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 第十五期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 1-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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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指出神恩復興運動特別注意「聖神洗禮」。這是「釋放」在自己內的聖神，使祂在自己身上發揮祂的德能，產生深刻的信仰經驗，並能在生活上實踐愛與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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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時代是經驗的時代，今日的人講求經驗，凡事都願意親自嘗試，認為只有體驗得來的知識才是真實的知識。有關宗教問題格外顯得這樣，一般人對抽象的教條沒有多大興趣，卻尋求靈性上的宗教經驗。事實上，信仰該是從宗教經驗產生的，基督徒信仰的主要對象並非抽象的條文，而是耶穌基督，一位活生生的人物。教義該是信仰經驗的表達，就如教會初期有關聖三、基督、和聖神道理的發展，都是由信仰生活的經驗開始，然後透過反省與討論，漸漸以文字表達出來。這些成了條文的教義仍須以延續的經驗來維持，否則便成為抽象的文字，無法在信徒心中引起共鳴。因此，孫能斯樞機(Card. Suenens)認為信德與經驗必須互相引發(1)。
教會初期，聖神的臨在和活動格外顯著，按照宗徒大事錄的記述，宗徒傳教時有聖神伴隨，他們能說異語，也施行各種奇蹟異能；同時，聖神也在一般信徒身上分施各種神恩，使他們產生深刻的宗教經驗。問題是聖神的德能和各種表現，是否僅限於初期教會的專利，抑或在今日教會內仍然存在並發揮效能？肯定的是，今日的信徒像以往一般，需要宗教經驗來支持他們的信仰。神學家拉內(K. Rahner)深信在今天教會內，信徒仍可以在日常生活中體驗到聖神的臨在(2)。
聖神的臨在和德能不但是信仰的對象，也是經驗的對象。可惜在西方教會歷史中聖神漸漸成了被遺忘的神，祂的各種神恩也往往被視為歷史陳蹟。「聖神同禱運動」(Pentecostal Movement)或「神恩復興運動」(Charismatic Renewal)便是為了在信徒心中重新引起對聖神臨在的意識和經驗，並使祂的神恩產生廣泛的效果。這運動在本世紀初由一些基督教團體發起；梵二以後，天主教團體也積極參予。時至今日，神恩復興已成了信友廣泛參加的運動(3)。
談到神恩復興運動時，自然也提及「聖神洗禮」(baptism in the Spirit)和運用神恩的現象；兩者是連在一起的，神恩的運用可視為聖神洗禮的顯著效果。由於聖神洗禮對基督徒生活極為重要，而這洗禮的意義卻不大清晰，本文將簡述神恩的存在和性質，然後討論聖神洗禮的意義，並介紹這聖神洗禮在信徒身上產生的幾種主要效果，或引發的宗教經驗；在討論時也設法以中國人傳統思想中「氣」的觀念解釋聖神的臨在與運作(4)。
保祿在格前12至14章專門討論有關神恩的問題，理由是當日格林多教會，由於神恩的運用發生混亂的現象，保祿願意在書信中澄清一些問題。他首先強調神恩的不同不應構成教會團體的分裂，反該是團結合一的理由，因為「神恩雖有區別，都是同一聖神所賜」(格前12:4)；聖神分施不同的神恩，「全是為人的好處」(格前12:7)，格外為了服務和建立教會團體(格前14:4,12)。
