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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92)p.321-341
   

宗徒的軟弱——格林多後書研究   

黃懷秋

 



「若必須誇耀,我就要誇耀我軟弱的事。」(格後十一30)
「除了我的軟弱外,我沒有可誇耀的事。」(格後十二5)
「我甘心情願誇耀我的軟弱,好叫基督的德能能常在我身上。」(格後十二9)
「我幾時軟弱,正是我有能力的時侯。」(格後十二10)
軟弱,是能力的闕如,這點在希臘文的造字上很清楚地表達出來。它是由「能力」一詞(sthenos)再加上表否定的字首α—而成。在應用上,它可以廣泛地涵蓋各種在肉體上、情緒上、社會上、經濟上,甚至精神上的無能。
一般來說,在新約諸位作者中,只有保祿把軟弱的詞組帶進深度的神學反省中1.。在保祿書信中,軟弱可以是受造物,尤其是人,在面對天主前的情況(羅六19;八26;格前十五43);也可以指在信仰上尚未達到完滿知識的境界(格前八7—13;羅十四1—2)。在格林多前書,保祿更把軟弱和他的十字架神學連在一起,所謂「天主的軟弱」就是天主用來拯救世界的方式(一18f)。然後,在格林多後書,我們還看見保祿把軟弱和宗徒連在一起:宗徒的特色就是軟弱,他唯一可以誇耀的也是他的軟弱。從廣義來說,宗徒的軟弱,和天主的軟弱、基督的軟弱一樣,同屬保祿十字架神學的一部分,而格林多前書對宗徒身分和職責的反省也早已把保祿帶進軟弱的思維去(如二7∼5;三5∼9;四6∼13),然而如此名正言順地「誇耀」自己的軟弱,卻只出現在格林多後書。因而學者普遍相信,保祿軟弱的誇耀必定和格林多教會有關,尤其和教會中的敵人有關。很可能,軟弱和誇耀都首先出自敵人之口,他們譏笑保祿的軟弱,誇耀自己的才能,所以保祿才有「必須」誇耀的說法。
本文以宗徒的軟弱為研究對象,研究的範圍主要集中在格林多後書,不過,為了顧及思想上的整體性,我們偶爾也會涉及其他書信,尤其是格林多前書,以及斐理伯書,因為二者對宗徒的軟弱亦有很深刻的反省。
研究分三個階段進行。首先,我們從格林多前書分析格林多教會的情形,又從後書試圖理解格林多敵人的身分,這一部分會給我們提供保祿對軟弱誇耀的背景。然後,在格林多後書必定套用(或反映)敵人口實的假定下,我們嘗試搜尋敵人對保祿的抨擊。這一部分或許可以幫助我們更認識這位軟弱的基督僕人保祿。最後,從保祿自己的答辯中,我們希望更進一步看到保祿宗徒的軟弱,以及這種軟弱的基督論根據。
「誰軟弱,我不軟弱呢!」(格後十一29)保祿宗徒的軟弱或許可以對今天那些自許為強壯的、或者自輕為力有所不逮的基督使徒,產生一點警惕或鼓勵作用吧!

一、背景
在分析保祿軟弱的誇耀之前,必先了解保祿這種誇耀的背景。無可否認,「誇耀」是保祿的詞彙2.,不過,他的態度大部分是否定的。誇耀等於自我舉揚,這種誇耀是空的(羅三27),是「在肉身之內的誇耀」(格後十一18)。只有在一種情況之下,人可以誇耀:那就是「在主內」誇耀(斐三3,羅五11)。
保祿軟弱的誇耀無疑是在第二種範疇(正確)的誇耀之內。不過,它卻只出現在格林多後書十一∼十二章(十一30,十二5、9)。這現象顯示:認識格林多教會的情況必定有助我們對保祿的軟弱誇耀的理解。
1.格林多教會
格林多前書的確打破許多我們對早期教會的幻想。也許受到宗徒大事錄過分理想化的教會形象的影響,早期教會常被我們構想成一個天上的團體:熱心祈禱,充滿歡樂,忘我無私,團結一致(宗二42∼47,四32∼35)。格林多前書卻給我們展示一個人的教會,它擁有一切屬人的不圓滿與缺陷;然而它卻年輕、可愛、有希望、不呆板、充滿朝氣與活力。對的,它可以犯錯,而且屢屢犯錯,然而誰不會犯錯呢!它也勇於發問(七1),善於表達自己。它的確是一個窮人的教會,來自土根,不僅沒有智慧之士,缺乏皇室顯貴(一26),中間可能還有許多奴隸(七21)。宗教為他們來說,絕不是上流社會的休閒娛樂,也不是身分的象徵,而是承認並且接受基督的解放,這種解放從最深的層面上真正地碰觸到他們最真實的內心。
對於這許許多多的教友,來路不同,背景有異,簡直可以稱作烏合之眾的,保祿卻要求他們,組成一個友愛的團體——基督的身體,彼此關心,還要忍受各種非屬於自己的疼痛(格前十二26)。保祿要求之嚴格,以及由於格林多人未能達成這嚴格要求時所承受的身心痛楚,都可想而知。愛,為一些自顧不暇的人,委實是一種奢侈!
