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歌—一部令人感到玄妙費解的作品，說它高雅，卻是字字率真，語義畢露，毫無含蓄委婉。說它落俗，卻又純情摯愛，扣人心弦，撼人肺腑。歷來古今學者對本書的註解不一，有的認為它是在指喻以色列歷史的每一階段，有的把它置於神秘的寓意下，有的以為它本身就是自然的寫實，沒有絲毫象徵性可言。生活在信仰中的我們不禁要問：雅歌到底是怎樣的一部書？它是歷史嗎？是情詩？是靈修作品？它要表達的是什麼？根據一般學者的意見都認定雅歌是公元前四世紀的產物，可能是為慶祝一位王子的婚禮而寫的，但作者是誰已無從考據了。雅歌在猶太傳統中一直被視為啟示文學的一部份，直到公元一、二世紀時，它的正經性才受到了猶太經師的質疑。但負有盛名的巴勒斯坦經師阿基巴斷言：「…全世界的價值也比不上雅歌的貴重，所有的啟示之書是聖的，而雅歌更是聖中之聖。」由此挽救了雅歌被否決出局的命運。而天主教教會與基督教會也毫無疑問地肯定了猶太這一傳統。公元一五四六年，脫利騰大公會議曾隆重而正式地宣佈了新舊約的聖經綱目，雅歌被列為其中之一。（訓導文獻一五Ｏ二）

希伯來人如何看雅歌？
很久以來，在希伯來人的傳統中一直流傳著十首偉大的詩歌。雅歌是其中之一，甚至被稱為歌中之歌。
一、亞當之歌：是亞當犯罪後蒙寬恕時所唱。
二、梅瑟之歌：十五1∼18
三、井水之歌：戶廿一17∼18
四、梅瑟歌：申卅一1∼14
五、若蘇厄之歌：蘇十13
六、德波辣凱歌：民五2∼5
七、亞納之歌：撒上二1∼10
八、達味凱旋歌：撒下廿二2∼51
九、所羅門之歌：雅歌
十、放逐後的未來之歌：依三十29
雅歌在希伯來人的生活與思想中被視為歷史的隱喻，對以色列民族的宗教生活有極深的意義，通常是在慶祝逾越節時詠唱它，藉以追述和緬懷雅威拯救以色列的偉大史事。雅歌在此前題下，暗示著七個不同的歷史過程：
（1）一2∼三6  由埃及至福地
（2）三7∼五1  聖殿與王國
（3）五2∼六1  放逐
（4）六2∼七11  回國與重建聖殿
（5）七12∼13  最後放逐
（6）七14∼八4  對默西亞的盼望
（7）八5∼14  末日與復活
由此看來，希伯來人在他們的時空背景下，以雅歌模擬了雅威與祂子民的密切關係。今日基督徒在啟示的光照下，若採用這種歷史寓意的解釋法時，已有了更新的視野。即不拘限於舊約雅威與子民，而是從整個救恩歷史中去反觀雅歌了。

雅歌是情詩嗎？
從雅歌本文看，它確是一篇情詩，是男女在遼闊的原野、青蔥的林木襯托下真誠愛戀的頌歌，屬於言情的作品。它包含著六個主題：（註一）

1. 互相傾慕（一2∼二7）。描寫男女雙方對愛情的憧憬和探索，初嚐愛情的滋味深受對方的吸引。
2. 互相追求（二8∼三5）。在期待愛人的出現時，一景一物都幻映到對方的臨在，忽驚忽喜，患得患失的心情不斷湧現。
3. 愛情的成熟（三6∼五1）。男女雙方到了兩情相悅，互訴心曲的階段。
4. 愛情的試探和鞏固（五2∼六10）。在愛的過程中，愛使人著迷，也使人瘋狂，有時也使人飽受相思之苦。
5. 愛情的享受（六11∼八8）。愛是動態的活力，愛在時間考驗中不斷地追尋，不斷地增長，逐漸感到愈來愈屬於對方。
6. 愛情圓滿（八5∼14）。男女雙方達到愛情的最圓融境界，心心相印，此情不渝。

然而，雅歌只是純綷的民間情詩嗎？單看雅歌毫無困難地被列入舊約聖經，又豈能是偶然的事。聖經是天主聖神靈感之書，新舊約彼此貫串連成一個統整的大單元，七十三部經書都可以獨立成篇，又可以彼此對照印證。雅歌既是舊約智慧作品之一，必須在舊約的背景及整體的救恩訊息中來了解。即便原作者並無清楚意識到作品對今人的指義性，但從「更圓滿的意義」的釋經學上來看（註二），雅歌在語意上能脫離原作者而成為一個獨立的客體，再經教會肯定列入聖經綱目內時，雅歌的宗教價值和啟示性就不容置疑了。
再者，從聖經中的希伯來文來看，作者們很自然地採用暗喻、擬人、溯源、數目象徵…等的寫作技巧來表達。而希伯來人的聖詩更是將喜、怒、哀、樂的真情洋溢於字裡行間。他們對大自然有親切感，在觀察和接觸中，運用了出奇的想像力，萬物在詩人筆下成了動態的生命，「太陽好似新郎出洞房，又像壯士就道奔放。」（詠十九5、6）「星辰一起歌詠」（約伯卅八7）。「山嶽跳躍像公羊，邱陵舞蹈似羔羊。」（詠一一四4）希伯來人不僅著眼於事物外在的形態，更體味到其中更深邃的內涵意義，「你的慈愛高達青天。」（詠卅六6）從自然美景中窮達造物者的心意，「高天陳述天主的光榮，穹蒼宣揚他手的化工。」（詠十九2）「就如上天距離下地有多麼高，他待敬畏他者的慈愛也多高。」（詠一Ｏ三11）在先知文學中也用了不少的象徵說法（依一2∼3；耶十九1∼9），以及象徵的行動（歐瑟亞書；則五1∼6）。足見希伯來人是極擅長用喻來寓意的天然藝術家。雅歌既是猶太傳統的智慧書列，如果它只止於男女言情本身而無寓意色彩，那真是教人難以相信了。

