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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93)p.433-441
   

舊約先知文學對交談的頁獻 

胡淑琴

 



交談是今日一種時代性的訊號。基督徒從信仰的角度亦蒙召與其他基督教派,與不同宗教信仰和文化背景的兄弟姊妹,甚至與無神主義者交談。聖經為基督徒而言,常是客觀的對照與啟示的泉源。本文試從舊約先知文學看三種對外邦人不同的表達和對交談的貢獻,並做簡單的反省,提出先知文學對今日基督徒在交談上的光照。

一、舊約先知文學關於外邦人的表達1.
以色列的智慧文學作品一般而言常著重於人性,因此,這方面的材料有助於交談。先知文學中提及外邦人時,有不少負面消極的表達,不過也有積極的肯定,認為萬民都將歸向雅威。在某些章節中更肯定天主接納外邦人的現況。以下分別從這三方面簡單介紹,同時約略提出其天主觀。
(一)對外邦人的消極觀點
以色列子民的宗教觀與盟約的概念密切相連,而盟約只限於一個民族,很難與天主計劃中的萬民普救說相符合。以民的罪的觀念是一種宗教性的概念,指對天主的盟約不忠信。先知們亦常援引盟約來譴責以民。當以民受外邦人之宗教風俗影響而敬拜其他神祗時,或當以民為了政治因素而與外邦人的勢力靠攏,不全心信靠雅威時,常被責斥為與外邦人或其他神祇行淫。在這樣的背景下,對外邦人的觀點常是消極否定的。在先知文學中有不少章節提到天主將嚴懲外邦人的神諭(依十三∼廿三;耶四六∼五一;則廿五∼卅二)。比較緩和的表達是將外邦人隸屬於以色列人民,成為其奴隸或附庸(依四五14;六一5∼7)。不過,先知們亦常指出,外邦人是天主用來懲罰以民不忠的工具(依十5∼6;耶一13∼15)。
先知們以擬人法描寫雅威的面貌:祂主動揀選了以色列歸祂所有,祂要求以民在宗教上不斷革新,常遵守西乃盟約的精神和聖潔的教義。因為,唯有天主是神聖的,祂也要求以色列子民應該是聖的。祂徹底反對並懲罰罪惡,對以色列子民如此,對外邦人也不例外。
(二)外邦人民將歸向雅威
先知文學中有些章節提到外邦人對雅威末世性的整體皈依。「到了末日,上主的聖殿山必要矗立在群山之上,超乎一切山岳,萬民都要向它湧來……」(依2∼4)。米該亞先知亦提到熙雍將成為神國的中心。第一位重複提到外邦人將歸向雅威的先知是第二依撒意亞(依四十∼五五),其中最明顯的是在其四篇上主僕人的詩歌中。第二依撒意亞指出,上主的僕人並非藉著權勢或武力,而是藉著他的苦難和死亡來完成天主的救恩工程。他的神學觀直指基督十字架的奧秘,同時也指出天主的救恩不僅只為以色列,同時亦是賞給人類。以色列因著與天主所訂立盟約而成為萬民認識並歸向雅威的中介,而上主僕人的苦難終將使外邦人認出雅威為他們所做的一切。到了公元前第五世紀的第三依撒意亞(依五六∼六六),作者可能是集體性的。一位作者在依六六15∼16消極地指出天主將毀滅一切,另一位作者以萬民的歸化作為結束。萬民不僅來到耶路撒冷朝拜雅威,天主尚且要派遣他們到外邦人那裡,並要從他們中間選拔司祭和肋未人(依六六18∼21)。
上述末世性的皈依與舊約的末世思想有關。當時的人相信天主會在末日毀滅一切,並重整一切。外邦人也是到了末日才整體性地皈依雅威。至於是否有外邦人在末日之前即皈向雅威呢?在先知文學中並不見。耶肋米亞先知曾被一位雇士人厄貝得默肋客搭救(耶卅八7∼13),他將因這善行而獲得天主的救援(耶卅九15∼18)。此外,在約納先知書中,前半段提到水手們對天主的敬畏(納一16),後半段則提到尼尼微人的悔改。在這則寓言故事中,外邦人的水手和尼尼微人雖未必真正認識雅威,只是承認雅威的能力,不過他們因天主的慈悲寬仁而獲得救援。
