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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85)p139-142
   

憶賴雷

 

谷寒松 口述
潘定一 整理

 


那是一九五三年五月裡的一天,有一個奧地利的年輕高三學生,擠在一所耶穌會神父主持的大教堂裡,瞪?雙眼地站著注視講台上那位神父,聆聽他滔滔不絕地在發揮聖母月的道理。這位神父是隨著他們英士布魯克 (Innsbruck) 耶穌會神學院聖母月巡迴佈道的。這位高中即將畢業的孩子,是跟著他一位也想進耶穌會修道的同學,一起擠進教堂來的。不只是他,他注意到他的同學也跟他一樣,聽道時臉上所發的光采,足以顯示他們兩位已經被這生動的演說所折服了。
他們曉得聽了這一番發人深省的道理後,入會 —— 入與這位神父同一的耶穌會 —— 的願望更強了。恨不得馬上高中畢業,馬上開始初學,最好有這位神父在神修及學業上指導,日後跟他一樣做個優秀的好神父。
當然,讀者已經猜到,這個年輕孩子就是在下:那位令人心儀的神父就是卡爾•賴雷神父 (Karl Rahner),本世紀最偉大的天主教神學家之一。當時,賴神父正值四十九歲的英年,學術生涯已越過了所謂「醞釀期」「初萌期」,創發性的新觀念一個接著一個地不斷撞擊他的腦門,所以每一次演講,每一次動筆,都能深深吸引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學生。
這個孩子真是幸運,經過層層的考慮,一九五三年的九月七日,終於敲開了耶穌會的大門。從耶穌會的角度來看,這孩子當天在耶穌的家庭裡誕生了。不過,當天在奧國耶穌會家庭裡誕生的是對雙胞胎,我的同胞神兄是法安德 (Andreas Falkner) 修士。我的這位同胞神兄,現在在奧國當一個耶穌會院的院長神父,同時帶個人式的大避靜。不過當時我們兩個都是傻不愣登的小孩子。你知道是誰為這兩個傻呼呼的望會生舉行入會的第一台彌撒嗎?現在想起來都還很樂。答案就是那位令人心儀的賴神父。
那天,我們兩人都起了個大早,趕到會院聖堂等著,因為我們曉得,賴神父一向都是好早好早就來做彌撒的。彌撒後,他引我們進餐廳,和藹可親地給我們預備好咖啡。原來這也是他的習慣之一,每天早上只要他在家,他一定把全會院的咖啡預備好:英士布魯克的耶穌會士,人人都知道他的這個習慣。此外,早晨的時光他還用來做默禱、唸日課,並找機會為同會院的弟兄服務。誠如他自己所說,他每天上午八時左右才開始做神學的功課。
他的工作很多:是一名有愛心、有耐心、受學生們敬愛的老師;是一位研究生們都極力爭取、希望他成為自己博士論文指導者的教授;也是一位著述等身、且每一作品都有極深遠影響力的作家。可是,在這忙碌的日常生活中,他總不會忘記默默地、全心全意地關懷那些不被人們注意到的窮人。他常常帶?東西去探望他們,尤其在他們生病或有困難的時候。同會院的弟兄注意到,他有時為了做這些事,竟然推辭掉與舉世聞名的神學家、聖職人員或新聞記者的約會。他曾為了向一位從非洲來求學的學生解釋一個很簡單易懂的神學觀念,而花了好幾個鐘頭 —— 當然,他們是用德語交談的。有一次,他還替一位心理系的女學生起草一篇碩士論文,因為她無法克服一些動筆前應先克服的困難,以致無法下筆。
談到賴神父的個性,我不得不說他是有一點急躁,很容易發火。他會因為在飲茶室中打翻一杯咖啡而對自己發火,而且會一怒而逸出常態,一發不可收拾。一九八四年二月,我正在英士布魯克度我的安息年,一天早上我問他上午是否有空。他有一點暴怒地對我吼著說:「上午是我自己的工作時間,下午再來吧!」這事發生在他逝世前一個半月。
有一位朋友跟我說過這麼一個故事:一天,賴神父走進車棚,上了他的車,坐在方向盤前。事實上,這位名教授沒有駕駛執照,也不會開車。不過,他仍發動了馬達,踩下離合器,推上排檔桿,讓車子開動……突然間,「碰!」的一聲,車子撞上了牆角,馬達也熄火了。怎麼回事?原來賴神父想要倒車,郤放錯了排檔。於是賴神父偷偷地溜下了車,彎著腰、低著頭在車棚前來回走動,誠心希望不要有人看到才好,否則這個臉可要丟盡了。幾天後,有位友人跟賴神父說了句恭維的話:「神父,您真有人緣,也真有本事,所以人們都常常等著您的答案呢!」賴神父聽了,也以他慣有的機智和幽默,帶?幾分幽怨的口氣回答他:「啊!你才真有本事呢!不是嗎?究竟你會開車。」
「賴神父,」有人問:「您有什麼本事同時處理那麼多工作呢?又是教書,又是出版,又是接受諮商,又是開會,又是參加學術研討……。」
「說真的,」賴神父回答:「我實在是一個懶人。我只不過玩些把戲愚弄我自己罷了,也就是給我自己定一些不給寬限的截止期限而已。這樣,我就只好催我自己趕快做了。此外,我唯一、真正的嗜好也只有神學而已,所以我實在無法把時間花在那些游泳、看電視、爬山、打高爾夫……等等玩意兒上。」
毫無疑問,賴神父也跟所有人一樣,需要拿出勇氣來面對自己愈來愈老了這個事實:愈來愈老就愈來愈沒有精力,愈來愈喪失心智上的創新力。不過,他跟有些老人不一樣,他能夠誠誠實實地面對自己及他人,因為他的心有一個不容動搖的深度信仰,堅堅實實地依靠在生活的天主身上。這天主他喜歡稱做「深不可測的奧秘」。
賴神父一生的作品很多。中國人稱一個人「著作等身」,對賴神父這麼一個不太高的人來說,實在不是一句過分恭維的話,尤其把他作品的各國譯本都堆在一起的話,很可能不只與他的身高相等,而是「著作比身高」了。除了幾套與人合編的神學辭典或百科全書以外,最令人驚異的是他居然能獨自出版十幾本的 [神學研究論文集],英譯本雖有二十大冊,郤只是十四冊德文原版的改裝。事實上,他最後德文版出到了十六冊。在第十六冊的序言中,他寫了一段話,由於手邊沒有該書,不能照抄,只好說其大意:「在本叢書第十五冊的序言裡,我已向大家說過永別的話,因為當時我實在不敢想像我還會有精神和毅力能繼續做出書的工作。現在我出了第十六冊,所以我收回那句『再見』。」第十六冊是一九八四年他死前才出版的,可見賴神父對神學學術的貢獻,也應了中國另一句諺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今日的神學家中幾乎沒有一個人不承認:自己的教材,自己的作品,在在都有賴雷神父思想的痕跡。沒有他,真可以說沒有今天的神學。我最後只願代表好多人向賴神父說一句話:
「我們謝謝你;也謝謝天主,因為天主讓你是你,讓你做了你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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