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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88)p.335-341
   
誰能使我們與天主的愛相隔絕——雅歌、約伯與人生的痛苦 .

 

譚唯善

 


前言
這是我上課研讀舊約智慧書的一些反省。(一)人生的痛苦是一種普遍性的經驗,然而,最大的痛苦莫過於人際關係的破裂,人變得非常脆弱易受傷害,需要一位毫無私心的朋友來治療心中的創傷,堅強它,使它平衡,能發揮它的美好本質。(二)有限的人,無論如何完美,都需要痛苦之煉淨,才能夠與天主建立更深的關係,真正能悲天憫人,與痛苦的人互為兄弟,休戚相關。這就是十字架的大道,逾越的奧蹟。正如約伯這樣完美的人,也是在痛苦的考驗下才了解什麼是真正的信仰,「罪」的實質,以及人的倫理標準與天主的盟約之愛是不可以相提並論的。

壹  痛苦有如人的影子,是生命的一部分
痛苦和困難原是生命的一部分,世界上有誰能逃得過它呢?除非是白癡,或精神不正常和麻木的人。人越逃避它,它越追得緊,就如莊子所講逃避影子的人,終至累極倒下,我們要停下來面對它,才會發覺它的積極面。
約伯十四章說「由婦女中所生的人壽命短暫且飽嘗煩惱」、他也曾為得到健康之恩而祈求(五8)。信仰淺薄的人,像約伯的妻子,會叫丈夫咀咒天主(二9)。而約伯的三位知心好友,竟然冤枉他,一口咬定,他所遭遇的一切災禍一定是約伯罪有應得。故此,在極端痛苦中,約伯甚至控訴天主,催逼天主加以解答(十三22,廿三7)。中國的智者對痛苦的解答以一則故事代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對生命充滿了希望,對人生的得失,有一種持平的態度,這是老子、莊子中常出現的思想,委實幫助了歷來許多中國人,不致精神失常。

貳  最大的痛苦是心靈的破碎
在人生的經驗中,痛苦有兩種,一種是來自天然的災害,是人力不能控制的,如水災、火災、旱災、風災、瘟疫、地震等,或是遭遇盜賊等。在這些情形下,災民表現的旺盛信心實在驚人,總是收拾殘局,再接再厲,重整家園,很少見到心灰意懶,一蹶不振的。我親眼見過南投縣,水里市場的大火,數小時內將一切夷為平地,一片焦土,但,不幾天後,我再經過時,滿目的瘡痍早已消失無蹤,新舖子又在原地蓋搭起來了,且添了新的朝氣。
但,人的最大痛苦,完全無力招架的就是心靈的破碎。谷寒松神父說:「人最有福,最有意義的生活是在融洽關係中,在與他人同樂,與宇宙共融,最快樂時會與別人分享自己的快樂,以某種方式慶祝。」故此,人心受到傷害是來自最親愛的人,像孔雀東南飛的悲劇;兒童期的傷害來自愛我們的父母,被遺棄,或是誤會被遺棄,將造成一種不可補償的人格的傷害;子女的忘恩負義,亦傷透父母的心。常見老人流浪街頭,甚至進醫院治療卻報上假地址不再領回,是多麼深的傷害……。

