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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90)p.103-117
   

超脫與喜樂

 

張瑞雲

 


前  言
許多人都體驗到在我們的人生中,存在著許許多多「似非而是」的微妙道理。譬如:孟子:「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老子:「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道德經:「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黃禪師:「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等等。而在基督宗教亦不乏其例,有如:「沒有沒難就不會有復活。」「像是憂苦的,卻常常喜樂。」(格後六10)「麥子死了,方結出許多子粒來。」(若十二24)「愛惜生命必喪失性命;憎恨自己性命,必保全性命入於永生。」(若十二25)諸如此類的「正言若反」,都是「超脫」、「喜樂」的多方表規,顯然超脫、喜樂自身以及兩者之間,存在著「似非而是」的微妙真理。
基督曾要我們:「活在這個世界,卻不屬於這個世界。」(若十七11∼18)這個「在」與「不在」,不是以「大肚能容天下事,笑卻天下古今愁」的無憂無慮的境界,它要求以超脫、喜樂的精神來關心這「天下古今愁」。最好的似非而是的說法是:只有不關心一己的生命,才能真正品嚐到生之喜悅。因此你不能捨本逐末去追求超脫,或追求喜樂本身,它自身不是目的。唯有當你超脫於「超脫」,超脫於「喜樂」,喜樂於「超脫」,也就是我國古人所說的「我豁出去了」,才能進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像。以愛回到人間來生活,你才能活在這個世界,卻不屬於這世界,而屬於天父。這個中奧妙,值得為基督徒的我們,加以探究。
本文將首先探討何謂超脫?如何達致徹底的超脫?其次探究何謂喜樂?如何獲得持久圓滿的喜樂?最後試問超脫與喜樂兩者間有無必然的關係。