保祿把神恩分為三大類：即知識的神恩(智慧、知識、分辨)；行事的神恩(信心、治病、奇蹟)；說話的神恩(先知、異語、解釋)(格前12:8-10)(5)。這裏保祿無意列出神恩的完整目錄，例如舌音祈禱的神恩便不在此列。另外，在本章末段他也把作宗徒、先知、教師、救助人的、治理人的……等職務列入神恩的名單(格前12:28)，可見他的神恩列表是舉例性的。保祿說明神恩的高下視乎其對團體的貢獻，他認為先知之恩高於說異語之恩，理由是先知之恩主要不是預告未來的事，而是宣佈天主的信息，向人說建樹和勸勉的話，能建設教會。那說異語的卻是以會眾聽不懂的話語宣佈天主的信息，由於別人聽不懂，這無異是對天主說話；除非他本人或另一位弟兄也作解釋，否則團體無法獲得建樹(格前14:1-5)。保祿又指出愛是更高超的道路(格前12:31)；假如沒有愛，神恩對人便毫無益處(格前13:1-3)。
從這書信看來，神恩在當時格林多教會是相當普遍的現象。可是這現象在日後教會歷史中似乎逐漸消失了，神恩好像成了少數聖賢的特恩，是一般信徒望非所及的。本世紀由基督教發起的神恩復興運動，重新引起信徒對神恩的注意；天主教方面，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可說把神恩再度大眾化。會議中曾發生盧斐尼樞機(Card. Ruffini)與孫能斯樞機之間的一段爭論。盧樞機認為神恩是非常特殊和罕有的恩典，孫樞機卻主張神恩可以分為很顯著和比較簡樸而普遍的兩類，並強調神恩是教會生活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梵二採納了孫能斯的意見，指明由聖神而來的各種神恩，「或是很顯明的，或是很簡樸而較普遍的，都是非常適合而有益於教會的需要」，其作用在於使信友們「能夠勝任愉快地去進行各種事業或職務，以利教會的革新與擴展」(《教會憲章》12)。就如保祿在格前所說的，神恩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服務和建設教會團體，並非直接為了信徒個人的聖化；當然信徒透過對團體的服務，自己也在聖化上成長。
神恩復興運動的另一基本要素便是「聖神洗禮」，這洗禮與神恩的運用有密切的關係。在聖神同禱會中領受聖神洗禮的人往往開始以舌音祈禱，並使用其他神恩，如先知、異語、治病等。關於聖神洗禮的意義，曾有不同的解釋，但今天推行神恩復興運動的人大都同意，這聖神洗禮與聖洗聖事有關，但本身不是一件聖事，而是一種祈禱儀式，藉以使信徒已領受的聖事恩寵充份發揮實效(6)。其實，教會的聖洗聖事本身便是一種「聖神的洗禮」；若翰聲明基督將要施行的洗禮是聖神的洗禮：「我以水洗你們，他卻要以聖神洗你們」(谷1:8)。耶穌升天前預告門徒將要因聖神受洗(宗1:5)；伯多祿也說明領洗的目的在於獲得罪過的赦免，和領受聖神(宗2:38)。
按教父們的訓導，教會施行的入門聖事(聖洗、堅振、聖體)，賦予聖神和神恩給領受聖事的人，使他們開始度在聖神內的生活(7)。但第5世紀的敘利亞傳統中，也有教父論及二次聖洗聖事的。初看起來，使人頗感詫異。可是他們的解釋是很清楚的：聖洗聖事本身是聖神的洗禮，嬰孩領洗時已領受聖神的恩惠，但聖神的德能像是在一種潛伏狀態下；日後嬰孩成長，開始意識和體驗到聖神的臨在，並讓祂在自己身上施展德能時，這時刻稱為第二洗禮(8)。其實這些教父不是說兩次不同的洗禮，而是指同一聖洗聖事的兩面或兩個不同的時刻：即藉著洗禮領受聖神和恩寵的第一時刻，及日後體驗聖神的臨在，並讓聖洗恩寵充份發揮作用的第二時刻(9)。
