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 第八期 一九九一年 32-5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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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雖非直接討論希望，卻指導人如何了解未來的意義。福音對未來是謹慎地保持緘默，基督對教會的未來也沒有製定藍圖。唯一清楚的是基督許諾天國必要來臨，而基督徒的希望也在於此；他必須肩負責任，創造未來，使天國成為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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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未來，教會的未來，人類的未來，福音給我們講了點什麼？要是福音沒有講什麼，我們就可以不關心嗎？如果我們不想自暴自棄，能不面對和思考未來嗎？能不為未來作必要的準備嗎？我們和未來有什麼關係？我們對未來應抱什麼態度？回答這個問題並不簡單，需要下一番深思熟慮的功夫；不少基督徒操之過急，匆匆忙忙作出答覆，因而犯了嚴重的錯誤。
譬如：由於在耶穌的教導中，有關未來，找不到明確的言論，或具體的描寫，足以透視未來的景象，因此，他們就遽下結論，認為這緘默是表示我們不必認真面對未來，或者是有意昭示我們，未來乃神聖的禁地，是不容人類闖入的。法國大文豪維克托．兩果（Victor Hugo）以先知的口吻，提醒拿破崙說：「不！未來不屬於任何人，陛下，未來只屬於天主。」企圖竊取天主秘密的人，是有禍的！熱衷於策劃未來的人，愚不可及！
針對未來，福音固然沒有作出具體的描寫，也並未提供現成的資料，可以作為認真思考的依據，但是它給我們留下了不少生動的形象。不過，這些形象幾乎都染有末世的色彩：宏偉壯觀的天象，天翻地覆的突變。由此，在許多人的心目中，產生了一種富戲劇性的，甚至不近人情的想法：他們認為歷史的未來，是一連串宇宙的大災難，接著是不可想像的大勝利；在那時，人或者不幸地成了災難的犧牲品，或者幸運地做了勝利的旁觀者；但是，不論在那一種情況下，人赤棵棵地面對著曠古未有的巨變，一無所能，只有聽憑外力的擺佈：或因了可怖的景像而惊惶失措，或為了偉大的勝利而歡欣踴躍（1）。要不然，人們就反轉過來，用天國的形象來塑造人類未來的歷史，和駕馭最難馴服的人類潛力。
如果我們讀福音有關未來的章節，不那麼草率，稍微仔細一點，對我們的信仰生活必有幫助。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走向未來，因此，自然地，人人都關心未來。
第一件急不容緩的事，應該做的，就是必須消除誤解；這些誤解越顯得有根有據，越能誤人，越急須清除。許多人認為，人對未來無能為力，乃是天意，是上天給人劃定了不可逾越的界限。維克托．兩果就有這種想法。在拿破崙面前，他以天主的代言人自居，傳達上主的論旨；只須打開依撒意亞先知書，就好似聽到天主親口在發言：「我的思念不是你們的思念，你們的行徑也不是我的行徑：上主的斷語。就如天離地有多高，我的行徑離你們的行徑，我的思念離你們的思念也有多高。」（依55:8-9）如果有一個領域，不是人類所能闖入的，那就是未來的領域；如果有一種知識，顯示出偉大的天主絕對地超越人類，那就是預知未來。誰企圖僭越天主的權力，策劃未來，真是糊塗：「今夜就要索回你的靈魂。」（路12:20）這種說法，稍有理性的人，看來似乎很合信仰的邏輯。
然而，我們要小心避免曲解聖經的原意。不錯，只有天主能夠支配未來；人對未來的種種計劃，必然附加一個條件，就是：「如果天主願意，如果天主容我活到那天」。但是，在這裏，維克托．雨果雖然採用了先知依撒意亞的神諭，但他所傳達的訊息，和先知所傳達的，卻大相徑庭。詩人雨果所傳達的訊息，是制止拿破崙闖入天主保留給己的禁地；而先知傳達的訊息，正巧相反，是天主有意向以色列子民敝開屬於自己的領域。天主的行徑固然不是人類的行徑，但天主開闢他的行徑是為了讓人類踏著前行；尤其是當人類的行徑前路已盡，或人類迷失了可循的途徑，天主的行徑就在人類走頭無路的時候及時開啟。當以色列子民失去了一切：他們的京都、他們的領土、他們的聖殿、他們的希望，就在這個緊要的關頭，天主出面了。當所有的出口都己封閉，常有一條可行的通道；當所有的期待都已落空，常有一線希望的曙光；這是說，天主給以色列子民及時開啟了一個有希望的未來。
