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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87)p.139-148
   

「別無他名基督徒對世界宗教的態度」

 

谷寒松

 


本文旨在評述保綠•尼特所著「別無他名?基督徒對世界宗教之態度的批判性研究」一書,紐約,瑪利諾,一九八五。二八八頁 (Paul F. Knitter, No Other Name? A Critical Survey of Christian Attitudes toward the World Religious, Newe York, Maryknoll : Orbis Books, 1985, 288pp.) 。另外,作者最近在會議雜誌 (Concilium) 一八三期 ( 一九八六年二月 ) ,頁九九∼一0七,所寫的一篇文章「面臨抉擇關頭的天主教宗教神學」 (Catholic Theology of Religious at a Crossroad) 亦有助於我們對他的主導思想作進一步的了解。

作者簡介
保祿•尼特本來是一位聖言會的傳教士,今日已經結婚。目前為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 (Cincinnati, Ohio) 沙勿略 (Xavier) 大學神學教授。他曾就讀於羅馬額我略大學及德國馬爾堡大學 (U. of Marburg); 在馬大他是第一位獲取基督教神學院神學博士學位的天主教徒。他曾出版多種有關宗教多元論及教際交談的文章。在此讓我們一探他的作品「別無他名?」一書的中心論題。

著作目的
作者發現自己正處於宗教多元論及傳統 ( 信仰 ) 聲明的夾縫之中,前者同情宗教多元化,後者?聲稱基督及基督宗教的唯一性與終極性。要使基督徒與其他宗教作真正的交談,我們似乎需要新的途徑。在「別無他名?」一書中,作者嚴肅地試圖對這兩難的情況提出一個解答。該書是為好思善辯的人而寫:那些作者在課堂上、堂區會議中所遇到的最愛發問的教友,但是他也沒有忘記自己在神學領域上的同僚,因為在處理基督/基督宗教與其他宗教的關係這類問題時,正是我們面對核心的基督教義或信念的時候,而這便需要「神學的討論」。作者希望藉?這些神學討論,能夠更深入地了解基督宗教與其他宗教的內涵,並為各宗教信徒間更真實的交談作鋪路的工作。

內容簡介
第一章是導言。作者描述今天宗教多元化的情況。許多人看出宗教「合一多元論」的可能性及必要性 ; 而基督徒的經驗則是雙方面的:既感受到威脅,也體會到時機來臨。作者將全書分為三大部分:
第一部分 ( 第二至第四章 ) 詳細說明一般人對宗教多元論的態度:有人說 : 一切宗教都是相對的 ; 有人說 : 所有宗教都一樣 ; 又有人說 : 所有宗教都有共同的心理根源。作者對每種說法都加上一些批判性的質疑。
第二部分 ( 第五至第八章〉敘述基督徒對宗教多元論的態度。為求更清晰地描繪整個繁復的、多樣的神學領域,尼特把它分成幾個大模式 ( 類型或典型 ) ,但他也提醒我們不要以為這些圖型便已囊括了整個神學領域。模式難免有其普遍性,無法涵蓋例外,也表達不出它們試圖闡釋的範圍中分歧的意見。
第五章描述保守的宣教模式。這種模式只承認一種啟示,一種救恩—耶穌基督,因而也認為只有一種真宗教。尼特指出這種模式的洞見與不足。
第六章針對主流的基督新教模式。這種模式肯定其他宗教有多樣的啟示,但堅持耶穌基督救恩的唯一性。作者對這第二個模式的洞見與不足也作了一些反省。
第七章敘述天主教模式。尼特稱梵二為分水嶺,意即梵二之後,教會已經承認有形的基督宗教以外的救恩。他特別強調拉內 (Karl Rahner) 的非基督宗教神學,但又批判性地試圖超越他的觀點,在頁一四二∼一四三,作者寫道:
「由是,天主教模式讓我們最後集中到一個問題上,一個在我們整個研究中早已遇到、也一再出現的阻礙上。天主教承認在基督與基督宗教之外的啟示和救恩,也承認無須視基督為天主濟世之愛的唯一管道和內在原因;然而?堅持必須稱揚基督為最圓滿的啟示,為必然的救世者,為超越所有宗教的一切準則的最高準則。他們說:這是基督徒的極限,越過此界,就有失去基督教義特色和本質的危險。
可是在當代宗教多元論的背景下,在教際交談的要求中,我們必須問:那是真的嗎基督徒必須稱揚基督為最後的準則嗎他們可以這樣做嗎
第八章試圖解答這些問題。作者提出他以神為中心的模式,把所有宗教 ( 包括基督宗教 ) 都視作指向同一中心—神—的許多途徑。在這部分中作者談論希克 (John Hick) 的「降生神話」,潘尼加 (Raimundo Panikkar) 對宇宙的、普遍的基督和特殊的耶穌的說法、還有薩馬撤 (Stanley Samartha) 所提出的 (所有)宗教相對觀念。尼特認為猶太教徒與基督徒間的交談不容許把耶穌尊為最後的默西亞,而且根據尼特的說法,解放神學與政治神學也認為絕對的準則是不道德的。第八章中許多大膽的陳述確實需要更徹底的神學辯證,而這正是第三部分的工作。
第三部分 ( 第九及第十章 ) 進入神學思考的深處,作者闡明耶穌如何是獨一無二的。尼特選擇了以神為中心的基督論 ( 第九章 ) ,最後在第十章他熱切地邀請教際間進行交談,並且強調行先於知的道理。
在最近判登在「會議雜誌」的文章裡,尼特採用了如下的語句:基督反對宗教、基督在宗教內、基督超越宗教、基督和宗教在一齊。他自己的立場正是「基督和宗教在一齊」。
作者既以最大的誠摯與投注撰寫本書,我們也當用同樣的誠摯與投注來聆聽,並期盼領會他的議論。這將是天主教內部交談的一部分,後者是必需的,因為交談畢竟該從本家開始。

