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學論集主頁 | . 張春申著   林瑞琪譯 . |

 

96
神學論集
(1993)p.283-293
   

對中國大陸天主教的神學與牧靈反省

張春申著   林瑞琪譯

 


有關大陸天主教會的各種報導文章相當之多,至於神學反省一類的文章並不怎樣豐富。神學論集已經刊登過我的三篇文章,73期〈教宗職務與至公教會的共融〉,88期〈中國教會的時代訊號〉和95期〈中國天主教會體制的僵局〉。本期刊出第四篇文章。雖然它發表在一九八八年,但主要內容方面仍具意義,唯教會組織方面已有修改,如中國天主教教務委員會已不存在。(張春申附註)
中國近年來的轉變,引起了外國人士的深厚興趣。這種情況在過往也曾發生過。著名的威尼斯行商馬哥勃羅的《東方見聞錄》在十三世紀末十四世紀初,曾引發起當時歐洲人的中國熱;而十六世紀以來,傳教士在中國工作的匯報,也啟發了萊布尼茲、勒新以及其他眾多的西方哲學大師。
不過,今次的「中國熱」可以說是全新的現象。因為到現時為止,它不但席捲歐洲,並且更泛向全世界,全球人士正拭目以待這「沉睡的巨人」如何甦醒。
世界各地的基督教會,特別是我們天主教徒,作為普世基督信徒共融的一部分,都積極關注這擁有十億人口的國家引人注目的動向。
我們作為天主教徒,應迅速而直接地關注中國最近的發展,因為我們深信賜予教會活力的聖神,也同時在今次中國熱及中國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中工作。我們必須努力辨別天主聖三在這一切事情中的路向,好能更正確地回應目前所發生的事實,並達成一些基本的具體指針,作為我們現在及未來行動的指引。以下的神學及牧民反省,一方面是希望能全面認識在國內天主教的實況,並為回應工作提供一些可行的具體指引。從論題直至具體結論,可分以下四個步驟:
I•論題:中國天主教在探索新的身分
II•在探索新身分時的光明與陰影
III•普世教會能為他們做些甚麼?
VI•亞洲主教團協會應怎樣臨現於這境況中?

 

