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愛我自有他的方式

默想痛苦的神學意義

嘉理陵

神思 第八期 一九九一年 1-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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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作者從他自己數年前中風的經驗,體會到痛苦的積極意義,它能領人進入逾越奧蹟中。他認為天主並不拯救我們脫免痛苦,卻在痛苦中拯救我們;痛苦能夠是生命樂章的轉調,是返回父家的逾越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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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場白

這篇默想,並不純粹是神學的抽象理論,更好說是一次中風的啟發和親身的體驗。那時是1987年12月17日。這次中風無疑是我生命中受自天主的一個鴻恩,也是我畢生最有意義的一課神學,而且這一課神學我還在繼續上下去;但願無限仁慈的天主對我恩愛有加,允我一直列席這一個這麼出色的神學科目。

本默想的結構:在開場白之後,有一段說明,為指出一個基本的區分;這區分已有人提出在先,但至今仍未有人作深入的探討;我將在後面作神學的反省,我個人的體驗應該可以作為有力的旁證。這是本文的第二段。

在第三至第六段裡,默想將圍繞著四個主要的觀念加以發揮。這四個觀念部份取自他人的著作,部份得自病中的啟發和個人的體驗。為使讀者易於掌握思路起見,現在就把這四個觀念開列於下,它們也就是本默想的四點撮要:

(1)天主並不拯救我們脫免痛苦,卻在痛苦中拯救我們。這是第三段。

(2)(我『為什麼』要受這痛苦?」這問題來得很自然;但是,這問題問得很不對,而且是有破壞性的。這是第四段。

(3)痛苦是返回父家的旅程、是逾越的過程、是出離涕泣之谷。這是第五段。

(4)靜中有聲,聲中有靜。這是第六段。

在結束這開場白之前,容我獻上格言一束,作為默想的題材。這束格言分為三扎,取用「禪」詞的形式。格言包涵的真理,或是公認的,或可認同的,或能說明的,我將直接或間接地運用來做以下各段的註腳。上述第五個觀念其實即取自其中之一;而其他的各句格言,如果說總括了本文的要旨,亦無不可;讀者在默想的時候,各自創作類似的格言,也不是一件難事。

1﹒在喜樂中,自有痛苦;

在痛苦中,自有喜樂。

在基督徒痛苦的核心,

在基督化痛苦的核心,

在基督式痛各的核心,

自有如痴如醉的狂喜。

痛苦自有解痛之道,

解痛不能沒有痛苦。

2﹒狂翻天覆地的混亂中,

自有泰然自若的寧靜;

在秩序井然的寧靜中,

自有釋放治療的混亂。

在歡笑中,自有眼淚;

在眼淚中,自有歡笑。

眼淚越是痛苦辛酸,

歡笑越是充盈洋溢。

3﹒靜中有聲,聲中有靜。

耶穌在架上大聲疾呼,

聖父卻默然無言。

要不是天主聖父默默無語,

耶穌的呼號何必多此一舉。

如果耶穌沒有大聲疾呼,

聖父的默靜將不可理喻。

(二)難題與奧蹟──折磨與痛苦

(1)難題和奧蹟:應有的區分

人的一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其意義有待發現;為能夠找出它的意義,需要作一個區分:這區分,以心神來體會,比用言語來表達,更加容易:因為言語有混淆的傾向,而心神卻有明辨的能力。基本上,這是一個「難題」和「奧蹟」的區分。難題要求我們分析和解答,而奧蹟卻邀請我們作出回應和答覆:奧蹟把我們投入一個場合,在那裡啟發激勵我們,邀請我們作出發自心肺的回應,作出慷慨大量的答覆。在奧蹟內,我們的回應和答覆常伴同著默默無言的虔敬和富有創意的愛心。在有些奧蹟內,尤其是在痛苦的奧蹟內,必然也包括希望和勇氣。