因而,格林多人差不多任何方面都犯了錯誤。團體之內分黨分派(一10∼12),英雄崇拜式地環繞著自己心中的理想傳道員,並且互相攻伐。「我什麼都可能」,「我什麼都敢作」,變成了上等基督徒的表徵,是完全擁有聖神,是已經榮福超昇的結果。抑有進者,基於這種過分實現的末世觀,一切發生在肉體上的行為都變得無傷大雅,於是各種嚴重的紊亂問題紛紛出籠(格前五∼六),其中有些連外教人都未曾有過(五1),而格林多人竟然以一流基督徒的名義染指其中。因而這些所謂一流的基督徒其實並沒有他們所預期的「一流」,但是他們卻輕視其他軟弱的弟兄(八9),後者或許缺乏了他們那種凡事敢作敢為的知識和勇氣,對祭邪神的肉望之而卻步;又或許沒有他們的靈異神恩,尤其是說異語的恩賜(十二∼十四)。這種種缺乏愛的行為,在舉行主的晚餐——一個把生活中的「一體」藉著領受基督的「一體」以禮儀化的方式結晶出來的時候——更是表露無遺(十一17∼34)。因此保祿說:「我要囑咐你們,並不稱讚你們,因為你們聚會不是為得益,而是為受害」(十一17),因為你們這樣做,其實是「不相稱」的(十一27),沒有心中的「一體」,是不相稱領受聖事的「一體」的,「因為那吃喝的人,若不分辨主的身體,就是吃喝自己的罪案」(十一29)。
而這就是格林多團體,保祿以「父親」的名義稱之為「親愛的孩子」(格前四14∼15)的格林多團體;一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團體,一個帶給他「萬般憂苦」,「流過許多眼淚」,只為叫他們認清他對他們「所有的愛是多麼卓絕」的格林多團體 (格後二1∼4)。
2.格林多敵人
格林多前書能否解決格林多的許多難題呢?恐怕連保祿自己都不敢太樂觀,所以在寫格林多前書時,他早已計劃要再到格林多去一趟(四18f,十一34,十六5),他還預測,再去的時候,可能會很嚴厲。
格林多教會的情況,或許可以用「每況愈下」來形容。格前的教會雖然混亂,還未有異端發生;對保祿的宗徒性雖然在私下裡有點懷疑(九1,四6),還不致產生正面的衝突;而最重要的,教會中還未出現保祿的敵人3.——阿頗羅是兄弟(四5∼6,十六12),不是敵人,還沒有人宣講「另一種福音」(格後十一4)。但這情形很快就過去了,不久,有一群人進入了格林多教會,他們也和保祿一樣(格前三5,格後三6),自稱為基督的僕人(格後十一23)。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否來自耶路撒冷,或者是否猶如迦拉達敵人一樣,宣講割損和守法的重要(迦四10,22;五2)。但是,我們卻清楚知道,他們也和保祿一樣,是可以自誇為真希伯來人的以色人(格後十一22,斐三5)4.。他們來到格林多,帶著別個教會的荐書(格後三1),目空一切,用盡方法打擊保祿,打擊他的宗徒權威:「他的書信的確嚴厲而又強硬,但他本人在時卻軟弱無能,言語又空洞可輕」(格後十10,參格後十1),其實,他們所宣講的教義也和保祿的不一樣(格後十一4)。由於他們的侮辱與輕視,保祿乃諷刺地喚他們作「超等宗徒」(格後十一5),不過自己一點都不在他們之下,因為這些所謂超等宗徒,其實只是「假宗徒」,只是「斯詐的工人」,只是「冒充」的貨色而已(格後十一13)。
以上經我們重整出來的,大抵就是格林多後書(或者其中一部分)5.撰寫的背景。老實說,這些背景都是很模糊的,我們頂多只能從後書信的字裡行間窺測得到;其中許多細節都只能存而不論。然而格林多教會出現敵人,這些敵人猛烈地批評和攻擊保祿,連帶格林多人(至少一部分)也倒向他們,卻是相當明顯的現象。還有一點,而這一點也是相當叫人驚訝的,敵人對保祿的批評竟然和保祿自己的誇耀一樣:軟弱。

二、軟弱無能:格林多敵人眼中的保祿
如果「幻象破滅」(disillusionment)不一定是壞事的話,我們對保祿的幻象就是最好的例子。不知打從什麼時候開始,保祿在我們腦海中就被塑造成一個雄糾糾的武士形象,手持利劍,捍衛福音,單鎗匹馬,深入外邦人的蠻荒世界。披荊斬棘,勇不可當;又或唇鎗舌劍,辯才無礙,令聞者喪膽,聽者動容。如此,保祿乃為自己贏得了外邦人的宗徒的美號,也贏取了教會的捍衛者的美號。
然而,事實卻往往和幻象相差很遠。保祿的書信,尤其是格林多後書,便給我們揭開了在這個堅強的硬漢背後,另一幅平素不為人知的軟弱面貌。
我們假定,當保祿著手寫格林多後書的時候,敵人已經進入了教會,並且展開了一連串對保祿的人身攻擊。因此,當保祿面對這種情況,致書給格林多人,企圖為自己辯護的時候,他幾乎無可避免地重複敵人的指責,甚至一字不易地套用他們的語言。現在讓我們變換一下位置,嘗試借用敵人的眼鏡,看一看這一位軟弱的宗徒吧!