一、超脫
1.何謂超脫?
「超脫」一詞,謂超越恆常不受束縛也1.。看字面好像是超越、脫離不受束縛,卻易誤為消極、遁世。事實上,超脫、脫離是為了得到內心真正的自由,更深地去愛。這好比運動員跳遠,首先往後退,才能跳得更遠;又如插秧,需一面佈局,一步步地退出,為了顧全大局。
基督徒的超脫精神,不是一種消極態度,不是必須離開塵世,「克苦修行」才能完成,而是生活在世上,有如基督認真地活過,但不屬於世界,而屬於天父。基督要求我們的是積極入世的精神:「從今以後,我不在世界上了,但他們仍在世界上,......我不求將他們從世界上撤去,只求保護他們脫免邪惡。他們不屬於世界,就如我不屬於世界一樣。......就如派遣我到世界上來,照樣我也派遣他們到世界上去。」(若十七11∼18)第三世紀初葉的亞歷山大的格來孟(Clement of Alexandria)已經道破了信友生活的這種失調:「一位完美的基督徒一方面是屬於塵世的,一方面又是超越塵世的。」
一方面要屬於塵世,另一方面又要超越塵世,就得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必須有超脫精神。我們說:「盡人事而聽天命」,是指盡最大的努力負責完成,不計成敗,而深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人事」、「謀事在人」,是說凡事要積極進取;「聽天命」、「成事在天」,是說進取後要有超脫的精神,安心地接受。這樣才有真正的內心自由,才能活在這世界,卻不屬於這世界。
其實,基督沒有說物質不好,而說需要超脫、自由。「鼴鼠飲河,不過滿腹;鷦鷯巢林,不過一枝」,同理人之所需有限。何況耶穌也說:「不要為生命思慮吃什麼,也不要為身體思慮穿什麼,因為生命貴於食物,身體貴於衣服。你們看看烏鴉…看看百合花…你們不要謀求吃什麼,喝什麼,也不要憂愁掛心,因為這一切都是世上的外邦人所尋求的,至於你們,你們的父知道你們需要這些。你們只要尋求祂的國,這些自會加給你們。」(路十二22∼31,)顯然,人之「所是」,貴於人之「所有」。要超脫的原不是事物的羈絆,而是這顆「患得患失的心」。顏回「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便是物慾的超脫。情慾的超脫亦同。聖十字若望(John of the Cross)曾說:「若把一隻鳥的腳繫住,不管你用粗繩或細線,馬兒都不能自由地飛去,所以任何的繫戀,不論大或小,會使我們失去心靈的自由。」
總之,超脫就是不要受物慾的束縛,感情的牽累,要努力保持「平心」〔心地平正,無可無不可〕,如果我們能承認「一切都是方法」,我並不愛健康甚於疾病,愛財富勝於貧窮,愛富貴勝於貧賤,愛榮華勝於羞辱,愛長壽勝於短命,愛……,對於取用這些受造物,能幫助多少,便取用多少;他們能妨礙多少,便捨去多少。因為這一切都幫助我們走向天父2.。只有超脫,對物、情不再執著,才能自由地活在這個世界,不屬於這個世界。
2.如何達致徹底的超脫:
死於自我,承行天父的旨意
福音中充滿了在「內心自由」和「患得患失」之間做抉擇的教訓:「你們不能事奉天主而又事奉錢財。」(瑪六24)「把你一切所有的都變賣了…然後來跟從我。」(路十八22)「不要帶棍杖,…不要帶銀錢。」(路九3)「需要的惟有一件。」(路十22)—做一個基督徒,首先要知道如何取捨,如何超脫。超脫不僅是一點一滴,而且是要求捨棄一切跟隨基督,就是徹底的超脫。換句話說,與基督一起死於自我,承行父的旨意。