神恩復興運動所行的聖神洗禮便是指這聖洗聖事的第二時刻；在神恩聚會中，透過祈禱儀式，使聖洗聖事的恩寵復甦，使人經驗到聖神和神恩在自己身上的臨現，開始積極地度在聖神內的生活。神恩運動的推行人也喜歡用「釋放聖神」(releasing the Spirit)一詞形容聖神洗禮。他們指出，即使那些成年領洗的信徒，也往往忽略聖神的臨在，或加以多方面的約束和阻滯，使聖神無法在他們身上施展祂的德能；在同禱會中藉著聖神洗禮的祈禱，信徒就像寬釋在自己內受束縛的聖神，讓祂自由行動，在自己身上充份發揮祂的能力(10)。
聖神洗禮是神恩復興運動的基本要素，但這不該是參加這種運動者的專利。所有領過洗的信徒都必須對聖洗的恩寵醒覺、體驗和寬釋已領受的聖神，讓祂充份發揮作用，以便能認真地度在聖神內的生活。假如信徒是在嬰孩時受洗的話，那麼日後的堅振聖事便該帶來聖神洗禮的效果；當然這有賴於領堅振前的講解，和每人內心的準備工夫。
聖神洗禮的主要目的不是運用神恩，而是對聖神本身的體驗；正如在領受洗禮時主要是領受聖神(宗2:38;格前12:13)，神恩可視為聖神臨在的必然後果。假如在領受聖神洗禮時只關注神恩的運用，忽略聖神本身的臨現，那麼便犯了輕重倒置的錯誤。我們必須緊記神恩與聖神彼此間的密切關係，聖神是一切神恩的根源，兩者是不可分離的。假如撇下聖神，把神恩視作獨立恩典，那無疑是把神恩「物化」，當作一件自己擁有的事物；其實不是我們享有某種神恩，而是我們被聖神所佔有。保祿稱神恩為「聖神的不同表現」(格前12:7)，意指神恩為聖神的德能和行動在信徒身上的表現。神恩與聖神的關連就好像太陽的光線與熱力來自太陽本身，與太陽時刻不可分離一樣。
我們也可以說，聖神本身便是最基本的恩賜，在傳統上聖神被稱為「愛」和「恩惠」。聖奧思定稱聖神為父子之間「愛的維繫」；他也稱聖神為父子間互相的「贈與」，及天主賜給人和世界的「恩惠」(11)。這些聖神的名稱是有聖經根據的。新約裏聖神多與「愛」和「賜給」等詞聯在一起，如保祿在羅馬書說：「天主的愛，藉著所賜與我們的聖神，已傾注在我們心中了」(羅5:5)。若望書信啟示天主是愛，並接著說：「我們所以知道我們存留在他內，他存留在我們內，就是由於他賜給了我們的聖神」(若一4:13)。伯多祿在宗徒大事錄說明受洗格外是為了「領受聖神的恩惠」(宗2:38)，即聖神本身這恩惠。路加直接指稱聖神為天父要賜給那些祈求祂的人的「好東西」(路11:13；參瑪7:11)。按照東方教會的靈修傳統，聖神是天國的主要內涵，信徒誦念天主經「願你的國來臨」一句時，往往加上說「請把你的聖神賜給我們」。
聖神是天主無上的恩惠，這恩惠的贈與往往和「氣息」相連。希伯來文格外以"Ruach"稱聖神(希臘文譯作"Pneuma")，指「風」或「氣」之意。舊約以天主的「噓氣」象徵祂賦予生命的氣息(創2:7;則37:4-9;詠104:30)；新約基督更以「噓氣」象徵賦予聖神。若望以不尋常的字句記述基督的死：「他交付了『氣』(paredoken
to pneuma)」(若19:30)。不少聖經學者認為這句話有雙重意義，一面說耶穌斷了氣，一面也暗示透過這最後一口「氣」，耶穌把祂的「聖神」賜給世界，使大地更新。同一聖史也記載耶穌復活那天晚上，祂向門徒噓了一口氣，說：「你們領受聖神吧！」(若20:22)由此可見，聖神的恩惠與「氣」的觀念有密切關係，而氣也是中國人傳統思想中的基本觀念。基督臨死時所交付的聖神靈氣成了充塞天地間的「浩然之氣」，這氣使萬象更新；我們受洗時所領受的恩寵新生命，也是來自這聖神的氣息。聖神洗禮的主要作用便是使我們能體驗這存留在我們身上的聖神氣息，並使我們在這靈氣的氛圍內生活。
聖神洗禮的主要目的是體驗聖神的臨在和運用神恩。神恩的運用，如舌音祈禱、異語、治病等，是顯著的現象；而對於聖神臨在的體驗卻是淡樸和寧靜的，就如人對於自己氣息的體驗，是清晰而平淡的一般。聖神在我們身上進行潛移默化的作用，祂的行動主要是為了把我們領到一個更深的層面跟天主交往，即以體驗的方式與天主建立位際的關係。聖神一面使我們的靈修生活更有深度，一面也使我們對這在聖神內的生活產生樸實而深刻的經驗：「耶穌是主」、「阿爸，父啊」、深切祈禱、天主子女的自由、和神恩服務。這些聖神在信徒身上的基本運作格外可從保祿書信看到，同時也跟中國人福「氣」的觀念很有關係。