(2)折磨與痛苦:應有的區分

「折磨」與「痛苦」這兩個名詞,不無引起讀者誤解的危險;雖然如此,它們仍有可取之處;首先,容我嘗試加以區分,分別說明它們的意義。

「折磨」可以指「病痛」、「疼痛」、「悲痛」等無情的襲擊。「折磨」的層次能夠是肉體或心靈的,精神或心理的,倫理或理性的。受到折磨的人通常感受到某種形式的焦慮。

「痛苦」比「折磨」更深一層,是一個人在受到「病痛」、「疼痛」、「悲痛」等襲擊的時候,於心靈的深處所經歷到的某種感受,是「折磨」在當事人心靈底層所造成的一個意境。

沉思伯多祿和猶達斯背主的事蹟,也許可以幫助我們更加了解「折磨」和「痛苦」的區別。他們兩人都因不忠於老師而感到不勝悲痛。不錯,他們兩人的背主行為是不一樣的,但是他們所感受的悲痛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分別。然而這悲痛在兩人身上所造成的結果卻絕然不同:這悲痛摧毀了猶達斯,因為在他的悲痛內只有內疚和自憐;同樣的悲痛卻啟發、陶育了伯多祿,並促使他成熟,因為在他的悲痛裡,也合有愛意和信賴。

默想浪子回頭的比喻(路15章)也可以幫助我們了解「折磨」和「痛苦」的區別。他是一個自甘墮落的罪人:然而他的回頭不但使我們不勝欽佩,更足以作我們的表率:他不向「折磨」低頭,不向饑餓屈服;他也不退入自憐的幽室,一味地自我譴責;他更不轉移目標,或遷怒父親,或抱怨上主。對他,一如對伯多祿,這「折磨」給他提供了一個「痛苦」的際遇和轉機,邀請他負責地忍受「折磨」,就是在「折磨」中反省思考,在「折磨」中達致成熟,並在「折磨」中超越自我。

(3)折磨

「折磨」只是一個事實。它是一個難題。它可以加以分析、可以補救、可以善後、可以接受治療、可以由專業人士來處理;它有時可以成功地化解,或者獲得某一程度的減輕;它也可以勇敢地被接納,泰然地順受。「折磨」本身是一種惡,忍受它,是為了相反惡的善,譬如:減輕它,化解它,或獲得暫時的喘息。以我個人的體驗來說,「折磨」本身的價值是中性的,無所謂正負。

肺癆、癌症、愛滋病都是令人恐懼的折磨,所以它們也是難題。目前,我們已解決了肺癆這難題,它已不再是絕症。征服癌症,也並非是純粹的夢想,我們這一代,和下一代,或許看不到一個沒有癌症的世界,但是杜絕或至少控制癌症,將是遲早要實現的事實。至於愛滋病,憑著天賦的智慧,隨著逐漸深入大自然生態的堂奧,人類必能馴服這個險惡的敵人。但是,在愛滋成了過去的惡夢之後,大概會另有別的可怕病症接踵而至,相繼肆虐人間。

(4)痛苦

至於「痛苦」,並非只是一個事實,也不是一個難題。不論人類有天大的本領可以控制天災人禍,但是始終找不到神妙的醫學處方,或先進的科學技術,足以化解人間的「痛苦」,正如人雖能征服大自然的威力和「折磨」,卻無法擺脫邪惡的無情威脅和它的致命襲擊。

「痛苦」始終是一個奧秘。「痛苦」是一個際遇:可能是一個轉機,也可能是一個危機。究竟是一個可喜的轉機,抑是一個不幸的危機,這要看當事者用什麼態度來接觸應付;它是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或走入誤人的迷途,淪為魔鬼的獵物,或步上回家的旅程,投向天父的懷抱,還要取決於他所跨出的一步。

「痛苦」的經驗比「折磨」的感受更深一層,它具有建設性的潛力,同時也有破壞性的威力。本文企圖指證,當「痛苦」淪為破壞性經驗的時候,它不再是一個給人生機的場合,而成了一股可怕的破壞勢力。一個人在「痛苦」中,如果不鼓起勇氣,平心靜氣地面對它,主動積極地駕馭它,他必然要受到「痛苦」的擺佈,而陷入崩潰的危險。

(5)區分「折磨」和「痛苦」的重要

在本文中,作者無意在區分兩者的性質上多花時間,而僅用這兩個名詞來說明這是兩件不同的事實。這裡,我們只指出兩者的主要區別是:「折磨」只限於實證的意義,可以作為實證科學(包括人文科學在內)分析的對象,它只是一個有待解答的難題;「痛苦」是一個奧秘,是神學反省的對象,而且只宜用神學反省來作出適當的處理。