認為天主把未來劃為自己的領域，不許人類涉足過問，這種想法著實扭曲了天主的面貌。我們幻想天主是一個超級的大主宰，掌握著無上的權力，習慣了絕對的統治，不容許外來的侵犯，決意摧毀任何的反抗和敵對。但是，聖經所描寫的天主並不如此。他是全能的，不錯，然而他以他的全能，在世界上進行偉大的工程；他不但不排擠人類，正巧相反，他樂意讓人類積極參與：他召選了以色列民族作為自己的子民，做他救世工程的助手和同伴。他們在埃及淪為奴隸的時候，心力交瘁地度過一宿，大清早就要面對另一天可怕的待遇；就在這絕望的時刻，天主與他們立約，給他們一套法律，解除他們的奴役，恢復他們的自由，激起他們的希望，許給他們流奶流蜜的福地。天主向他的子民許下諾言：以色列永遠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既然天主給以色列子民許下了未來，於是就給他們派遣先知，給他們預告未來；但是先知預告未來，並不似放映一部記錄未來事件的影片。在很少的例子中，先知見到異象；即使見到異象，那些異象從來不是具體的景象。譬如依撒意亞見到了上主，他只能描寫說：「我看見吾主坐在崇高的御座上，他的衣邊拖曳滿殿。」（依6:3）他被派遣宣告聖京的毀滅，而異象便是預告必要實現的鐵證。但是他對未來不能作出具體的描寫，只能說，遍地荒蕪，一片悽涼，好像一棵大樹，椏枝都被削去了，只留下光禿禿的樹幹（依6:13）。亞毛斯見到異象的次數較多，但是這些異象，大都取自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事物，譬如：吃光地上青草的蝗蟲（亞7:1）；燒毀上主基業的烈火（亞7:4）；工匠手中的鉛垂線（亞7:7）；一籃熟了的果子（亞8:2）。
亞毛斯之所以被稱為先知，並不是因為他的宣告必然地正確無誤，或者他的描寫出奇地深列動人。在他同時代的人中，對本國目前的處境和來日的毀滅，可能也有先見之明的人士。先知所預告的未來，不是人類歷史之外的事件，而是歷史之中一連串事件的一環；製造這些事件的，就是善善惡惡、強強弱弱的人類自己。先知的使命不是在描寫未來的情景，而是在給人宣告，天主是人類歷史的舵手：在人類的歷史中，天主實踐他的諾言，完成他的計劃；同時也給世人指證，未來的種種事件，看似和天主扯不上關係，其實是天主手指的所在。
在這一點上，先知實可稱為未來的人。對先知來說，以色列子民有一個絕對確定的未來，而這未來的基礎，就是他們的信心：天主憎惡愛善並喜好正義，因此，他賜給以色列一套正義的法律。但是，以色列積惡難改，並沒有遵守上主的法律。這樣，天主的期望豈不成了泡影，正義的法律豈不成了一紙死的文字？這裏，出現了先知的宣告，宣告一個絕對確定的未來：天主絕不否定自己的計劃，天主總不停止譴責罪惡、讚揚美善；上主的日子必要來臨，那時，天主」必要全面地伸張正義；主的受傅者將在人間出現，那時，天主要顯示大能，實現他期待於人類的願望，改變滿是烏煙瘴氣的世界，使它在自己面前，煥然一新。天主不客自己的意志受挫，天主絕少不收回他的成命，美善終於摧毀邪惡的勝利是一件絕對確定的事實：以色列有一個不能破滅的希望，有一個無限美好的未來。這是所有先知連續不斷傳達的訊息，即使是那些發言最灰暗的先知，也不例外：「上主必將人民遷到遠方，本地區荒蕪異常。境內雖衹留下十分之一，還要遭受摧殘；就如松樹和樟樹在伐倒後，尚留有餘幹，聖善的苗裔將由這餘幹產生。」（依6:12-13）
如同舊約的先知，耶穌也不越過「現在」的界限。從來沒有人發現，耶穌在世的一生時間，不是我們一般人的時間。他談論未來，和我們談論未來沒有什麼分別：他談論未來的時候，都是用想像、計劃和預見等模式來表達；他所預告的未來，也並不像是已經發生了的歷史，而是正在逐步進展中的事件。使他在所有先知中與眾不同的，並不是因為他預見將來要發生的事件，比其他的先知看得更清楚，而是因為預見的確實性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可以這樣說，這確實性，不論在未來的深度方面，或是在未來的廣度方面，都達到了極致；這未來是指神國的圓滿實現和天主的光榮來臨。舊約的先知作了預言，他們的言語是肯定而明確的，然而，他們以外人的身份發言。他們的知識是憑著信仰而領受的，就是，天主在日常的生活中，或在發生的事件中顯示給他們的，天主借用了生活的片段，或發生的事件，給他們傳達了他的訊息：「上主的斷語：看，我在這裏……！」這是領受的斷語，這是委託的訊息，總之一句，這是由外獲悉的未來。耶穌確知未來的知識，乃出於他自己，只出於他自己，就是他和他的父。他所面對的未來，就是世界的未來，也是他自己的未來：這是一個十足人的未來：它的實況目前還不得而知；然而是屬於他自己的未來，因為將由他自己來創造的，並受他的意志所支配。
假如耶穌的未來，在實質上，不同於人類的未來，耶穌就不是真實的人。巴爾塔扎（Hans Urs von Balthasar）說得很有力：