在若十二23∼26,基督說了一個「似非而是」的微妙道理:「人子要受光榮的時辰到了。我實實在在告訴你們:一粒麥子如果不落在地裡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纔結出許多子粒來。愛惜自己性命的,必要喪失性命;在現世憎恨自己性命的,必要保全性命入於永生。誰若事奉我,就當跟隨我。」乍聽之下,全無道理,「愛惜」必要「喪失」;「憎恨」必要「保有」。何以死了反而活了?喪失了反而保全了呢?試以生活體驗為例:我們常想,要擁有對方,必須套牢,於是搬出各種馭妻、馭夫術,把對方拴住,結果要佔有我們所愛的人,我們反倒失去了他,徒具軀殼而已。只因這愛太具破壞性。真正的愛必須學習超脫,以「愛」為前提,肯死於自我,不在乎它,抱著豁出去的心情,否則一定會患得患失,結局是死亡。
這點在基督身上我們看到「萬古常新」的事實:基督在世遭受百般凌辱,死在十字架上,但在祂死後近兩千年,竟沒有一個世代沒有祂的門徒和殉道者,只因為祂為愛徹底的超脫了,纔結出許多子粒來,每一個世代都要發問:「祂是誰?」若翰洗者亦是這樣,猶太人從耶路撒冷派遣了司祭和肋未人,到他那裡問他說:「你是誰?」他明認說:「我不是默西亞。」「我是在曠野裡呼喊者的聲音;修直上主的道路罷!」(若一19∼23)。如果我們也這樣肯死於自己,活於天主,也會引人發問:「這人是誰?」因而在我們身上發現基督。
超脫的最高境界,是不顧人的意見,而以天主為唯一的中心,即承行父的旨意。我們超脫是為擁有萬有的天主,因此常需以自由之心去尋找天主對我的要求,但唯有超脫到底,才能按天主的意思真正分辨,如果我的心仍牽牽掛掛,心中仍有自己的喜好,如何能平心接受,何以知道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天主的旨意呢?
我們來看看基督為何能承行天父的旨意像吃飯一樣重要、容易,因為基督在任何事上,不是考慮自己的美意,而是考慮父的意思。若四34說:「我的食物就是承行派遣我者的旨意,完成祂的工程。」若五30:「因為我不尋求我的旨意,而是尋求那派遣我來者的旨意。」當猶太人同祂辯論:有什麼證據讓我們相信?祂說:請你們看我所做的事,每天從早到晚所做的,不是為滿足我自己,而是實現天父的旨意(參若十37∼38)。為基督承行派遣祂者的旨意,成為祂生命中的糧食,祂不尋求自己而是尋求父的意思,故能徹底的超脫,完成父的旨意。
耶穌會會祖依納爵(St. Ignatius of Loyola)甚至能說出這樣的豪語:「如果天主對我說:『倘若你現在死,我便馬上賜你升天;但如果你願繼續留在塵世,你便有下地獄的危險。』我的回答是:『只要我能愈顯主榮,我願冒險,留於塵世。』」3.。我們若有這種態度,便可常順天意,無往而不自得了。
換言之,只有當一個人視天主在萬有之上時,才能從塵世及自私中獲致圓滿的超脫。耶穌要求我們:「誰愛父親或母親超過我,不配是我的;誰愛兒子或女兒超過我,不配是我的。」(瑪十37)這話是說,雖然我們必須愛自己的父母、朋友、兄弟及世上的每個人,但不可愛任何人勝過愛天主嗎?是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們的心不能固定在任何人身上,也不能視之為絕對,滯留在那兒,如同那是我們最終的目的一樣。世上沒有任何事物,任何人值得我們對他說;「你是我的一切。」當我們把天主放在愛的關係的首位時,方能真正倖免人際關係中絕難避免的自私。