1.身體上的軟弱
格後十10直接引用了一句敵人的話(這句話在十1以另一種更諷刺的方式重現)。希臘原文首先提到保祿身體上的軟弱6.(RSV譯本:his bodily presence is weak),再提到他言語上的軟弱(RSV譯本:his speech is of no account)。為敵人看來,這兩種軟弱顯然有不可分的因果關係。我們平常會以為保祿生就虎背熊腰,但照這裡看,他的健康情況不算好,甚至可能身染重病(迦四13)!其實,這點絕不奇怪7.。以保祿五六十的高齡(當然是照當時的標準來說),還要餐風露宿,居無定所(格後十一23f),人不是鐵打的,累壞了能怪誰呢!在格後十二7,保祿說他身體上有一根刺。誰釋學者對這句隱晦的經文意見很不一致8.,不過有不少人以為保祿是在暗示他身體上的疾病,一種看來不算輕的頑疾。它如影隨形地跟隨著保祿,以具體的疼痛來提醒他身體上某個器官的殘缺。
我們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一種疾病,只知道,它成了敵人攻擊保祿的一大笑柄。很可能,這一種疾病,的確在保祿的宗徒生命中構成了不大不小的障礙(如導致他言語上的軟弱),所以,保祿也曾三次央求主基督把這根刺從他身上挪去。然而,為敵人看來,這卻是保祿不能作宗徒、也不配作宗徒的明證。因為一個患有重病的,甚或在死亡邊緣中徘徊掙扎的老人,是配不上「宗徒」這光榮的稱號的。
2.宣講上的軟弱
保祿宣講,一向沒有巧妙的言辭,沒有動聽的神學,沒有誘人的智慧(參格前二1∼5,得前二3∼5)。在格後十一6,他說:「我拙於言詞」9.。在格林多,這一種宣講方法很早便已經讓他吃盡了苦頭,因為阿頗羅正好「是個有口才的人,長於聖經」(宗十八24),互相比對之下,優劣立見。格林多人都傾向阿頗羅了。其實,在希臘文化背景之下,格林多人尤其嚮慕智慧,崇尚光榮,他們自己便立誓要做一流的基督徒,以當下即能完全擁有聖神(因而會說聖神的話),與光榮復活的榮福基督結成一體自許。與阿頗羅的較量,保祿落了下風。但是這一次事件,保祿卻沒有汲取到什麼教訓。
而對格林多人,保祿仍然一點都不變更他原來宣講的原則,這一個原則,他很早便已寫在格林多前書的最前頭:「就是我從前到你們那裡時,也沒有用高超的言論或智慧,給你們宣講天主的奧義,因為我曾決定,在你們中不知道別的,只知道耶穌基督,這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格前二1∼2)。在敵人看來,這一種宣講簡直「空洞可輕」——一個軟弱的宗徒,用一套軟弱的方法,宣講一個軟弱的基督,傳揚一種軟弱的宗教。這樣,又怎能贏取別人的信賴與尊重呢?
敵人攻擊保祿這一種完全不知變通的宣講(格後四2)。他完全不懂得聽眾的需要,不知道迎合顧客的口味,不了解市場供求互動的原理,這樣注定他必敗無疑。因為為渴慕光榮的格林多人,保祿軟弱的福音簡直不是福音,他們的心已經被蒙住了(格後四3∼4)。相反,敵人卻懂得投其所好!簡單的信仰,得救的捷徑,馬上看得見的效果,奇異的能力,當下的復活,通曉天下古今隱密的奧秘,達到高潮的宗教經驗……諸如此類,保祿給比下去了,他們果真比軟弱的保祿更吸引人,尤其是格林多人,他在基督內藉福音所生的孩子(格前四15)。
3.外交上的軟弱
保祿傳教,只知固執墨守,完全不懂變通,不懂外交上的關係。其實,他那套「從不變通天主的道理,只在天主前將自己舉荐於眾人的良心」(格後四2)哲學,早就過時了。在這個講求效率的時候,那個傳道員不手持兩三份荐書的?敵人正是這樣。因為只要手持某個大教會(如耶路撒冷)的推荐函,傳教上的許多難題都可迎刃而解。保祿不曉得和權威打好關係,卻堅持「你們(格林多人)就是我的荐書,是我寫在心上,為眾人所共知共讀的」(格後三2)古板理論,在敵人看來,簡直就是軟弱得近乎愚蠢了。
4.宗徒權利上的軟弱
對格林多人,保祿低調地以父親自居(格前四15);在得撒洛尼前書,他又以同樣低姿態的方法,自比作慈母(二7)。這個可憐的宗徒,從來不懂得昂首闊步、頤指氣使,以抬高「宗徒」的身價。反之,他總是這樣低聲下氣地央求別人,諸如:「我求你們,你們要效法我」(格前四16),「我請求你們尊敬那些在你們中勞苦的人」(得前四12),「我奉勸你們,要在主內有同樣的心情」(斐四2),甚或「我曾多次對你們說過,如今再含淚對你們說」(斐三19),如此哭哭啼啼地,真是太軟弱了。其實,身為一個宗徒,他有權發號施令,有權疾言厲色;對於違反號令的人,也可以作出很嚴厲的懲處10.。但這些,他都放棄了;反而聲明宗徒「不算什麼」(格前四7),因為自己只是天主的僕役,基督的僕役,抑且,還是「你們的僕役」(格後四5),軟弱一至於斯!還說:「我以為天主把我們作宗徒的列在最後的一等,好像被判死刑的人,因為我們成了供世界、天使和世人觀賞的一場戲劇……直到此時此刻,我們仍是忍饑受渴,衣不蔽體,受人拳打,居無定所,並且親手勞碌操作。被人咒罵,我們就祝福;被迫害,我們就忍受;被人誹謗,我們就勸戒。直到現在,我們仍被視為世上的垃圾和人間的廢物」(格前四9∼13)。