耶穌是個名符其實的人。人之所以神聖不可侵犯，就在於他有權利，同時也有責任，面對著未知的將來，自由地作出計劃，自由地投身入內。為一個有信仰的人來說，他所投身的未來，就是天主自己，即是無邊無涯的自由江洋。剝奪耶穌這一權利，這無疑是強迫他面對一個已經知道了的，只走在時間上還沒有臨在的未來，豈不有損他的尊嚴？（2）
人需要有一個未知的將來，為能夠運用他的自由，作出計劃和選擇，即使所作的選擇是多麼相反他的本意。不多幾年之前，有一個幻想家，自命為先知，發表了一個公告，預言世界末日的時辰；一時人心惶惶，驚恐不已；更有的人竟然用自殺來結束生命，以逃避末日來臨時的可佈景象。對這一事件，穆尼耶（Emmuanuel Mounier）（3）評論說，這種反應荒謬愚蠢至極，然而是可以理解的：假如那則預言果真可信的話，那麼世界已沒有了前途；現在的日子，甚至人的存在也再無意義可言。耶穌既然是真實的人，他必須面對真實的未來，就是一個未知的和新的天地，並由他自己去決定和創造它的內涵。
但是耶穌是天主，天主不是支配所有的時間嗎？不是只以單純的一顧，囊括所有的時間嗎？這裏，我們要小心提防一種幻想：永恆之支配時間並不好似來自何方的神聖，或者猶如時間的旁觀者，操縱一樣物件一般；天主臨於所有的時間，就在時間之內；他臨於未來，並不是因為他預知未來，如同已經發生過的史蹟，而是因為未來在永恆中就是現在。因此，永恆的聖言能夠降生為人而不扭曲人性；我們不必為耶穌基督設計上下相疊的兩個層面：下層為人性的層面，上層是天主性的層面；上層支配著下層，好像說，天主性層面的無限完美和幸福，支配著人性層面的有限和痛苦。不必作這樣的幻想。在耶穌基督內，不是天主性在人性之上，而是前者是後者的泉源和元始；我們可以說，天主聖子以他完整的天主性，用他所有的資源，為自己創造了一個道地的人性。
面對未來，耶穌的反應和我們人類的反應沒有什麼不同：他對百夫長的諾大信心感到不勝驚訝；對葛法翁的頑固寡信表示十分悲痛；對門徒的相繼離去覺得非常傷心。如果我們設想在這驚訝、悲痛、傷心的背後，另有一個天地，在那裏，這些感受在事情發生之前早己歷歷在目，那是一種幻覺；如果我們想像在白冷初生嬰孩之內的一角，奇異地隱藏著一位天主，以超越時空的慧眼，目睹踰越的整個過程，也是畫蛇添足。這類幻想無異是給耶穌製造兩個位格，兩個基督。在人而天主的耶穌之內，假如天主說的「我」和耶穌說的「我」，不是同一個「我」，耶穌就不是真實的天主；假如天主和感受驚訝、悲痛、傷心的耶穌，不屬於同一個位格，耶穌也不是真實的天主；在這種情況下，最多能夠說，耶穌是個道地的人，只不過披上了一層天主的外衣。福音中所描寫的耶穌，既是真實的天主，同時又生活在時空之內，就是在我們人類的時空之內；一直要等到自死者中復活之後，他才超越時空的限制。耶穌要到十二歲，才和他的父母同上耶路撒冷；他要到三十歲，才到達成熟的年齡，能夠得心應手地運用文化的遺產和宗教的傳統，可以胸有成竹地施展專業人士的學識和技能：就是猶太人所謂的「智慧」；耶穌需要有這些智慧，以便他的言論和他的作為真正能夠適當地表達人類的經驗。他像我們一樣，籌劃將來，作事前的準備；也如我們一樣，他的行動屢次受到阻擾，他的計劃不時遭遇挫折。百夫長使人來請求他前去治療他的僕人，他就隨著來人前往；走上不多幾步，另有人來，請他不必勞駕，說：「主！我不堪當你到舍下來。」（瑪8:8）會堂長雅依祿急急趕來，要求耶穌拯救那垂死的女兒；途中卻因一個病婦耽擱了下來（瑪9:19-20）。他決定和那些筋疲力盡的宗徒退往曠野，休息一會，然而群眾棋勝一著，已在那裏恭候他們的來臨，耶穌被迫改變原來的計劃，滿足了群眾的願望（谷6:30-34）。
耶穌就合隨時發生的事件，按受迎面而至的未來，看來是為了同情人性的軟弱，分擔人類的無能，其實並不如此簡單；或許應該說，這是耶穌生存在世的特色。我們人類，深知自己的有限，因而必需未雨綢繆，以便應付可能來襲的危機。耶穌卻沒有這種需要：不論發生什麼事件，不論遭遇什麼變故，他絕不動搖，始終如一；所有的難題，都可迎刀而解；所有的困境，都能應付自如；人們可以給他設下圈套，但不能使他墮入陷阱；人們可以拘禁他、傷害他，是的，他能夠承受最嚴重的創傷；但是，就在他被拘禁、受虐待的時候，他更顯示出他的本色；就在他為來人所遺棄、遭受打擊而死亡的時候，他投入世界、懷抱世界，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只有造物的主宰能夠接受萬物，達到這種不折不扣的程度：他能夠掌握事件的真相，他能夠透視人心的底層，他能夠作出精確的判斷，他能夠給予寬恕、也能夠伸出援手。救贖不是別的，就是天主在每一刻給予的寬恕，是向面臨絕境的世界及時伸出援手，是為前無生路的人類開啟一個光明的前程。耶穌的生涯就是在進行中的救贖工程。他懷抱了這個現成的世界：其中有患絕症的病人，遭遺棄的稅吏，失足了的婦女，迷途中的浪子……他對他們說：「去罷！以後不要再犯罪了。」耶穌之所以稱為未來的主宰，並不是因為他在幕後操縱著未來，有意顯得神秘莫測；而是因為他是純粹的現在，持續不斷的際遇，際遇在死亡陰影中和被恐懼擺佈的人們，使他們在掙脫死亡的奴役，和克服恐懼的威脅之後，也能夠懷著希望和信心，泰然自若地面對未來、高高興興地投身入內。