二、喜樂
1.何謂喜樂?
「喜樂」一詞,一是喜悅快樂;一是尋求歡樂4.。但廖超凡先生詮釋得更好,他在《基督徒的品格》一書中指出三個不同的字眼及含義:享樂—凡從物質而來,經過我們五官的快樂,叫享樂。快樂—藉人際交誼,而產生的情趣,叫快樂。喜樂—藉上主而得到那永不改變的幸福,才稱為喜樂。三者都是同一喜樂的三個深淺不同的層面,相連而有別。5.
聖多瑪斯(St. Thomas Aquinas)說:「特別當人的心靈進入享有天主為最高不變的美善,而認識愛慕天主時,就會感到精神的喜樂或幸福。」6.。而吳經熊先生也說:真正的快樂,不是用直接追求的方法可以獲得的,它是成己、成人、成物過程中的副產品(這是孔子與歷來大儒的心傳);也就是說:真正的快樂不是用任何方法可以直接追求的,只有我們修己助人的工夫,到達了相當的程度時,這個快樂,才會自然而然的從心靈深處湧現出來7.。只要我們不求自私自利,即使身處苦境,也能自得其樂。文天祥的《正氣歌》:「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就是一個寫照。
聖經所指的喜樂,不只是深信喜樂是上主的許諾與恩賜—基督的死而復活就是喜樂的初果;也要求人努力合作,解除一切束縛人的桎梏,接受上主救恩性的喜樂,使之達於圓滿8.。換言之;一方面深信喜樂是主的許諾、恩賜:我們的存在並不含有喜樂的成分,然而沒有喜樂,我們的存在無法臻於完美9.。喜樂的源泉是天主,人藉著聖寵分享天主本性的喜樂才會感到喜樂。吳經熊先生在其《內心悅樂之源泉》一書中,就提到「蔣公的悅樂精神因接觸一切快樂的活泉—上帝(真樂的源泉),乃成為有源之水,盈科邁進,滾滾不絕。」10.。另一方面也要求人超脫,接受天主的救恩,才有圓滿的喜樂。且以若翰洗者做為基督朋友的喜樂為例:「有新娘的是新郎;新郎的朋友,侍立靜聽,一聽得新郎的聲音,就非常喜樂:我的喜樂已滿足了。祂應該興盛,我卻應該衰微。」(若三29∼30)
當然,惟有在末日上主完全臨現的時刻,才有圓滿的喜樂,現在是藉基督的死而復活,預先部分地實現在人類生命中,這也保證將來圓滿救恩的實現11.。
2.如何獲得持久圓滿的喜樂:
上主的許諾與恩賜——祈禱會帶來圓滿的喜樂
前面已提及喜樂是上主的恩賜,也是最後幸福的一種預期,它指末世性的實在,即惟有在上主完全臨現之際,才有圓滿的喜樂。可是在現世,耶穌也預許:「我實實在在告訴你們:你們因我的名無論向父求什麼,祂必賜給你們。直到現在,你們沒有因我的名求什麼;求罷!必會得到,好使你們的喜樂得以圓滿。」(若十六23∼24)基督預許因祂的名祈求將賜給我們,並且要賜給我們的不是一時的快樂,而是「持久的喜樂」。「因基督的名」、「無論求什麼」、「圓滿的喜樂」,這三句話是莫大的恩許,顯然基督一生承行父的旨意,是父的愛子,是我們的中保,因此因祂的名無論求什麼必得到。天主願意把祂的一切藉著祈禱賜給我們,好叫我們的喜樂得以圓滿。
教宗保祿六世(Paul VI)在其《論基督徒的喜樂》通諭中說:聖神在人心裡激起赤子的祈禱,自靈魂深處發出讚頌、感謝、賠補和懇求,那時我們體驗到一種喜樂,完全屬靈的喜樂,這喜樂是神的果實12.。既然喜樂是上主的恩賜,當然需往源頭找,而祈禱是我們在世唯一能與主互通信息的途徑。在此能接觸並暢飲一切喜樂的活泉—天主自己。
羅光主教曾說:「信德對於天父的旨意,相信不疑,又加以祈禱,使己心和天父之心相結合,蔣公說:『神的行事,有程序與時候的,祈禱是下在地裡的一粒種子,還須用信心的力量,去栽培它,才能生長。』人心和天父之心相結合,蔣公說明這就是中國古人的『天人合一』的思想:『惟有「天人合一」的尊神論者,纔能樂道順天,不憂不懼,安心立命,生死不二。』」13.
而基督最大的喜樂就是實現父的旨意,與父心合一,故能樂道順天,不憂不懼,安心立命,生死不二。我們的喜樂與主的喜樂同出一源,除非靜下心來,如同基督回到內心最深處與父契合,否則如此繁忙的社會,如此喧囂的內心怎能分辨父的旨意是什麼?如何得著愛的力量與主一起同甘共苦,分享基督的心神,補足十字架的不足呢?何以能在生活中有超脫的動力呢?那更談不上承行父的旨意了,不承行父的旨意,就體驗不到基督的喜樂,會是一潭永遠掙脫不了自己的死水。
3.超脫與喜樂有必然的關係嗎?
與基督同死,才能分享基督復活的喜樂
