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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91)p.063-082
   

田耕莘樞機主教與儒家倫理道德  

 

楊傳亮

 


今年,一九九O年,九月十一日,是田耕莘樞機主教百年冥誕。他去世距今已二十三年了,今天教內外人士對這位一代偉人恐所知不多,幸好在他老人家百年冥誕的一年,輔仁大學對已故第一位董事長舉行紀念大會,表示對樞機的懷念與追思。
田樞機一生並沒有留下著作或許多遺言可讓後人註釋、研討。他也許是遵從孔老夫子的遺訓:「述而不作」。也許他一生忙碌傳教,席不暇暖,無空坐下來寫作。更好說:田樞機主教不是位學者,他是傳教士,是位牧者,是位聖人,更是位中國聖人,他的一生遵從了儒家道德倫理,融合了基督奉獻、犧牲精神,所以才使人尊重和敬佩。現在我們分析他道德修養的依據:

一、儒家思想對中國人的影響
中國文化起源於黃帝,經過夏、商、周三代踓已具備豐富的內容,但也弊端百出。到了春秋末年,王室衰微,諸候爭霸,上昏下僭,夷狄入侵,戰爭時起,社會秩序大亂。加上當時禮文過於繁複,使人無法適從,以致道德墜落,人心敗壞,爭權奪位,自私自利。孟子不由得痛心疾首的說:「世衰道微,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這就是當時的寫照。孔子生於斯時,親歷時代悲劇,自覺應負起挽救時代、重整道德的使命。所以他周遊列國,教訓弟子最重視道德。他講道德,在理論和實際方面都作了很周密的發揮,他常用一個「仁」字代表道德,也代表他的理想一個完美的人格,一切善行的本質,一切實功的基礎,所以在他的言論中,共一百餘次提到仁。
「仁」的發揮使人的行為也有了規範,以「克己復禮」來約束自己,行為不致越軌放蕩。「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篇)這是教人謹言慎行,成為一個彬彬有禮的人。「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顏淵篇)
另一處:「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子路篇)這都是教人做人做事的道理和仁德的表現。
孔門另一大師孟子特別強調「義」,他認為「義」是內在修養的根本,對己的工夫,善行的淵泉。仁是對人、對事的表現,所以說:「仁主人,義主我。以仁安人,以義正我。」因此他說:「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盡心上篇)
誠實發自內心,誠意與正心彼此相關,互不可分,是修身的根本。「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捨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大學)
孔門雖把所重視的德行細分而包羅萬象,如溫良恭儉讓、四維八德等,但孔子以「仁」、孟子以「義」概括,就可算礪行之道了。
1.儒家成為中國思想的正統
孔子所倡導的學說及他的倫理道德觀念,經過他弟子極力宣揚,終成為一派,號為儒家。因歷史的演變,歷代帝王的推崇,到了漢朝,皇帝更下召廢除百家,唯獨尊孔,在中國數千年的文化中也就別無分店了。
所謂儒家思想,不同於希臘哲學家所追究的純理性、邏輯的哲學,而是倫理的,礪行的道德規範,所以一定要推出一些活生生的楷模,聖德超凡的人物,使人效法學習。在中國歷史上這樣大德大賢的人不少。儒家最推崇的要算黃帝,他是中國文化的鼻祖,開國的元勳。史記上說:「他順應天地的綱紀,陰陽的故常,死生的道理,和存亡的大限,種植百穀草木,德化及於鳥獸昆蟲,遍佈於日月……」(史記五帝本紀)可見黃帝不但武功高強,能夠消滅蚩尤,大戰其他敵人;也是聖德日隆,可參天地的聖人。
