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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84)p581-611
   

希伯來聖經中天主的概念     


Jonathan Magonet  著


左婉薇  譯


著手準備這篇文章時,一節聖經突然浮現腦海,而成為非其莫屬的開場白。這是撒羅滿奉獻聖殿時的祈禱詞:「看,天和天上的天尚且容不下你,何況我所建造的這座殿宇呢?」(列上八27)同樣的,這篇簡短的文章又何能道盡希伯來聖經中天主的概念呢?但我不認為撒羅滿只是在陳述明顯的事實,或是過於謙抑。聖殿當然無法容下天主,但它卻能保證天主的臨在是可尋得,也可相遇的。或者情形是完全相反的?Robert Van Pelt(去年夏天在Bendorf紀念猶太——基督徒聖經週的十五週年時,在發表的演說中)主張聖殿的功用是相反的。
在古代許多文化中,如同以色列在撒羅滿時代一樣,人在與神,即與超自然的關係中,面對的問題和我們的不同。我們極力想在一個世俗化的社會中,找到天主的?跡。但古代人卻不需去尋找:神明到處皆是。每棵樹,每口井,每座高山丘陵,都有自己的神靈,都屬於某個主宰者。祂的一切都應受尊榮、敬重和注目。古代人面對的問題是如何在這樣的世界中,建造一處可得自由的避難所,讓他能逃離眾神加諸人肩,無法負荷的重擔。
幾乎所有文化都找出了一個解決方法,而至少能在日常生活中,擺脫超自然宇宙的重軛。它們採用的方法事實上是舉世皆同的:建造一個特別處所來背負這個重擔,而「解除」其餘空間所受的桎梏。這個特別隔出的處所,就是所謂的「聖所」。
如果我們的問題是天主明顯的不在,以色列人的問題就是天主的臨在如泰山壓頂似的籠罩著他們。如果我們的問願是如何在我們的世代中,找到一個合適的天主形象,那麼聖經時代的問題就是必須在太多的神,以及太多以色列天主的形象中爭論。不論是借自迦南族習俗並經適度修飾的稱呼及名號,或是以色列所創的形象及隱喻,都源源不絕的自聖經湧出:天主(EI),全能的天主(EI Shaddai),至高者天主(EI Elyon),看顧人的天主(EI Roi),永恆的天主(EI Olam),依撒格所敬畏者,雅各伯的大能者,磐石,萬軍的上主,君王,審判者,牧人,父,聖者,救贖者,生活的天主,萬古永存者。這些稱號證明了代代堅信、相傳、且了解的傳統是何等繁多,而這些傳統背後的經驗又是何其豐富 —— 且這些傳統及經驗的本質和來源雖然差異甚巨,但也以某種方式反映在它們的幕後有其合一及唯一性。
希伯來聖經在著名的申命紀中,稱天主為唯一的,「以色列,你要聽:上主,我們的天主,是唯一的天主。」(申六4)然而這種唯一性、合一性及獨特性,是透過千變萬化的形象,也透過明述暗喻的方式,才傳遞給我們的。在我們和這個天主之間,仍有一層層掩飾及混淆的帳幔。
人類語文的有限已經使我們無法描述那不能描述,也難下定義的天主。在我們看來,我們的希伯來祖先試圖對天主做的描繪。更是含混不清,因為我們和他們在文化、語言及理解力上,都有時空的差距。即使我們了解他們的語言及其中真正的含意,但在我們手中承襲的記載及「真實」的天主之間,卻又有人的限度:人在為天主作證時的有限。寫聖經的記述者及詩人的經驗和記載,與藏在其下的事實之間,有一道洪溝,這道洪溝也是他們所知的。厄則克耳看到「上主的光榮顯現時的奇象」(一28);歐瑟亞告訴我們,天主曾「向先知們說了話,並增多了異像」(十二11);厄里亞知道天主不在風暴中,亦不在地震中,也不在火中,而在輕微細弱的風聲中(參閱列上十九11 ~ 12)。