聖神洗禮往往帶來舌音祈禱這明顯的神恩，但推行神恩復興運動的人都同意，最重要的效果不是這神恩，而是「耶穌是主」的深刻體驗。保祿在格前論及神恩的一章，開始便說：「除非受聖神感動，沒有一個能說『耶穌是主』的」(格前12:3)，可見「耶穌是主」的信念來自聖神的啟發。「主」這名稱是基督徒對基督信仰的綜合：「如果你口裏承認耶穌為主，心裏相信天主使他從死者中復活起來了，你便可獲得救恩」(羅10:9)。「主」的稱呼與復活奧蹟有密切關係，表示由於復活，基督的人性也受到舉揚，圓滿地參與祂天主性的光榮，接受舊約加給雅威的稱呼(斐2:9-11;宗2:36)。「主」這名稱也說明耶穌是救主，天下間除了賴祂的名字外，無論憑誰，決無救援(宗4:12)。此外，「主」也表達信徒與基督的密切關係，透過這名稱，信徒承認自己的整個存在和所有的一切，都來自基督，並願意完全歸屬於祂。
但「耶穌是主」的信念不是一個抽象的觀念，而是一種對主的內心歸依。伯多祿在結束聖神降臨節講道詞時，邀請在場的聽眾悔改和接受洗禮(宗2:38)。這悔改即歸依基督，消極方面我們須檢討自己內心的態度和情感，以及生活習慣，設法革除一切與基督和福音精神不符合的地方；積極方面，我們須與主建立一種密切的關係，以耶穌為生命的中心和意義，感到祂比一切都更重要，超出金錢、享樂、成功、名利……一切之上。為了達到這內心歸依的經驗，我們也該像耶穌的首批門徒一般，聽從老師的邀請，到祂家裏探訪，和祂交談，聽祂說話，與祂建立真摯的友誼(若1:35-41)。
對主的歸依是天主的恩寵，因此在生命之糧言論中耶穌告訴我們說：「凡不是派遣我的父所吸引的人，誰也不能到我這裏來」(若6:44)。這裏耶穌沒有指出父以甚麼吸引人到祂那裏；保祿在格前卻明言：除非受聖神感動，沒有人能說耶穌是主。可見父是藉聖神的感動吸引人歸向主耶穌的。保祿在羅馬書也說：「誰若沒有基督的聖神，誰就不屬於基督。」(羅8:9)假如我們把「基督的聖神」譯作「基督的氣息」的話，那麼我們可以說，是基督把自己的氣息注入我們身上，使我們與祂的氣息相通，與祂密切結合和同化，產生「耶穌是主」的經驗，並願意整個歸屬於祂。原來「耶穌是主」的經驗來自「基督的神」，或「基督的氣息」。
這#種對「耶穌是主」的經驗可比作聖依納爵在神操所說的「內心的認識」(interior knowledge)。在神操第二週開始時，依納爵提示作神操的人，求天主賞賜一種對主耶穌「內心的認識」，以便能更深入地了解祂，更熱切地愛慕祂，和更接近地跟隨祂(《神操》104)。可是這「內心的認識」是一種生活的體驗，由經驗產生，又須在生活中表達出來。這種「內心的認識」可以稱為「智慧」，是聖神的恩賜。
與「耶穌是主」的經驗連在一起，彼此不可分離的，便是「阿爸，父啊！」的經驗。基督是天父的兒子，基督徒由聖神引領歸向基督，和祂結合，因此也參與祂作兒子的身份，「在子內作子女」。基督的聖神也稱為「義子之神」(羅8:15)或「他兒子的神」(迦4:6)，這義子之神使我們與基督身為兒子的肖像相似，使祂在眾多弟兄中作長子(羅8:29)。這節經文雖然沒有明明提及聖神，但當教父們解釋這經文時，他們指出是聖神使我們和基督的肖像相似(12)。
基督是降生成人的天主子，祂固然一生來便是天主子，但祂作天主子的身份不是機械式地自動實現的，祂也須在一生中以自由的回應，生活和實現祂作兒子的身份。希伯來書指證，基督「雖然是天主子，卻由所受的苦難，學習了服從，且在達到完成之後，為一切服從他的人，成了永遠救恩的根源。」(希5:8-9)耶穌在世時以「阿爸」稱呼天主，聖經學者耶肋米亞斯(J.