雖然如此,界定這兩名詞的意義是必要的,因此,我們就在下面嘗試加以適當的描寫。既然這兩個觀念是本默想的基礎,但願讀者加以消化,為能掌握本默想的意義。

如果我們把「折磨」從「痛苦」中分離出來加以觀察,可以發現「折磨」在我們身上引起的恐怖越大,越具有破壞的威力。巨大的「折磨」恫嚇我們,驅使我們墮入無底的黑洞;震撼我們,使我們的生命支離破碎;蒙蔽我們,孤立我們、騷擾我們、囚禁我們、使我們淪為恐怖的奴隸。

至於「痛苦」,如果沐浴在基督十字架的光輝之中,不但有一股治療的力量,更能夠產生一個珍貴的釋放經驗:「痛苦」不應導致生命的萎縮,反該助長它的發展;它是一道進入大覺大悟的門戶,是一個際遇天主的場合,是一次體嘗啟示真理的機會;用一句靈修學的術語來說,「痛苦」是靈修生活中,「煉路」、「明路」、「合路」結構裡的一個進程;只是因為我們尚在逾越的途中,還沒有越過死亡的勢力,進入復活的永生,「痛苦」多次成了「折磨」的幫兇,甚至比「折磨」更具殺傷的威力;這是人間的悲劇,是原罪遺下的惡果。

(三)破壞性的「折磨」和救恩性的「痛苦」

(1)大水已到我的頸脖(詠69:1)

面對「折磨」,第一個感覺,就是破壞生命的威力。我們就從這裡開始。就如洪水氾濫大地,滅絕所有的生物(創6:5-9:17),「折磨」的洪水能夠高漲,吞沒我們,把我們投入無光的黑底:在那裡,生命怎麼能對抗死亡的威力呢?一個遇溺的人,如不及時獲得拯救,勢必被水所吞噬,而生命的火焰,在作了最後的掙扎之後,亦終為水所熄滅;那時,人成了水的獵物,整個的人充滿了水,再沒有人水之分。

「痛苦」是上天所賜,面臨「折磨」壓力的反彈力量。耶穌在十字架上就在「痛苦」中面對了黑暗和邪惡的壓力。耶穌死了,且被送進了墳墓,看來「折磨」──邪惡的勢力──獲得了勝利。然而,若望福音明明指出,耶穌的死亡就是勝利,他的死亡就是復活:復活並非是一件附加在死亡上的東西。在耶穌身上,征服「折磨」的就是「痛苦」;在「痛苦」中,耶穌肯定了聖詠所預告的上天許諾:「上主沒有將我們拋出,使我們做成他們爪牙的獵物;我們像掙脫獵人羅網的小鳥,羅網被扯破了,我們自然逃掉。」(詠124:6-7)

「逃掉」一詞似乎太消極、太不光彩了;但是,天主無報酬的愛是這麼不可言喻,以致耶穌甘心情願成了嘲笑和譏諷的目標。醫生、心理學家、尤其是天主,固然能夠把我們從「折磨」中解救出來,天主卻不想拯救我們脫離「折磨」,卻有意通過「痛苦」來拯救我們。「折磨」本身並不能產生拯救的效果,救恩只來自「痛苦」。但是,誰想從「痛苦」裡汲取救恩,必須在感受「痛苦」的時候,與耶穌心心相印。因為耶穌基督是被宰殺的羔羊,永遠帶「痛苦」記號,閃爍著勝利的光輝(默5:6)。

(2)天翻地覆的震撼和除舊更新的勇氣

「折磨」造成的結果通常是亂七八糟的處境和支離破碎的局面。因此,即使一個人以最積極、最明朗的心情去面對「痛苦」的考驗,也必須去收拾「折磨」所遺下的殘局。「折磨」往往把我們有規律的生活攪得一塌糊塗,譬如一次比較嚴重的感冒,也能夠擾亂一個人的作息日程:不能及時出席會議,不能如期完成任務,還要加重家人和同事的負擔。這種不算什麼大不了的病痛,已經足以造成許多不便,至於像癌症、愛滋那樣的病症所產生的震撼,那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在雜亂中終能理出頭緒。請一讀創世紀所描寫的創造工程。哲學家以哲學的術語來定義創造的工程:創造是天主自虛無中造生萬物;然而創世紀的作者卻描寫天主怎樣從一片混沌中引出了美麗宏偉的秩序,產生了活力洋溢的宇宙。當「折磨」──災難或病痛擾亂了我們的生活秩序,我們能有兩種絕然不同的心態面對「痛苦」的經驗。第一種態度是,聽讀這亂七八槽的局面,如一道兇猛的洪流,淹沒我們的頭頂:這樣,我們的心靈將跌落無底的黑洞,眼前一片灰暗,見不到一線微光,找不到出路的方位。