所有這一切都是人類企圖對那無法描述者所做的描述。而且我們首先還要假定,這些人類的見證是可以相信的。但先知們是出了名的不可信任。有時他們寧可說安慰或方便的話,而不願說真話。耶肋米亞就曾打擊這些假先知,用專門性先知術語來表現自己的思想,即那些「預言和傳述幻夢」,以自己的謊言迷惑人民的先知(耶二三32)。即使那些我們信任的「好」先知,也可能弄錯 —— 並不只是由於先知話是有條件的,因此人如改變行為就能改變命運 —— 有時他們自己的判斷也是錯的。正因如此,撒慕爾在為葉瑟的兒子傅油立王時,就選錯了兒子(撒上十六6) —— 因為這個兒子身材正像命定的撒烏耳。天主說:「因為天主的看法與人不同?人看外貌,上主卻看人心。」很諷刺的是,被稱為「先見者」(撒上九9)的撒慕耳卻「看不見」。聖經告訴我們,我們的見證是有瑕疵的,我們的眼光是不完美的,而我們傳達所見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 所以我們在對「希伯來聖經中的天主」下任何斷語時,必須非常慎重。
天主同樣也是高深莫測的。以色列的祖先似乎把他們所碰觸到的天主,認定為天主的實體和本質。亞巴郎在有關索多瑪的爭論上,的確探索了天主正義感的尺度;而梅瑟似乎是第一個試圖掌握天主本質及本性的人。他在燃燒的樹叢中作第一次嘗試時,得到的結果是一項啟示,也是很清楚的拒絕。他要求知道天主的名號,因而引出了著名的,也是無法翻譯的:「我就是我」(I am What I am)或「我是永存者」(I will be what I will be),[譯者按:因為中文沒有一個動詞同時有「是」和「存在」的意思,所以無法把這名號恰當的譯出。思高版之聖經中譯為「我是自有者」。]或是任何相似這類結構的稱號。曾有無數神學及哲學理論,企圖抓住這句話的含意,起碼在其文字上,「是」「存在」這些動詞的關係 ——也許這動詞暗示著天主是超越時間的,或是祂的臨在是存在性的。然而這名號的文法結構也和其他類似的文句同樣地很難加以捉摸。因此當我們不該知道達味的士兵在何處耽擱時,經上就說:「他們到處漂流」[譯者按:此句死板的翻譯應為「他們去了要去的地方」](撒上二三13)。「我就是我」的意思可說是:你不能把我的本性包含在一個名號的結構內,因此能以某種方式掌管我,就如其他知道他們神的名號的人,能掌管他們的神一樣。我只能按我自己所要的方式被人了解。我就是我。換句話說,「別多管閒事!」
倘若你認為天主的答覆相當含混,那麼當梅瑟第二次企圖知道天主的本性時,天主的答覆也就同樣有問題了。經過金牛事件,整個會眾似乎都迷失了,梅瑟必須懇求天主繼續臨在眾民中。由於上主的肯定答覆,梅瑟遂壯起膽請求:「把你的榮耀顯示給我!」在被譯為榮耀( )這個詞上,我們已經有疑問了。它可被譯作「光榮」,有「榮耀」或「光輝」的含意,但也可代表「人」「自己」的概念,就如同「名號」的意思一樣。天主對梅瑟請求的答覆是許諾祂的「善」將在梅瑟面前經過 —— 這句話的意義似乎應從接下來的一段話中去了解。在這段話中,天主述說了祂的本性:「慈悲寬仁,緩於發怒,富於慈愛忠誠,對萬代的人保持仁愛,寬赦過犯、罪行和罪過,但絕不豁免懲罰。」(出三四6~7)。但天主在最初的答覆中,加上了 ——「我要恩待的就恩待,要憐憫的就憐憫。」(出三三19)。這句話的文法結構和我們剛才所見的相似:「我就是我,我可隨心所欲地行事!」。
在對世界的最高統治中,在天主內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力量。這也就是說,在天主的本性(祂的「名號」)及祂與人交往的方式(祂的「榮耀」)中,天主隱退到奧蹟的背後,表面上似乎不受約束和沒有原則。倘若天主可被定義,可以預測,因而可受操縱,祂就不再是天主了。然而天主願意讓自已被一個與某民族訂定的盟約所束縛,因而似乎限制了祂的能力。這是我們將看到的許多似非而是(paradox)中的第一個。