在敵人看來,保祿即使受著各種各樣的凌辱,也可說是咎由自取。舉個例子來說,宗徒都有接受供養的權利,這規定來自主基督(瑪十10,路十7),所以保祿放棄這權利,可謂一點價值都沒有11.。他如此降低自己,委曲奉迎,可見他不是個好貨色。格林多的「超等宗徒」,顯然把握到消費者「高消費,高享受」的心理,為表示他們所出售的是高級的救恩,他們才不會像保祿一樣白天黑夜工作。相反,收取額外的費用,臚列嚴苛的規條,分授隱密式的奧秘信仰,抬高傳道員的身分與地位,以迎合格林多人的需要,好贏取他們的信任與尊重,才是傳揚光榮的基督宗教的不二法門。
保祿的幻象給徹底破滅了嗎?他原來並不像我們想像那樣英勇善戰、威風八面,他也不是天生的富於攻擊性和侵略性,他甚至不一定有很好的口才和魄力,跟別人相較,他很多次都落於下風,甚至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這樣的一個軟弱之士,如今卻成了基督宗教的捍衛者。是什麼力量讓他突破自己的限制,甘冒被譏笑被侮辱的危險,又是什麼力量使他忍受非言語所能描述的磨難,甚或把磨難變成安慰、軟弱化作剛強呢!在下面這一節,我們將嘗試從保祿自己的答辯中,找尋這個問題的答案。

三、在軟弱中的能力:保祿的答辯
對於敵人的指責,保祿當然要為自己申辯。但奇怪的是,除了某些項目(如放棄權益,沒有荐書)保祿認為必須加以澄清以外,他其實沒有真正反駁別人對他軟弱的控訴。他抗辯的技巧不在推翻別人的供詞,而是借用別人的口實,來表明基督真宗徒的存在性特點。敵人的困難不在他們看不見表面的東西(軟弱),而在他們看不透這些外在的痛苦和軟弱的最深義蘊。
這樣,在格林多後書乃出現了一種很奇特的、假如不是絕無僅有的誇耀:對軟弱的誇耀。軟弱是保祿唯一可以誇耀的地方(格後十一30;十二5),因為,作為一個基督的宗徒,除了軟弱比別人更多之外,他甚麼都沒有。
1.軟弱:真宗徒的最深實在
在格林多後書,保祿多次把軟弱和宗徒性連在一起。作為一個宗徒,他擁有來自天上的啟示(迦一16),所以宗徒性是從上而下的,來自那吩咐「光從黑暗中照耀」的天主的光榮(格後四6)。然而這種寶貝卻存在於瓦器中(格後四7)12.——光榮屬於所宣講的福音,而不是宣講基督福音的宗徒。既是「瓦器」,宗徒唯一擁有的,就是他的軟弱,他唯一可以誇耀的也是他的軟弱13.。反過來說,如果保祿真的比那些超等宗徒更軟弱,這事只是指明:他比他們更是基督的僕人。
因而,保祿開始誇耀:「若有人在什麼事上敢誇耀——我狂妄地說,我也敢」(格後十一21)。而他首先誇耀的,是他與這些超等宗徒共同的地方:「他們是希伯來人?我也是,他們是以色列人?我也是,他們是亞巴郎的苗裔?我也是」(22)。接著,他的誇耀進入了他與他們不同之處,也就是:他超過他們的地方:「他們是基督的僕役?我瘋狂地說,我『更』是。」(23)何以見得呢?為證明這點,他舉出他比他們「更是」宗徒的例證——他比他們「更」軟弱14.:「論勞碌,我更多;論監禁,更頻繁;論拷打,過了量;冒死亡,是常事。被猶太人鞭打了五次,每次四十下少一下;被石擊一次;遭翻船三次;在深海裡度過了一日一夜;又多次行路,遭遇江河的危險、盜賊的危險、由同族來的危險、由外邦人來的危險、城中的危險、曠野裡的危險、海洋上的危險、假兄弟的危險。勞碌辛苦,屢不得眠;忍飢受渴,屢不得食;忍受寒冷,赤身裸體。除了其餘的事以外,還有我每日的繁務,對眾教會的掛慮」(23∼28)。末了,他再加上一句:「誰軟弱,我不軟弱呢!」(29)
可憐的保祿,他甘心情願地抹黑自己,揭開往日塵封的瘡疤,為的只是格林多人。他切願他們知道:軟弱正是真宗徒的最深實在。其實,這種種軟弱和苦難原來都與保祿本人無關,如今卻如影隨形地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個中原因只因為他要作基督的宗徒。在迦拉達書,他這樣回憶:「如果我仍宣講割損的重要,我為什麼還受迫害?」(五11)同樣,沈船、鞭打、石擊、無眠、飢饑……那一樣不由於宗徒的原故。事實上,要作基督的宗徒,就注定要做個軟弱的人。為什麼呢15.在格林多前書,他說,因為天主已經把宗徒「列在最後的一等,好像被判死刑的人」(四9f)。格前的講法,固然多少帶點氣話,然而氣話卻可以比心平氣靜之後忍氣吞聲的說法擁有更多的真理。既然宗徒的特色就是軟弱,那麼那些不軟弱,兼且看不起軟弱的格林多超等宗徒,當然只是「假宗徒,是欺詐的工人,是冒充基督宗徒」的「撒旦使者」了(格後十一13∼14)。
2.弔詭的軟弱(paradoxical weakness)
幾時我軟弱,正是我有能力的時候(格後十一10)
許多人都知道,保祿書信充滿弔詭的道理,宗徒的軟弱正是其中一個例子。它不是一種普通的、或膚淺的軟弱,而是有能力的軟弱。或者有人以為,軟弱和能力是不可以並存的;然而把兩種本來不能並存的東西放在一起,保祿乃提出了一種最獨特的宗徒觀。固然,宗徒只是瓦器,然而,瓦器中卻真真實實地存有寶貝。格林多敵人看不見這點,他們不僅低估了保祿的軟弱,他們的短視更讓他們無法成為真正的宗徒,因為他們不知道作為一個宗徒,他真正的力量來自那裡。如果保祿的力量只是來自他自己,他早就放下武器投降了。然而他「在各方面受了磨難,卻沒有被困住;絕了路,卻沒有絕望;被迫害,卻沒有被棄捨;被打倒,卻沒有喪亡」(格後四8∼9)。這些不軟弱的軟弱,或者,在軟弱中的不軟弱,格林多敵人都應該看見,然而,是什麼因素使他們始終看不透呢?
