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祿曾求上主將他「身體中的一根刺」除掉,上主卻對他說:「我的恩寵為你足夠了,因為我的能力在軟弱中才完全顯出來。」本文願就這句話在此反省思考其中奧義。這句話出自保祿書信格後十二9,當我們體驗它,實踐它時,會發覺它深深地影響個人的內在自我。也可以說,這是聖神要我們在心靈深處和實際經驗?仔細加以領悟的道理。
隱藏在每個人的心深處都有那麼一個軟弱的地方,柔嫩嬌弱,敏感而易受創。為了保護它,我們在它外面包圍起一層層堅硬厚實的外殼。若要深入其內,往往會暴露出自己的弱點,招致劇烈的痛楚。故在平時誰也不願冒這個險,它純屬個人的隱私。
這個軟弱之處並不專指我們某一樁罪愆或心理上的強制衝動,它囊括一切,是我們最不想要的那個自己,卻又是最真真實實的那個自己。它很難被辨認指明,既柔弱又不易統馭。可是鮮為我們所知的,是它所蘊藏的創造力及潛能,也就是所謂「隱藏的錢財和秘密的寶物」(依四五3),一直是聖神所欲發揚光大者。
這個核心也可形容為內心不安或空虛感,為心靈受重創時所鑽空的一個洞。這個洞有時像是被炸彈炸開的,四周斑痕纍纍。有時又像Henry Moore雕塑作品上平滑的圓動,竟能增加雕像的明度和美感。當此軟弱之處一旦獲得愛情的撫慰,我們會頓覺釋然,重獲自由,心靈被一抹靜謐的喜樂所提昇,為一股默默的力量所充實。
在下列的一些情況中,人們會體會到這種軟弱:當母親懷?敬畏目睹孩子搖搖試踏第一步時,當一位朋友在他或她的十字架上掙扎,而你只能站在下面陪著她,而感到無能為力時,當做愛中所有極易受傷的情況中,當欣賞自然界偉大奇景而感到自己微不足道的感受,我故意舉這些有些令人迷惘的例子,因為我們有時能體會到的那核心的軟弱,本身是無法界定而加以掌握的。但是它卻是真實的——在它強壓的衝激下,我們自內心深處發出嘆息。甚而有時這種軟弱的核心和重點並非穩定於一處,有如一個深淵,延伸到不為自己所知,也無法想像的自我深處。
有的人儘量不予理會此軟弱之感,可是一旦處於心情憂傷或狂喜之際,它就如陰魂不散地出現。這些拒絕正視它的人,自然也無法發揮其潛能,生命充其量僅為強顏歡笑,平淡無奇。還有些人尚可承認它,卻故意任由它塵封在日常雜務之下,時時捉襟見肘,欲蓋彌彰,損耗精力。
再來就是那些真正感到上主在催迫他們的人。真理不放過他們,他們也追求能使人自由的真理。他們洗耳恭聽,以致對聖神十分敏感。在體會到核心軟弱時,他們願正視它、承認它,泰然與其相處,而後去發揮其潛能。他們身心受其折磨,卻又慶幸蒙召去利用此一成長的良機,他們對自己的經驗加以反省,並從其中象徵性或隱含意義中啜取滋養。他們會直覺地意識到在某些人中有類似的深處,但一生難逢這種機遇。不過如果一旦邂逅時,真可謂一見如故,能彼此深處分享而達水乳交融的境界。雙方均可能拙於寒喧之辭,卻因一種神秘的默契,進入更深層面生命的溝通。一般來說,雙方會發展出刻骨銘心的情愛,由於彼此無條件地接納,而深信彼此「心心相屬」。它與羅曼蒂克的愛情不同,但可在「跌入愛河」的經驗中,找到這些戀愛的影響。一個人在這種友誼中可以無限制地成長。