另一種態度是,效法創世的天主:當大地還是混沌空虛,深淵上還是一團黑暗的時候,天主的神在水面上運行(創1:2)。我們的心靈之神也可以冒出洪流,運行於水面之上;如此,我們也能夠從雜亂的殘局中,創造一個嶄新的秩序。這何止是越過一個陷阱,也何止是逃過一場災難,這比躲避和逃脫更加積極,更富創新的能力。真的,在雜亂無章的核心,有一顆神奇美妙的種子;它的果實將是釋放出更深一層的生命意義,更廣一度的心靈自由,因而足以創造出一個嶄新的美好秩序。

由此,在「折磨」造成紛亂的時候,我們很可以局限它活動的區域。「折磨」固然能夠摧毀我的軀體,我的事業,和我所建立的天地;但是可以不讓它搗毀我的人格。這裡便清楚地顯示了「折磨」和「痛苦」是兩個不同的領域。在受到「折磨」襲擊的時候,我們雖然感到它摧毀和破壞的威力,但是它不一定能夠驅使我們返回原始的空虛,凝成一團連天主的創造能力也無法穿透的混沌。要是有人果真被「折磨」摧毀了,那是因為他聽讓「折磨」肆虐,沒有和帶著「痛苦」烙印的基督取得聯繫,錯失了「痛苦」所提供的拯救和創新的生機。

(四)惡化困境的質問:「為什麼?」

(1)惡化困境的質問和開啟心靈的反省

在面臨困境、受到「折磨」襲擊的時候,很自然地,我們會發出一個問題:「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輪到我?為什麼要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麼天主讓我碰到這樣的遭遇?為什麼天主不阻止這事情發生?為什麼天主如此待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些喧鬧的質問要求一個答覆;它淹沒了那呼聲微弱的、具有釋放力量的真理。「痛苦」的復活光芒,本來已經在黑暗邊緣,開始透露,然而質問的風暴,把這希望的彩霞,完全驅散了。

「為什麼?」來得很自然的,卻是一個錯誤的問號,是一個錯誤的步伐,它並不導向天主通過「折磨」為我們所開啟的新天新地,反關閉了進入「痛苦」寶庫的門戶。因為「為什麼?」這一問題所針對的是「折磨」的來源,或者明顯地,或者含蓄地質問天主允許我承受「折磨」的理由。在質問裡,通常含有很濃厚的指責氣息;向天主提出質問,無疑是指責天主的作為,這不但對天主大失恭敬,更自絕於智慧的照耀,終必墮入怨天尤人的深淵。

面對「折磨」,正確的問題能有好幾個,如:「這是什麼場合?」「要用什麼心情去面對?」「要採取什麼行動?」等等,這些都是正確而應該提出的問題。人當自問:天主藉著這次折磨能把我帶到什麼地方?我能怎樣面對這次折磨使天主在我身上獲得光榮?在痛苦中何處可以找到復活的希望?我要採取什麼行動愈顯主榮?

在開始,這些問號也是不大有頭緒的喧嚷,然而因為它們並不是含有指青的質問,很快就寧靜下來;而且這些問號所針對的,並不是過去或現在,而是一個預許的和有希望的將來。這是踏上另一個旅程的第一步,並嘗試與新的環境取得協調與和諧;不需多久,辛苦的協調大功告成,所出現的局面,竟是一個心嚮神往的新天新地。

(2)胎生的瞎子

為了發掘「痛苦」的奧秘,我們值得默觀若望福音所載耶穌治癒胎生瞎子的故事(若第九章)。

宗徒問耶穌:這個人生下來就是瞎子,是因了誰的罪,是他自己的罪呢,還是他父母的罪?事實上,他們所問的就是「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人生來就是瞎子?」。這個問題本身是有問題的,因為宗徒已經假定了,這個人生下來就是瞎子,是一個天主懲罰罪人的例子;而且他們在發出這問題時,也已經多少作出了一部份答案:他們已經肯定了這個人遭遇這樣的困境,是由於某一個人的罪,他們只是還不能確定的,由於誰的罪:是他父母的罪,還是他自己的罪?這樣的假定,顯然是無中生有,而且在推論上也不合邏輯。他們所犯的毛病是草率地把一個奧蹟,指為一個折磨人的困境;然而這種指鹿為馬的毛病,卻是我們都很容易犯上的。

請聽耶穌的回答。他說:這是為了顯揚天主的光榮。然而,這個回答能夠令我們感到困惑,因為這似乎是說:天主有意使這個人生下來就瞎了眼,為給耶穌一個顯奇蹟來光榮天主的機會。這種做法是多麼殘忍啊!