耶穌的未來，如同我們每一個人的未來一樣，首先是他個人的未來：他逐漸長大成熟，實現他的自我；他按步經營操作，完成他的事業。對於這一點，雖然我們無法把耶穌的一生，寫成一部編年傳記，但是耶穌的在世生命有著漸次的成長過程，這是顯而易見的。在這成長過程中，最顯著的一點，莫過於他對未來的透視。
在初期，未來在耶穌面前展開，猶如一天的晨曦，正似旅程的起點。這個未來有一個名字，叫做「天主的國」。這是耶穌不斷講論的主題，是他經常注視的遠景，是他心嚮神往的終點；在那裏，他感到就在自己的家裏。這不是一個夢境，也不是一個烏托邦；它比日常的生活更真實，而且已經近在目前，垂手可得。雖然仍姍姍而來，但是已隱約可見；對它來臨的時日，並不感到急不能待。福音說時辰尚未來到，還有工作的白日。在這段時間內，宣告天國快要來臨，他所描繪的形象，饒有意義。加里肋亞宣道的初期，山中聖訓之後所講的一批比喻，大多圍繞著一個主題，就是天主國的開始和成長：種子發芽滋長，樹苖抽枝放葉，田地莊稼日漸發白成熟。何時是收穫的日子？還不是提出這問題的時候；然而這裏有他刻意指出的一點，就是：天主的國是一股生生不息，產生豐碩果實的活力。天國的成長會遭遇許多阻撓，例如：土地的頑固，飛鳥的竊取，敗草的窒息，惡鄰的陰謀。這些足以損毀莊稼的危機，農夫都很熟悉。漁夫們也知道，海上的作業還要冒更大更多的凶險。然而，人力所不能保的，耶穌卻以毫不含糊的口吻加以肯定：種子必要結下果實，天主定將有所收穫。撒種者，在撒種的時候，並不停下來計算收穫的日子；同樣，耶穌於公開生活的初期，就近取用了農莊漁村的生活經驗，在農人和漁夫的形象下，從事建設天國的事業：就是播下天國的種子，撒下天國的魚網；他當前的任務是此時此刻的宣講和行動：就是善用天父賜給他的今天，和敵人留給他的現在。
日子到了，時間抵達了終點。耶穌已經講了他應講的一切；他的言語已經傳遍了可能傳達的地區，進入了樂意接受者的心坎；整個猶太地區的人民，都己見到了他生活在他們中間。從來沒有一位先知像他那樣接近群眾，來者不拒；像他那樣和謁可親，樂意助人；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曝露於人間，承擔友善和仇視的目光，答覆善意和陰險的問題。現在來到了作出決定的時刻，對此決定，大司祭和民間的長老不能推卸他們的責任：耶穌的死亡就成了定局。
對此，耶穌固然事前知道了。但是，從另一方面說，沒有什麼事實可以指證他預知他接受審訊和被定死罪的實況，以及他要遭受的每一種心身的痛苦。福音所說的，只是早在首長作出決定之前，耶穌預告了自己的死亡；而且，在預告之前，他早已確知無疑；他不早日預告，只是為了等待門徒的信心達到足夠的程度，以免他們初遇衝擊，立即崩消，離他而去。福音指出的另一點，是耶穌預知自己未來和受難死亡的根據，有兩個來源：一來自自身，一來自外界。來自自身的，是耶穌本人對自己的宣講所引發的局面相當清楚，對自身當時所在的處境也十分了然；他也知道怎樣審訊一個罪人，如何處決一個死犯。來自外界的，是耶穌知道自己是先知所預告的那位，他來正是為了實現先知的預告；現在時候到了，他應該經歷他們所遭遇的命運，實踐和完成他們所作的預言:「先知不宜死在耶路撒冷之外。」（路13:33）「人子不是來受服事，而是來服事人，並交出自己的性命，為大眾作贖價。」（谷10:45）
這個時刻稱之為他的時辰，因為正是為他而定下的。然而，決定這時辰來臨的日子，不在他；在他的，只有等待。在等待期間，他的任務是善用留給他的每一分每一秒：「趁著白天，我們應做派遣我來者的工作；黑夜來到，就沒有人能工作了。」（若9:4；見11:9）時辰到了，耶穌的在世生涯結束；但是，這個結束卻是未來的開始。
基督的未來，在今日，我們用歷史的眼光來回顧，就是：死後第三天復活，復活後的顯現，聖神降臨，教會的誕生。並不是在這個模式下，耶穌預見了他的未來，至少並不是在這個模式下，他給門徒談論了他的未來。如果我們不依據客觀的事實，想像耶穌對未來所預見的，正如我們今日所看到的，我們在思考上犯了嚴重的毛病。福音的文字，意義相當明確，表達也相當清楚：一方面肯定了必要發生的事實，一方面郤指證了，這是一件正在進行中的奧蹟。