至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更是儒家極力宣道的聖人,推崇得無微不至,從四書上可隨時看到讚嘆的話,如對堯、舜:「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大學)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中庸)孔子常把堯舜的善行提出來,當做人的模範,使人效法:「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斷天時,下襲水土。」(中庸)
有關大禹、文、武、周公,在孔子的「子曰」中也是經常提到。如「禹,吾無閒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閒然矣!」(論語)這樣看來,大禹真是位無可指摘的人了。
至於孔門第二位亞聖孟子,在他的著作裡,對前述的幾位先人所加上的讚美,更是不可枚舉:
「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離婁上)
「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修,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岐周,卒於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餘里;世之相後也,千有餘歲;得志行乎中國,若何符節,先聖後聖,其揆一也。」(離婁上)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告子下)
「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盡心上)
「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之其非有也。」(盡心上)
舜之飯糗如莫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盡心下)
「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遠。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離婁下)
孔、孟二聖對先王們稱讚之言尚有多處,都可在四書上查到。這幾位大德、大賢的人,從他們的生活表現上,可以算得上是真有道德修養的人。比如帝舜,他的父親瞽叟瞎了眼睛,母親死後,瞽叟續了弦,生了象。舜每次都能有幸躲開。偶爾犯小過,也喜歡接受處罰,謹慎侍候父母,愛護弟弟,從不懈怠。父母不義,弟弟無禮,他也不抱怨,只是一心希望在父母身旁,盡孝道之心。(孟子萬章上)
有關大禹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他治水三過其門而不入(孟子離婁下),真可說為公而忘私,這種大無我的精神可說是現代公務員的榜樣。
儒家如此宣傳這些人物,表揚他們的道德,使中國的倫理規範開花結果,使儒家學說在中國的文化發展中,成為正統而能一貫道之。
2.尊賢重儒培養士的地位
孔夫子的目的是想改造社會敗壞風氣,提倡倫理道德糾正人心。要達到此理想,應從何著手呢?他抓到了要點,即從教育著手,培養出一批社會領袖,使他們成為領導人材,在人群中受人尊重,自然可收到效果。孔子教育人材的方法極為成功,弟子們都能秉持他的道來修己治人,而且把此道傳了下來,也把孔子始創的私人講學風氣推展開來,使社會上出現了一批受人尊重的人物─—士。現在來說,讀書人、知識分子,應是社會的俊傑,人間的精英。
按《說文解字》來講:「士,事也,數始於一,終於十,以一十而成。孔子曰:推十合一。」士應該是能做事,人格完備的人,有賢德的人。
「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謂尚志? 曰:仁義而已矣。」(孟子盡心上)
「士、農、工、商」,古時把讀書人抬得很高,而士大夫的自尊心也絲毫不可受損,所以有「士可殺,不可辱」的概念,以保存自己高尚的人格。那像現在利用自己的學識、技能而做智慧型的犯罪,傷害人更大更多,出賣自己的人格尚不知恥。
知識分子應領導社會走向正途,以身作則,糾正頹風。士要有道德勇氣,肩負重大責任,所以曾子大聲疾呼: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
