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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91)p.503-511
   

尋找的人——由誕生至茫萊撒

 

張春申

 


 依納爵一生是個「尋找的人」。在勞耀拉養病時,他由「尋找(世界)的人」,歸依為「尋找(天主)的人」。在茫萊撒他成了「尋找(天主)的人」,但因此更是「尋找(天主旨意)的人」。
我們根據依納爵的《自述小傳》,介紹他由誕生至茫萊撒的生命過程。《自述小傳》不是歷史文體,而是依納爵晚年以信仰經驗敘述生命中的片段,洋溢著感恩之情。本文自靈修學角度分析他由誕生至茫萊撒的生命。

一、前導:由誕生至邦布羅那戰傷(1491—1521)
依納爵生於何月何日,不詳,根據非常可靠的推測,是在一四九一年。他是家中老么,前面有十二個兄姊。洗名依尼高,一五三七年他在一些辣丁信後簽名依納爵,據說是對教父時代殉道主教安第約基聖依納爵的敬仰。
他身高一六O公分,性格方面,他意志堅韌,想像豐富。由於出身貴族,受的是宮廷教育,不外詩樂舞蹈,進出的禮尚。出人頭地的騎士,博得俗世喝彩該是他尋找的對象。二十六歲後投身軍旅,於是一五二一年五月二十一日,在邦布羅那一戰中雙腿受創。這是一場小仗,只是由於依納爵力排眾議,鼓勵同僚抗戰到底,而引起後人常有依納爵——偉大軍人的印象。其實,此戰只是顯出依納爵的頑強,以及尋找出人頭地的特質。一五二一年六月,他已在勞耀拉家中治療。

二、形式的歸依(1521年6月10日—15日——1522年3月10—15日)
所謂歸依是指勞耀拉治療與休養期間,依納爵的變化,自「尋找(世界)的人」,轉為「尋找(天主)的人」。歸依確是天主的恩典,但仍具個人的特性。至於稱為形式的歸依,那是表示歸依者的信仰生活限於「文字」,尚未進入「精神」堂奧。形式歸依者的天主經驗受限於出自傳統的圖像,或來自自己想像的內涵。因此他的信仰生活偏向於外在的禮俗與習慣,或自己選擇的方式。我們認為依納爵在勞耀拉的歸依尚未內在化,深入天主聖神的感動。
形式歸依的依納爵曾經在養病時期閱讀《基督行實》和《聖人傳奇》,也在床榻上進入幻想之鄉,他在世界與天主之間搖擺與尋找(自傳6、7)。甚至他心靈上也有不同的感受(8)。不過,他歸依的天主仍似自己時代中的君王,只是提升到信仰的領域。因此他決意成為信仰領域中的一位出色的騎士,效法聖人,凡是《聖人傳奇》中的慷慨行動,他照樣全做不缺(9)。
他決意去耶路撒冷朝聖,這是時代中基督信徒的非凡之行。此後怎樣呢?他要成為一名苦修士,「……埋名隱姓,為使人不加重視,除了青草以外不吃別的東西……」(12)這是相當戲劇化的傳統苦修。古代荒野中的隱修者為了實行聖詠七二篇中的話:「原來是我愚昧毫無理性,在你面前竟然好像畜性。」便是終身以野草為生。
依納爵一生敬愛聖母,值得提出的是,他口述在此時期某夜,「清晰地看見了聖母和聖嬰的像」(10)。這是可靠的顯現嗎?不必去揣測;無論如何,「致使他對過去的整個生活—特別是肉慾的事—如此厭惡,好像由他的靈魂將以前所有的一切印象全剔除淨盡了。從那時起,直到現在一五五五年八月,也就是寫這些事時,他對肉慾的事從未有過絲毫的同意……」(10,參閱附註)