在走向死亡的途中，耶穌清楚知道，世界的命運與他的死亡以及死亡的方式休戚相關；他也知道，世界正掌握在他的手中；因他的死亡，世界將獲得拯救，並和天父重歸和好。假使耶鯀死的時候，不知道為何而死，或不是為人而死，他就不是我們的救主；他留下的，最多只是一個殉道者的形象，一個轟轟烈烈的日子；他日在我們中間，最多只是千萬人中的一個外客，一個途經此地的路人；天主固然可用他來為世人造福，但是最多只如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受命為世人服務一樣。耶穌固然必須知道他要復活，否則他不知道為何要死，因而將不是為我們而死；然而，沒有事實可以指證，當地談論他的事業時，復活後所要發生的每一個事件，都清楚而具體地映現在他的目前。雖然我們應當承認，福音所載耶穌有關苦難的三次預告，其中的細節，都一一應驗了；而細節中的一點是：「……三天以後必要復活。」（谷8:31；9:31；10:33）但是，這精確的細節，頗有出自初期教會筆下的色彩：因為在復活事件的敘述中，譬如，發現空墓，耶穌顯現的記錄中，並沒有提到這點。天使叮囑婦女去把耶穌復活的消息報告給宗徒，正用了耶穌生前所說的話：「……就如他所告訴你們的。」（谷16:7）耶穌曾說了：「有記載說：『我要打擊牧人，羊群就要四散。』但我復活後，要在你們以先，到加里肋亞去。」（谷14:27-28）那正是耶穌在世生活的最後一段時光，自晚餐廳至革責瑪尼，那些遺言珍貴無比；耶穌談論他的復活，透視來日的景象，正如一位先知透視未來的歲月一般：他歷數他過去的經歷，回顧已往的生活，又展望將來；分散了的羊群要重新集合，破碎了的友誼將再次恢復，加里肋亞湖畔開創的事業，終必在勝利中大功告成。
耶穌談論有關他身後所要發生的事件，雖不加以具體的描寫，卻作了明確的肯定；這裏我們應該注意，耶穌談論未來的時候，採用了以色列在傳統上專為講論將來的說法：就是默示錄的語言。默示錄敘事的形式，使不少人感到困惑；他們覺得，那些奇形怪狀的活物以及恐怖嚇人的景象，簡直幼稚可笑，空洞無物。事實上，這些語言遠比我們創造的幻想，或我們捨棄的想像，更切實地鉤出基督的真貌及其事業的輪廓。默示錄用一連串天上的神視，來描寫未來的景象；既然是神視，就該知道，發生在天上的那些景象，並不將在地上一點一劃地出現；景象發生在天上，因為未來掌握在天主的手中，因為未來要實現和完成他的計劃；然而，預示未來世界而發生在地上的景象，即是地上事件的反映，只是這類景象卻沒有出現。過濾附屬因素提煉主要題旨的神話化解術，並不是在近代才發明的；誰聰明地閱讀默示錄，他就在不知不覺地使用這項技術。耶穌用默示錄的語言來談論他的未來，並不如同借用一件不大合適的外衣，需要加以裁剪，才能符合他的身材；而是就地取材，只是用了人們可以了解的說法，講述了絕對肯定的事實，同時也表達了不得而知的因素。
當談論自身的未來，以及事業的未來時，耶穌在「人子」的形象下回觀自己；他知道他的未來和世界的未來不可分割：在他所描述的景象，最主要的一點就是，人子的光榮來臨便是世界歷史的終結。
在以「人子」的形象自我描繪的時候（4），耶穌並不加上「默西亞」、「天主子」等之類的稱號，只是講述他要做什麼。在以色列子民的期望中，「人子」的出現，是在天主清除罪惡和復興國家的時候。就在耶穌把天國作為視野遠景的那一刻，就在他一心一意宣告天主的神國，並為促使它的來臨而走向死亡的時候，在「人子」的形象中，他見到了自己的身份和發現了所負的使命，是最自然不過的。當他說，自己就是那位要乘著雲彩，白天而降，審判萬民者的時候，他是在宣告，他的未來正是天國的圓滿實現，而這未來的幅員就是整個的宇宙。直到他生命的末刻，在群眾前、在門徒前、在與他作對的猶太人前、以至在向他宣判死刑的大司祭前，耶穌對自己的存在，以及對世界的未來，毫不猶豫地作了莊嚴隆重的宣佈：「你們要看見人子，坐在大能者的右邊，乘著天上的雲彩降來。」（谷14:62）這是一個默示錄的景象。耶穌宣告了它是一件絕對確切的事實，然而他不能肯定要在什麼時候，將以何種方式實現：「至於那日子和那時刻，除了父以外，誰也不知道，連天上的天使和子都不知道。」（谷13:32）他的使命和任務是「交出的己性命，為大眾作贖價。」（谷10:45）
這未來的實況無法描寫，它來臨的日子也不得而知，但有一件事，是耶穌確實知道的，且在他離世之前必須告知門徒的：耶穌應當離開人間，他們卻必須留在世上。耶穌並不離棄他們，是的，他藉著聖神繼續與他們同在，然而他們不能再見到他：此外，他們要面對敵人的攻擊，受到暴力的蹂躪，承擔孤獨的壓力，遭遇假基督的騷擾。這便是臨別談話的內容：馬爾谷福音記載了橄欖山上的預言（谷13章）：若望福音記錄了最後晚餐後的臨別贈言（若13至15章）。在耶穌離世升天和人子再度來臨之間，尚有一大段距離；這是一個現實的時間，具有年代的特色；這便是教會的時代，也是聖神的時代。耶穌用了莊嚴的措詞預告了自己的死亡和再來，又用了隆重的語氣描述了門徒的在世生涯，這很清楚地表達了，這並不是單純的遲延和等待，而是應有作為的重要時間。雖然講的不算很多，但是足以安下了切實的根基，奠定了一個新的團體：要醒寤警惕（谷13:33-37），不必驚慌（谷13:5-7），即使那「招致荒涼的可憎之物」立在不應在的地方（谷13:14-23）；要因聖神的能力，站在總督和君王的面前，對他們為主作見證（谷13:9-11）：要小心謹慎，保持福音的完整無損，維護基督的真實面貌，因為將有假基督和假先知與起，妖言惑眾，如果可能的話，連被選者都要欺騙（谷13；5-6；21-22）。要是耶穌和門徒沒有長時間的分離，這些談話顯然是沒有意義的。
