好了，可愛的天恩，也許我要多謝你有那麼大的耐心，讀完這封回信。為了回答你的問題，我們探討了福音的若干章節，其中有些論點是相當枯燥的，不是嗎？然而，我相信，這些探討並不無聊。講及懺悔和傅油兩件聖事，福音的文字雖然寥寥數語，但有其不可忽視的價值，不但為你和你的基督教同事有價值，為那些有機會看到這些文字的讀者，也無不有價值。我有信心你那位基督教朋友尤其樂意知道上面我們所討論的各點，因為我們那些「分離的兄弟」，很多很多對聖經非常熟悉，並熱愛天主的聖言。
最後，容我告訴你，我很高興你常常閱讀聖經，並和你的同事朋友交換心得，希望你繼續下去。但願天主的聖言光照你，滋潤你的心神，使你的信仰生活，欣欣向榮，結實纍纍。特此，謹覆，即頌
主佑
鐸末 施惠淳 謹覆 1993年1月6日
網頁製作：聖神修院神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