我們再回到聖經見證的問題上。今天我們更能意識到我們眼前之記載的本質。由於這樣的意識,我們對所記載的故事也有了新的見解。例如燃燒樹叢中的相遇,只是無數具有同類術語及內容的故事之一。我在他處曾談過1.,出谷紀第三章開頭的燃燒樹叢,以及創世紀第十八章亞巴郎遇見三位「天使」,這都是同樣的文字遊戲。在這兩處,「看」這個動詞的不同用法,使我們可用敘述者「客觀」的眼光,以及當事者「主觀」的眼光來看同一個故事。梅瑟看到樹叢在燃燒,但我們讀者知道那是一位天使站在上面。亞巴郎看到三個人,但我們知道這其實是上主藉著他們顯示自己。同樣的文學用法也用在基德紅與天使相遇,以及與顯現給三松母親的天使相遇之情節。但這些天使——使者——人,也在若蘇厄第一次戰鬥前,顯現給他,並顯現給與人摔角的雅各伯和迷失在曠野中的哈加爾。
當我們看到若瑟在四處徘徊,尋找他哥哥們時,他遇到一個人,問他一些神秘的話幫他去找哥哥們,這時我們都在等待這個人變成天使——當他並未改變時,我們才了解這是同一主題的變奏。也許這表示若瑟在生命的這個階段,還無法看透事情的表面。這也就是說,這些不同的?曲是根據一種特定的「典型情況」(type-scene) (借用Robert Alter的術語2.),所發展出的各種不同情節。這是一種敘述的傳統,其技巧就在將同樣的基本主題以配合上下文的不同型式表現出來。
我們已經意識到在原始經驗,經驗的傳遞及最後的表達(除了後來編纂及列為聖經正典的問題以外)之間,受到文藝的操縱。我們已能認出在故事外表的單純或質樸背後,存有微妙且複雜的內涵——我們聖經中的祖先既非如「原始人」般頭腦簡單,也非無知天真。但我們也曾步入歧途,認為這些故事的本身就是天主啟示的「真理」。在這一組故事中,除了有關若瑟的那個可說是經過刻意隱藏外,一再出現的主題是各種顯現中與天主相遇的驚奇,以及敘述本身的戲謔性,這通常是明顯的幽默。我們嘲笑我們的英雄,即使是梅瑟也不例外;而我們也再度意識到神人之間的差距,以及我們不可能表達天主全部的本體,只能觸到皮毛。因此我們僅能以各種不同的方式,來表現這個差距。
事實上希伯來聖經中經常出現的諷刺,一再指出許多這類的不協調:即人對自己的看法及天主對人生本質的了解之間的差距;和人對自己力量的感覺及天主對人的軟弱的認識之間的不同。人一方面似乎有無限的恩寵,力量及創造力,使我們「稍遜於天神」(詠八5) ,但另一方面人又是脆弱的——因為我們有如「嫩苗青草,早晨雖然旺盛繁茂,傍晚割去即形枯槁。」(詠九十5~6)。這種極端的不和諧藉著諷刺的文學手法,而變成可以聽得進,甚至可以忍受的。
我們認清了藝術及技巧能塑造我們對事情的看法,也使我們有某種程度的客觀。然而,同時我們也感受到,聖經見證人對天主的經驗是如此強烈,有如排山倒海,以致幾乎像可觸摸到的那樣真實——不論是那種令人敬畏、興奮的醉人感受,或是那種毫無慈悲,恐怖的足以將人擊倒的感受。這兩者耶肋米亞都經驗到了,就如他在微妙的「自白」中所說的:「你的話一來到,我就吞下去;你的話便成了我的喜悅,我心中的歡樂,上主,萬軍的天主!因為我是歸於你名下的。」(耶十五16),「上主的話,為我日日成為受侮辱和譏笑的因由。假使我說:我不再想念他,不再以他的名發言;在我心中就像有火在焚燒,蘊藏在我的骨髓內;我竭力抑制,亦不可能。」(耶二一8b ~ 9)。