在與這種知友「愛的歡宴」中,可能在彼此分享祈禱的時刻,會觸及我們人格上的這個軟弱。使我們感到赤裸無遮,極易受到傷害。這種經驗雖然心中卻又有一份甜蜜甘願承受此痛苦。知友的愛情,輕柔巧妙地揭開了原本一觸就痛的核心、軟弱的真像,體會到彼此掌握了對方的「稀世珍寶」,而對這種啟示唯一能有的態度不正是畢恭畢敬,小心翼翼,以心相照。這也不正是天主臨在的經驗?因為彼此的碰觸如此之深,雙方的也只能按涓滴之量「給」或「受」。
每逢憶及這種恩寵豐盈的片刻,可以幫助我們度過枯燥乏味的平凡日子。這些記憶也能給膚淺的生活,熱誠擴展每日工作和與人接觸中所有的視野。漸漸地,我們懂得了,內心的空虛,莫名的渴望,都有其所以然。連我們的缺憾也有其存在的理由。在知友充滿愛情的注視下,我們逐漸能安然地面對自己的軟弱,心中的畏懼一一化解,對自己也漸溫和坦然,不須處處自我護衛,進而更有能力獻出己身。我們看到自己軟弱存在的理由,它正可以幫助我們去了解別人,既然我們體會到自己本身有潛能去作各種惡事,但也有可能作各種善事,我們又怎敢以輕視的眼光去看別人呢?藉著自己的軟弱,於是我們與全人類每一份子休戚相關,必須在相互的「給」與「受」中合一。我們學會常懷悲天憫人,側隱之心去生活。
當我們這樣逐漸在自己內給軟弱一個應居的地位,而能安然自處時,就會有更圓熟地「入世」態度,在人性不成全的現實內紮根。既然親炙愛情的慰藉,我們現在也能夠誇耀自己的軟弱,因為知道它是自己的一部分,不斷地催促我們尋求蛻變。我們確信一定能成長與更新,即使其過程緩慢,又有何妨?當祂的時間到了,必然會見其功效。因此我們心平氣和。當我們對聖神的臨在更為敏感,對自己軟弱的利刃感受更尖刻時,內心的平安卻產生忍耐的能力。我們能以一種新態度去接受現實,去面對、承受,甚至於擁抱自己內心黑暗和陰影。我們緩慢地把自己內心隱藏陰暗,及無能為力的感受向知友的醫治之愛開放;這愛不正反映了那一位(天主)的愛倩嗎?我們置身其中,體會一種新的完整與統一,對自己的往昔、現在及將來,不僅瞭如指掌,亦能自愛自勉。
當然我們也清楚,這一切原來都是恩賜,知友的愛情是一份贈禮,彼此之間的溝通也是贈禮。心靈所受的醫治更是贈禮。我們既親身感受過這位贈予者的愛情,所以我們信任祂,並在對祂的信任中逐漸成長,此即為聖經中信德的意義。因為我們受到如此溫和地撫慰,使我們不由得在贈與者和祂的恩賜中的喜樂。我們有一種溫馨的快感,但是一種靜謐的喜樂深刻地滲透到生命的每個細胞。然後,信賴與喜樂相互融通,又產生了我們對往昔及未來的感恩之情。所以我們可以說,自身的軟弱不僅是痛苦的主因,是成長的推動者,也是感謝讚美的泉源。
要接納自己的盧山真面目,即便有知友與那位全能的愛情根源(天主)的支持與鼓勵,仍是椎心泣血之事,它使我們心碎,把自我繃成十字架形。我們死於偽裝自我的面具和投射的自憐,死於逃避生命責任的自憐。唯有經過死亡我們才會產生信心,才會復活而獲得自由。
我們雖然也像聖保祿一樣,曾經三次(或千百次)求主將我們的軟弱除掉,但是深具睿智的祂知道,只有我們的十字架才是使我們得到內心平安最有效的工具。
本文譯自:Jane Kammer, C.S.B., “Three times I asked’: Reflection on weakness”, Review for Religious 42 (1983), 9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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