前文已提「超脫」,說要超脫的不是事物的羈絆,而是這顆患得患失的心,因而必須有「自由」、「中正」、「平心」、「豁」、「死於自我」、「承行父的旨意」的態度。而「喜樂」,當孟子向梁惠王請問:「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梁惠王回答:「不若與人。」。喜樂的來源除了上主的許諾與恩賜外,也要求人超脫,脫離自我,與他人同心合意。我們都有經驗,當對任何事或人過分執著、迷戀時,容易患得患失,喜樂就會蕩然無存。
吳經熊先生談到宋朝禪師清遠認為學禪有二病,極應避免:一是騎驢覓驢;一是騎驢不肯下。第一種弊端易見,置內在不顧,而追逐外物,世上多少煩惱事,無非由於這種本末顛倒所致。第二種毛病則比較微妙而難治,現在你不再何外尋求,自己知道騎在驢背上,已經深切體會到內心的安寧遠比從外物所得的樂趣更為甜蜜。可是最危險的是由於你過分迷戀它,反耐會完全失去它,這就是清遠禪師所說的「騎驢不肯下」,也是一切宗教冥思者的通病。換句話說:快樂只是發現真我時意外的收穫,可是如果我們過分迷戀它的話,就會再度失去自我。因此清遠最後勸我們:「不要騎驢,因為你自己就是驢,整個世界也是驢,你無法騎它的,要是你不想騎它,全世界才會任由你馳聘」14.。聖十字若望(John of the Cross)說:「不想佔有,無所不有;沒有物慾,事事滿足。」
孔子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論語、學而)從這句話可體會出修養自己的人格而不求人知的樂趣。他也自述其志:「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論語、述而)孔子因對人世福地,有超越的看法,心中才有悅樂。保祿也說:「你們在主內應常常喜樂,我再說:你們應當喜樂!」「我已學會了,在所處的環境中常常知足,我也知道受窮,也知道享受;在各樣事上和各種環境中,或飽飫或饑餓,或富裕或貧乏,我都得了秘訣。我賴加強我力量的那位能應付一切。」(斐四4,11∼13)
可見超脫與喜樂,猶如一枚錢幣的兩面,渾然成為一體,無分軒輊,兩者確有必然的關係。以下試從四點說明二者的關係:1.因超脫而喜樂的矛盾來自基督自己。2.很少人了解苦難導致復活的真理。3.基督宗教的「憂樂悲喜」的辨證法。4.這種喜樂只屬於受過考驗的信仰。
1.因超脫而喜樂的矛盾來自基督自己:
耶穌基督的福音首先許諾了喜樂,但這喜樂有若干要求,在「真福八端」可見一斑。基督說:「你們貧窮的是有福的,因為天主的國是你們的。你們現今饑餓的是有福的,因為你們將得飽飫。你們現今哭泣的是有福的,因為你們將要歡笑。」(路六20∼21)貧窮、饑餓、哭泣本是人世的痛苦,基督卻反過來說是人們的真福,並且在這些痛苦中,享受人生的快樂。貧窮—天國,饑餓—飽飫,哭泣—歡笑,這是似非而是的道理,這種因超脫一切而得的喜樂,其矛盾來自基督自己。
保祿書信亦有這樣「正言若反」的例子:「像是迷惑人的,卻是真誠的;像是人所不知的,卻是人所共知的;像是待死的,看!我們卻活著;像是受懲罰的,卻沒有被置於死地;像是憂苦的,卻常常喜樂;像是貧困的,卻使許多人富足;像是一無所有的,卻無所不有。」(格後六8∼10)
最好的似非而是的說法是:只有不關心一己的生命,才能真正品嚐到生之喜悅;只有無憂無慮的人,才能真正照顧到別人。「幾時人為了我而辱罵迫害你們,捏造一切壞話毀謗你們,你們是有福的。你們歡喜踴躍罷!因為你們在天上的賞報是豐厚的,因為在你們以前的先知,人也曾這樣迫害過他們。」(瑪五11∼12)。因此基督徒的生活,應是甘心樂意使自己與贖世者的苦難連在一起。
2.很少人了解苦難導致復活的真理:
雖然基督信仰是似非而是的道理,但很少人了解苦難導致復活的真理。就以門徒為例:耶穌的苦難毀滅了他們的希望:「我們原指望祂就是那要拯救以色列的。」。(路廿四21),以致他們在耶穌多次顯現時,歡樂本已深入內心卻不敢毫無掛慮地享受:「他們由於歡喜,還是不敢信,只是驚訝。」(路廿四41)
又如,當宗徒們一聽說耶穌要離開他們,個個垂頭喪氣,為失去吾主而悲傷,主乃在最後晚餐上,向宗徒們提出增長愛心的要求,要他們把注意力從自我心中轉到祂身上:「你們聽見了我給你們說過:我去,但還要回到你們這裡來。你們若愛我,就該喜歡我往父那裡去,因為父比我大。」(若十四28)如果宗徒們以深刻忘我的精神愛著吾主,就該為祂的榮歸而歡樂。歡樂態度證明他們對主的愛。