  高貴的心如何變了質,變得脆弱易碎呢?
本來,人心的最高貴處,是由於有自尊、有愛,它的根源是天主。故此,他和別的生物都不一樣,他能起共鳴,能和別人溝涌分享,感受他人,感受自己的愛。這個特色,使他發覺,他最有意義的行動就是付出一切,完全為別人而存在而生活是至為充實的。
那麼,為什麼人不能承受人際關係所受的傷害呢?這顆高貴的心,來自天主的靈明的真心,本是完美的,怎會是脆弱易碎,甚至會傷害別人呢?若能知道它如何變了質就可以有補救之道,可以得到治療。原來,它的愛的本質是來自我們內心深處的聖三。它基本是完美的,像天主那樣,雖然不斷遭到拒絕,遭到忘恩負義,可是永遠忠信,永遠不會改變。但當它浮現在生活時,很易就變了質,一切麻煩來自愛和自尊的變質。在它開始愛一個人時,很易開始有期望,有私心、有妒忌、有怨恨、緊張、患得患失。自尊的特質也會因爭取個人的自我實現、財富、名聲、權力而變質,而爭鬥,把別人擠下去。故此,一顆完美的心會變得步步為營,脆弱易受傷害。
人心的許多善端本來就非常微弱,不易見到,畫家知道皓月是很難畫出來的,要設法用拱雲來襯托它。同樣,人心中的高貴的愛,一方面需要個人努力發展它,更需要有摯友,有一位能完全接納我、尊重我、關懷我、了解我和欣賞我、支持我上進的人。尤其是曾受過傷害的人和原本脆弱的人更有這個需要。否則,聖保祿宗徒所體驗到的內心另一股抗拒的力量,就會蓋過靈明的心,顯現在我們身上,使我們變質。

肆  雅歌所啟示的主,願治療破碎的心,使它發揮完美的作用
我們基督徒多麼幸福,天主就是這樣的摯友。人的自尊和自我肯定可以在他那裡得到。在雅歌中,作者所體驗到的,不是一個叱吒風雲,威嚴顯赫的君王,也不是一個可憐弱小的大慈善家大施主。他把我們提昇到和他平等的位置,對我們有一份最深的認識,尊敬和愛。由於我是他的肖像,在我內心深處是他光榮的反映,他和我之間有一種先存的、互相的吸引力,不斷的互相追尋:「請將我有如印璽,放在你的心上,有如印璽,放在你的肩上,因為愛情猛如死亡,它的火焰是上主的火燄。」「洪流不能熄滅,江河不能將它沖去……。」(八6∼7a),雖然新娘晒黑了(一6),又很懶惰被動(四3∼6),但是在他眼中仍是美麗可愛、高貴、又充滿活力朝氣,使他傾心。這樣的思想在雅歌中隨處可見:「你可愛有如耶路撒冷,莊嚴有如整齊的軍旅(二4);我的鴿子,我的完人(六9);你來時有如晨曦,美麗似皓月,燦爛若太陽,勇敢像衝鋒陷陣的大軍(六10);我的新娘,你奪去了我的心,你回目一顧,你項鏈上的一顆珍珠奪去了我的心(六9)。在我們心灰意懶,失意退縮時,他又顯出最深的了解,耐心地,對我們充滿無限希望,召喚我們,鼓勵我們:「快來,我的佳麗,看嚴冬已過,時雨止息,且已過去;田間花奔已露,歌唱的時期已近,在我們的地方已聽到斑鳩聲,無花果樹已發出初果,葡萄樹已開花放香。我的佳麗,我那在岩石縫中,在懸崖隱處的鴿子,請讓我看到你的面貌,聽見你的聲音,因為你的聲音柔和可愛,你的面貌美麗動人。」(二11∼14)
而且,他完全了解我們的秘密,卻仍非常尊重我們,讓我們自由:「我懇求你們,不要驚醒,也不要喚醒我的愛,讓他自便吧!」(八4)。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對別人總有保留,怕別人完全了解我的秘密時,會容易受控制,行動、思想、願望,都要符合他的期待,甚至成為他的所有物;怕我的人格被撕得粉碎。然而,在上主前,人能夠毫不擔心,毫不畏懼,而我的自我肯定,自尊就得以發展,一顆脆弱的心就日漸堅強,日益相似他,漸趨完美。