對作者有關耶穌基督及基督宗教之神學主張的「批判性研究」
耶穌基督是基督宗教中最具特色的奧秘。讀尼特的書,最根本的問題就是:作者到底有沒有真正地肯定對耶穌基督的基本信仰,一如首六屆大公會議 ( 公元三二五∼六八一年 ) ,在新約的基礎上所陳述的?為了要作進一步的神學討論,我們必須批判性地,雖然還不是完整地,一睹尼特書中在這個關鍵問題上的說法:
「這個障礙似乎就是基督徒對基督唯一性的中心信仰。「合一多元」論的基本前提?是:所有宗教都是 ( 或者可以是 ) 同樣有效的,就是說,所有宗教的創始人,或者在他們背後的宗教人物都是 ( 或者可以是 ) 同樣有效的。但這樣會使耶穌基督落在救世者與啟示者的世界中,成為『眾多中的一位』而已。這樣的宣認,對基督徒來說,簡直是不容許的。抑或它是許可的呢( 黑體字為筆者所加 !) 」 ( 原書頁十七 )
「本書的主要關注之一就是要指出:在人類經驗的『結構』中已真女實出現了一個新開展,與新約聖經及過去有關耶穌的信理脈絡十分不同。此一結構包括一個新的『歷史意識』:我們已經意識到一切文化及歷史成就的相對性 ; 我們也領悟到多元主義,尤其是更清晰地覺察到各民族間需要一個新的合一方式。假若我們不在這新結構中重新了解耶穌,不把自己開放,好接納一套新的基督論 ( 黑體字由筆者所加 ) ,我們就甘冒犯過去的一切都禁錮在迷信的『信仰寶庫』中的危險。安於這樣的寶庫,人會舒適地躲避改變過去並不甘行動於現在的召喚。」 ( 原書一七三頁 )
「新約以基督為中心,但並沒布失去耶穌最初所抱持的神中心主義。耶穌從未代替天主 ( 黑體字由筆者所加 ) 。即使在三段稱耶穌為天主或神聖的經文 ( 若一 1;廿28;希一8∼9)中,祂仍然保持一種很明顯的附屬地位 ( 黑體字為筆者所加 )……耶穌沒有給我們任何基督論……祂似乎感到、也宣稱自己與天主間的親密關係、特殊的子性。這也許是我們對祂的自我意識所能透視的最大深度。祂深知天主是祂的父親,但這種自覺只與猶太傳統一脈相承,並沒有必然地意味?排他性。然而,這的確顯出祂的特殊、唯一。在所有當代關於耶穌的解說中,這一點是必須受到尊重的。」 ( 原書一七四頁 )
「少數但愈來愈多的天主教神學家正在建議:一種通往其他宗教的新路徑:不但是可能而且是必要的…….他們正提出一種神學模式,把基督與其他宗教及其他宗教人物一同看待……他們極力主張:其他傳統也和基督及基督宗教一樣,有其自己獨立的有效性與在天地間的地位。一如巴貝爾塔神話所提示的:多元論也許是天主的旨意。『真理』或者並不等於『一』( 潘尼加語 ) 。從一個更具體、史有挑戰性地來說,佛教或印度教也許在教恩史上與基督宗教同樣重要,或者,其他啟示者與救贖者也可能與納匝肋的耶穌同樣重要。是的,這是一個抉擇關頭。」 ( 會議雜誌,一0二∼一0三頁 )
這種富於挑戰性言論的關鍵,也許就在下列尼特的主張中:
「另一種看法 ( 潘尼加 ) 運用古老的聖言基督論,並在宇宙的基督 ( 或聖言 ) 與歷史的耶穌間強作區分。當然,基督徒能夠也必須宣稱耶穌是基督,但他們不能說基督是耶穌。基督或聖言,比歷史上的耶穌有更豐富的內涵。基督可以不同但真實地出現在其他傳統中在耶穌以外的其他歷史人物身上 ( 會議雜誌,一0三∼一0四頁 )