讀書明理的人不能只為自己打算,自私自利。今天的學者與「士」已大相逕庭,現在讀書求學,那有不為自己的謀生求職而找門路呢?
「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論語子路)
我常想,中國文化自萌芽、發展到鼎盛燦爛時期,並沒有形成一個有堅強組織的宗教。反觀歐洲,宗教是社會發展的舵手,教理、規則、禮儀維護著道德秩序;神父、聖職人員訓誨著人民,使社會步入正軌。反觀我國社會幾千年來,人民仍感覺到道德的束縛力,而不是宗教的力量,把倫理道德的價值和意義,分析詮解得有條有理,也活理活現的應用到生活的層面上。這不能不歸功儒家所倡導的人倫道德,及士大夫們處心積慮的具體表現。他們的偉大人格感動了人群,發揮了領導作用。

二、天主教與儒家道德修養方法的比較
道德是不變的,萬古常新的,因為真理是不變的。若真理會變,就不會成為真理了。人主觀的心理會變,所應用的方法也會變,這就是倫理學家所分析的主觀道德與客觀道德,也就是我們中國人常說的「天理與良心」了。天理常存良心則是個人做事準則。
1.天主教的神修
我們所謂的「神修」或「靈修」,與儒家的「修身」,就本質來說,都叫人完成自己的人格,(《儒道思想與天主教》趙賓實著)成為一個有道德的人。但在觀念上及方法上,有其不同之處,可以說明如下:
(1)神修的觀念:
我們講原罪道理,說人需要救恩或仰賴天主的恩寵。聖經上耶穌說:「你們離了我,什麼也不能做(若十五5)。」雖然神學家也強調人的自由,但正是這自由害了我們,正如聖保祿所說:「我所願意行的善,我不去行;而我所不願意的惡,我卻去做。」(羅七19)人處在這種矛盾中,靠自己的力量不能擺脫,只有靠天主的聖寵,即超性的力量,聖化本性的軟弱,好叫基督的德能常在我身上。因為我幾時軟弱,正是我有能力的時候。」(格後十二9)
(2)神修的方法與目的:
神修的最後目的是要人成聖自己,與天主結合,分享天主的生活,而獲超性生命,得救靈魂,永享天堂的福樂。在德行方面,最重要的,也是天主對人最高大的賞賜,是所謂的超性三德:
信德,是天主對人最大的恩賜,天主把自己啟示給人,使人認識祂,信德是信仰生活的根基,使人信賴與皈依。
望德,天主是信實的,祂的許諾必定實現。處在任何環境下,只要堅守望德,就可勝過一切,失望是最要不得的,也是對天主的不信賴和叛逆。
愛德,因為天主先愛了我們,人應該還愛,「天主就是愛」,神修最後的目的是與天主結合,也就是永浴在愛河裡,「愛永遠不會消失。」(格前十三8)
所以說,天主教的神修是指向天主的,也是由天主而來的。天主與人,人與天主直接交往,而人也是被動的,唯一的方法,人要祈禱,求賜更多的恩寵,好能克服阻止奔向天主的仇敵──也是人的仇敵,就是三仇:魔鬼、肉身、世俗。魔鬼是萬惡的根源,要堅決棄絕。肉身是內賊,也絕不能放鬆,所以要守齋,用苦鞭責打自己,以各種克苦壓服自己的私慾偏情。世俗更是邪惡的,一沾染上紅塵世俗,就難免於罪惡,應該避之如瘟疫,不願多與世俗人物交往。
雖然,天主教的誡命共有兩條:第一當愛天主在一切之上,第二當愛人如己。但不少人忽略了第二條,卻把愛人如愛己的「愛己」看成最重要的。
2.儒家的修身
(1)修身的意義:
儒家雖有天及神的觀念,畢竟不是宗教家,對神沒有進一步的深究和瞭解。因此孔子才感嘆的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所以儒家的人生觀,更注重實際做人。想挽救社會,使世界達到理想的大同,救人先成己。孔子說:「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又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論語子路)
「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論語憲問)關於此點,孟子與孔子有同樣的想法。孟子說:「有大人者,正己物正者也。」又說:「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由此也可知儒家注重修身的原因了(《儒道思想與天主教》220頁)。
(2)儒家修身的方法及目標
