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終日遇到憂愁、失望時，可能想大哭一場，以表達內心的痛苦。但一想自己是成年人，是傳播喜訊者，便不敢了。流淚似乎僅限於少年時期，成年人哭泣有點不正確。因此，成年人流淚，不在人前，而在內室，眼淚在人生和傳福音上地位很低。實際上，這樣做對人心和對福音都不妥，因為忽視了人心的需要，也不符合聖經有關眼淚所說的種種。為了補救此一欠缺，筆者提出對流淚這一自然行為的一些意見，與大家分享。

一、孟姜女
中國古傳說「孟姜女」，已成了中國思想家反省的故事之一。因為孟女為其丈夫痛哭流涕，被視為整個民族在獨裁者暴政下痛苦的啟示。她像耶肋米亞一樣流淚：
「我眼淚直流，晝夜不息，因為我的處女——人民——大受摧殘，受了嚴重的打擊。」（耶十四17）
孟女和先知的哭泣是一致的，因為是為正義而流淚。其力量足以使萬里長城的一部分坍倒，露出被暴君壓迫當兵的丈夫的骨骸。其實，按照今日的歷史學家，史料裡記載的孟姜女是春秋的齊國人。公元前549年，齊莊公光攻打莒國，杞梁為先鋒，不幸戰死。杞梁有妻，以善哭聞名齊國1.。無論如何，傳說中孟姜女的哭泣與另外一個妻子，即金瓶梅的潘金蓮，為其丈夫西門慶，常離開她而流的淚很不同，潘金蓮只想滿足自己肉身的慾望。丈夫在世時，她為得其疼愛撒嬌裝哭。丈夫過世不久，除了為傳統守喪須假裝流淚外，即與西門慶的婿甥發生關係。金蓮的哭是自私小孩的哭，小人的哭是為個人得到暫時的滿足；大人的哭能使全民得到安慰。所以耶穌勸耶路撒冷的婦女不要為他個人哭，但，
「應哭你們自己及你們的子女。」（路二三28）
因為，他預見猶太人民的大災難。哭是可以的，但是誰要哭，以及要像大人為正義而哭。

二、唐玄宗和楊貴妃
孟姜女哭夫已入傳統文學，另一位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唐玄宗，他進入文學在於他對楊貴妃的忠和愛，及貴妃死後他所流的淚。白居易在〈琵琶行〉一詩裡說：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闌干」、「妝淚」或寫「淚妝」，都記念趴在窗櫺上，懷念過去楊貴妃的皇帝。法國哲學家柏格森曾經說過，人與其他動物的不同在於人能笑。假設以微笑作為人的特色，那麼，人的偉大在於能流淚。當然，動物受傷時也會流淚，不過像玄宗皇帝或莎士比亞悲劇內的英雄之悲悼超過簡單的生理反應。唐玄宗最偉大的時刻不是他坐在寶座上行隆重典禮時，而在於他為其妃流淚的那一刻。莎士比亞的李爾王亦如此，在作王時，他的光榮是假的，是外在的，等到他窮苦地在荒郊流淚時，才現出他真正的偉大。

三、流淚是人的恥辱嗎？
聖經有幾次提到耶穌流淚，而不以此為辱。拉匝祿病死時，耶穌哭他（若十一35），使旁觀者說：
「看，他多麼愛他啊！」（若十一36）
哭聲變為愛聲，多麼偉大！更有意思的是，此節是新約內最短的一句，表示將聖經分章節的人認為此句值得特別注重。再想到耶穌為耶路撒冷前途所流的眼淚和他在山園的流汗流淚，加上保祿為其建立的教會流淚，以及伯多祿有名的哭泣，那麼可知，哭泣並不是恥辱，而是人偉大的表達方式之一。

四、陰性
楊洵美的：「誰言水是無情物，也到宮前咽不流」，是一把鑰匙，將選題的正門打開。由於水是有情物，眼淚才有其力量。水之力是老子所說的：「天下柔弱，莫過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2.水的美德在於「善下之」3.，或說：「水善利萬物而不爭。」4.在老子眼中，水的德能和情趣是純正陰性的象徵，有陰性的謙虛，又有陰性的能力，可克服陽性的堅強。河谷是水跟山之間鬥爭結果的勝利品，是水屬陰，顯柔弱，卻能面對陽之威勢的說明。隨著水的向下，我們來到陰性的基礎，坤或土。謙虛的陰性像土是西方東方都同意的。拉丁文的謙虛，humilitas，是土字，是humus的衍生字。老子說，人應該「法地」5.，以地作行為的標準。
有些基督徒用此類說法證明教友的被動心態，特別是女教友的聽命感。他們相信聖保祿亦是如此看法，使人在任何情況之下不得起來反抗。不過，這樣講是忘記為正義所流的眼淚，也忘記陰性的偉大使命。我們由兩個角度進一步討論此一使命。