伍  約伯書給我們揭開義人受苦的謎
看到雅歌中的天主是毫無條件接納我們的摯友,我們不禁要問:那麼,痛苦有什麼意義?為什麼義人往往要受苦而惡人事事順利,甚至逍遙法外?正因天主的無限,人無論怎樣完美,都能更加深他和天主的關係,同時對別人的愛更純全沒有雜質了。
在人的平面來說:痛苦可助我們了解與同情他人。像養尊處優的晉惠帝,見百姓餓死竟會說:「米貴何不食肉糜。」這故事說明了,沒有體驗過的,如何能了解人呢?未嚐過失敗痛苦的人,也不會意識到息息相關,同舟共濟的義務。而且痛苦困難磨煉人,就像烈火冶黃金一樣。正如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下)
孟子所體驗到的是多麼相似先知和智者的經驗啊!據RAMLOT和GUILLET的聖經研究(聖經神學辭典二三七),他們為痛苦所折磨,但能夠以信德作支柱,漸進入天主的奧理中,他們發現痛苦的煉淨價值,猶如火能煉淨金子中的雜質一般(耶九6;詠六十五10)。他們又能體驗到痛苦的教育價值,好像慈父一般糾正兒女(申八5;箴三11∼12;編下卅三26 37),而且天主的懲罰是出於祂的恩愛(加下六12∼17:七31∼38),使人接受天主的奧秘計畫。
這些在約伯的遭遇中都可得到印證,一切痛苦是有意義的。天主非常欣賞他的僕人約伯:「世上沒有像他那樣十全十美,生性正直,敬畏上主,遠離邪惡的人。」(二3)但完美就成了他的陷阱,他自恃人格完整,認為天主該論功行賞,他所受的苦是毫無理由的,天主要負責,要承認他的十全十美;人完善就該幸福,好人在現世就得好報,白白做好人實在不甘心。這樣豈不是把天主看作平等交易的對象!但天主不是做公平交易的,天人關係是以盟約做基礎的(耶卅一32),他這樣想實在是限制了天主的自由,不知道盟約之美,故此天主容許更大的考驗臨在他身上,使他得以淨化。
在這痛苦的過程中,約伯簡直痛不欲生,因為他所遭受的不僅是天災而已,而是遭受最摯愛親朋的離棄。他的三位知己都不斷侮辱他,冤枉他違抗上主。在十九章中,我們見到妻子,弟兄、親人、家中的人,甚至僕婢和小孩子都離棄他,輕慢凌辱他。約伯認為連天主都成了他的敵人,虐待他,以羅網圍困他,攔住他的去路,以黑暗籠罩他,奪去他的光榮,摘下他頭上的冠冕,四面打擊他,拔除他的希望,用軍隊來攻擊他,親自用手打傷他(十九章)。在極大的痛苦中,約伯經歷了高峰的經驗:天主是聖的,造物主親自給約伯啟示了生命的奧秘。愛辯清白的約伯因天主的臨在而開了眼,再也無法自圓其說,而天主的臨在成了他最大的安慰,幸福和恩寵。他現在有了正確的認識,知道信仰是什麼,看出他的罪不是三位知己所指出的罪,而是倫理人的標準罪,自封為天主的標準,天主的法官。

陸  結論:上主痛苦的僕人領我們克服一切痛苦
以上是我研讀舊約智慧書的一些反省。雅歌和約伯的作者,生動地表達了他們的經驗中的天主,然而,由於時間和空間的距離,現代人是不易完全了解這些文字紀錄的。而且文字到底有限,它所表達的與作者原有的經驗已有天淵之別。何況每位作者所經驗到的又只是天主千變萬化的形象之一而已。故此,要認識無窮美善的天主,必需親自去體驗,有一條捷徑就是耶穌基督。他是我們通往真理和生命的道路。天主本是無為之道,無名之道,然而在基督身上,無為之道已成為有為之道,無名之道也已成為有名之道,可以接近,可以建立密切的關係。他就是第二依撒意亞先知所預言的,上主受苦的僕人,他在血肉之軀時就曾以大聲的哀號和眼淚,由所受苦難中學習了服從,成為我們永遠救恩的根源(希五7∼9)。他將終生領導我們,面對生命中的坎坷挫折,使我們能和保祿宗徒一樣唱出基督徒的凱歌:
誰能使我們與基督的愛隔絕?是困苦嗎?是窘迫嗎?是迫害嗎?是飢餓嗎?是赤貧嗎?是危險嗎?是刀劍嗎?靠著那愛我們的主,我們在這一切事上大獲全勝,無論是死亡、是生活……崇高和深遠的勢力,都不能使我們與天主的愛相隔絕(羅八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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