中國文化一開始,就依「天道」而行,如易經上說:「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易繫辭下)天道是永不變的,宇宙之本,萬物之始,生命之源,「天生烝民,有物有則。」(詩經大雅)人的一切行為應「法天依天而行。」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中庸)這也就是一般人所稱的「天理」。這個「天理」推諸四海而皆準,人不能違背天理。孟子也說:「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所以使中國人有了信天命、順天命、畏天命的觀念。一個賢者君子更應有法天、效天、參天之美德。「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易經象辭)
要瞭解「天」,或者說「天理」,必須要仔細觀察、研究萬物之道。所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第一章即提出了基本的方法:即是「格物致知」。事物都有法則,萬物都有道理。「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中庸二十章)不管大自然的「天」、神明的「天」,儒家都認為「必然」為「誠」。誠是最基本的美德,這種天的法則不是盲目的行動,而是天心仁厚的表現。因這愛心才使萬物生存,絕不錯誤,因此天心非常誠,乃謂天德(《天人論集》三頁)。
認識了天道之誠,我們人應該如大學所說的:「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大學第六章)
大學所提出的修身,基本在「法天」。「法天」的步驟是先得格物、致知、誠意、正心,然後才能修身。達到「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儒家的修身以人本位為出發點,是主動的、內在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都是人的內涵修養,先完成自己,健全自己,成為一個「完人」。
把自己健全好多,就可對外,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修身各階層的目的。儒家是注重倫理的,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講的人際關係,人與人如何相處,先從家庭開始,以父子、夫婦、家庭為基礎,再推而國家、君臣、長幼、朋友。大家能和諧相處,就可使世界大同。
中國文化是以人為本的文化,儒家更發揚人倫為道德根本;把三綱五常視為天經地義的倫常大道。人與人之間有不可擺脫的倫常關係,當然這種關係有親疏遠近的分別,各有各的名分,各有各的權利與義務,但不能更改,因此儒家稱為「綱常大道」(《儒家思想與天主教》272頁)。
在五倫中,君臣、父子、夫婦三者最重要,沒有三倫,就沒人倫,所以稱為「三綱」。再加上兄弟、朋友稱為「五倫」。這是人與人之間非常重要而不可缺的,所以視之為「天下之達道」。
這種人際關係既是如此之密切,彼此之責任是如此之深厚,就有了倫理道德,儒家便叫做「五常」。為了實踐這種人倫五常,孔子主張三達德:智、仁、勇。孟子提出四達德:仁、義、禮、智,以至後來的四維:禮、義、廉、恥,八德:忠、孝、仁、愛、信、義、和、平,都是要發揮人的本性及對人的關係。這與天主教神修注重超性,專注直接與天主的關係不同。

三、田耕莘樞機主教的德行
一九四五年聖誕夜,教宗庇護十二宣佈田耕莘主教為樞機,不但震驚全國,也轟動世界。很多人馬上就知道,不是因他學識超眾,功勳出奇,而是因他富有使人欽佩的德行,才能躍登中國首位樞機。田樞機如何修練成如此使人驚嘆的德行呢?
1.田樞機受儒家深遠的影響
由前面所說,可知一位中國讀書人,沒有不受儒家影響的,田樞機因環境與時代的關係,受儒家影響更大。
(1)田樞機的故鄉:
田樞機生於山東陽穀縣張秋鎮,離孔子出生地曲阜,只有幾十公里,向南方有孟子的故鄉鄒縣,曾子的老家嘉祥也只有一條黃河之隔,全是聖賢的搖籃,儒家的發祥之地。黃河中源之地,歷代戰爭頻繁,兵連禍結,人民貧困,但大多百姓仍很自傲,認為山東乃聖人之地,正如猶太人自以為是亞巴郎的後裔而傲視人群。因此山東人的倫理觀念、家庭道德、純樸古風,保持得較為完整。