雅威不僅是以色列民族的神,祂也是普世萬民的天主。先知們洞察出雅威內在愛的本質,祂是慈悲寬仁的,祂願意所有的人生活,不喜歡任何人喪亡。祂是現在,也是未來的天主,是萬民皈依的終向,是祂自己將帶領所有的人類邁向未來。
(三)天主接納外邦人的現況
厄則克耳先知以民充軍期間責斥選民背棄上主,他們的行徑比索多瑪更令上主厭惡(則十六44∼52)。索多瑪在希伯來文聖經中代表最墮落的外邦人,而以民對天主旨意的答覆竟然連索多瑪也不如。厄則克耳更進一步指出可為猶太人楷模的三位義人:即諾厄、達尼爾和約伯(則十四12∼20)。他們三位的共同點是三人都不是以色列人。此處的達尼爾並非指聖經中的人物,而是一位出現在迦南古老故事中的傳說人物,他是一位正直並在眾神前為百姓有力轉求的人。至於約伯,按照約伯傳的記載,他是胡茲地方的人(約一1),屬於外邦人的領域。天主對於外邦人的正義行為將給予賞賜。
第二依撒意亞指出天主可以自由地揀選一位外邦人居魯士作為祂的牧人(依四四28)和受傅者(四五1)。為近東和以色列民族而言,牧人通常是國王的名號。在希伯來聖經中,雅威的受傅者常貼合在國王身上。第二依撒意亞用這兩個詞彙將一個外邦人認同為雅威所揀選的國王。同時指出,雅威和一個並不認識祂的外邦人之間有著密切的位際性關係。
另外兩處對外邦人有類似肯定觀點的是在亞毛斯和瑪拉基亞先知書中。在公元前七六O年的亞毛斯先知書中已記載:「以色列子民!你們對我豈不是像雇士子民?——上主的斷語——豈不是我由埃及領出了以色列,由加非托爾領出了培肋舍特人,由克爾領出了阿蘭人?」(亞九7)雇士是Ethiopia的希臘名,位於埃及之南,即今日的蘇丹,是當時的認知世界中南方的極限。先知以問句的方式表達:以色列並不比任何外邦人來得好。第二句則指出培肋舍特人和阿蘭人,他們是以色列長久以來的頭號敵人。天主對待他們竟如同對待選民一樣,在這些不認識祂並常攻擊選民的民族身上施行出谷的救恩工程。先知藉此肯定:萬民在天主眼中是平等的,即使他們尚未認識雅威,唯一真神仍在他們的歷史中施行救恩奇事。這種救恩普及萬民的思想在公元前八世紀已有記載,令不少學者感到驚奇。大部分學者相信這兩節是亞毛斯自己的作品,或至少是在他先知職務結束之後很快就編寫的。
瑪拉基亞先知在公元前約四百年時責斥以民,因為以民對百年前重建聖殿所激發的宗教熱忱已退落,對默西亞的期待也冷淡了。先知譴責司祭們瀆職(拉一6;二9),遂預言天主將要廢除他們的祭獻,卻要悅納萬民所獻的純潔祭品,「因為從日出到日落,我的名在異民中大受顯揚,到處有人為我的名焚香獻祭,並奉獻潔淨的祭品,因為我的名在異民中大受顯揚。」(拉二11)這節有不同的詮釋:有的學者認為是指向末日幅度,萬民對雅威的崇拜。但今日許多學者認為其意義指:外邦人對其他神祇出自真誠的敬禮,亦即是對唯一真神的朝拜。因此,雖然人們對於唯一真神的認知不多,但天主仍接受他們在各處的焚香與獻祭。
由上所述,厄則克耳先知承認在外邦地區已有堪為楷模的義人存在,多位先知看出天主對其他國家的照顧,亞毛斯肯定萬民在天主眼中是平等的,第二依撒意亞領悟到天主和一位外邦人之間密切的位際性關係,約納書指出天主對萬民的仁慈與寬仁,亞毛斯肯定雅威在各民族歷史中的救恩工程,瑪拉基亞更指出天主悅納萬民在各地所呈上的祭獻。以民對於他們祖先的天主—雅威—的認識,經歷了第六世紀巴比倫充軍的考驗之後,逐漸從原先半遊牧的民族神領悟到祂是唯一而超越時空的天主,祂的救恩工程普及所有人類,包括不認識的外邦人。