要分離多少時候？耶穌非但沒有提及，還斷言連他自己也一無所知：「至於那日子和那時刻，除了父以外，誰也不知道，連天上的天使和子都不知道。」（谷13:32）這樣明確的宣告，給我們留下了不少的難題。從一開始，宗徒就撞上了；路加一定知道耶穌有關未來的預告，但是沒有在福音中記錄下來，顯然是故意略去的。今日，我們都樂意再次肯定耶穌承擔了人性的處境，然而，出現了另一個令人困擾的問題：耶穌預告未來所用的措詞，意味著世界的末日近在目前，又給門徒留下印象，他們的等待不會太久；雖然耶穌慎重聲明，他對末日來臨的時刻一無所知，但是事實上仍舊囑咐他的門徒，去面對一個十分有限的世代；這樣，預告中的大部份內容，豈不失掉了意義嗎？因此，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不少人認為必須拋棄福音，或者，至少必須重新作一次徹底的註釋。耶穌預告了一個即將來臨的世界末日，又認真地準備他的門徒面對這個迫在眉睫的時刻，然而人類的歷史卻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持續下去，它的末日看起來遙遙無期：這一個巨大的差距必須有個適當的解釋。針對這問題，有三種說法。試分述於下：
有的人，如耶肋米亞斯（Joachim Jeremias），毫不猶豫地主張天主修改了他的原定計劃：天主同情可憐的人類，看在耶穌祈禱的面上，決定遲延世界末日的來臨，給予罪人回頭改過的機會。
一方面，天主駕馭人類的歷史，預定了歷史終止的時限。罪惡的數字滿了……難以想像的毀滅近了。就在那時，天主對一大群就要喪亡的罪人動了憐憫的心腸。他撤消了既定的時限，推遲了災難的日子，給他們一個最後侮改的機會。另一方面，天主也預定了在天地終窮的時候，在世界上要發生大災大難；但是，因這大災大難，撒彈的最後攻擊，無人能夠對抗：眾人都將陷於不義，沒有人能夠倖免。於是，天主再次可憐人類，就在大災大難來臨之前，他中止了原定的計劃。然而，這兩種情形怎麼能夠發生在天主身上呢？天主怎麼能夠修正他的意旨，改變他的計劃呢？天主豈不是不能變動的嗎？難道說他犯上錯誤了嗎？
對這一問趣，應該回答說：福音對天主不能變動這一點，毫無所知。耶穌的父不是一個不能變動的天主，而是一個廣施恩寵的天主。（5）
這個說法，對福音的文字，或對耶穌的措詞，看來都相當忠實。但是，它所描寫的天主，這麼輕易地變動又放棄他的意旨，不斷地修改又重訂他的計劃，真是福音所啟示的天主嗎？它所描寫的天主，雖然仍有某一程度的不變特色，但是只限於分層分節的不變；他固然是一個超級的工程師，足智多謀，常有辦法應付任何的局面和難題，但是他不能被稱為真實的造物主天主：他始終尊重受造物存在和行動的規律，然而絕不受已往事件的限制；他絕對忠於他所作的許諾和既定的計劃，卻能夠在任何時刻，創造一個新的天地。
第二種說法，如伯達．里戈（Beda Rigaux），先把福音的文字加以小心地分析，再設法測量耶穌預告內容的密度，就是：檢定何者是耶穌本人的原意，何者是初期信者團體的註釋；在基督有關世界末世日的宣告中，區別何者是宣告所帶出的因素，例如，等待末日的來臨；何者是宣告所引起的情緒，例如，急不及待的心情；何者是耶穌以他的權威所教導的真理。這種說法似乎是在說，世界迫在眉睫的意識，是宣告所帶出帶出的想像，是宣告所引起的情緒。下面是伯達．里戈的話：
有人指說，耶穌宣告世界的末日近在目前，是犯了錯誤。這一個不能解決的難題，是由於混淆觀念而引起的。人們等待世界末日的來臨是一件事，耶穌在宣告中所教導的真理是另外一件事：等待是宣告所帶出的一種反應，所引起的一種情緒；至於信仰的真理，只是指耶穌在宣告中作出的絕對肯定。
……為解決這個教義上的難題，我們只須把那些看似「斷然」的語調，換上「或許」的口吻……那些語句原來是有著猜測的色彩，福音的文學類型把它們形成了斷然的肯定（6）。
現在容我們提出第三種講法。或許我們不必這樣死鑽牛角尖。這些文字粗看起來十分奇特，亦令人迷惘，其實比我們所想像的要簡單得多（7）。在描寫耶穌的未來和天國的來臨之時，除了「迫在眉睫」之外，似乎不能再有更適當、更正確的說法。耶穌的未來就是天主的神國，而這天國就在耶穌生命的盡頭；當他交出生命的時候，它就臨在人間；這是不多幾日以後的事，甚至是幾個小時以後的事。所謂天國的來臨，就是天主王於整個宇宙。
因此，耶穌應該具有這樣的一種意識，此是他走向死亡的步伐，與世界走向終點的步伐，交織在一起，雖然在我們看來，這種意識是如何的難於言喻……在他死後，歷史的巨輪固然要繼續轉動下去，然而在走向天國的途上，耶穌遠遠地超越在歷史的前面；同時在天主的國內，他囊括了人類歷史中的各種機遇和場合，以至所有的未來歲月……