約伯的經驗更為淒涼及富於諷刺性。他將傳統讚歎的語句,全都反了過來。聖詠的作者用驚奇的口吻,問出我們曾引述的話:「世人算什麼,你竟對他懷念不忘?人子算什麼,你竟對他眷顧周詳?竟使他稍遜於天神,以尊貴光榮作他冠冕。」(詠八8)。在約伯苦澀的經驗中,這些話變成了:「人算什麼,你竟如此顯揚他,將他置諸心頭?天天早晨看護他,時刻不斷考察他?!」(約七17~18)。在約納先知偏執的思想中認為,每一陣微風,每一個受造物,每一棵植物,人說的每一句話,都附和著天主對他的堅持要求,就是不顧他個人的常識及渴望,要他前往邪惡之城尼尼微去。在此,天主很明顯的距離人很近,而且太近了。用經師們的話來說,就是「家主在催迫」。
然而如同耶肋米亞也曾作證的,當人需要天主時,祂常有隱藏起來使人不安的習慣。祂默默不語,好像不為祂代言人以及祂子民的痛苦所動。以色列曾一次又一次地作證這一點。在申命紀三十二章的詩句中,天主因以色列人的背棄而發怒,遂威脅要隱沒:「我要掩面不顧他們」(申三二20)。在聖經中,我們一再看到人與天主之間逗人的捉迷藏。聖詠的作者之一在談到當時的世代時,說:「這樣的人是尋求上主的苗裔,追求雅各伯天主儀容的子息。」(詠二四6)。然而第三依撒意亞先知書的作者,也道出了天主的遺憾:「從未求問我的,我要讓他尋求我;從未尋找我的,我要讓他找到我;我對那從未稱呼我名的民族說:『看,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依六五1)。
這是一齣悲喜劇,其表現手法全屬人類的,但卻是以宇宙為舞台。從創世紀一開始,天主就被塑造成一個悲劇英雄。祂試圖得到祂的受造物,祂所愛者的忠誠和愛,但結果總是一次次的失望、挫折、發怒及懲罰 —— 繼之而來的又是含淚的和好。以Heschel的話來說,天主是在「尋找人」。
聖經圖像中還有另一個似非而是的現象,天主的形像是如此的擬人化,而同時聖經中的神學又嘗試強調天主的差異性。依撒意亞先知書(第六章)並列了天主的超越性(聖,聖,聖 —— 也就是「分隔」,「不同」,超越人的想像),以及天主的無所不在 —— 世界充滿了祂的榮耀( )、光榮和臨在3.。申命紀中也警告人:「你們應極其謹慎:因為上主你們的天主,在曷勒布由火中對你們說話的那天,你們既然沒有見到什麼形狀,那麼,你們切不要墮落,為自己製造任何形狀的神像,無論是男或者是女的形狀,或地上各種走獸的形狀,或空中各類飛鳥的形狀,或地上任何爬蟲的形狀,或地下水?各種魚類的形狀。」(申四15~18)
天主不僅比其他的神更偉大,就如紅海邊的詩歌(出十五11)所斷言的:「上主,眾神誰可與你相比?誰能像你那樣,神聖尊威,光榮可畏,施行奇跡!」,天主還是唯一的,就如第二依撒意亞先知書的作者所說:「我是元始,我是終末,在我以外沒有別的神。」(依四四6)。「我是上主,再沒有另一位;除我以外,沒有別的神;雖然你還不認識我,我卻武裝了你。」(依四五5)。「因為我是天主,沒有另一個;我是天主,沒有與我相似的。」(依四六9)。這堅持的聲音,不但是一種要求,也含有豐富的感情。
然而這個超越、遙遠、隱秘的天主,卻一次又一次的關心人類經驗及生活中最微小的細節。對耶肋米亞來說,天主在講下面這段話時,祂的地理學上出發點是天上。人們也許認為天主離天上很「近」,因此就離人類的生活很「遠」了。但天主說:「難道對近處的,我是天主 —— 上主的斷語 —— 對遠處的,我就不是天主了嗎?人若隱藏在暗處,我就看不見了嗎?—— 上主的斷語 —— 難道我不是充滿天地的天主嗎?—— 上主的斷語。」(耶二三23~24)。耶肋米亞用這樣的描寫指出,天主知道世上假先知的不誠實。聖詠一一三篇的作者,則藉著天主「高」於世界的隱喻,讓天主降下,將那些卑微的人舉揚到「高」處:「上主高越列國萬邦,他的光榮凌駕弩蒼;誰能相似上主我們的天主?他坐在蒼天之上的最高處。他必會垂目下視,觀看上天和下地;從塵埃?提拔弱小的人,由糞土中舉揚窮苦的人,叫他與貴族的人共席,也與本國的王侯同位。」(詠一一三4 ~ 8)。