二、舊約先知文學對於交談的貢獻與省思
在這部分將從信仰的肯定、中介的概念和超越的聖三天主觀來簡單反省。
(一)信仰的肯定與革新
面對先知文學中對於外邦人之消極與排斥性的表達,我認為需要更深的反省。以色列在近東原是個少數民族,在充滿泛神氣氛的客納罕地區,後來又淪落到巴比倫的悲慘境遇,先知們不得不大聲疾呼,捍衛自己民族所信仰的對象,並以排他性的言語表達對外邦人的譴責。不過其核心目的是為了維護以色列對雅威之純正的信仰,和對盟約的忠誠。故先知在責斥外邦人的同時,常亦責斥以民,要求他們務必在信仰上不斷革新。這項呼籲對於今日的基督徒仍然有無限的價值。
對處於傳教區的基督徒而言,我們生長的環境和所接觸的人大都沒有基督信仰。面對聖經,或甚至某些教會性的排他性思想或表達時,有必要進一步了解產生這種表達或思想的歷史性背景,減少自己或別人對它的反感,並進一步思考在今日的神學意義,以便真實闡述來自慈愛天主的啟示。這種心態上的轉變是一種漫長的皈依過程,也唯有這種內在的皈依才會在我們內產生心靈的空間,渴望去認識別人的信仰,並與他們交談。
不過,交談的基礎是雙方對自己的信仰有深切的體認與信心。這種對信仰的完全臣服不能只靠理性的接納。從基督徒的角度而言,必須與所信仰的天主建立一種深度的、親密的、位際性的生活關係;承認天主是主,是聖的,而自己願意不斷地全人皈依祂、轉向他,成為屬於祂的人。教宗保祿六世曾「勸請一切的人,去做出活潑的、深切的及自覺的信仰行為,活於我們主耶穌基督內之信仰行為」,堅定而大膽地表達耶穌基督是要來到世界上的默西亞2.。現任教宗在《救主使命》通諭中亦開宗明義地肯定,「基督是所有的人的唯一救主,是唯一能夠啟示天主並帶人歸向天主的人」(Rm5);同時,基督的救恩是獻給所有的人的(Rm10)。在今日,排他性語言表達的重要性已逐日減退,但對於信仰的深度與廣度都要求不斷加深。基督徒個人與教會團體需對自己信仰的本質與身分之所是有內在的洞察,認識自己「在基督的心思中真正是什麼」,不斷革新與皈依,並且「唯唯諾諾服從基督的心情」3.。唯有深深肯定並不斷革新對天主、對基督的信仰,基督徒的交談才是可能的。
(二)中介的概念
先知文學指出萬民皈向雅威的末世幅度,並指出選民在天主普救萬民計劃中的中介性質。我們可以簡單反省以色列的中介角色。為猶太主義者而言,要加入這盟約民族的外邦人必須受割損禮,並遵守梅瑟法律。血統為他們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再加上傳統的風俗習慣,不容易吸引在另一文化背景的外邦人。這並不完全是猶太人固步自封,而是在他們的觀念中,宗教信仰與文化傳統和生活是交織在一起的。若從基督信仰的角度來反省,既然脫胎自猶太信仰,且兩者又分享許多精神遺產,為何基督福音無法吸引大多數的猶太人呢?Hans Ucko指出兩者之間的對立可稱之為「福音與文化」的對立。他認為有必要釐清福音的本質是什麼?在文化中的福音是什麼?在福音中的文化又是什麼?是否福音真的是普世性的嗎?基督徒宣稱舊的盟約、法律已被新的盟約和法律取代,難道天主的旨意真的是要廢除猶太人生活傳統中的妥協嗎?Ucko沈痛地指出,教會之「神學上的驕傲」很深地傷害了猶太人4.。
從中華民族接受基督福音的崎嶇歷史來看,Ucko所提出的問題的確值得深思。我們固然無需嘆息已往,不過放眼現在,基督福音和來自西方為主流的神學思想與中華文化仍有不少需要澄清與交談的地方。在基督徒的生活傳統中,「義子的名分、光榮、盟約、法律、禮儀以及恩許」都是我們的(參羅九4)。是否我們意識到:天主的召叫與派遣,信仰的恩惠,都是白白的恩賜,是為了服務並陪伴在旅途中的兄弟姊妹一起邁向那昔在、今在、永在的天主?是否我們的中介角色足夠透明?現在的問題已不是「概念」的澄清,理論上已很清楚知道我們為標記、為聖事的中介性。問題是我們生活在一個傳統,在一個特殊的宗教文化內,而不夠去意識到這些給我們的影響。或許我們已多少習慣並封閉於自己的宗教文化,沾染「神學的驕傲」而不自知?
(三)超越的聖三天主觀5.