由此「新基督論」而來的傳教學結論,聽來也十分相似:
「因此我們可以說,當我們向所有人類宣講福音,使基督徒成為更好的基督徒,佛教徒成為
更好的佛教徒的時候,我們就已達成了傳教工作的目標。」 ( 原書二二二頁 )
要向作者提出的神學問題就是:到底這樣的「新基督論」有沒有真正地為基督宗教本身的存在提供足夠的形上基礎呢?難道這種理論在實際上沒有抹煞基督徒信仰中最具特色的事實嗎?後者正是:這位歷史上的耶穌就是天主子,天主第二位 ; 而天主第二位就是納匝肋人耶穌。若非這樣,基督宗教豈不失去了它存在的理由嗎?基督宗教與猶太教及其他宗教相異的地方,正是由於它相信天主第二位,那由天主父所派遣的,在愛的聖神奧跡中所孕生的,就是天主愛的奧蹟最具體的臨在。也許作者該更廣闊地考慮一套健全的聖三神學,它往往能在神學問題上開展新穎而廣大的視野。單單神中心主義本身不能解決問題,聖三的「神—學」?能給基督宗教的特有面貌提供一條更平衡的途徑,因為它容許我們對基督的奧蹟作更深入的透視。
最後,讀過尼特的這本書的人當會自問:作者批判性研究的立足點到底在哪裡?這是方法論的問題,到底「別無他名?」一書的作者是不是站在天主教生活團體之內呢?如果是,他便應該—這似乎是一件顯然的事—聆聽今日此一團體活生生的信仰,並注意目前這生活團體如何慶祝、如何表白耶穌基督的奧蹟。假如這生活團體也如尼特的神學解釋一般地宣認耶穌基督,那末君士坦丁堡信經 (主日彌撒信經 ) 便無須繼續信守。在此,我們討論的是我們基督徒信仰中最富實質性的內涵。
如果「別無他名?」一書的作者是立足在天主教生活團體以外,那麼我們要問:他用以分別天主教神學團體的各種立場的標準,是否有客觀的可靠性?這樣一來,他所能做的就是比較宗教式的分類。然而這樣的立場將無助於真正的天主教徒與其他宗教作真實的交談,因為這種比較宗教的立場並沒有存在性地站在一個活的、公開宣信的天主教信仰上 ; 後者堅定而喜悅地相信生活的天主、我們的父、已採取了一個確定的、末世的行動,派遣祂的聖子耶穌基督來到我們中間。那麼解決的關鍵就不是要把某些事物從耶穌基督內除去 ( 尼特似乎不斷這樣提議 ),換句話說,就不是要貶低耶穌基督真天主真人的事實,而是重新思考可見的天主教團體與其他崇敬的關係,在這些宗教內,同一的主耶穌基督正藉?祂的神靈,經常地以一種獨有的、特殊的方式工作著。
缺乏基督公教的真信仰的交談,會達到什麼地步呢?看來尼特在他「別無他名?」一書裡所採取的看法,與漢斯寇恩 (Hans ) 在同期的「會議雜誌」上所發表的一篇文章的觀點相近。該文的題目是:「走向大公的宗教神學:為澄清問題而提出一些論點」 (Towards an Ecumenical Theology of Religious: Some These for Clarification)) ,一一九∼一二五頁,特別是一二三頁。我們可以把較精彩的部分摘錄如下:

「一、任何人,假若他拋棄了自己傳統的準則,並接受各種不同的『基督』 ( 耶穌、摩西、穆罕默德、釋迦牟尼 ) 為同等有效:

  1. 他清楚地假定:即使自己經過長期理解過程的結果,也不一定須無條件地去追求—這種方法似乎是先驗的 ;
  2. 他同樣要求其他非基督徒接受他們大都否認的事實,就是一開始便放棄相信自己訊息的準則,和他們的救援者,而接受一種 ( 典型的西方並現代化的 ) 觀點:不同的路途基本上相同—這種途徑似乎是不實際的 ;
  3. 他要求基督徒自己把耶穌基督的地位降低到一位臨時默西亞的層面,並放棄自新約以來教會一直提供並要求的信仰,反而接受另一種立場,把耶穌基督貶抑到其他啟示者,或救贖者的平面上 ( 就是把『主耶穌』置於『主凱撒』或『主釋迦牟尼』的層面上 ) —此一態度必須被視為非基督徒的 ( 而且,毫無疑問地,是屬於異端式的 );
  4. 他將各領導人物並列,紡彿他們並非在歷史上彼此依賴 ( 不論摩西與耶穌,或耶穌與穆罕默德 ) ,也並未在他們自己的宗教裡受到完全不同方式的尊崇 ( 如摩西在猶太教中,耶穌在基督宗教中,或穆罕默德在回教中,釋迦牟尼在佛教中地位的不同 ) ——這種看事的方法是非歷史性的。

二、在實行上,以上所說種種的結果便是:不論是基督徒與否,任何一個採取此一立場的人都是甘冒 ( 自願或非自願地 ) 遠離自己信仰團體的危險,而且在實質上,他們是甘冒放棄自己宗教的危險。可是宗教間的交談並沒有因?幾位西方的 ( 或東方的 ) 知識分子的互相同意而有所增長。假如到了最後,任何宗教之中都沒有保留什麼基準確定的東西,那末也沒有任何討論的必要了。然而,基督徒信仰團體可能容許自己被說服:以基督中心主義或神中心主義 ( 對基督徒來說不啻相同 )來代替教會中心主義 ; 可是,他們似乎不可能被說服去接受某種模糊的救援中心主義。實踐不該未經思考地作為理論的標準,社會問題也不該強調為宗教神學的基礎與中心。」
「別無他名?」—的作者也懇切地請求大家作出更多更深入的交談。在這意義上,本書極具價值 ; 它激起思想、自我批判的意識、以及在接觸其他宗教時的較大彈性。漢斯寇恩在同文一二五頁中( 會議雜誌這甚富刺激性的一期之末頁 ) 曾巧妙地談及:
「無疑地,許多基督徒都會同意以下的看法:

  • 我們不願再固執地踏?我們自己基督徒的路,而對其他途徑武斷、盲目,缺乏了解、容忍或愛心。
  • 另一方面,我們也不願對自己的道路顯得如此沮喪,並為另一條新穎的道路所吸引,以至我們終於轉向了這條新路。
  • 我們不願把我們從其他道路所學到的,只以某種外在的附加的方式,置於我們本來的信仰身旁。
  • 不,我們更願出於基督徒真實的奉獻,讓自己不斷地改變,以隨時準備學習的心,努力走自己的路,並同時接受改造,好讓舊有的信仰本但沒有遭到破滅,反而更加充實。這是『創造性的改變』之路 ( 柯巴語 ),是勇敢肯冒險的基督徒信仰之路,這樣的信仰將會繼續不斷地向合一運動開放。

難道這是一項金新的工作嗎?決不 !
當基督教會第一次與世界宗教在我們這個現代模式的世代中 ( 那是個信仰科技、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時代 ) 相遇的時候,它已經大大地失去了它的信服力。現在是時候了,在這個經過了現代、經過了殖民主義的多中心的時代裡,重新開始與世界宗教再度交談的時候」。
當我們被尼特最誠摯的、最熱切的挑戰激起,而深深地檢視自己的時候,我們也想到,尼特必須對他基本的方法論立場,和他對基督耶穌的信仰的公教教義,再作慎重的神學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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