這使我們繞了一大圈,又回到約伯的抱怨,即天主從不離開人片刻。這也提醒我們,聖經的見證人有他們的主體性和人性,也因而無可避免的使聖經中天主的形象也有了「人性」—— 祂會「回心轉意」,祂好像也有人的喜好、憎惡之情。祂可以在這一刻宣告祂的憐憫及愛情,卻在下一刻判定世界的毀滅或敵人的殲亡。在勾劃天主本性及本質的縮影時,虔誠的護教者傾向於只注意祂的愛、正義和憐憫,或反宗教的辯護者傾向於只注意祂的發怒、毀滅及近似不顧念人類的抉擇,這兩者都是錯誤的。天主的這兩面,若非同時存在,就是全不存在。倘若沒有如此的完整性,沒有如此的矛盾,天主就不是天主了。「是我造了光明,造了黑暗;造了幸福,降了災禍:是我上主造成了這一切。」(依四五7)。
聖經記載中常見的情節之一,是人常錯看了天主;以色列亦然,或許更甚於其他民族。亞毛斯當代的人說:「天主站在我們這一邊,祂必會毀滅我們的敵人。」但先知對此的答覆是:「那仰望上主日子來臨的人是有禍的!上主的日子為你們有什麼好處?那是黑暗而無光明之日。」(亞五18)人們說:「只要按時舉行祭獻,用奇妙的儀式,豐富的犧牲,就能平息天主的怒氣。」但天主藉先知說:「我痛恨厭惡你們的慶節;你們的盛會,我也不喜悅;即使你們給我奉獻全燔祭和素祭,我仍不悅納;即使你們獻上肥牲作和平祭,我也不垂顧。讓你們喧嚷的歌聲遠離我;你們的琴聲,我也不願再聽;只願公道如水常流,正義像川流不息的江河。」(亞五21 ~ 24)以色列子民說:「我們是天主的選民,只有我們的命運才是和天主相連的。」「以色列子民!你們對我豈不是像雇士子民?—— 上主的斷語 —— 豈不是我由埃及領出了以色列,由加非托爾領出了培肋舍特人,由克爾領出了阿蘭人?」(亞九7)以色列人說:「因為天主特別寵愛我們,所以不論發生任何事,祂總會保衛、庇護我們。」「由世界上一切種族中,我只揀選了你們,為此,我必懲罰你們的罪惡。」(亞三2)
依撒意亞曾經認為,在歷史上的某一時刻,敵人圍攻耶路撒冷的威脅,並不足以畏懼 —— 因為天主會保護祂的城;而依撒意亞是對的。一個世紀後,耶肋米亞認為耶路撒冷必遭巴比倫人毀壞 —— 即使當代的人相信,而依撤意亞的教訓也增強了他們的信心,天主絕不會讓此城毀滅;而耶肋米亞也對了。這樣看來,好像天主拒絕被人認為祂理當如此。沒有兩個情況是完全相同的。歷史的傳統或簡單的信仰,不能為眼前的情形提供保證。天主的話若不是活生生的,現在的,要求人聆聽的,就不是祂的話。然而,這活生生的話語所要求的,太多次與聆聽者的願望背道而馳。如Werner Pelz所描述的 —— 當雲柱往前移動時,以色列人必須跟著往前走,否則就被留在荒蕪的曠野內。或者套用約納的比喻,以色列不斷的被派往尼尼微,但卻又一再地逃避到塔爾史士,而被抓回。此外還有一個似非而是之點,聖經一方面再再地強調天主的正義,可信賴及忠於盟約,另一方面,聖經也歡慶天主以無限的權能,不斷帶給祂的子民驚奇,(更別提驚嚇了),讓他們接受新的挑戰、新的意識及新的責任。「偉大的上主,實在應受讚美,上主的偉大,高深不可推測。」(詠一四五3)