Jeremias)指出，這種在祈禱中對天主親暱的稱呼是史無前例的，是耶穌創新的做法，表現了祂內心對天父那種極度親密的意識(13)。這意識也由具體的行動表達出來，耶穌一生向天父完全信賴和絕對服從，祂不辭勞苦地履行父委託給祂宣講天國的使命，為了完成這任務甚至不惜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不少神學家都以耶穌的「阿爸經驗」(Abba
experience)為基督論的基礎。這經驗與聖神有密切關係，一如在永恆的聖三內聖神是父子間愛的維繫，耶穌在世界上向天父的回應也是由聖神引領的；這在耶穌的傳道生活中格外顯得清楚。
基督帶來啟示的精華，便是祂和父之間那種獨特的密切關係；祂把這奧秘啟示給我們，目的是為了邀請我們也參與這份關係。基督的聖神稱為義子之神，正因為聖神和我們的心神一同作證，我們是天父的兒女(羅8:16)。這𠍾保祿用了"pneuma"一詞表達「聖神」和我們的「心神」，"pneuma"也可以譯作「氣息」，我們領受了「義子的氣息」，這「氣息」與我們本身的「氣息」融匯貫通，使我們體驗到自己是天父的子女。這「義子的氣息」也啟發我們以耶穌本人的祈禱，稱呼天主「阿爸，父啊！」(羅8:15;迦4:6)，使我們分享耶穌作兒子的意識和經驗。這意識使我們像基督一般向天父開放，對父的照顧完全信賴，以感恩的心情接受父對我們所懷的計劃，並勉力完成祂委託給我們每人的使命。這樣我們便實現若望福音中耶穌對撒瑪黎雅婦人所說的：「那些真正朝拜的人將在聖神和真理內朝拜父。」(若4:23)照教父們的解釋，這經文具有聖三的含義：信徒應在聖神的引領及基督啟示的光照下，與子一起朝拜父(14)。這朝拜不但包括我們的禮儀和祈禱生活，也要求我們在全部生活中不斷向天父開放和回應。
聖神洗禮帶來的另一結果便是加深祈禱的經驗，保祿在羅馬書說：「同時，聖神也扶助我們的軟弱，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如何祈求才對，而聖神卻親自以無可言喻的歎息，代我們轉求。」(羅8:26)在全段經文裏，「歎息」一詞一共出現了三次：首先是「一切受造之物都一同歎息，同受產痛」(羅8:22)；然後是「我們這已蒙受聖神初果的，也在自己心中歎息，等待滛義子期望的實現」(羅8:23)；最後保祿才說明是聖神以不可言喻的歎息代我們轉求，引發我們和一切受造物的歎息。這歎息表示內心熱切的願望，是萬物歸根返源，回歸天父的願望，這渴望是一切祈禱的靈魂。而這種願望是來自聖神的，透過天父創造時的噓氣(創2:7;詠104:30)，和基督在十字架上臨死時的噓氣，聖神的氣息進入了世界；這氣息不但使大地更新，也成了一股引領人和萬物回歸天父的動力。
這裏保祿所說聖神「無可言喻的歎息」是否指舌音祈禱的神恩？神學家巴爾特(K.Barth)認為兩者頗有相似的地方，原來所謂舌音祈禱，便是以本身沒有意義的聲音祈禱，這種祈禱不用觀念或說話，卻以「無言」的聲音表達內心讚頌、感恩、祈求等基本動向，是一種單純和更有深度的祈禱。舌音祈禱可說表露了聖神在我們心中發出的「無可言喻的歎息」，即那種稱謝和歸向天父的熱望。
聖神在我們內的歎息有時也以一些簡短的誦句表達出來，如「阿爸，父啊！」或「吾主來吧！」(Maranatha)(格前16:22)；這些都是初期教會團體所採用的簡短誦句。不但「阿爸，父啊！」是受了聖神感動的祈禱，默示錄告訴我們，「吾主來吧！」這誦句也是由聖神啟發的(默22:17,20)。聖奧斯定在致普勞巴書信中勸勉人祈禱時不應喋喋多言，內心的願望才是祈禱的靈魂，因為在祈禱時往往說話不如歎息，流淚勝於談論；他又說當時埃及曠野的隱修士時常祈禱，但他們的禱詞是簡短的，他們不斷地重複簡短的誦句，這些誦句就如箭矢般一直飛向天主(15)。由這些早期曠野教父漸漸產生了「耶穌禱文」(Jesus