所以，我們豈不應該承認，福音的文字並沒有任何不妥？正巧相反，我們應該能夠看到，它們都是嚴謹的神學措詞。既然耶穌意識到自己的終結和世界的末日相疊重合，因此他把等待他即將來臨的死亡，和等待世界的末日相提並論，而且後者的等待也具有迫在眉睫的特色……因為，就在他本人走入不知的未來，迎向來臨的天父之時，身為世界的救主，必須走到受造和有罪人類歷史的盡頭，就是世界的終點，也就是天主來臨的日子（8）。
耶穌談論他人，有兩種方式，或者可以說，有兩種記錄。第一種方式或記錄：針對他的門徒和同時代的人們。耶穌知道他們的未來在他死後仍繼續下去，但不定出任何時限，因為他在復活之前，不知道「父以自己的權柄所定的時候和日期」（宗1:7）。第二種方式或記錄：針對所有和他際遇的人們。耶穌宣告說：「非到這一切發生了，這一世代決不會過去」（谷13:30）；他又說：「站在這裏的人中，就有幾個在未嘗到死味以前，必要看見天主的國帶著威能降來。」（谷9:1）「世代」這一詞有著特定的意義。它並不直接指歷史年代中的「世代」，就是公元29至30年間，和耶穌同時代的人們；而是指所有與耶穌際遇的人們，換句話說，是指所有那些面對著耶穌，必須表示「傾向他」或「反對他」的人們。無疑地，這是有時間性的「世代」，因為有它逝去的日子；然而，它首先是個宗教性的「世代」：它包括在同一時代與耶穌相通的人；如果說，它包括了所有際遇耶穌死亡和目睹天國來臨的人們，是十分正確的。正是在這意義下，耶穌在即將宣判他死刑的公議會前作了嚴正的聲明：「你們要看見人子，坐在大能者的右邊，乘著天上的雲彩降來。」（谷14:62）從這一天開始，耶穌的這一聲明，世世代代，直至世界末日，要在與他相遇者的耳中，回響不絕：天主的國已經來臨，賜給接納它的人們；天主子受到高舉，顯示在世界未有以前原有的光榮。
有關人類歷史中的事件，似乎只有一件，耶穌曾作了預告，那就是耶路撒冷的毀滅。這一例外非常珍貴，我們可以由此窺測耶穌以何種方式接觸未來。一方面，耶穌沒有目睹公元70年，羅馬軍隊圍困耶路撒冷，摧毀聖京的實況，因此他只用了達尼爾先知所講述的神視加以描寫（達9:27），這是公元前587年，拿步高（Nabuchodonsor）興師攻陷耶路撒冷的景象（路19:41-44）。另一方面，耶穌卻能夠將這一未來的事件作出確實的肯定，因為他知道，耶路撒冷的命運，這一代的未來，繫於他們是否接受天主的受傅者；既然他們拒絕接受，結局已經註定了，耶穌只能為它飲泣。然而，耶穌也知道這不是大結局：耶路撒冷的毀滅只是一樁個別的事件，並不是人歷史的終點。
講了一大篇，看起來，我們距離開始時的出發點，似乎後退了一步。幻想固然清除了，然而我們得到的是什麼？實際上，有關世界的未來，耶穌什麼也沒有講；有關門徒的未來，他只講了一點點。耶穌所關心的，完全集中在等待天國這一點；他留給門徒的臨別贈言，都染有等待天國的色彩。那麼，世界的未來，在門徒的意識之中，是否尚佔有一席地位？既然歷史不是幻想中的海市蜃摟，而是要求投身的真實時間，那麼，基督的門徒，如果願意忠於福音的話，面對著未來，除了巨災大難的展期，天國來臨的遲延等說法之外，尚有什麼透規？應抱什麼態度？基督徒要正視未來，要明智積極地善度歲月，這話又何從說起？
面對著確定的前題，要提防的是倉卒和草率。在嘗試作結論的時候，以下各點必須切記不忘：首先，應當坦誠地接受其他同樣確定的事實；其次，應當留意，福音對於未來的緘默，並不意味著禁止基督徒斷然地投入未來，動用寶貴的資源，甘冒惡劣的風險，從事龐大的事業；不止如此，更好說，福音對未來的態度之所以那麼謹慎，對未來的情況之所以保持緘默，正是為了讓基督徒，能夠切實地未雨綢繆，自由地投身將來。假使耶穌在離別門徒之前，給他們畫出了教會的籃圖，釐定了固體的結構，教會不再是有生氣的社團，甚至稱不上有活力的機構，她將淪為一個空洞無物的觀念。天主的教會是活生生的基督奧體，主的聖神便是她的靈魂；她有能力也有責任，適應演進，分辨時代的訊號，以嶄新的面貌，臨於歷史的場合，並應天主的號召，造就適合此時此地的人材。約瑟．賴辛格（Joseph Ratzinger）寫道：
耶穌的教會、基督信仰之所以存在，乃是為了面對人類的歷史，就是為了面對織造人性的集團纖維……它們的功能在於給歷史本身提供服務，就是突破和轉移局限生命的群體欄柵（9）。
試以「未來」取代文句中的「歷史」，文氣同樣鏗鏘有力，原意絲毫文風不動：
耶穌的教會、基督的信仰之所以存在，乃是為了面對人類的未來，就是為了面對織造人性的集團纖維……它們的功能在於給未來本身提供服務，就是突破和轉移局限生命的群體欄柵。
耶穌身為人子，既然知道他的一生取決於未來，因而專心一意地投入現在，毫無保留地服務人類；同樣，我們作為基督的門徒，既然已獲得了天國必要來臨、宇宙定將復新的保證，因而確知，面對著未來，唯一應採取的行動，就是創造它，使它成為事實；同時我們也知道，時時刻刻、此時此刻，主的聖神就在我們中間，使我們以其原有的面目，接受今日的世界；又從此出發，慘淡經營，積極建設，造就它成為恰如其貌的明日世界。千真萬確的天主神國，絕對不容基督徒放棄他在歷史中所擔任的角色，並鄭重要求他給歷史創造應有的將來。因為，「歷史如有創新，創新的起點就是：前無去路，山窮水盡。歷史的前景原是基督徒希望的對象。」（10）