三、自勞耀拉去茫萊撒之行(經蒙賽辣)(1522年3月10日—15——3月25日)
依納爵的形式歸依相當明顯,家人也有所覺,只是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現在他辭別他們去蒙賽辣。在《自述小傳》中有一段話,描述他當時的靈魂境界,大概也能說明我們所謂的形式歸依。
「在路上他想起了一些事,最好述說一番,好使人們明白天主怎樣對待這個尚是盲目的靈魂。雖然他一心願意事奉天主,無論在那裡,只要曉得他的聖意,必要竭力奉行。所以他決心作大補贖,已不只是為賠補自己的罪過,而是為取悅天主。他對往日的罪過非常悔恨,也極願為愛天主作些大事,並不重視他的罪已蒙實恕,他在作補贖時已不思想這些。
當他決心作聖人們所作過的補贖時,不只是想作同樣的補贖,且願作更大的。他就是在這些思想中獲得了極大的神慰,心中毫無罣礙,也不曉得什麼叫謙遜,什麼叫愛德,什麼叫忍耐,連節制的機智和這些德行的分寸也不曉得,目的只是作這些外表的大工程,因為聖人們為光榮天主這樣作了,對一些其他更特殊的情形毫無掛慮。」(14)
這段話值得綜合出下列三點,代表形式的歸依。第一,他歸依的天主是一位大君王。作為祂的騎士,必須徹底效忠,唯命是從。這時依納爵尚無悟出分辨與尋找天主的旨意。第二,依納爵取悅天主的行為是傳統的模式,即做大補贖:苦修。而且願作比聖人們更大的補贖,這與他出人頭地的性格非常配合。第三,他自認尚無一些內在的德行,光榮天主為他便是作外表的大工程,這不是形式的歸依者嗎?
現在我們自這段時間,提供一些具體事件,它們雖然反映傳統的熱誠,但依舊不脫形式化。比如對於聖母瑪利亞的敬禮,一路上時有所顯。他在Arancuz的聖母像前守夜(小傳13);另有史料敘述那時他向聖母矢發貞潔願。後來,他的同伴藍納斯神父便說此舉出於他的熱誠,但並不合乎信理。他揮金修飾隱修院的聖母像。為了保衛有關聖母終生童貞信仰,其至準備匕殺一名回教徒。這種種可說尚屬信仰的「外表工程」而已。其至三月二十四日在蒙賽辣聖母像前的守夜、作騎士式的效忠奉獻(18),也不出此窠臼。聖母瑪利亞為他是誰,只是一個在信仰中提升的貴婦。如果與他《靈修日記》中的聖母經驗比較,立刻顯出二者的差別(參閱靈修日記15、16)。
另一方面,他既一心效法聖人苦修,也在這時,「他到了蒙賽辣前的一個大鎮,他願買件上耶路撒冷去時決心要穿的衣服。他買了些作布袋裝用的布料,是一摸澀手的粗糙布料。他用它作了一件寬大長至腳面的衣裳,又買了一支朝聖的手杖和一個小型軍用水壼……」(16)。
在蒙賽辣有件事與後文有關,在此必須提出。他「同一位聽告司鐸商量之後,便以書寫的方式辦了總告解,這告解延長了三天之久。」(17)我們實在可問:這暗示什麼?真含聖事的意義嗎?