五、母愛
路加福音記載：
「耶穌望見京城便哀哭她。」（路十九41）
瑪竇又說：
「我多少次願意聚集你的子女，有如母雞把自己的幼雛聚集在翅膀底下。」（瑪二三37）
耶穌像母親一樣地哭，他的眼淚打開他的心，使他能接受他在痛苦中的孩子。眼淚使心變為無限的包容，像詩人所說的：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6.。
與哭者同哭是母親安慰子女的特性。藉著眼淚，基督徒能效法我們的師傅，慈悲的主耶穌，萬物之歸宿。易經說：
「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易經•彖•坤卦）
此段的文意是，陰性的根源是坤，即土，萬物都是由土來的；土是萬物之母，樂於厚道，又以無限制的接待保護各物各事。所以，人應效法土的謙虛，去施行博愛，不排擠任何人，這才是基督徒的精神，愛鄰人如己，歡迎社會中最受歧視的人。因此，最受耶穌批評的是那些排擠他人的法利塞人。他們的錯誤在於要法天而未先法地。法天的人容易自誇自大，像皇帝一樣。耶穌作君王的路卻是相反的，他空虛了自己，如水、如土，向天父祈禱：
「當他還在血肉之身時，以大聲哀號和眼淚向那能救他脫離死亡的天主，獻上了祈禱和懇求，就因他的虔敬而獲得了俯允。」（希五7）

六、在哭之人轉為傳喜訊者
這裡所要反省的是，在耶穌墳墓前的瑪利亞•瑪達肋納。她的哭聲和一人首次皈主的哭泣不同。奧斯定講皈依的心態說：
「我愛你太晚了，萬古常新的『美』！我愛你太晚了！」（懺悔錄：卷十27）
他哭的緣故是因為從前的生活好像是一種浪費。花園中的瑪利亞情況不然，自從她皈依主直到當日為止，其生活有了意義，沒有浪費。不過，她生活的基礎是耶穌，而這耶穌不見了。還不認識主的奧斯定不想追求生活的基礎，所以不覺得一個無基礎、無意義的生活有什麼不對。但瑪利亞，因耶穌的死亡，由一個以基督為中心的生活，轉到一個失去了中心而仍然在追求中心的生活。基督徒若沒有復活的主就不知作什麼，其宣講是空的，信仰也是空的，他還在罪惡中，這對門徒來說是很大的失望。由此可以了解，瑪利亞的哭泣是多麼偉大，多麼令人驚異。
剛好，在此刻有個聲音叫她：「瑪利亞！」只有善牧能這樣叫其羊的名字。聽到這充滿愛的叫聲，使哭者起身，擦乾眼淚變為傳喜訊的使者：
「你到我的弟兄那裡去，告訴他們：我升到我的父和你們的父那裡去。」（若二十17）
假若音樂家能把唐代被迫前往北國和番陳女士的哭訴，轉為美麗的「陣杳元和番」一首古箏曲，基督的呼喚更有此力，使悲劇變為愛曲。
上面有一點值得注意，耶穌叫「瑪利亞」，用的是她個人的名字。在創世紀裡上主或人所起的名是類名，如樹、人、女人等。在哭泣中被耶穌所召喚的人，都會聽到自己特有有的名字：
「我也要賜給他一塊刻有新名號的白石，除領受的人外，誰也不認得這名號。J（默二17）
由土來的元祖叫「亞當」，就是「人」的意思；在眼淚中受呼喚的新人有特殊的名字和使命。哭泣是基督徒的起點，是接受使命的基本條件。

結 論
流淚是基督徒應該覺得珍貴的。散文作家孫煒說：「女人是水做的。」我們更可說：「基督徒是水做的。」真福八端就說：
「哀慟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們要受安慰。J（瑪五4）
在此涕泣之谷，人要為正義，為孤獨而哭。同時，他要接受安慰。所謂的安慰就是聖神，而聖神的力量使門徒去傳道，去作見證。於是，人在哭時一方面像懷抱一切的母親，另一方面像往全世界去的傳教士。由這兩個角度來看哭泣，才可看出哭的真實地位。

附註：

1. 孫煒，妻女淚與媳婦樓，人民日報1990年11月9日，第四版
2. 道德經：#78
3. 道德經：#66
4. 道德經：#6
5. 道德經：#25
6. 杜甫，哀江頭
7. 孫煒，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