揭開雅歌的面紗
愛的動能
雅歌之所以能觸動人的心弦，是因為它挖掘了人心深處的最基本而又最有活力的動能—愛，愛來自萬有的根源天主，祂是愛的本身，人在受造時分享了祂愛的能力，愛成了人最內在的本質之一，人憑著這一基本的潛力，發揮著母愛、友愛、夫婦之愛……。愛對基督徒而言，常是一體兩面愛主愛人的要求，也是基督徒生活的特色。在舊約中，天主要求以色列民遵守盟約的法律：愛主愛人的誡命。在新約時代，耶穌也有同樣的要求。不過，舊約在盟約觀點下，將正義視為愛的標準；守法律，待人公道，就是行愛德了。而耶穌以自己的生命給予人一個新的啟示：愛才是正義的標準。愛並非抽象的概念，而是活潑動態的行為，是人藉著與他共生的媒介：人、地、事物而表達出來的生命力。意即當人藉媒介來愛人時，籠統地說，他是在答覆著愛的根源天主。因此可以說，愛主愛人是同一種愛的能力，且是來自同一個主體的力量和行動。然而，要澄清的是，愛人並不等於愛天主，愛天主與愛人有著兩個不同的層面：即基本對象（天主）和個別對象（人）。但因為兩者之愛都來自同一根源，且趨向絕對的根源，因此，止於個別對象之愛的人，是在無意識中答覆著天主的愛，為那些實際生活於信仰中的人而言，他的愛能透過個別對象而達至基本對象—天主。換言之，愛的對象在層面上雖有不同，但都在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答覆著愛的根源。若循這一思想來看雅歌，則似乎不必過於執著到底它是表達人間的男女之愛，抑或象徵天人之愛。因為雅歌一書所浮現的象徵點似乎更是愛的行動本身，它比對象的象徵性更為明顯。那股強烈得連洪水也不能熄滅的愛，成為很多教父、聖師和聖經學者給予雅歌寓意或象徵性解釋的關鍵點之一。
愛的關係性
構成雅歌寓意性解釋的另一因素是愛的關係性。這種關係首先基於人的奧跡，人之所以能存立，完全是來自絕對自由創造他的天主。天主不但是人存在的根源，也是人的終向和目標。祂願意藉著一個體驗的過程與人建立最圓滿的關係，因此，祂首先主動地吸引人，喚起人在創造時所獲致的潛能；又使一切事物的真美善成為人在歷史時空中的嚮導，激發人對無限超越界的暇思、嚮往和渴慕。但祂也深知宇宙間沒有任何的事物能滿足人心內最深的渴求，遂以自己的臨在來答覆人，天主的臨在具體化在降生與人同在的耶穌基督身上。為此，當人以自由意志接受祂的臨在，並將自己交付給祂時，天人位際性的關係出現，受造的人與無限主宰在愛中相遇。而雅歌這種不定向、無指標的圖像是最易引發人聯想起這一相愛的過程。無怪乎聖師伯爾納多、十字若望、大德蘭等將它視為個人靈修的啟示、天人的神婚。聖經學家以盟約來做它的註腳，喻為天主與以色列，或基督與教會的結合；如奧利振、聖熱羅尼莫、大聖額我略教宗等皆是。也有人如同聖盎博羅削、聖厄弗辣認為那是指喻基督與聖母的關係。雖然所象徵的說法、對象各有不同，但能說這些解釋法是藉著愛的動力及關係性來表達天人間永固的愛情。

結語
雅歌是一幅最玄妙的文字畫，充滿了神秘性，它像似一位蒙上面紗的女郎，人能感覺她的存在，領略她的神韻，卻始終無法窺見她的真面目。又因為它的表意是在文字之外，使詩意不囿限於作者的原意，因此更能讓聖神在讀者心中運作。人透過自由聯想，靈感式地吸取啟示的奧秘；它是直通神秘境界的跳板和踏腳石，絲毫不讓讀者留在它的文字上，卻能使讀者以滿腔熱愛的情懷與無限的絕對者相遇。通常文章都是「以言表象，以象表意」；而雅歌則是令人「得意忘象、得象忘言」。雅歌真可喻為歌中之歌，聖中之聖的作品啊！

注釋：

1. 按思高聖經的分段及標題。
2. 房志榮，聖經及中國經典中的「更圓滿的意義」。神學論集五一

參考書目：

1. 壙泉，雅歌的文學類型及意義。神學論集三九
2. 唐佑之，愛的讚歌。證道出版，一九七七年。
3. 聖經辭典，一九四九號，雅歌。思高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