以色列子民雖然明認雅威是超越萬有的唯一真神,是普世的造主,但卻常常把祂限定在特別的民族神中,這實在反映出人性的需要和限度,以及宗教信仰的私自性。基督徒相信那「使太陽上升,光照惡人,也光照善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瑪五45)的天主。不過我們也常不知不覺地希望天主站在我們這一邊,支持「我們的」真理!人性很不容易接納一個完全超越與自由,徹底不在我們想像與控制下的天主。這種狹隘的天主觀也許是交談時困難的癥結之一。
舊約先知文學所啟示的正是一個唯一超越的天主。基督徒所相信的不只是一神教,那或許是猶太教或回教,我們所相信的是耶穌啟示的三位一體的天主。我們要培養怎樣的聖三天主觀才能有助於交談呢?既要肯定自己的信仰,又不能否定別人的信念,如何平衡呢?
1.從天主論的角度:
雅威不僅帶領以民,祂也同樣帶領培肋舍特人和阿蘭人出谷。祂照顧選民,也同樣照顧其他的民族。可見整個救恩計劃根源是天主,是祂在萬民中進行其聖三的救恩工程,且已在實現中。基督徒的使命並非把救恩裝在背包裡帶給某個民族!可能我們只是透過交談,在雙方的皈依過程中,逐漸讓業已臨在的天主的救恩和豐富的生命從隱含到明顯。雖然在地理或人數上擴展有形的教會並非不重要,但若多注意天主聖三的使命,會減少不少交談的阻礙。
2.從基督論的角度:
我們不必諱言,基督徒引以為傲的是我們有基督為導師,有天主所啟示的聖言,有基督在禮儀聖事、在聖言、在教友團體中的臨在,有基督的許諾……等等。好像基督是「我們的」基督,好像我們比別的人更「認識」基督。這一切都是真的,同時也是白白領受的恩惠,目的是要我們常住在基督內,並結出常存的果實。不過基督不只是「我們的」基督,不只是教會的基督,祂同時也是宇宙性的基督。上主僕人的救恩不只是為了選民,也是為了萬民。當我們把目光愈來愈集中在這位宇宙性的基督身上時,交談時不少的分歧也許會逐漸化解,尤其是與信仰基督的兄弟姊妹們交談的時候。
3.從聖神論的角度:
舊約中的義人典範可以是外邦人,雅威可以與一個並不認識祂的外邦人之間有著密切的位際性關係,天主可以接受萬民虔誠的祭獻。可見真理與生命之神不只在信仰基督的人身上臨在,不僅在教會內,亦因天主的生生之德而普遍臨在於一切人,一切萬有之中。聖神引領著所有的人,真理並非彼此相牴觸,並非對立(relative),而是在尋求的過程中相互聯結(relational)。聖神猶如風,「風隨意向那裡吹,你聽到風的響聲,卻不知道風從那裡來,往那裡去」(若三8)。

三、結  論
舊約先知文學對外邦人三種不同的表達,對於交談的確提供了不少洞見。我們一方面在天主的助佑下,必須不斷深入地肯定我們的信仰,同時也必須意識到,不要以我們有限的思維局限無限超越的天主聖三。一方面認識自己中介的角色,同時亦透過交談,與其他兄弟姊妹在這旅程中一起歸向天主。這過程不免包含著張力與痛苦,但受自天主聖三的信德、望德與愛德會提拱內在持續的力量。

 

 

 

註釋:

  1. 這部分主要參考Malchow, Bruce V. “The Prophetic Contribution to Dialogue”, Biblical Theological Bulletin ( 1986 ) , p.127—131.
  2. 教宗保祿六世,祂的教會通諭,1964, 18 —19頁。
  3. 同上,見21和43頁。
  4. 參閱Hans Ucko於1992年12月3 日在輔仁大學附設神學院之演講:“The Question of Mission and Dalogue as It Relates to Judaism and to Other Faiths”, p.5∼6.
  5. 這部分的靈感採納張春申神父於1993年3月18日在神學院牧職研討時,關於大陸教會目前的僵局所提出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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