(2)田樞機的家世:
往日在山東鄉間,稱得上是詩書門第的人家,民眾都另眼看待,權威鄉里,受人尊重。田樞機的祖先在陽穀縣張秋鎮,雖非名門,也未得過厚祿功名,但總算詩書傳家,到樞機尊翁時代,家道衰落,田公開良只落得個秀才之名,在私塾教書,教人作詩、寫字,頗受鄉民愛戴。後來天主教聖言會傳教神父,在陽穀縣坡里莊買地建堂,成立學校,延聘開良公為教師。幼小的田耕莘隨父遷往坡里莊天主堂,那時父子二人皆非教友,還是完全的儒家傳統思想。
(3)所受儒家教育
田樞機既生長在傳統的儒家環境中,當然自幼受其薰陶。儒家的啟蒙教育是幼童一上學,就開始背誦百家姓,那是毫無解說的,只是背誦念歌,令人知道一些姓氏。中國是家族天下,宗親社會,認祖歸宗,知道祖譜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小孩認字開始,就需知道自己的姓氏,有不能忘祖忘本之意。
背會了百家姓,就要背三字經。三字經這本書,在中國流傳很久,但很難考究是那個朝代所創。三字經成了我國古代兒童讀物,因都是三字綴成,順嘴成溜,很易使人背得滾瓜爛熟。起始不易懂,等背熟了,老師再開講。經是不變的道理,三字經包括了儒家大道,人生哲理,歷史常識,包羅萬象。比如:
「人之初,性本善。」這第一句話,就令人有所思了。
「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
「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
這是多麼有意義的歷史故事。
「養不教,父子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做人要各盡其職。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鼓勵人勤謹向學向善的道理。
由上所舉簡單幾句,就知道三字經對啟蒙教育的重要。難懂易背,等老師把內容故事說清楚後,帶給人的影響是很大的。連沒讀過書的鄉下人,也都知道這些大道理,這就是通識教育深入民心的緣故。
讀了三字經後,就要讀千字文了。這書是由四言古詩寫成,有二百五十句,共一千字,所以叫千字文,也是很早的一本書,相傳是南北朝梁武帝時寫成,它更廣闊,涵蓋了天文、地理、歷史、人生的各層面。比如: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女慕貞烈,男效才良,知過必改,得能莫忘。」
「大哉孔子,富也周公,竟充墳典,心翫中庸,習此往跡,千字文終。」這是千字文最後的話,儒家總是不忘歌誦孔子及周公的。
幼學瓊林這部書亦是私塾時代,十幾歲的小孩所必讀的。此書為清代西昌程允升先生所作,收錄經史子集,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時序、制度、人倫、文學、衣飾、飲食、衛生、修養,無所不包,也是我們今天的通識教育在啟蒙的教育中,很有益的一環。(《幼學白話句解》華聯出版社)。
田樞機幼年所受的教育,就是三字經、千字文、幼學瓊林等。(見〈教友生活週刊〉,方豪神父撰〈田樞機主教傳〉)
田樞機當時大修院的課程,中文方面,是請私塾先生每星期教兩節四書或史記之類。儒家認為道德修養為學者的天職,田樞機就是在這種教育下,培養出來的一位儒者。
2.田樞機的宗教教育
田樞機雖生於儒家,並接受完整的儒家教育,但成長在天主教堂裡,又受洗入教,信仰生活昇華了儒家教育,使他的人格更完美、氣質修養更超凡。
(1)受洗入教:
田公六歲時,隨父遷往坡里莊天主堂,兩年後,即一八九八年,田公尊翁受洗入教。三年後,即一九O一年,那時他父親已逝世一年了,田公尚未受洗,他住在教堂,日夜學習道理,背誦經文,留給他印象最深的是大德不凡的福若瑟神父。田樞機常說:「我從未見過一位比福若瑟神父更完美的人。」(福若瑟神父已於一九七五年十月十九日蒙教宗保祿六世列為真福)。
田公受聖神默化,接受道理,又被偉大傳教士的德表所感動,接受了洗禮,開始了他的信仰生活,這一步走得穩健,基礎打得堅固。
(2)入修道院:
田公十四歲,進入山東兗州修道院,那時的修道院是封閉的,保守刻板的。課程方面,小修院六年,等於現在初、高中,除每日拉丁語(為預備將來讀哲、神學),另有中文、歷史、地理、算術及教會道理、禮儀等。日程嚴格,生活規矩,有團體禮儀、念早晚課、公共默想祈禱及彌撒,過著軍隊化的紀律生活。