四、精神的歸依:茫萊撒  (1522年3月25日—1523年2月18日)
去茫萊撒逗留如此之久,原非依納爵的計劃,事實上,卻成了他靈修生命中的重要階段,我們稱之為「精神的歸依」。所謂精神的歸依,即是內在化的過程,從此信仰生活在聖神的經驗內,尋找的是天主自己、天主的旨意。我們分為四節敘述。
1.精神歸依之前:黑暗
依納爵以一個苦修士的身分來到茫萊撒,「不吃肉不喝酒」、「頭髮不梳不剪」、「指甲不削」。日日補贖克苦,誦經祈禱,參與彌撒,神樂洋洋也間或神枯。但逐漸投入三個誘惑。
第一個誘惑我們稱之為「存在性的誘惑」。為什麼,以及如何超越,留在下文再說。誘惑是這樣的:「每每整日向空中注視著,因為離他不遠有一種形態,給他好大的安慰,實在太美了。他也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形狀,好像有些像蛇的樣子,具有各種像似眼睛而發亮的東西,卻又不是眼睛。他由這種景象汲取了很大的快樂和安慰,而且愈看安慰愈大。及至消失了,他便覺憂悶不樂。」(19)
第二個誘惑,我們稱之為「感性的黑暗」。形式歸依的依納爵神樂洋洋(20、21),但「來了一種折磨他的頑強思想,給他表現了生活的困難,好像有人在他心中向他說:『在你當生活七十年的歲月中,你怎能支持得了這樣的生活呢!』」(20)
這是苦修士在持久上的困難。苦修士捨棄一切感官的快樂,若無神樂,生活即將投入黑暗。依納爵應當有此經驗,否則對七十年苦修生活何懼之有?所以我們稱第二個誘惑為感性的黑暗。但他超越此誘的方式也很有意義。「他深覺這種暗示來自仇敵魔鬼,心中以強力答覆說:『哎!真可憐!你能應許我一小時生命嗎?』他就這樣戰勝了誘惑,心地平靜了。」(20)雖然如此,我們認為這種超越感性之誘的方式,似乎建立在理性之上,尚未深入十字架的奧蹟。
第三個誘惑,俗稱心窄病或多疑症,我們稱之為「心靈的黑暗」。我們記得依納爵曾以書寫方式,三天之久,舉行告解聖事,現在卻「仍好像某些事沒有說明,這使他很困擾。」(22)於是一方面多疑,另一方面告明又告明,寫了又寫,不想又得想,甚至神師命令他不要再告任何以前的罪(23),也無法不再懷疑。
心窄病或多疑症自靈修及現代心理學多有解釋。無論如何,我們視依納爵的第三個誘惑是心靈的黑暗,亦即對於天主的寬恕與自己的蒙恩,黑暗一片,一無可持的憑證。這造成心靈黑暗的痛苦。他自己描述說:「主啊!請你救助我,因為我由人或任何受造物得不到救葯哇。倘若我曉得能找得到,什麼為我也不算太困難。主,求你指示我在哪裡能找得到,即使我當追隨一隻小狗,為使牠給我救葯,我也要作。」(23)
這樣的心靈黑暗中,依納爵似乎迫進死角,被誘自殺(24)。「但一想自殺是罪過,便又喊著說:『主啊,我決不肯作絲毫冒犯你的事。』他屢次重複像前面的這類話。」(24)這可說是心靈黑暗中的信仰。一無任何可持之證,跳入黑暗中的天主,肯定祂的要求。
此後他一連七天不吃東西,直到聽告司鐸命令停止那天。
2.精神歸依的剎那:逾越奧蹟三天
依納爵回憶時,是否會視此轉變為三天逾越奧蹟,我們不敢肯定。無論如何,《自述小傳》中有這樣一段:
「那天和第二天感覺被解除了心窄。但第三天(星期二)祈禱時開始追憶自己的罪過,一事牽一事,又由記起已往的一條罪過而聯想到另一條,好像認為必須再告一次。
這樣反省之後,感覺對生活厭倦了,忽萌了卻此生的強烈誘惑,但慶幸吾主驚醒了他這個迷夢。賴天主早先給他的教訓,對各種神類已經有了體驗,他開始察考這種『神』用什麼方法進入他心中。他於是心志極清醒地下定決心,決不再告過去的任何事情。從那天起,遂擺脫了他的心窄病,深信是吾主的仁慈願意給他解除的。」(25)
根據這段自述,依納爵的心靈在三天過程中,一方面墮入黑暗與死亡邊緣,另一方面卻似乎「突然」有所悟,決心跳出深淵。但他深信此是來自天主。所以我們以逾越奧蹟三天來註解此一過程。
心靈黑暗應當持續兩三個月,一日之間卻豁然開朗,確是天主恩寵,雖然同時在他神辨之間。
3.精神歸依之後:神秘境界