（本文譯自Jacques Guillet, Le Christ et l’avenir, Etudes, decembre 1970, pp. 735-751.）
1.穆尼耶（E. Mounier）引述跨入11世紀時人們等待世界末日的心態，使人看到，對有活潑信仰的基督信徒來說，等待末日的來臨，不但不叫人心灰意冷，游手好閒，反能激發非凡的進取心火，採取積極的行動，推動歷史的進步。 E. Mounir, Pour un temps d’Apocalypse, Ouvres III, （Paris, Seuil, 1962）, pp. 354s.
2. H. Urs Von Balthasar, La Foi du Christ, （Aubier, Foi Vivante, 76, Paris, 1968）, pp. 354s
3. E. Mounier, Pour un temps d’Apocalypse. Ouvres III,（Paris, Seuil, 1962）, p. 344.
4. 有一些聖經註釋學家對耶穌自稱為「人子」一點，提出質疑；他們認為稱耶穌為「人子」，最早應始於初期教會的基督信徒。我們應當承認，四部福音，尤其是瑪寶福音，相當普遍地把這名稱放在耶穌的口中。但是，誰若拒絕接受，是耶穌自己採用了「人子」這一名稱，他勢必要創造許許多多的假說，而這些假說肯定沒法解釋「人子」這個名稱是怎樣形成的。耶穌自己採用這一名稱最確實的證據是，耶穌言詞的前後一致。耶穌自稱為「人子」，並不是為了避開「我」字，或為了結自己一個名銜，以顯示自己的身份；當耶穌一談到他的事業和自己的命運時，他就用「人子」這個名稱。這是一個最適當不過的名稱了：它表達了耶穌清楚知自己在歷史中所擔任的位角色，同時又顯示了他對歷史的進展，即使一廂情願，也無能為力。
5. Joachim Jeremias, “L’Attente de la fin prochaine dans les paroles de Jesus, ──contribution au colloque organise a Rome de 5 au 12 janvier 1970 par le Pr. Enrico Castelli sur le theme l’Infaillibilite, son aspect philosophique et theologique, et don’t les actes ont ete publies chez Aubier, p. 194.
6. Beda Rigaux, “Le Seconde Venue de jesus, dans la Venue du Messie”, ouvrage collectif. Coll. Recherches Bibliques, VI. Desclee de Brouwer, 1962, p. 190 et 198.
7. On trouve une etude tres pousee des paroles de Jesus impliquant la fin dans la contribution d’Anton Voegtle, “Reflections exegetiques sur la psychologie de Jesus, publiee dans le volume collectif institule le Message de Jesus et l’interpretation moderne, coll. “Cogitatio fidei”, 37, Ed. Du Cerf, 1969, pp. 41-113. 安東弗格特勒（A﹒ VoegtIe）旨在把那些斷言世界未日迫在眉睫的措詞，放在上下文裏加以解釋，因而可以稍微沖汰一些斬釘截鐵的味道，有時甚至可以指證人們沒有充份地領會它們的意義。這些假設相當頑強有力，然而是否必須這般鑽究，很是難說。
8. Han Urs Von Balthasar, la Foi au Christ, coll. Foi vivante, Aubier, 1968, pp. 182 et 185.
9. J. Ratzinger, Foi chretienne hier et aujourd’hui, Mame, 1969, p. 170.
10. Jean Baptiste Metz, La condition chretienne, dans Marxistes et chretiens, entretiens de Salzbourg, Mame, 1968, p. 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