大修院的哲學神學,使知識更加開闊,使頭腦明辨是非、認識真偽。對中西文化的差異與優劣,有了較徹底的瞭解。田公在修院時,雖然身體虛弱多病,但仍努力學習,使課業不致落後。在生活的層面上,即內在的靈修和信德的培養上,他比同期的修生獲得更大的體驗和長進,這是無可置疑的。
(3)進聖言會:
田公是在一九二九年三月八日進會的,那是他聖神父後十一年。曾在山東的西、南各地區傳教,遊走四方,調換過大小堂區,任過副堂、本堂之職。年屆不惑時才決心加入聖言會。當初學生,再度進修,為田公來說,一定經過再三考慮,下了最大的決心,但也可以看出他想在靈修上更上一層樓。
做神父須經小修院、大修院,從前叫做「熬神父」;由此說法,可知個中滋味了。從前修生多,誰能經過修道路程,登上鐸品聖職,不說是鯉魚登龍門,至少經過多年煎熬,在學識及修養上也自覺佼佼,望重一方了。那時,聖神父後,除了年度的大避靜外,沒有什麼進修班或講習會。況且地區廣大,神父稀少,工作繁多,有的村鎮小教堂,數年看不到一位神父。雖然大家為主工作,但若忽略了自己的神修,可能如聖保祿所說的:「救了別人,而救不了自己。」
也許正因為如此,田神父才決心進修會,嘗試另一種神修,願達到更高的境界。
「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中庸十二章)
學無止境,德無止境,當時田耕莘神父正懷有更上一層樓的決心,才撇下暫時的牧靈工作,而入會潛心修行去了,這也正是他日後擔當重大責任的準備。
3.修身與神修融於一身的田樞機
正因為田公先受儒家的薰陶,再接受天主教的洗禮,他的道德修養已融合了中西,使修身與神修結合一體,成為一位完美的人。
(1)他的為人:
輔大故校長于斌樞機主教,在追悼田耕莘樞機大典上所說的一段話,可以使我們更瞭解田樞機的德範:「田公生長齊魯,幼讀詩書,受孔孟之薰陶頗多,儒家之作風感染殊深。而儒家之模範人物孔子是以溫良恭儉讓見稱,……田公是中國人,早年並未出國留學,西洋人生活方式沾染無多,故其溫良恭儉讓五德之表現,和他接觸的人,一見就知道他是孔子的同鄉,富有山東人的本色。」(見《田耕莘樞機主教傳》122頁)
于樞機主教極口讚頌田公的美德,以「溫良恭儉讓」來標榜他,這正是子貢對孔子的頌揚語(論語學而)。孔子以這五種美德行走列國,受人尊重。田樞機的和氣良善,以禮待人,自奉節儉,不與人爭的風度,頗受各國人士的仰慕。
所謂「溫」也,並非說是好好先生,因為孔子也說:「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論語述而)田樞機的微笑常掛在臉上,但當他見到不合理或不規則的事,也是非常不客氣的,並不縱容不對的事或人。當我們尚為修生時,他老人家常查我們的賬目,如若發現有不應該買的東西,常加以呵責。那時曾想他只對我們小孩如此,後來才知道,他對同輩的神父們也是如此。陽穀教區剛成立時,田公陞為教區監牧,教區神父都是他的前後同學,不易應付,可是他仍本「溫而厲」的原則,見到不對,立即指正。筆者親眼看過,某位神父早上沒參加早禱和默想,起床後立即做彌撒,田公在更衣室加以阻止。其態度之嚴謹及平時待人之和善均使人折服。
同樣的讚詞,宋希尚先生也用在田耕莘樞機主教身上:「田公完全表現出一副溫良恭儉讓的儀表與風度,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真令人肅然起敬。」(《暢流雜誌》卅六卷一期)
任何人都願意和他聊天,他談笑自如,逸趣橫生,笑話連篇,使人樂而忘返。別看他老人說話慢聲慢氣,他記憶力特強,陳年往事,一籮筐一籮筐的搬弄不完。
田樞機生活儉樸是大家共知的,在陽穀時,一襲鄉下打扮,頭戴草笠,身穿長褲短褂,腳蹬破車,縱橫黃泥道上,飛奔疾馳。已故胡德夫副主教記載,他雖比田公年幼不少,但騎腳踏車時,仍追不上田公。(《田樞機傳》134頁)
他老人家飲食更為簡單,幾乎是:「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論語述而)他陞了樞機,在歐美所到之處,受人歡迎邀宴,美味佳肴,可大享朵頤,但他仍以為吃碗麵條,吃兩根油條是最舒服的事。在鄉下傳教,他常身帶兩個饅頭,或窩窩頭就充饑了。