很多神學家都很正確地指出,格林多後書不僅充滿了軟弱的神學,也充滿光榮的神學。其實,格林多後書比保祿別的書信更強調宗徒職務的光榮。它稱宗徒為不在文字,而在於神,不叫人死,卻叫人活的「新約」之僕役,以別於舊約之僕役。後者,就連其中的佼佼者梅瑟,也只能擁有易於消逝的光榮(格後三4∼13)。在這裡,保祿一方面強調舊約職務的光榮,另一方面也貶抑這一種光榮。它是光榮的,以致以色列子民連注視梅瑟的面貌也不敢,可是,在面對更超越的光榮時,這種易於消逝的光榮已算不得光榮了16.。可見宗徒是多麼的光榮,因為「如果那以文字刻在石頭上而屬死的職務,尚且有過光榮,那麼屬神的職務,豈不更該有光榮嗎?」(格後三7)17.
但保祿的光榮卻不來自他自己,而是「因為那吩咐『光從黑暗中照耀』的天主,曾經照耀在我們心中」(格後四6)的原故。再者,正如天主的光榮只在黑暗中照耀,同樣,天主的力量也只在軟弱中透顯(格後十二9)。為保祿來說,這種在軟弱中的力量實在太真實了,真實得就好像他身體上的那一根刺一樣;因為在他的生命中,他曾經多次經驗過它。他自己說:「經歷光榮和凌辱,惡名和美名;像是迷惑人的,卻是真誠的;像是人所不知的,卻是人所共知的;像是待死的,看!我們卻活著;像是受懲罰的,卻沒有被置於死地;像是憂苦的,卻常常喜樂;像是貧困的,卻使許多人富足;像是一無所有的,卻無所不有」(格後六7—10)。
宗徒的軟弱,就是他的力量。這一種力量不在於侵略性和攻擊性,好像格林多超等宗徒那樣,踩在別人的頭上,「以別人的勞苦而誇耀」,或者「以別人已成的事而誇耀」(格後十15∼16)。相反,宗徒的真正力量在於他能夠忍受各種各樣的磨難,也甘心情願地讓自己的軟弱成為天主傳送力量的管道,並且知道,力量是天主的,而自己僅是盛載力量的「瓦器」而已。
3.「為他」的軟弱(weakness for others)
我軟弱,你強壯(格前四10)。
正因為宗徒的軟弱是為了輸送力量,它也是「為他」的,這個「他」,為保祿來說,是指一切他在基督內藉福音所生的孩子。關於這點,雖然格林多前書是以諷刺的筆調來說:「我們為了基督成了愚妄的人,你們在基督內卻成了聰明的人;我們軟弱,你們卻強壯;你們受尊敬,我們受羞辱」(四10),它的中心思想,還是和後書的話一樣:「死亡施展在我們身上,生活卻施展在你們身上」(四12)18.。
格林多後書一開始就說明宗徒軟弱的為他性:「願我們的主耶穌基督的天主和父,仁慈的父和施與各種安慰的天主受讚揚,是他在我們的各種磨難中,常安慰我們,為使我們能以自己由天主所親受的安慰,去安慰那些在各種困難中的人」(一3∼4)。宗徒的生命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弔詭,是磨難和安慰的結合。宗徒若能安慰人,那是因為他先受安慰,而天主正是一切安慰的根源。
抑有甚者,由於天主的安慰特別是磨難中的安慰,保祿才有力量把自己從磨難中親受的安慰,去安慰那些備受磨難的人。再者,保祿的磨難也不是自己的,而且「基督所受的苦難加於我們身上」,因而他的安慰也是「藉著基督所得的安慰」(一5)。故此,保祿的苦難和安慰最相似基督,而他的一生就是這種為他的磨難與安慰的見證。不管是承受著痛苦,還是感受到安慰,都是為了他人的好處:「我們如果受磨難,那是為叫你們受安慰與得救,我們如果受安慰,那也是為叫你們受安慰」,而安慰的目的卻是「使你們堅忍那與我們所受的同樣苦難」(一6),不過苦難卻不是最後的,因為「你們怎樣分受了痛苦,也要怎樣同享安慰」(一7)。
為保祿來說,宗徒早已沒有為自己存在的權利。他的存在是為他的,他的軟弱也是為他的,為建立基督(教會),為澆灌天主的莊田(格前三6、8)。然而格林多人怎樣才算「建立」起來?天主的莊田要到什麼時候才算灌溉完成?保祿的答案是:直到他們也能以堅忍的心忍受同樣的苦難,並且也能同享苦難中的安慰的時候。換言之,格林多人必須在苦難和安慰上相似他們的宗徒,因為宗徒是相似基督的19.。
4.為基督的軟弱
為結合於他……參與他的苦難,相似他的死(斐三9、10)。
如果軟弱可以使保祿更成為基督的宗徒,那是因為藉著軟弱和苦難,他得以更相似基督,更結合於他。「相似基督」,「結合基督」,是兩種不同的模式,後者比前者更接近神秘學上的講法20.。在格林多後書和在斐理伯書,保祿都曾把這兩種模式應用到他自己身上,尤其是他由於宗徒職分而甘受的軟弱痛苦之上。
