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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89)p.411-417
   

梅文鼎論徐光啟    

 

楊堤

 


一、引言
一六三三年(明崇禎六年,癸酉)為徐光啟(一五六二∼一六三三)逝世之年,適為梅文鼎(一六三三∼一七二一)誕生之年,在科學領域內幸有承先啟後,發揚光大之人;就如一五五二年為聖方濟各•沙勿略(一五零六∼一五五二)逝世之年,適為利瑪竇(一五五二∼一六一零)誕生之年,在傳教事業方面,幸有前仆後繼,開拓前進,後來居上之人。
方豪司鐸在其《中西交通史》中說:『清初國人研究西洋曆算之學,最有成就者,莫梅文鼎若也』;(第四編《明清之際中西文化交流史》)並論述梅氏與西洋傳教士直接或間接的關係。郭慕天司鐸亦有《梅文鼎與耶穌會士之關係》一文,原載北平《上智編譯館館刊》(三卷六期,一九四八年六月),亦見於天津《益世報》副刊《史地週刊》(一九四八年六月廿九),李儼先生在增訂《梅文鼎年譜》時曾注意及之,可見此文有其參考價值。(見李著《中算史論叢》第三集中《梅文鼎年譜》,頁五五八,科學出版社,一九五五年)。
梁家勉教授在《徐光啟年譜》中說:『其(梅)論曆算,往往引(徐)公之議論為佐證。』(《譜後之部》,一六三三年條下,註三,頁二零七,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一年)
去年(一九八八)為梅文鼎誕生三五五週年,十一月上旬在他的家鄉——安徽宣城召開紀念梅文鼎國際學術討論會;也就是說去年是徐光啟逝世三五五週年,在他的家鄉——上海,尤其是徐家匯光啟社的人,都在積極撰寫並征集紀念文章。我在搜集安徽省天主教史料時,也曾注意梅文鼎對於天主教之看法,他與楊光先同為皖南人,但對於接受科學之態度,迥然不同。現在僅摘錄其議論徐光啟之段落,共得十四條,第十一條是《四庫提要》的話。(根據台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中兩巨冊《曆算全書》,七九四冊有九一四頁,分上下欄;七九五冊有一零二四頁,亦分上下欄;九九九頁至一零二四頁為梅文鼎之弟文鼏著《中西經星同異考》,文鼎為之作序,頗精采,值得一讀。)