已故駐教廷大使吳經熊先先對田樞機寫道:「……他不但愛人如己,簡直是愛人勝於自己。他對克己工夫,則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對於享受,則躬自薄而厚待於人。對於虛榮名位等事,他視為身外之物,無動於衷。他的人生觀可以用數語來烘托,就是做修士像修士,做神父像神父,做主教像主教,做樞機像樞機。至於做人,則以肖似天父為最高目標。田公之可貴,不在乎他的種種名位,而在於他能自強不息地努力於做人的工夫。這是我們應當效法的。」(教友生活週刊)
的確,做人是儒家基本的倫理教育,我們希望做好教友、做好神父、做好修女、做好老師等,可是基本上做好人是先決條件,先學會做人,再說別的。可是大家都知道做人難,是要慢慢磨練而成的,要克制自己的偏激衝動,善與人溝通,正如中庸上所說:「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顧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中庸十四章)
田樞機主教與任何等級的人都可相處,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溫暖親切。因為他真正做到了「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這四種美德(論語子罕)。他不跋扈、不蠻橫、不強理,善隨人意,有捨己忘我的精神。
故宮博物院故院長蔣復璁爵士,在敬悼田故樞機主教的文中說:「田樞機表現了中國的傳統美德,就是中庸所說: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教友生活)同樣,宋希尚先生也讚揚田樞機說:「田公深深瞭解了中國傳統美德,就是中庸所說,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暢流雜語)
可見英雄所見皆同,凡是與田樞機接觸過,認識他的人,都可嗅到他聖德的芬芳。他沒有學位,學識也不高,但做起事來有條有理,一生謹慎仔細,真所謂「智者不惑」,能明辨事理,知所當然,有所為,有所守,察緩急,善進退。不論在陽穀教區做監牧,青島做主教,北京做樞機,台北做署理,都先後表現了他的領導的智慧。他能認清教會及社會的需要,對傳教最有效的事業做了不少貢獻,如在陽穀創立中華聖母修女會,協助堂區傳教工作,建立師範學校,培育領導人材,開辦修道院,打下中國神職基礎。在北平成立上智編譯館,提倡文化事業。在台北建設大小修道院及醫院等。他極力推展各種事業,以應時代的需要。
「仁者不憂」,「君子憂道不憂貧」。田公接掌的陽穀教區位於山東西部黃河兩岸,是很偏僻貧困的地方,不是旱災蟲災,使收穫落空,人民挨餓;就是黃河決口,洪水漫地,民不聊生。在如此艱苦情況之下,他本人以身作則,下鄉與教友生活在一起。到各處募捐,施放救濟、減輕他們的痛苦。「仁」按孔子給他弟子樊遲的答覆是「愛人」(論語顏淵)這正是耶穌教我們愛人的道理。不愛看得見的人,怎麼愛看不見的天主呢?「凡你們沒有給這些最小中一個做的,便是沒有給我做。」(瑪廿五45)
田公一生克己,生活簡樸,不求享受,遇到貧苦人常盡力幫助,尤其對教區神父更親如弟兄,特別是有困難的神父,常設法幫助解決。對他親手所創立的中華聖母會更愛護備至,視如兒女。對待佣人也和藹可親,設想週到。如臨終前,對常年侍候他的楊必約先生已作了妥善安排,免得他去世後,楊某生活無著。
「勇者不懼」,田公自幼身體不甚健壯,因為多病,被院長趕出修院,幸蒙天主特別照顧,始能晉鐸。他能排除萬難,堅忍吃苦,完成聖召。晉鐸後,適逢歐戰,外籍神父傳教行動受困,一位年輕神父負起廣大地區的牧靈工作,真是備嘗艱辛,屢換堂區,席不暇煖,但他從無怨言,一身擔起。簡直是:「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君子人歟?君子人也。」(論語泰伯)
山東兗州教區原屬德籍聖言會傳教區,傳信部應時局需要,計劃分出國籍教區,以黃河兩岸六縣為陽穀教區,這一教區地貧人多,沒有通暢要道,交通極為不便。十幾位神父都是沒留過洋的鄉下傳教士。在教區首長人選上,據說遭遇相當困難,誰也不敢擔此重任。田公沒有毛遂自薦,可是命令一來到他身上,他就勇敢的扛起來,負起創立教區的責任,不怕在經濟、人事上所遭遇的任何問題,是位「勇者不懼」的典範。