我們在上面已經看過,保祿把宗徒的痛苦解釋為「基督苦難加於我身」(格後一5)。基督的苦難傾流在保祿身上,以致保祿所親嚐的竟然是基督的痛苦。二個心靈的結合,沒有比這更極致的了。另一種類似的、不過更形象化、也更具體的說法是在格後四8∼10。保祿先以表列的方式條陳出他的痛苦:「我們在各方面受了磨難,卻沒有被困住;絕了路,卻沒有絕望;被迫害,卻沒有被棄捨;被打倒,卻沒有喪亡」,然後又以一句話把它們再綜合起來:「身上時常帶著耶穌的死狀」。保祿在各方面的磨難,為他來說,竟然相等於把耶穌的死攜帶在身上。希臘文Nekrosis(中文譯作死狀),就是死亡本身(the dying),或者死亡的過程(the process of dying)21.。
在這裡,保祿用很實在的方式說明他與基督的結合,他的痛苦與基督死亡的關連性。每一次受苦,他都參與耶穌的死亡。而這一種死亡,竟然就好像他身體上的一粒痣,或者一片胎記一樣,他經常都攜帶在身上,  感受到它的疼痛。「帶著」一詞 (peripherontes),用的是現在分詞:carrying,再加上「時常」,強謂的是這攜帶行動的經常性和持績性。由於他在「各方面」都受盡磨難,他可以經常把基督的死亡帶在身上,以具體的行動與基督結合:一起被交與死亡。
不容置疑,與基督結合就是保祿宗徒生命的目標。這個目標涵蓋他整個生活,死亡如是,生活如是,在生活中的痛苦亦復如是。這就是他在哥羅森書說「為你們受苦,反覺高興」(一24)的原因。不過,談及自己的痛苦,保祿還有另一種「相似基督」的說法。在斐理伯書,他描寫自己自我放逐式的捨棄過程(三7∼11)是相似,甚至仿效基督的虛己(二6∼11)22.。同樣,在格林多後書第六章一連串地臚列出宗徒的痛苦(六4∼10)之前,第五章先簡單地提及基督的生活模式:「一個人替眾人而死」(五15)。我們很難否認這兩種痛苦的相似性:一個是為眾人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另一個是只求別人的好處的基督之僕,痛苦的宗徒保祿。
對於這一位基督,保祿曾經決定除了他之外,什麼都不知道(格前二2)。在這裡,「知道」一詞,顯然不僅用在理智上。因為除了跟隨基督,實踐基督式的苦難之外,保祿無法「知道」十字架上的基督。而事實上,由於跟隨基督,從前那位年輕的、驕矜的掃祿已經死了。保祿說的很清楚:「因為基督的愛催迫著我們,因我們曾如此斷定,既然一個人替眾人死了,那麼眾人就都死了;他曾為眾人死,是為使活著的人不再為自己生活,而是為替他們死而復活的那一位生活」(格後五14∼15)。
相似基督,首先就是「相似他的死」(斐三10)。然而保祿也知道,基督不僅是苦難的基督,基督之死導向復活。因而「相似他的死」的終極目標,就是「我希望也得到由死者中的復活」(斐三11)。在格林多後書,保祿用另一種方法講:「我們眾人以揭開的臉面反映主的光榮的,漸漸地光榮加光榮,都變成了與主相同的肖像」(格後三18)。與主相同,從軟弱中開始,在光榮能力中結束,因為「基督對你們並不是軟弱的,相反,他在你們中是有能力的。他雖然由於軟弱而被釘在十字架上,卻由於天主的德能仍然活著。我們也是一樣。雖然我們在他內也成了軟弱的,但對於你們,我們卻也要由於天主的德能同他一起活著」(格後十三3∼4)。
保祿,實在堪稱為基督的宗徒,因為他竟是這樣肖似基督。

結      論
在這一篇文章中,我們嘗試從一個更深的角度來了解保祿宗徒的軟弱。很矛盾地,宗徒的軟弱原來就是宗徒的能力。所以,在宗徒身上,軟弱其實是以弔詭(paradox),的方式出現而這一種弔詭竟然來自一個更大的弔詭:耶穌基督,「被釘」的「救主」。在他身上,我們找到最大的軟弱和最大的能力的結合。因為這一個納匝肋的被釘耶穌,正是「天主以德能、奇蹟和徵兆」給我們證明了的(宗二22)。按保祿的說法,這就是天主的軟弱,而天主的軟弱比人的能力還要堅強。
基督耶穌,不僅是宗徒軟弱的最後根據,他也把宗徒的軟弱變成剛強;就是,把宗徒的軟弱變成傳達天主力量的管道。然而,在外觀上,這種變化卻是不容易覺察的,正如天主的軟弱也多次被人誤認為人的軟弱一樣。格林多的敵人正是這樣,他們看不見保祿軟弱中的力量,如是,他們也看不見十字架的力量,因為他們只以人的智慧作為衡量的標準,十字架為他們變成了絆腳石。只有在信仰中回應天主的召叫,人才可以看出這種弔詭的真理。
對今天勞碌奔波的世人,宗徒的軟弱又可以產生什麼樣的鼓勵作用呢?重要的是:保祿並沒有把自己的軟弱孤立起來,他的軟弱就是基督的軟弱,也就是基督徒的軟弱。換言之,一切為基督、為他的軟弱都可以成為傳送天主力量的管道。當我們感到自己很軟弱,當我們感到背上的重擔已經超過所能負荷的程度時,就看看走在我們前面的保祿,也看看走在他前頭的基督吧!也許我們也會和保祿一起,聽見主基督回答他的話:「有我的恩寵為你夠了,因為我的德能在軟弱中才全顯出來」(格後十二9)。

 

註解