Prayer)的祈禱方式，成為日後東方教會的主要靈修傳統；這世紀也流行於西方教會。「耶穌禱文」意指重複誦念帶有耶穌聖名的簡短誦句，最普通的形式是：「主耶穌、天主子，可憐我罪人！」，或更簡單地說：「主耶穌，可憐我！」。透過重複誦念「耶穌禱文」，我們可以加深對主在自己心中臨在的體驗，並養成日間不斷祈禱的習慣(16)。這「耶穌禱文」當然是由聖神啟發的，因為除非受聖神的感動，沒有人能說「耶穌是主」的。
聖神的歎息或以舌音祈禱，或以簡短誦句表達出來；但這歎息有時也把人引入無言的默禱中。在「靜坐」祈禱時，藉滛緩慢的一呼一吸，我們可以感受到呼吸聖神靈氣的經驗(17)。在吸氣時引入聖神的氣息，呼氣時與天地一體，讓聖神舒發無言的歎息，在默默中把我們和萬物領回一切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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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父。這靜坐工夫能使人體驗《道德經》所說「歸根復命」的過程：「致虛極，守靜篤。……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道德經》16章)。
聖神是「義子之神」，祂使我們參與基督作兒子的身份和經驗，也使我們享受天主子女的自由。聖神之律已把我們從舊約的法律解救出來(羅8:2)；但聖神使我們從法律獲得釋放，並不是要我們處於一種無法律的混亂狀態，而是要我們今後「不隨肉性，而隨從聖神生活」(羅8:4)。保祿所說的「肉性」(sarx)不但指肉體的情慾，更包括一切違反天主的傾向(羅8:7)。在迦拉達書中保祿指出肉體的願望與聖神的意願相反，兩者彼此敵對(迦5:17)，肉性的作為，除了肉體上「淫亂、不潔、放蕩」等罪過外，更包括一切反對仁愛與共融的罪，如：「仇恨、競爭、嫉妒、忿怒、爭吵、不睦、分黨、妒恨……」等(迦5:19-21)。而聖神的果實卻是「仁愛」及它的各種表現：「而聖神的效果卻是仁愛、喜樂、平安、忍耐、良善、溫和、忠信、柔和、節制」(迦5:22)(18)。保祿稱當時格林多的信徒為「屬肉性的」(格前3:1)，格外因為在他們中有分裂、嫉妒、鬥爭的現象。因此，「肉性」的基本意義是「自我中心」和缺乏愛心，天主子女的自由在於擺脫肉性的束縛，不隨從肉性，而隨從聖神生活。只有這樣才是天主的子女：「凡受天主聖神引導的，都是天主的子女。」(羅8:14)
保祿說聖神之律使我們從法律獲得釋放，原因是舊約的法律是外在的法律，這文字的法律告訴我們該作的事，卻沒有治療我們受了創傷的本性，給予我們遵守法律的力量；因此這法律只能使人心中恐懼不安，產生罪惡感。聖神之律卻不同，是內在的法律；這法律不是以墨水，而是以生活的天主聖神，不是寫在石版上，卻寫在我們的心版上(格後3:3;耶31:33)。照聖奧思定的解釋，這法律便是聖神本身，是祂在我們心中的臨在和賜予的新生命(19)。這聖神的新生命既是行事的準則，同時也是生活的原動力，使我們能按照所領受的新生命去生活和行動。奧思定被譽為「恩寵聖師」，他格外指出恩寵給人帶來真正的自由。假如遵守法律是由於懼怕受罰，那麼這是奴隸式的守法律；只有那些出於愛天主或愛慕義德而守法律的人，才享有內心的自由。聖神的恩寵正是為了替我們解除恐懼的壓力，代以愛與喜悅，使我們誠悅事主，享受天主子女的自由(20)。
聖神洗禮的恩寵使信徒生活於聖神靈氣的氛圍內，享受內心的平安與喜樂。這些聖神的果實是可以感受到的，而且，所謂「誠於中，形於外」，這種內心的喜樂自然地流露出來，使那些與他們接觸的人也受到感染。這種聖神的秀氣也使人享受內心的自由，超然物外，與天地一體，不受任何事物所牽制。他們的自由洒脫可與莊子姑射山「神人」的意境相比美(《逍遙遊》)，或比作「至人」的境界：「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況利害之端乎！」(《齊物論》)(21)。