中國天主教在探索新的身分
我們必須透過中國教會的歷史,及分析其歷史中的重要構成部分,才能了解中國教會的現況。
1.歷史分析
我們不是要全面討論中國教會的整個歷史,而是著重於辨別出歷史中,那些是與神學及牧靈有關的事情。這勝於單純羅列所有的歷史事件。
超過四百多年的傳教士工作的歷史,令得中國教友對他們的工作表示欣賞,對他們的成就表示感激。然而,很多中國人對傳教士的事業,仍表示存疑及不滿。對中國天主教來說,一九四九年十月中共立國,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他們必須在極權國家的意識型態及政治架構下掙扎求存。
這極權國家首先把中國天主教與羅馬教宗的中央領導隔離起來,並發起了「三自運動」。中國教會曾一再呈示羅馬,請求認可所選出的教牧人選,但羅馬方面都一一拒絕。教宗庇護十二世在一九五二年一月十八日,頒佈了「勗勉中國被難教胞」文告,要求信眾服從羅馬宗座。一九五四年十月七日,他發表了另一篇文告「致中國教友書」,闡釋選立主教的原則。三年後,在一九五七年七月十五日,中國天主教愛國會正式成立了。一九五八年六月,教宗寫了第三篇文告「致中國教會通諭」,譴責了中國天主教愛國會,並指自選自聖主教為非法行為。因此,我們實在不難明白,何以有些中國教友及神職人員感到被人誤解及被迫成更加隔閡。
一九四九年以來的中國天主教歷史,經歷了基督的的奧秘。先是受苦,然後死亡,而最終復活了。這一切過程中我們都看到聖神的工作。除了歸功於聖神之外,我們實在無法解釋,何以在文化大革命以後,經歷了嚴厲的迫害,中國教會竟出現更堅決的信心。由於中國教會與普世教會斷絕了往來,他們未有機會體驗梵二的新事物。因此,他們對梵二所促進的普世教會更新運動未敢信任及表示保留。不過,在近年的交往中,我們相信中國教會已有充分條件,開展梵二所推動的革新。
2.主要架構
A.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社會主義政權
中共這個社會主義政權對中國教會的態度可分三個階段來看;五十年代起極度希望完全控制教會;接著在六十年代末期至七十年代初期的強暴鎮壓;到最後,在「現代化」的政策下,認同了中國教會的存在,並認識到教會在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中的地位。
B. 中國天主教
為了方便澄清問題,我首先清楚界分中國天主教內三個彼此有關的機構各自的特質及章則。
a. 中國有數百萬教友。但在過去二十多年間,在中共政權的對立態度下,他們在信德方面未有機會受梵二滋養,也未能參與天主教會和整個基督徒世界的更新。毫無疑問絕大部分的教友切願與普世教會結合。我們可以稱這為「意願上的共融」。不過,要他們公開地及有組織地表達這「意願上的共融」,卻並不容易。
b. 中國天主教愛國會正式成立於一九五七年。它的成員包括教友、修會會士、神父及主教。雖然他們大都公開表示認同三自原則:自治、自養、自傳,卻很難說人們對它的主要功用,認同到甚麼程度。愛國會自稱的作用如下:
——團結全國神長教友;
——在中國共產黨和人民政府領導下,發揚愛國主義精神;
——遵守國家政策法令;
——積極參加祖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
——促進與國際天主教人士的友好往來;
——反對帝國主義、霸權主義;
——保衛世界和平;
——協助政府貫徹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參考自中華公教聯絡社所出版《中國天主教指南》第204頁)
這些功用本身並不會直接衝突到與普世教會的共融。事實上,在愛國會內,對如何具體落實三自原則及這些作用之間的相互關係,仍有很多不同的意見。某些愛國會成員的愛國情緒掩蓋了一切,往往激烈至對梵蒂岡採取敵意的態度。有些成員在外表上隨從愛國會的指示,但內心上則保持與伯多祿的繼承者教宗在信德上共融。他們捱受著「共融受創」的苦楚。我們必須指出,我們實在不堪當判斷在愛國會內的兄弟姊妹的大公性。教宗若望二十三世在一九六一年以「中國與天主教教會」為題的講話:「我們應減少批評,而多繼續祈禱。」聖神自會教導我們,真誠的愛國心,如何能與普世教會的共融結合在一起。一九八六年十一月,天主教愛國會第四屆全國大會暨中國天主教教務委員會及主教團的全國代表大會上,愛國會已抑制地避免使用過往反對羅馬的語調,不過,對梵二以後的教會,仍表示一定程度的警戒及保留。
c. 最後,中國天主教的領導層
按目前的架構,中國教會有兩個領導組織:中國主教團及中國天主教教務委員會。除了這些官方認可的組織外,我們不可以忽略那些未有參加愛國會的主教。在我們看來,他們亦是中國天主教的重要領導部分。官方的主教團有以下三項功能:
——研究、闡釋當信當行的教義;
——交流傳教經驗;
——開展對外友好活動。
從神學角度看,這三重功能似乎是梵二文獻中有關主教團部分的縮本。在另一個領導架構中國天主教教委員會身上,我們倒找到以下一些目標:
——以聖經為根據,繼承發揚耶穌基督創立教會和宗徒傳教精神;
——宣傳耶穌福音,推進榮主救靈事業;
——堅持獨立自主和民主管理的原則;
——引導神長教友遵守天主誡命;
——商討決定重大教務問題;
——辦好中國天主教會。
(《中國天主教指南》第204頁)
我們理解到中國天主教教務委會已分擔了部分原由主教團負責的任務。教務委員會的成員包括神職人員及教友。這裡所出現的教會結構現象,在神學上及牧靈上都值得我們關注。在教務委員會內,主流力量是甚麼?是那些人呢?教務委員會是否中共政權控制中國天主教的手段之一呢?普世教會,尤其是亞洲主教團協會,在認識到教務委員會的實況及功用後,在其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上,能貢獻些甚麼呢?
我們說他們「互相矛盾」,是因為我們知道官方委派的教友領袖當中,各人的立場也存在極大的分野,從明確反對梵蒂岡而至中間派的大多數,以至相對地清楚表明與教宗共融的都有。而非官方委任的教友領袖,雖然飽受壓力,仍確切地表明不會追隨左派或中間派,而是支持右派的官方教友領袖。
我們既說中國天主教是在探索新的身分,我們也可以說經歷了多年因迫害而造成各散東西後,他們又努力重歸一體,成為一個天主教團體。