二、梅文鼎論徐光啟
1、西法亦有必不可用者,則正朔是也……此徐文定公造曆書之時,棄之不用,而亦略不言及也......(舉出八點之異)以上各端,皆今曆所未用,徐文定公所謂鎔西算以入大統之型模,蓋謂此也。(《曆學疑問》一:《論中西之異》,七頁下,八頁上)
2、《渾蓋通憲》定奧日,在巨蟹九度,即最高也,其時為萬歷丁未(一六零七),在戊辰(一六二八)曆元前二十年,是利西泰(瑪竇)所定,厥後曆書定戊辰最高衝度在……以較萬歷丁未所定之奧日,凡改退三度有奇,是徐文定公及湯(若望)、羅(雅各)諸西士所定;今康熙永年曆法重定……是治理曆法南懷仁所定。(同上:《論西曆亦古疏今密》,十三頁下,十四頁上)
3、此兩歲差之天,利西泰言之,徐文定作曆書時,湯、羅諸西士棄不復用。厥后穆氏(尼閣)著《天步真原》,北海薛氏(鳳祚)本之著《天學會通》,則又用之;故知其授受非一家也。(《曆學疑問》二:《論無星之天》其二,廿八頁上)
4、今但考其曆法……皆本於蓋天,然惟利氏初入,欲人之從其說,故多方闡明其立法之意,而於《渾蓋通憲》,直露渾蓋之名,為今日所徵信,蓋彼中之英賢也。厥后曆書全部又得徐文定及此地諸文人為之廣其翻譯,為曆家所取資,實有功於曆學,其他可以勿論……徐文定公之譯曆書也,云鎔西洋之巧算入大統之型模,非獨以尊大統也。揆之事理,固有不得不然者爾。(《曆學疑問補》上:《論遠國所用正朔不同之故》,六四頁下,六五頁上)
5、歐羅巴曆法因回曆而加精,大致並同回曆,故遂亦因之耳。徐文定公譯曆書,謂鎔西洋之精算,入大統之型模,則此處宜為改定,使天自為天,歲自為歲,則歲差之理明,而天上星辰宮度,各正其位矣。(《曆學疑問補》下:《論太陽過宮》,六六頁下)
6、(前略)爾乃理難終隱,道必有開,天相其衰,西人朅來,如禮失兮求野,似問郯兮識官,此珍秘兮勿洩,彼菽粟兮非難,於是吳淞太史(徐光啟)、仁和水部(杭州李之藻,字振之,又字我存,曾任工部都水司郎中),夜讀晨鈔,心追手步,亦得請而開局,集歐羅與儒素,擷西土兮精英,入中算兮罏鑄,屢清台兮雜候,良占測兮可據,怵巧拙兮相形,新術精兮群妒,慨萬里兮作賓,兼十年兮發覆,曆成兮弗用,良書兮徒著,何人事兮多違,或蒼穹兮有待……(《擬璿璣玉衡賦》,一零二頁上,並見《梅氏叢書輯要》卷六十《雜著》)在《筆算•發凡》中也提到利瑪竇和李之藻,他在夾註中說:『所謂原法者,並據《同文算指》,乃西土之舊式,利西泰所授,而李水部之藻所刻也(八四四頁上)。』
7、今西曆用籌,亦起徐、李諸公,蓋從曆家之立成而成,即立成表之活者耳,故一籌即備九數……(《古算衍略•古算器考》,七四七頁上)。
8、向讀嵇叔夜《養生論》,謂區種之法,畝可得數十鍾。已讀王氏(禎)《農書》,詳著其法,而《農政全書》(徐光啟著)載:《氾勝之書》及《務本書》……夾註:『徐玄扈以為古今斗斛之異。』(徐光啟字子先,號玄扈)(《古算衍略•區田說》,七六零頁下,以上七九四冊完)
9、《天學初函》內有《幾何原本》六卷,止於測面,其七卷以後,未經譯出,蓋利氏既殤(一六一零),徐、李云亡(徐卒於一六三三,李卒於一六三零),遂無有任此耳。然曆書中往往有雜引之處,讀者或未之詳也。壬申(一六九二)春月,偶見館童屈篾為燈,詫其為有法之形。夾註:『其製以六圈成一燈,每圈勻為六折,並周天六十度之通弦,故知其為有法之形,而可以求其比例,然測量諸書,皆未言及。(《幾何補編•自序》,七九五冊,五七九頁下)
10、徐文定言,回回曆,緯度凌犯,稍為詳密,然無片言隻字,言其立法之故,使後來入室無因,更張無術,蓋以此也。又據曆書言,新法之善,系近數十年中所造,則亦非元初之西法矣……(《塹堵測量》二:《問元初有回回曆法與今西法大同小異》,七九五冊,八一六頁上)
11、《大統曆》八卷,國朝梅文鼎撰。初,元郭守敬作《授時曆》,其法較古為密,明初所頒《大統曆》,即用其舊法,歲久漸差,知曆者恆有異議,至崇禎間,徐光啟推衍西曆,分局測驗,舛益明……(《四庫提要•大統曆提要》,七九五冊,八一九頁下)
12、自利西泰來賓,著《天學初函》,至崇禎朝上海相徐文定公同西士湯道未(若望)等譯《崇禎曆書》百餘卷。(《勿庵曆算書記•古今曆法通考》,七九五冊,九六四頁上)
13、其西洋曆方今現行,然崇禎朝徐、李諸公測驗改憲之功,不可沒也。(《勿庵曆算書記•曆志贅言》,七九五冊,九六六頁上)
14、而成古有今無之星,要之皆徐、李諸公譯西星而酌為之,非西傳之舊。(《中西經星同異考原序》,七九五冊,九九五頁下)