走筆至此,我意識到還有無數的漏洞,應在這篇文章中填滿。其中特別重要的一個,是稱呼天主為「祂」。這一點在我們語言的本質上,不論希伯來文或英文,都是可以解釋的。這兩種語言中的「祂」,都包含了男性和女性 —— 雖然其本身是以男性為主體的一種說法。聖經的記載較此更為複雜。在創世紀中,天主照祂的肖像造了人 —— 祂造了男人及女人。對經師們來說,第一個人因此是兩性的,當夏娃被分出時,才將男女分開。男人與女人的結合,因而實在是原先的兩部分重新結合,再度成為一個整體。因此天主的「肖像」必定是男性也是女性。此外我們常可看到,在天主的各種本性中,聖經常談到他(她)的憐憫。「憐憫」的希伯來語rachum源自名詞rechem,意思為「母胎」。所以天主既是父親,也是母親。這個問題的枝節極多,也為有關聖經中天主肖像的研究,開拓了嶄新的境域。這並不是說天主是女性,只是提醒我們天主也非男性 —— 或提醒我們,天主已經被包在純男性的形象和臆測中太久了 —— 這種臆測本身也是一種偶像崇拜。
希伯來聖經中沒有一個天主的「概念」,至多只能說可能有「很多概念」。較恰當的說法應當是有很多個別和集體的經驗,這是無數世代在相當長的一段歲月中,在文學媒介最廣的領域中所表達的 —— 這些經驗彼此交互影響,而由豐富的差異性中,產生了各種共鳴、矛盾及驚訝。從梅瑟的狂熱到雅各伯的睿智,從約伯的苦澀到訓道者的譏誚,從雅歌的狂喜到哀歌的深痛悲怨,從無數立法者的明晰觀念到先知竭力苦思的話語,從三松的滑稽到亞納(撒慕爾之母)的單純,我們的記載是無窮的,其中的意象及經驗更是永不枯竭,深不可測的。
這一份富饒使得天主給梅瑟的警告,產生了一個尖銳的、最終的似非而是:「我的面容你絕不能看見,因為人看見了我,就不能再活了。」(出三三20)這句話的意義是可爭論的。它也許不是說:「你若看到我,立即就會死。」,而是說:「沒有人,沒有血肉之軀,在還活著的時候,能看到我的全部本體。」然而,因為這些脆弱的人類見證,希伯來聖經中的天主對我們來說,已是生活的天主 —— 雖然這些見證也許有瑕疵或不足。的確,他們被選似乎正因為他們有很多疵瑕及不足,而他們的見證也許因為經驗,而變得更不完整。他們已不在人世,但藉著他們及他們留下的記載,我們就算沒有一個天主的概念,起碼對那塑造他們生命、歷史及命運的力量,也有了可望不可及的一瞥及親身的體驗。這些記載至今仍刺激著我們,也向我們挑戰,並催迫我們答覆。

 


註:

  1. “The Bush that Never Burnt: Narrative Techniques in Exodus 3 and 6.” The Heythrop Journal Vol XVI, 3. July 1975, 304-311.
  2. Robert Alter The Art of Biblical Narrative (London 1981) 47-62.
  3. 關於這一段經文,更詳細的解釋,請看我所寫的 “A Little Lower than the Angels” in Harvest: Journal for Jungian Studies. London. 28, 1982, 97-105.
  4. 對這一問題的介紹,請看:The entry by Phyllis Trible in The Interpreter’s Dictionary of the Bible, Supplementary Volume P, 368— “God, Nature of, in the O.T.”.

 


本文譯自:Jonathan Magonet, “Concept of God in the Hebrew Bible,” The Month. 17 (1984), 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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