在探索新身分時的光明與陰影
要分辨中國天主教在努力成為一個整合的存在中所遇到的光明與黑暗面,不妨從以下四個角度看:
1.本地領導人物
耶穌基督的福音,往往是靠外來的傳教士傳到未有基督信徒的國家去。一旦天主教團體能在地方上扎根,則對本地教會領袖的需求定必與日俱增。中國天主教現在已完全由本地教會領袖所領導。
這事情上也有壞的一面,官方所指派的領袖,經常在人們切願與普世教會保持聯繫的地區,遇上衝突。
2.現代化的挑戰
中國天主教與共產政權攜手以建立一個現代化的教會,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中國人太喜歡緬懷過去的光輝歷史,而忽略了現代的挑戰。在我們這個時代裡,假如中國天主教能真正的把注意力由過去轉移到現在及將來,將是十分可喜的事。
請容我在這裡大膽地問一句,這種發展對耿耿於過去時代的普世教會,不是一個很有益的貢獻嗎?沒有人會否定過去的價值,但對過去、現在、將來,我們應很平衡地處理。
政治上的操縱,亦使這事蒙上陰影。誠然所有天主教徒都應該關注政治實況,但本地教會是一個教會性的團體,在救恩史上有特別的角色及功用(一九八七年九月亞洲主教團協會第四屆全體大會總結文告),它必須時刻本著福音的真理,在涉及政治性問題及局部的鬥爭中,採取中立的態度。
問題來了,究竟中國天主教是否真的受社會主義政權所控制?中國天主教能如何避過極權政府的桎梏呢?
3.信仰的見證
自一九四九年以來,無神論思想瀰漫全國,而數以百萬計天主教徒仍能堅持為信仰作見證,確是值得我們敬佩。儘管受過很多嚴苛的對待,但天主教仍願意在公眾生活上扮演積極的角色。為那些從未在對一切宗教信仰都充滿敵意的社會中生活過的朋友,並不容易了解這個中的意義。我們相信這份見證是復活的基督臨在的表現,祂藉著聖神,是不會被任何人性力量所約束的。
事實上,即使官方認可的中國教會,所能行使的宗教自由實在有限,這也是顯見的陰影之一。教會不可以參與國內的教育工作,或公開宣講福音,也不能直接涉及大眾傳播工具的發展,也不可以與普世教會的成員建立很正常的往來。教會換取官方認可的代價奇高,但似乎物有所值。其他地方教會也許發現他們所處身的環境與中國不同,但他們也同樣面對價值取捨。不過,官方教會與忠於教宗的教友之間所出的內部分歧,卻造作基督信徒在生活上合一的困難,且成為至一的天主教會的反見證。
4.教友的角色
就如教會在歷史上所經驗過的,在受迫害的時期裡,教友往往突出承擔重要的角色,把信仰傳給下一代。這在中國的過去及現在一直如此。上主子民中絕大部分是教友,他們重新領會到自己在教會內的重要性,並重新負起他們應有的角色,這是無需驚訝的事。在中國教會的最重要領導機構內,教友佔了重要的成分。
為教會來說,教友領導可以算是新的現象,引發出在團體內施行領導權的深厚神學問題。根據聖經的描寫,教會既作為一個恩寵性的共融團體,每個成員都彼此相愛,我們不禁要問:我們如何能一方面既保存「主教團」作為負責的領導機構,又同時在決策過程中結合所有教友的力量,使教會充滿活力呢?主教團應否全權統治呢?抑或是容許兼收並蓄的領導形式,好使整個天主教團體能對較重大的決策貢獻出一分心智?
中國天主教的實況內所出現的陰影,可以說是在牧職上有某種混亂。在其豐富的神恩生活中,我們發現有直接從初期教會承傳下來的牧靈職務。天主教團體希望忠於這份傳統。事實上,我們看不到任何有力的理由,足以使我們放棄這傳統。問題是教會應否同時向新的牧靈職務開放,譬如說,讓教友參與本地教會的管理工作?我們可否認同,目前中國天主教內所出現的牧職上的混亂,是在向未來新的牧職方式開放所必須付的代價?
中國天主教在探索新身分,以成為一個更加合一的教會時,帶出了光明及陰暗面。我們不妨舉出一些神學上及牧靈上的問題來看這實況。社會主義政權的宗教政策與教會的內在信仰力量(作為聖神的恩賜)這兩項最具決定性的力量如何較量下去,將是最值得我們注意的事。換句話說,就是中國天主教如何結合兩個表面上看來是矛盾的趨向,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合作又同時與普世教會建立真正的共融。
不過,單是觀察並不足夠。普世教會及由亞洲主教團協會所領導的亞洲教會,必須表示出應如何協助中國天主教探索新的身分,如何繼續臨現於他們當中。以下第三及第四部分將要討論這些問題。