經過感性的黑暗,尤其心靈的黑暗,依納爵與天主之間的來往進入新的階段,他以學童與老師來比擬。他說:「在這段時期天主對他,就如學校的老師對待他的一個學童一樣。這是因為他的粗暴和未受教育陶冶的氣質,或是因為當時沒有教育他的人,或是因為天主賦給他事奉祂的堅強意志,他明確地判斷並常想天主是這樣對待他。何況,倘他對此稍有懷疑,便想是冒犯天主的尊威。」(27)
老師與學童能夠令人誤解,其實這種關係非常密切深入,若用聖奧斯定所說的「內心真理」之光照,更易把握依納爵得自天主的恩典。他自己由以下五點來肯定天主怎樣對待他。
第一點:對天主聖三的神秘經驗:「……看見了天主聖三像琴鍵的形狀,一時淚流如注,甚至嚎啕大哭,好像神不守舍了。」(28)
第二點:對天主創造世界情況的神秘經驗:「……發出光芒的一片白的東西,天主從其中發出光明。」(29)
第三點:對基督在至聖聖事內降到人間的神祕經驗:「他以靈性眼光看見白色光芒由天而降……」(29)
第四點:對基督人性與聖母的神秘經驗:「雪白的身體,四肢看不分明。」(29)
第五點:在卡陶納河在左所得的神秘知識,使他綜合與徹悟救恩真理(30)
對於以上五點,我們可以綜合地說,依納爵經過黑暗的淨化,蒙受神祕經驗的恩寵。直接地、突然地、確切無疑地,天主自己、絕對的救恩真理與他的心靈相遇。他因此愉悅萬分,無言可喻,於是滔滔不絕說個不停,並且尚嫌不足。至於前四點中能說的形像,這非神秘經驗本身,而是其對人感官產生的餘波。神秘經驗對人的重要後果,便是歸依於天的嶄新生活。對此,《自述小傳》也有所指。
依納爵從此以後放棄苦修模式(29),自能分辨神類(26、27)。恐怕為他未來相當決定性的是投身助人為善:「他對來找他的一些熱心女士,在神修的事上幫助她們。」(26)「還在茫萊撒時—在那裡住了差不多一年—在他的神樂開始,及他看出了他在同他來往的人們的心靈上所收的效果之後,他放棄了他以前所做的一些嚴厲苦功,他修剪了指甲和頭髮。」(29)
4.茫萊撒經驗的總結:
經過幾乎一年之久的逗留,依納爵產生了決定性的轉變,從此,他自覺前後如出二人,他自認卡陶納河旁的經驗,「給他在明悟中留下了一道光明,好像使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有了比他以前所有的另外一種精神,而且維持了很久。他於是跪在附近的一座十字架前,感謝天主的恩惠。」(31)
我們還記得前面所述,在茫萊撒之初,依納爵有的第一個誘惑、雖然《自述小傳》中沒有稱之為誘惑,而說是神見,但無論如何是出諸魔鬼。所以我們指它為第一個誘惑,而且是存在性的誘惑,這個神見想不到在依納爵精神歸依之後仍然出現,不過他結果予以粉碎。他說:「當時他又有了這個神見,也是他多次有過的,但總是不明白,就是他上面所說的這事好像很美,且有好些眼睛。但他當時在十字架前看得很清,那種顏色不像慣常有的那樣美。他同意志一致很清晰地認出了那是魔鬼。以後這事多次而且為時很久顯示給他,但他表示輕視,且以他手中常持的手杖將它驅逐出去。」(31)
這條滿身發亮像似蛇的美麗東西,曾經迷住依納爵,使他終日凝視,樂而不倦。現在他視為魔鬼而把它驅逐。我們認為,它或便是依納爵曾經塑造的自我肖像的象徵:一個浩大工程的苦修聖人。茫萊撒之始,他為之陶醉;現在在神的經驗中,他將它粉碎。此後,他尋找的不再是自己的意願,而是天主的意願。這個轉變是基本的、徹底的、存在性的。他將繼續不斷是「尋找天主(旨意)的人」。
此後,依納爵在茫萊撒雖然仍繼續住些日子,也生了一場病等等,但為我們的介紹已不太重要了。

結        論
依納爵在教會歷史、教會靈修學歷史中,具有相當的重要性。因此他的際遇,尤其是心靈的際遇,應當是在天主的特殊照顧之下,所以他也蒙受卓越的恩典。不過他歸依的模式也能對我們有所啟示,雖然其過程之短,絕非一般信徒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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