  1. 除了保祿書信之外,軟弱一詞在新約的其他作品中,通常都不帶神學意味。它最常見的用法是指身體上的軟弱,即疾病(如瑪十8;路十三11;宗九37;若四46)。另在伯前三7,女人被比喻為「軟弱的器皿」;以及谷十四38:「心神切願、肉體軟弱」的說法,都只是較富象徵性的說法,而無須包括深刻的神學反省。H.—G Link,〞Weakness, Sickness, Disease, ParalysIs〞, in C. Brown(ed.), The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New Testament Theology, 4 Vols, Grand Rapids (Regency l975—1978), III, PP.993—996。
  2. 「誇耀」詞組(包括動詞、複合動詞、名詞)在新約共用過64次,其中58次出現在保祿書信。H. C. Hahn, 〞Boast〞in C. Brown(ed.), Dictionary, I, PP.227—229。
  3. 雖然有學者(如W. Schmithals)以為,早在格林多前書寫作時,教會內已出現諾斯底異端分子(如強調聖神、異語、知識等即屬諾斯底的特徵)。但是這些過分實現的末世論(over--realized eschatology)其實在早期教會是相當普遍的。而更重要的是,格前不像格後那樣出現一批可以指認出來的敵人,至少在格前,保祿沒有指名斥責任何人。
  4. 格林多後書的敵人到底是誰?這是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近代研究的專論很多,答案也言人人殊,令人難以適從。G。Friedrich系統地把各種答案分成三大類:第一類以為敵人是巴肋斯坦的猶太籍基督徒;第二類則把他們歸屬於諾斯底派;第三類又稱他們為希臘化的猶太人。本文不在研究敵人的理論,對這三派意見僅能存而不論。詳細資料可參閱G. Friedrich, 〞Die Gegner des Paulus im 2. Korintherbrief〞, in O. Betz etc.,(eds), Abraham unser Vater, Juden und Christen im die Bibel(Leiden—, 1963)PP.181—215。
  5. 格林多後書的統一性和敵人的問題有很密切的關係。主張混合論(即格後本是由兩封或以上獨立的書信混合而成)的學者指出:保祿僅在格後十∼十三章面對敵人的問題,而在一∼七章,敵人已經是一個過去的現象,保祿也和格林多人重修舊好。換言之,十∼十三章(即所謂「淚函」,格後二4)應寫於一∼七章之前。然而主張單一論的人士則認為:格後一∼七和十∼十三的對立並非如此強烈。事實上,十∼十三章所牽涉的問題,如宗徒性等,早在三∼六章公開討論過。本文不直接討論格後的統一性,我們姑且按照格林多後書現在所呈現的模樣來討論它。
  6. 敵人的話把保祿的書信和他本人(他的soma)對立起來,前者嚴厲,後者軟弱。希臘文soma,雖然是指整個人 (the person),與parousia(臨在)連用的時候,便強烈地指向這個人的外觀。當保祿親「身」來到的時候,他本人(尤其是他的外觀),竟然和他嚴厲的書信完全不同。這裡讓我想起某些早期的偽經傳統,其中有提到保祿「身材短小,說話口吃」。
  7. C. K. Barrett卻以為,保祿應該體格良好,否則無法承受傳教上的許多艱苦。C. K. Barrett, A Commentary on the Second Epistle to the Corinthians, New York(Happer & Row, 1973)P.314—315。
  8. 「身體上的一根刺」無疑是指保祿的痛苦。這種痛苦曾被詮釋為(1)肉體上的思想(慾念);(2)精神上的痛苦:原因包括a.神視過後精神上的鬱悶狀態;b.猶太人拒絕福音;c.逼害;d.敵人;e.撒旦。然而更多釋經學者以為那根剌是暗指(3)保祿身體上的疾病,像a.眼疾(參閱迦四13∼15),b.癲癇,撒旦使者的拳擊,c.間歇熱,d.言語的障礙,故格後十10把「身體軟弱無能,言語空洞可輕」相提並論,前者為因,後者為果。參閱M. B. Tremmel, 〞St. Paul's `Thorn in the Flesh(2 Cor l2:7):A Review and Synthesis〞, unpublished STB 3 paper, KULeuven, 1977。
  9. 格後十一6「拙於言詞」應該如同十10一樣,是一句敵人的話。保祿現在重複敵人的指責:「對的,我拙於言詞,但我不拙於知識」。敵人可能指責保祿沒有採用一般希臘辯士(Sophist)所用的抗辯技巧,也可能指保祿拙於神妙言語(ecstatic speech)。格林多人以能夠說妙語為擁有聖神的表徵(格前十二),因此他們懷疑保祿的宗徒記號,保祿為此加以抗辯(格後十二12)。