三、結論
近年來有人為文,好作違心之論,包括王重民先生在內,他們對於利瑪竇、徐光啟都有微詞,說利瑪竇所介紹的科學知識不夠先進,而且還留一手;說徐光啟之信教是其污點。讀了梅文鼎之議論(如第九條),某些真相可以大白於世,某些污蔑可以不攻自破。王欣之先生說得好:『徐光啟與利瑪竇合作,譯完了前六卷。初稿譯成後,徐光啟又冒著暑熱,修改了兩遍。費了一年多功夫,三易其稿,終於用明快流暢的文筆最後完成前六卷。按照徐光啟的想法,還要與利瑪竇合作譯完此書。但是利瑪竇忙於傳教,抽不出空,他建議把譯好的前六卷先刻印出去,聽聽反應,再繼續譯也不遲。同時徐光啟在翰林院庶常館也將三年期滿……』(王欣之著《明代大科學家徐光啟》,頁五二,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五)
施宣圓先生說得更清楚:『徐光啟翻譯的《幾何原本》是前六卷,為什麼他不把全書都翻譯出來呢?有人說,這是出於利瑪竇的私心,不願讓徐光啟全部譯完。從事實看來,利瑪竇不至於如此。《幾何原本》卷七至卷十五,講的是數論與立體幾何,翻譯起來比前六卷難度要大得多。徐光啟是量力而行的。所以,他譯完《幾何原本》前六卷後,就同利瑪竇譯另一部數學著作《測量法義》。正當他進行緊張工作的時候,家庭發生了變故,他父親徐思誠去世了』。(施宣圓著《徐光啟》,頁卅二,江蘇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四)。《幾何原本》七卷至十五卷,到一八五七年始被李善蘭、偉烈亞力合作譯完。
至於說徐光啟或其他人之信教是一污點,我們可以用杭州開教名賢楊淇園先生(廷筠)的話來回答。因為『里中有為公譽者,謂公生平行事,無一不善,獨有一不善處,是從聖教。公聞之,咨嘆曰:某生平行事,無有一善,乃獨有一善處,是從聖教』。(徐景賢撰《明代開教名賢之二楊淇園先生傳略》,原載杭州《我存雜志》一卷二期,頁廿三∼卅一,一九三三年五月卅一)有人對於外交官陸徵祥及名教授蘇雪林之信教,也不以為然,我們也可以用同樣的話來回答。
徐光啟治學求知,重觀察、測驗、實踐、精益求精,務期『天自為天,歲自為歲』,完全合乎自然規律而後已。梅文鼎對此非常佩服。梅文鼎不僅『遇疇人子弟及西域官生,皆折節造訪』(梅傳中多有此語),甚至還向館童學習(見第九條所引)。在前引第十條之后,梅文鼎還接著說:『且夫數者所以合理也,曆者所以順天也。法有可採,何論東西;理所當明,何分新舊;在善學者知其所以異,又知其所以同;去中西之見,以平心觀理……皆足以資探索而啟深思;務集眾長,以觀其會通;毋拘名相,而取其精萃;其於古聖人創法流傳之意,庶幾無負;而羲和之學,無難再見於今日矣』。(七九五冊,八一六頁上)
清初楊先光以衛道士自居,作《不得已》一書,大聲疾呼,寧可抱殘守缺,也不要有西洋人協助修曆;他的原話是這樣的:『寧可使中夏無好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見《不得已》卷下)。這樣的糊塗人,現在還隨處可見。
郭慕天在《梅文鼎與耶穌會士之關係》中,曾引梅文鼎《寄懷薛儀甫》(鳳祚)詩一首,轉錄於此,以表示對幾位先賢的敬意:『乃若兵家謀,亦復資巧思。我讀守圉書,重下徐公淚。神威及曠遠,良哉攻守器。當時卒用公,封疆豈輕棄。執轡果何人,歷險失騏驥,國論歸黨同,嘉謀阻深忌。』
徐光啟和梅文鼎的精神,永垂不朽!

 

附記
『紀念梅文鼎國際學術討論會暨第三次全國數學史年會』,於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一日至六日,在安徽合肥—宣州,隆重舉行。本文作者提交了這篇論文稿,得以參加這次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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