聖神洗禮的目的是為了加深對聖神臨在的體驗，以及積極運用神恩；上述四種效果格外與聖神本身的臨在有關，特別為了信徒本人的聖化。但聖神洗禮也使信徒更廣泛，和更有效地運用神恩，這些神恩是為了別人的好處，為了服務和建立教會團體的。聖神使我們獲得內心的自由，原來不是要我們獨自享受自由的樂趣；這自由的目的是為了更有效地實踐愛與服務，因此保祿勸勉格林多的信徒「要追求愛，但也要渴慕神恩」(格前14:1)。保祿列舉的各種神恩都與服務有關，說話的神恩，如先知之恩，是為了在聚會時宣佈天主的信息，並向人說勸勉、鼓勵和建樹的說話。異語的神恩既以別人聽不懂的言語宣佈天主的信息，因此必須加上解釋神恩，才能產生建立團體的實效。行事的神恩，如信心、治病、行奇蹟等，明顯地是為了替人服務，謀求別人身心的好處。至於智慧和知識的神恩，保祿稱為「智慧的言語」和「知識的言語」，可見也是與說話有關的；這些神恩不但使人深入了解有關天主的奧秘，以及祂對人的整體和個別性的救恩計劃，也使人能以適當的說話或文字給別人講解說明。此外，替窮人和受壓迫者發言，維護人權，從事社會福利工作，和尋求社會正義與和平等行動，都可視作先知性神恩或行事的神恩。
信徒在接受聖洗聖事時不但領受聖神，也領有特殊的神恩，可是這些神恩往往潛伏著，不被運用。藉著聖神洗禮信徒「釋放」在他們內的聖神，同時也使神恩在自己身上充份發揮力量，使能有效地替弟兄服務，建設教會和社會。神恩的運用主要不是為了信徒個人的好處，但透過對團體的服務，信徒也在個人的聖化上長進，兩者是相輔相成的。
為了解答格林多信友有關神恩等級的爭論，保祿格外指出愛才是更高超的道路。愛可說是一切神恩的靈魂，假如缺乏愛，那麼一切神恩都成了空虛不實的，對人毫無益處(格前13:1-3)。因此保祿邀請信徒要同時追求愛，和渴慕神恩。每位信徒通常只從聖神領受某種或某幾種神恩，但愛是不可或缺的神恩。由聖神降臨日產生的初期教會團體享有各種神恩，而最基本的是愛的神恩，這愛使信徒們一心一德，團結共融(宗4:32)，成為初期教會團體的標誌。
這愛的神恩也是對教會最重要的服務，聖女小德蘭曾觀察教會的奧體，願意在所有的肢體中認出自己來；換句話說，她願意同時是使徒、先知、導師、殉道者……，但發覺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並不失望，果然從保祿書信獲得靈感，她了解教會有一顆心，而這顆心愛火中燒；唯有愛能使教會各肢體有所活動，使各種神恩和服務產生應有的效果。她終於找到自己在教會內的特殊聖召。其實，這愛不但是度默觀隱修生活的基本神恩，也該是一切服務性神恩的靈魂。這愛有如一股豪邁之氣，推動整個身體的各種運作。
聖神是基督徒生活的導師和原動力，祂分施各種神恩，推動各種服務、建設、和更新教會團體的行動。而聖神本身便是最基本的恩賜，藉著基督的噓氣，聖神進入和留居在信徒身上；這聖神的氣息是可以體驗到的。為了信徒的聖化，聖神也使他們在生活中產生深刻的信仰經驗，格外是：「耶穌是主」、「阿爸，父啊」、深切祈禱、和享受天主子女自由的經驗。這幾種信仰經驗是基督徒成聖生活的基礎和主幹；同時，這些經驗也自然地在信徒心中引起服務的熱忱，催使他們以所領受的神恩替弟兄和團體服務。成聖與服務是基督徒生活不可分割的兩面。
信徒在受洗時已領受了聖神和特殊的神恩，但往往忽略了這聖神的臨在，又多方面阻滯聖神的行動。神恩復興運動所推行的聖神洗禮便是為了使聖洗聖事的恩寵在信徒身上復甦，使信徒感受到在自己內的聖神氣息，並「釋放」聖神，使祂在自己身上自由地發揮祂的德能和神恩的效力，以便能有意識地在聖神靈氣的氛圍內生活。其實，教會的堅振聖事，如果加以適當的講解和準備的話，也該在領受者身上帶來聖神洗禮的各種效果。可是，神恩復興運動對教會的貢獻是不可取代的，這運動告訴信友們信仰與經驗的密切關係；也提醒他們，那位被遺忘之神對於教會和基督徒生活有決定性的意義。
1.