這是一個福音註釋的問題,並不是本文討論的範圍,容我在這裡從略。本文所要指出的,是這答覆所有的釋放能力。我們可以用現代的詞句,把耶穌的答覆加以引申,作下面的演繹:

你們不要問「為什麼?」你們不要問「為什麼」要發生這事?要不是上天啟示,你們是無法知道的。你們不必企圖尋找「胎盲」產生的因由;醫師、生態學家、社會學家可以下一番工夫,找出它的原因;但是在實踐福音的層面上,這問題不能給你們啟發什麼,尤其是如果你們用質問天主的口吻提出這樣的問題,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你們不要回顧過去,轉移目標。「為什麼?」是一個錯誤的問題。你們要注視現在,展望將來。你們要正視事實,看清這是「什麼」場合,設法在其中發現顯示給你們的訊息,並作出積極的回應,決定「怎樣」去面對它。

面對著這一個胎生的瞎子,我們應該做「什麼」?我們要「怎樣」做,才能使天主獲得光榮?天主常常以善勝惡,我們應做「什麼」,為能有份於天主的勝利?也許我們只能謙虛地祈求天主,讓我們知道,我們能夠做些「什麼」,以便分享天主的勝利。

「為什麼?」這問題只能使我們心分意亂,胡思亂想,頹唐沮喪,苦惱悲傷。「是什麼?」才是正確的問題,能夠使我們集中精力,開啟心靈,在天主神光下,進入逾越的奧蹟。「是什麼?」這問題實在是獲得聖神恩賜的祈禱,是提升我們心靈的的羽翼。

(五)「痛苦」是返回故鄉的旅程

不知不覺中,我們的雅歌和天主的雅歌,一呼一應,成了絕妙的對唱。及至心靈擺脫了發膩倒胃和令人窒息的戀舊之情,我們始發現這對唱原是一支流放者的歌曲,詠唱著心嚮神往的幸福;這幸福是在此生的彼岸,就是我們的真正家鄉,天上的耶路撒冷。這支洋溢著愛和希望的雅歌,足以振作疲倦的心神,恢復生命的活力,並邀請督促我們整裝出發,高高興興的登程上道,出離備受壓迫的埃及,奔向預許的福地──天上的耶路撒冷。

在信仰生活裡,「痛苦」形同一件「聖事」,就是既有可見的標記,又有標記所象徵的聖寵。「折磨」是一個場合,在這個場合裡,造成心靈破碎的「痛苦」經驗便是一個標記,象徵破鏡重圓,分離復合,是從一個處境踏入另一個處境,也是一個逾越的過程,返回天上家鄉的旅程。以信仰的精神接受「痛苦」的洗禮,便是領受「逾越」的聖寵,就是踏上十字架的道路,越過「折磨」的「紅海」,抵達預許的福地、這無疑是另一次新的「出谷」,是崎嶇辛苦的,然而滿懷著希望和喜樂。在傳統上,以民的「出谷」,越過「紅海」,象徵聖洗聖事,也象徵基督徒的靈修生活。因此,「出谷」很可以適當地象徵「痛苦」,並給「痛苦」作有力的註釋。實在,我們可以說,「痛苦」形同一件聖事;它有著特殊的標記,生產似的痛苦便是它的特色;而它孕育的聖寵,便是一個嶄新的生命。

在聖經裡,有很多旅程的故事,其中最重要的,都是返回家鄉的故事。在舊約裡,最偉大的回鄉故事,就是「出谷紀」。在新約裡,最偉大的回家旅程,就是十字架的苦路,耶穌的「出谷」(路8:31),也就是耶穌回到父那裡去的旅程(若16:28)。