普世教會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在這裡無需再列舉普世教會為關注中國天主教而作的種種具體措施。教廷所採的消極批評態度已成為過去。
三項值得我們關注的問題是:
1.我們能夠怎樣促進人與人之間的接觸?
中國大陸內的個別教友,乃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具體境況中生活出信仰的一群。他們周遭的境況並不利於滋養信德。相反,它不住地攻訐宗教信仰為短暫的、基本上過時的、意識型態上不合結構的事物。
在這樣的情況下,個別的教友可能極需要與其他國家的虔信及受過良好培訓的教友接觸,他們能給予中國大陸上的兄弟姊妹必需的幫助。這些接觸應惠及中國天主教內一切的成員,包括教友及神職人員。
2.我們如何透過文化交談而加強我們的支持?
要是我們能夠繼續促進天主教大學與中國國內學術機構之間的交流計劃,這不是對中國天主教的確切支持麼?
同樣,天主教學術機構可以贊助與中國交換教授及學生,應是真實而積極的貢獻。
其他可行項目包括組織國際研討會,讓來自中國的教友與其他天主教徒在自由及開放的氣氛下聚會。
3.在外交層面上我們應做及能做些甚麼?
我們現在觸及一個微妙及富爭論性的話題,就是梵蒂岡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係的可能性及可行性。
我嘗試從神學及牧靈方面看這問題。似乎在這裡應多提出問題而不是提供答案。
——現況是否清楚顯示建立外交關係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呢?我們實際上期望從外交關係當中得到些甚麼?
——我們深知教會的奧秘不是外交關係所能概括的,而是由信望愛三德在日常生活中的實踐所概括。這樣強調外交關係,會否損害到那些仍忠於與羅馬共融的教友的勇敢見證呢?
——他們會不會說:「我們反對無神論,我們會抗拒它。我們有活的標記,就是羅馬教宗。假如,這位抗拒無神論的標記的教宗,竟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係而承認這無神論政權,我們如何自處?」
毫無疑問這些天主教徒會因為羅馬宗座的這些行動而大受創傷。
與其對外交層次作出過高的期望,倒不如從信德的眼光,相信中國天主教信眾,在聖神的默啟及智慧下,將能夠找出一個能真正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們不可輕視聖神的工作,我們相信聖神同樣在無神主義政權中工作。他們可能有一天會明白到,天主教並不會損害到一個現代化中國的建設。相反,天主教可能是一項切實的助力,因為天主教一直是公開宣認,自願在任何國家的社會發展過程中擔任精神領域上的支持力量。(China News Analysis 1349, Dec. 15, 1987, Religion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pp.2-3)
假如有人能考慮到,在中國有許多天主教徒也許對遙遠的羅馬教宗感受不到很密切的關係,則我們必須正視另一個神學問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這樣嚴苛的境況中,與教廷建立一個茁壯中的共融,不是比北京與羅馬之間建立外交聯繫來得更有意義嗎?」
現在讓我們假設北京樂意與梵蒂岡改善關係,而梵蒂岡又首肯。不過,即使這樣又將如何?

亞洲主教團協會應怎樣臨現於這境況中?
中國天主教在探索新的身分及爭取更合一的存在,十分賞識亞洲的天主教會所主動提供的協助,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由於亞洲教會也代表部分普世教會,因此應視策劃更多活動以達致中國天主教的目的,為更重要的工作。
從神學及牧靈的角度看,以下幾項原則可以作為推展活動時的指引:
1.我們應以共融克服隔閡
隔閡對個人或團體均沒有益處。深入地分析一下,它是違背了天主聖三的觀念。聖主三永恆地生活在親密的共融中。
2.我們應準備向整個中國天主教臨現
我們知道中國天主教的成員當中,有很多並不屬於官方認可的教會組織。通常外國訪客是很難得有機會接觸這些強烈忠於羅馬的天主教徒。我們應該努力減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增加在他們當中臨在。這樣做,我們更顯出真正的天主教精神。
3.爭取人權及宗教權利
無論梵蒂岡與北京之間是否建立外交關係,爭取人權仍是必須努力不懈的當前急務。看來沒有極權國家會自願解除對人民的枷鎖。通常是在草根階層極力爭取之後才稍稍讓步的。這方面,亞洲主教團協會能積極地臨現。這是我們的義務,在此時此地,勇敢而慎重地去思索一個持久的方法,以對整個中國天主教去支持。
正如先前我們所說,最近興起的中國熱,不可以不放在聖神的化工內看。在這個神學及牧靈反省之下,我們應繼續專注於聖神的工作。
我們看見到一個地方教會,在光明和陰影之中探索自己的新身分,且實在需要普世教會及我們亞洲教會在愛德上的支持。
藉著提供愛德上的支持,可以促使我們所分享的聖三奧秘中的共融,早日實現。從我們能眼見之處看,已足使我們說,天國是在臨現中。
願聖神賜予我們所需的智慧及勇氣
攜手支持中國天主教會。

 

 

本檔案未經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