參孫能斯(Card.
Suenens)，《新的五旬節？》，台北，安道社會學社，1975年，75頁。
2.
參K.
Rahner, The Spirit in the Church, London, Burns & Oates 1979, pp. 17-22.
3.
參華爾希(V.M.Walsh)，《認識天主教神恩復興運動》，台北，天主教文物服務中心，1982年，3-9頁。
4.
本文緣起於去年十二月由香港厄瑪奴耳團體舉辦的「神恩運動神學對談」的講稿，原本題目是：「聖神恩賜與成聖生活之關係」。本文除了採用新的題目外，也把講稿重新整理引申，比原來的講詞長了三分一。有關聖神與「氣」的關係參張春申，「中國人的氣論與神學上的幾個課題」，《神學論集》，53期，1982年，341-368頁。
5. 參華爾希，《認識天主教神恩復興運動》，67-81頁。下文討論「神恩服務」時再略加解釋。
6.
參K.
McDonnell - G. T. Montague (eds.), Fanning the Flame: What Does Baptism in the
Holy Spirit Have to Do with Christian Initiation?, Collegeville, Liturgical
Press 1991, p. 9。這是美國天主教有關神恩運動神學小組在討論這問題後所發表的文件。
7.
參同上，16-18頁；文件引證下列教父的著作：戴都良(Tertullian)，依拉利(Hilary of
Poitiers)，耶路撒冷的濟利祿(Cyril
of Jerusalem)，巴西略(Basil)，金口若望(John
Chrysostom)等。
8.
參同上，18-20頁；Philoxenus
of Mabbug及John of Apamea論及二次洗禮。
9.
參S.
Brock, The Holy Spirit in the Syrian Baptismal Tradition, Kottayam, India, 1979,
pp. 137-139.
10.
參華爾希，《認識天主教神恩復興運動》，37-38頁。
11.
參Augustine,
De Trin. V, 11 et 14; VI, 10; XV, 17-21.
12.
參Athanasius,
Ad Serap. I, 23; Cyril of Alexandria, Thes. 34; De Trin. 5.
13.
參J.
Jeremias, New Testament Theology, London, SCM 1971, pp. 61-68.
14.
參Athanasius,
Ad Serap. I, 33; Basil, De Spir. Sanct. 26,64; Ambrose, De Spir. Sanct.III, 11,
73 et 85.
15.
參Augustine,
Ep. 130: 9,18-10,20.
16.
有關「耶穌禱文」的靈修傳統參：Anonymous,
The Way of a Pilgrim, San Francisco, Harper 1965; L. Gillet, The Jesus Prayer,
Crestwood, NY, St. Vladimir's Seminary Press 1987; Kallistos Ware, The Power of
the Name, Oxford, SLG Press 1986.
17.
參加神恩運動的人格外注重以舌音祈禱，但基督徒的祈禱生活是多元化的，即使參加神恩祈禱會的人，在個人祈禱時相信也可以嘗試「靜坐」祈禱，或「耶穌禱文」一類的祈禱方式。聖神如同風一般隨意向那𠍾吹動，最好的祈禱便是由聖神引領的祈禱。
18.
除了神恩的顯著現象外，信徒格外可以由聖神的果實體驗祂在自己身上的臨在。
19.
參Augustine,
De Spir. et litt. 21, 36.
20.
參同上，14,26;
29,51。
21. 參羅光，《中國哲學思想史：先秦篇》，台北，台灣學生書局，1982年，583頁。作者對這段文字作以下解釋：「入火不焚，踏水不沉，象徵世上的名利富貴和遭遇，都不能侵入至人的心中，不能予以傷害，至人的心和『道』相合，飛遊天地之間，自由無礙，身體的病痛和死亡，也置之度外。」假如我們把這「道」字易作「聖神」：「至人的心和聖神相合」，那麼，全段文字都很適合形容那些受聖神引導的人所享受的內心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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