我們再看一看,耶穌經由十字架走向聖父;門徒們如果愛祂,並了解這次離別的目的是為了賜與聖神,便該因此而歡樂。「然而,我將事情告訴你們:我去為你們有益,因為我若不去,護慰者便不會到你們這裡來,我若去了,就要派遣他們到你們這裡來。」(,若十六7)
這一切均因人無法明白苦難導致復活的真理。
,3.基督宗教的「憂樂悲喜」的辨證法:
許多人以為人生必須否定了死亡,才有生命。基督宗教卻是承認,了死亡的事實,然後勝過死亡,而得到永生。且看若十六20∼22:「我實實在在告訴你們:你們要痛哭、哀號,世界卻要歡樂;你們將要憂愁,但你們的憂愁卻要變為喜樂。婦女生產的時候,感到憂苦,因為她的時辰到了;既生了孩子,因了喜樂再不記憶那苦楚了,因為一個人已生在世上了。如今,你們固然感到憂愁,但我要再見到你們,那時,你們的心裡要喜樂,並且你們的喜樂,誰也不能從你們奪去。」這個「憂樂悲喜」的辨證法,可以代表基督宗教中最根本的思想方式:沒有苦難就不會有復活。
其實,這個思想方式是普遍的。中國人的宇宙觀和歷史哲學,也充滿了同樣的辨證法。就如「前言」已提的:老子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易經的「否極泰來」。還有我們比較熟悉的如:孟子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古諺中的「殷憂啟聖,多難興邦」,或者,黃禪師的「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諸如此類的真知灼見,都是同一真理的多方表現14.。
基督死而復活的「逾越奧蹟」,使我們更深地承認死亡的事實,然後勝過死亡而得永生,此時我們的喜樂是誰也不能奪去的。
基督在世最大的喜樂就是承行父的旨意,世上從沒有另一個人內心真正體驗更豐富、更圓滿的喜樂,因為祂愛父、愛我們。祂一生順承父意,取了奴僕的形體,聽命至死,且死在十字架上,空虛自己,讓天主的愛情滿溢祂開放的心靈,因此父使祂復活,基督的,,,死而復活就是喜樂的初果。原來世上最喜樂的人,是不求自己的快樂,,而樂於為人群背負十字架,這樣的人,身體雖非常勞苦,但心中自有至樂。                
4.這種喜樂只屬於受過考驗的信仰:
為何基督最痛苦時仍有喜樂,因為無論多麼痛苦,他都接受父的旨意。在祂開始受苦難,就是即將面臨被負賣、被離棄的那夜,他體驗到寂寞、憂慮…諸般滋味在心頭,但他仍和宗徒談論愛的圓滿快樂,祂說:「正如父愛了我,同樣我也愛了你們;你們應存在我的愛內。如果你們遵守我的命令,便存在我的愛內,正如我遵守了我父的命令,而存在祂的愛內一樣。我對你們議論了這些事,為使我的喜樂存在你們內,使你們的喜樂圓滿無缺。」(若十五9∼11)。在這節骨眼上,耶穌的心靈仍是充滿快樂的,這是一件極其玄妙的事。耶穌的喜樂正是超脫、捨己為人的效果,連在最痛苦的時刻仍願以心靈的快樂分施給門徒,並鼓勵他們。基督的喜樂不是別的,就是與父深深地結合,並承行父的旨意—愛人的結果。
保祿宗徒也如此,在傳教工作中飽嚐十字架之樂,十字架是他作證的一個因素。他說:「像是憂苦的,卻常常喜樂。」(格後六10),「我們連在磨難中也歡躍。」(羅五3),他在苦難中格外充滿喜樂「我充滿了安慰,在我們各樣的苦難中,我格外充滿喜樂。」(格後七4)。這是什麼原因?因為他以完全忘我之情而歡樂,只要基督受到宣揚。他為他的信友和教會受苦,反倒感覺高興,「如今我在為你們受苦,反覺高興,因為這樣我可在我的肉身上,為基督的身體—教會,補充基督的苦難所欠缺的。」(哥一24)。因為保祿把人生的安定力量—喜樂,放在基督身上,因此他只以認識我主耶穌基督為至寶;為了祂,自願損失一切,拿一切當廢物(斐三8)。喜樂的精神就是將注意的焦點從問題上轉移到天主的身上。正如耶穌所說的:「我實實在在告訴你們:一粒麥子如果不落在地裡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纔結出許多子粒來。」(若十二24)。只有超脫之後,才能體驗到基督所許的,要在現世就賜給我們圓滿的喜樂,和「誰也不能奪去的平安」。