安返家鄉是一個可喜可慶的時刻。盧德(Ruth)還鄉的故事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納敖米(Naomi)同她的兒媳盧德回來了,是從摩阿布鄉間回來的。她們來到白冷,正是開始收大麥的時候。」(盧1:22)收大麥的時候正臨近新約的五旬節。盧德的忘我和犧牲給備受痛苦的婆母納敖米帶來了很大的喜慶。新約浪子回頭的故事是另一個出色的例子(路15章)。浪子終於回到父親的懷抱,父親就大張筵蓆,慶祝兒子平安無恙。這裡,值得注意的是,浪子在踏上歸途之前,先在「折磨」的衝擊下,應「痛苦」的邀請,返回心靈的內室,聆聽天主的雅歌,奏出共鳴的和弦,才有勇氣,痛定決心,懷著希望,踏上回家的旅程(路15:17-19)。

再者,當我們應「痛苦」的邀請,進入了心靈的內室,就會發現,沒有無犧牲的喜慶,也沒有無喜慶的犧牲。祭獻而無喜慶,是一個悽涼和殘忍的儀式;「痛苦」而無喜慶,豈不成了足以摧毀心靈的「折磨」?

(六)靜中有聲、聲中有靜

我沒有給雅各伯的子孫說過:「你們要在混沌中尋求我!」(依45:19)

雕琢詞藻就是雕琢天主的聖言;無限智慧的聖言也樂意和亞當的子孫雕琢詞藻(箴8:31)。新穎的名詞,超俗的辭彙,精練的短句,雋永的妙語,往往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啟發人的思想,快慰人的心靈。

「靜中有聲」這一句禪詞,在舊約厄里亞的故事中也有縱跡可尋(列上19:9-18)。在他生命的某一時刻,厄里亞體會到必需在溫柔和寧靜中傾聽上主的輕言細語。但是,另一方面,聖經既然肯定「萬物莫不由天主所創造,因此,我們可以越過厄里亞的故事和依撤意亞的神諭,肯定天主也能夠在狂風暴雨、山崩地裂、一片混沌中發號司令。「聲中有靜」。一個基督徒,儘管受到狂風暴兩的衝擊,即使承受翻天覆地的壓力,應該能夠在一片混沌中,體驗天主的靜默。耶穌不是在狂風巨浪中與宗徒同在嗎(谷4:35-41)?

這個思想在保祿的書信中回響不絕。請聽:

如今我在為你們受苦,反覺高興,因為這樣我可在我的肉身上,為基督的身體──教會,補充基督的苦難所欠缺的。(哥1:24)

使保祿覺得高興的並不是「折磨」。他的「折磨」只給他提供了大好的機會,參與基督的逾越奧蹟,就是耶穌的苦難和復活。基督常在極度痛苦中,他的苦難日久天長,直到世界末日。保祿所遭遇的「折磨」更富狂風暴雨的色彩,具有強烈的苦楚,猶如一根刺,深入他的身體(格後12:7)。在這些「折磨」中,保祿卻找到了進入逾越奧蹟的門戶:在每一個「痛苦」的核心裡,深藏著充盈洋溢的喜樂。喜樂的泉源之一便是:上主親近心靈破碎的人,他必救助精神痛苦的人(詠34:19)。

(七)結論

耶穌屢次隨著依撒意亞先知的神論,借用治療的形像,描寫他的救世工程(路4:16-19;依61:1-2;瑪11:4-5,12:17-21;依42:14)。耶穌是個富有同情心的治療者,因為他自己也受過極大的創傷。凡勞苦而負重擔的,都應到他那裡去,為體驗「痛苦」的特殊恩寵,並參予耶穌的治療工作。這治療大大地超越了身體的領域,深入心靈的底層。但是,為蒙受這麼偉大的治療,遭受「折磨」者必需以積極和敞開的胸懷迎向「折磨」,這樣才能渡過死亡的苦海,抵達生命的彼岸。一個人在「折磨」中,所感受的恐怖不論是大是小,都應該能夠找到靈魂的安息(瑪11:29;耶6:16)。這樣的安息只能在死而復活的耶穌基督內找到,就是只有在「折磨」中,以領受聖事的心境,接受「痛苦」的洗禮,進入逾越的奧蹟,才能分享復活基督的平安和寧靜。藉著「痛苦」,通過「痛苦」,在「痛苦」內,我們的一生便成了持續不斷的神聖禮儀。

為什麼你們這樣膽怯?

你們怎麼還沒有信德呢?(谷4:40)

心硬的人!遠離正義的人!聽我說罷!

我的仁義來近了,已不遠了,

我的救恩不再延遲;

我必求熙雍賜與救恩,

把我的光榮賜給以色列。(依46:12-13)

你們放心,我已戰勝了世界。(若1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