(2)對傳教工作的勤勞:
誰都知道田公不是學者,也非專家,他是道地的傳教士,一位牧人。他從副本堂、本堂傳教工作基層做起,從民間深入民間,並與傳教神父弟兄們共生活,共甘苦,一起工作。他腳踏實地,不好高鶩遠,正如中庸所說:「君子之道,譬如行遠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中庸十五)
在陽穀教區時,他曾倡言:「有窩窩頭吃,就能傳教。」窩窩頭是由高梁、玉米等粗食製成的窮人食物,田公下鄉傳教與農人一起食用。陽穀教區成立時有兩萬多教友,不數年即增至六萬多,勝利後繼以內戰,傳教工作才告停頓。
陽穀地區地域狹小,又是初創,凡事都由田公親自操勞,如同家庭生活,也較為簡單。等他調至青島、北平,最後來到台北,那當然就不同了。不過他關心傳教事業的心仍如從前,從未減低。因為年齡、環境、健康等因素,他再不能如在陽穀騎車走遍鄉里,但他熾熱的傳教心火仍在燃燒。他在台北提倡「一人一友傳教運動」,遠在福傳大會之前就喊出這口號了。他興建文化事業、學校、修院等,願以文化傳教。如已故駐教廷大使吳經熊先生所述:「我們討論將來傳教方針時,徹底瞭解公教的道理,是和我國固有文化與道德同出一源,即天主的聖心。他說,我們要使同胞明白,基督的教義絕對不是西洋文明的一個附屬品。」(教友生活週刊)
教會所興辦的學校、醫院等,為國家社會付出很大人力財力,貢獻不小,造益良多,政府與百姓無不承認。但我教會負責人員也應注意不可忘了傳教的責任,而應將這些事業視為宣傳福音的工具和機會。否則把這些事業視同公家或其他私人機構,作為競爭的場所,那就得不償失了。
記得田樞機在世時,曾拉著某教會中學的校長說:「多照顧教友同學。」他一生心心掛念的就是教會和傳教工作。
(3)對天主的忠誠:
田公非出於教友家庭,其尊翁先進教,他十一歲時才受洗,又等了十四年他母親才皈依天主,其時先翁已逝世多年。信教後,田公培養了堅強的信德,對天主懷有虔誠的心。他雖自幼目睹拳匪之亂,教堂被摧殘,教友受迫害受侮辱,被污詬為二毛子,外籍神父被殺害或驅逐出境。這一切並未阻擋他歸向天主之心,反而更堅強他奉獻犧牲的心。正如聖保祿宗徒所說:「誰能使我們與基督的愛隔絕?是困苦嗎?是窘迫嗎?是迫害嗎?是饑餓嗎?是赤貧嗎?是刀劍嗎?......都不能使我們與天主的愛相隔絕。」(羅八35∼39)
正因這份對天主的忠誠之愛,田公才克服了一切困境,不論外在的、內心的、身體的、家庭的等等磨難,他真是一位活於天主,忠於教會的人。
田公聖神父後,經過十一年傳教工作,又進入聖言會,在神修的路上更上一層樓。已故駐教廷大使吳經熊先生說:「在我國天主教會中,最可做人群表率的,有兩個偉人,一為陸公徵祥,一為田公聘三。前者代表隱修,而後者代表顯修。所謂隱修,是指在修院裡過了一生,與世俗沒有來往,一心一意奉事天主,如期達到天人契合的境界,同時也為人群懇切祈禱,有暇還可從事著述,闡明聖道,以供人群的精神食糧,這是陸公所採取的途徑。所謂顯修是指一般神職班人士,在修院畢業後,就在教區中服務,與世俗人維持相當的聯絡,以便隨時傳道,且從事博施濟眾的工作。最重要的是於待人接物之際,在在能身體力行耶穌的仁愛。這就是田公所選擇的途徑。途徑雖有不同,而仁愛並無二致。這兩位大人物,是殊途而同歸的,對於愛主仁民,修己惠人,他們原是天主一心之所印。我們可以說,陸公是隱中有顯,而田公則顯中有隱。」(教友生活)
是的,吳大使的話不錯,田公雖身居高位,掌管教務,當然有時忙碌異常,或奔走國外,居無定所。但他仍能維持安靜的神態,謹守規律生活,早上的祈禱、默想無一日或缺。到任何地方,也盡可能住宿會院,以避免無謂的應酬和打擾。住進會院,他也如同一般會士,遵守當地會院所定之生活規則,按時飲食起居,絕不享受特權例外。(《田耕莘樞機主教傳》59頁)

結論
中國文化淵遠流長,倫理道德深入人心,天主教道理深奧無窮,神修途徑無微不至。若能相輔相佐,不只在理論上,可使神學本地化,禮儀中國化;在實踐上,天主教在中國也可能出現更豐富的成果。田耕莘樞機主教給我們開了先例,立了模範,他老人家兼備了天主教與儒家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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