結  語
超脫不是別的,是為達到天主;喜樂是預先分享了天主,但唯有在生命終結—死亡,才能全部超脫,才能完全喜樂,完全自由,才可以面對面享見天主。
可是我們現今仍在世上,還不能圓滿,最重要的是則效基督,關懷世界,愛這世界,且不屬於這世界,而屬於天父,因而必須在旅途中日新又新地死於自己,努力超脫,方能有日新又新的永恆之樂。這喜樂是建立在認識和體認痛苦的價值和意義上。

 

(本文作者為輔大神學院圖書館副主任,今攻讀本院教義系第一年)

 

附註:

  1. 熊鈍生主編,辭海,下冊,台北:台灣中華書局,一九八O年,台一版,第四二O七頁。
  2. 依納爵(St. Ignatius of Loyola)著,王昌祉譯,神操,台中:光啟出版社,一九六O年,再版,第二三號。
  3. 包羅斯(Boros, Ladislaus)著,田永正譯,道在人心,台中:光啟出版祉,一九七六年,第七四頁。
  4. 三民書局大辭典編纂委員會編,大辭典,上冊,台北:三民書局,一九八五年,第七六九頁。
  5. 顏路裔主編,生活情趣,香港:道聲出版社,一九七O年,第五一∼五三頁。
  6. 多瑪斯(St. Thomas Aquinas)著,神學集成,II—II q. 28,aa. 1,4。
  7. 吳經熊著,內心悅樂之源泉,台北:東大圖書公司,一九八三年,再版,第一四四頁。
  8. 湯漢著,從神學觀點看「喜樂」,神學論集,卅一集,一九七七年四月,第六七頁。
  9. 同註三,第六三頁。
  10.  同註七。
  11. 黎加生編著,聖經神學辭彙,香港:基督教文藝出版社,一九六六年,第二五四頁。
  12. 保祿六世(Paul VI)著,楊成斌譯,論基督徒的喜樂,台南:聞道出版祉,一九七六年。
  13. 羅光著,奮鬥中的快樂,見保祿六世(Paul VI)著,楊成斌譯,論基督徒的喜樂,附錄,第五四頁。
  14. 同註七,第一六∼一七頁。
  15. 同註七,第一六O頁。

 

參考資料:

  1. 聖經神學辭典編譯委員會編譯,聖經神學辭典,卷三,349歡樂,台中:光啟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第八五八∼八六二頁。
  2. 吳經熊著,內心悅樂之源泉,台北:東大圖書公司,一九八三年,再版。
  3. 湯漢著,從神學觀點看「喜樂」,神學論集,卅一集,一九七七年四月,第六三∼七六頁。
  4. 包羅斯(Boros, Ladislaus)著,田永正譯,道在人心,台中:光啟出版社,一九七六年,第六三∼七六頁。
  5. 保祿六世(Paul VI)著,楊成斌譯,論基督徒的喜樂,台南:聞道出版社,一九七六年。
  6. 姜其蘭著,如何在生活中超脫成全自己,心泉,五期,一九七二年,第四∼五頁。
  7. 雷煥章著,小會的精神,心泉,七期,一九七四年,第五頁。
  8. 蔡廷煌著,超脫與冷淡,心泉,七期,一九七四年,第四二∼四四頁
  9. 王端敏著,超脫,心泉,九期,一九七六年,第五∼八頁。
  10. 劉河北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談喜樂,心泉,二八期,一九八二年四月,第三五∼三七頁。
  11. 劉河北著,您為什麼發笑—談超脫,心泉,二九期,一九八二年七月,第二三∼二五頁。
  12. 鄭嘉著,中正與超脫,心泉,卅一期,一九八三年四月,第九六∼九七頁。
  13. 張瑞雲著,從若望福音看小會的精神—超脫、喜樂,心泉,卅五期,一九八四年八月,第二八∼三七頁。
  14. 張瑞雲著,小會的精神—愛,心泉,四十期,一九八六年七月,第三九∼四二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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