  10. 保祿在格後十∼十三表現出出奇的嚴厲,是他在別的書信中從未有過的。如十三2:「我預先向那些以前犯了罪的,和其餘的眾人說:我若再來,必不寬容!」又如十三10:「當我還未來到的時候,先寫了這些,免得我未到的時候,要照主所賜給我的,那原是為建樹而不是為破壞的權柄,嚴厲處置你們。」訴諸宗徒的權柄,來處置教會,可謂絕無僅有。可以相信,這些嚴厲的話,也和保祿的誇耀一樣,是被人逼出來的。
  11. 保祿在很多地方都有提到他拒絕教會供養的事。格後兩次:十一7∼12;十二13∼19;格前兩次:四12、九1∼23;此外還有得前二:5∼12;得後三7∼9。保祿似乎相當堅持這點,不過也有例外,他似乎特別恩待斐理伯教會,只有它可以把奉獻送到它的宗徒面前(可能由於保祿和斐理伯非比尋常的情誼)。保祿為什麼拒絕供養?他自己提出下列理由:1.免得基督福音受到妨礙(格前九12);2.這是他的誇耀,也是他的報酬(格前九15∼18);3.為贏得更多的人(格前九19∼22);4.為共沾福音的恩許(格前九23);5.為指明敵人誇耀的虛妄(格後十一12);6.為給教會一個效法自己的機會(得後三7)。說到底,保祿最終的目的是為了福音。不接受教會的奉養,意謂忍受艱辛、窮困、低下、謙卑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更符合福音的真精神。
  12. 格後四7:「我們是在瓦器中存有這寶貝」。「這」寶貝指保祿在前一節所提到的天主的光榮,這種光榮曾經照耀在基督面貌上,也曾經(在大馬士革路上)照耀在保祿心中,現在仍要藉著宗徒,照耀別的在黑暗中的人(四6)。
  13. 「瓦器」的隱喻,可能指:1.宗徒的軟弱(易碎性);2.他的依賴性(正如瓦器依賴陶工,參閱羅九19∼24);3.他的工具性;4.他(瓦器)與福音(寶貝)之間無可比擬的差距。四種解釋都可能成立,然而按照上下文,尤其是7b(為彰顯力量來自天主),則以第一種最為可取。參閱E. B. Allo, Saint Paul : Epitre aux Corinthiens(Etudes Bibliques), Paris, 1956。
  14. 與格後十一21∼29相同的,還有格後六4∼10。在這裡保祿也是把宗徒和苦難差不多等同起來。他說:「處處表現我們自己,有如天主的僕役,就是以持久的堅忍,在艱難、貧乏、困苦之中……」
  15. 宗徒軟弱的最終原因當然是基督。「沒有僕人大過主人的,沒有奉使的大過派遣他的」(若十三16)。這一點,我們留到最後一節才加申述。
  16. 光榮詞組(名詞和動詞)在格後三7∼11中共出現過十次。是這一段經文的鑰匙(Key word)。保祿比較也對立新約和舊約的光榮,前者是永恆的,後者卻是易消逝的。
  17. 在格後三7∼11,保祿三度用a  fortiori的議論方式(argumentation with still stronger reason): 7—8,9,11。這是猶太拉比們詮釋聖經的一種方法。
  18. 又格後十三9:「幾時我們軟弱,而你們有能力,我們才喜歡。我們只求一件事,就是你們的成全。」
  19. 格前十一1:「你們該效法我,正如我效法了基督一樣。」
  20. 「相似」模式,是指兩個獨立的個體互相肖似,肖似到了極玷,兩個不同的個體可以完全化作一樣,但是兩個個體仍然是兩個。「結合」模式,卻是兩個獨立個體互相融合,融合到極點,二者之間的距離可以完全泯滅,而成為一個個體。在神秘學中,神秘經驗的最高峰是興神結合為一;不過,即使是最偉大的神秘經驗家,在經驗到與神結合的時候,亦同時體驗到自身與神無限的差距,而形成所謂神秘學者精神上的鬱悶。保祿「身體上的一根刺」(格後十二7),有人便以為是他登上三層天的神秘經驗(格後十二1∼3)的後遺症。參閱註8.。
  21. 抽象名詞,源自動詞(殺、致死、或死亡),意謂死亡本身,或死亡的狀態。L. Coenen, 〞death〞, in C. Brown(ed.), Dictionary I, PP. 443∼446。
  22. 關於這點,我已經在另一個場合介紹過。「基督的心情」,見證,卷22,1992年1月,頁27∼30;「保祿的心情」,見證,卷22,1992年2月,頁3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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