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三月八日的時代雜誌上,季辛吉描述尼克森心理的第一句話是:「為政治生涯,沒有一位現代總統能比他獲得更『少』的天賦。」為敘述利瑪竇神父的心理,我們能說的第一句話是:「為傳教生活,沒有一位現代傳教士能比他獲得更『多』的天恩。」
聰明過人學問淵博
利瑪竇是一個聰明人,大概沒有很多人能否認。耶穌會在他家鄉創辦第一所學校,利瑪竇便是該校第一批學生之一。熊三拔神父曾稱讚他:成績優良、名列前茅。十六歲中學畢業,遠離家鄉赴羅馬,入大學攻讀法律。二十歲開始攻讀哲學、神學。二十五歲時離羅馬往葡萄牙的里斯本。次年由里斯本赴印度臥亞,繼續攻讀神學,同時在臥亞修院教授拉丁和希臘文。二十八歲在交趾晉鐸,卅歲抵達澳門,卅一歲進入中國大陸,抵達廣東的省會 —— 肇慶。此後二十七年利氏奔走於大江南北,忙於接見訪客,拜見官員、覓地、建屋、著書、證道,除學習中文外,幾乎無暇研讀進修。但竟能與中國學者講學論道,應付裕如;甚至天文、地理、曆算,無不講授。可見利氏於二十五歲離開羅馬之前,關於當時的科學知識,早已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現代傳教士中博士眾多,但所涉及的學科範圍與精通的程度,恐怕少有人能與他相比。
第一位抵達中國肇慶的耶穌會士本是羅明堅神父,陪伴他的還有巴範濟神父。羅氏畢業於拿玻里大學,獲法學博士學位;但在學習中文上便無法與利瑪竇相比。為學習語文、記憶力非常重要。利瑪竇有驚人的記憶力,他不但能過目成誦,而且還能倒背中國詩章。南昌巡撫陸萬陔曾親自考過他,利神父當面順背倒背。陸巡撫欽佩之餘,還要求他把記誦法編寫成書,以教對他的兒子。
利瑪竇由澳門開始學習中文,以後先到肇慶傳教,所以他一定會說廣東話。中文之外,利瑪竇至少還會說義大利文、葡萄牙文、拉丁文。希臘文他曾教過,希伯來文、法文應該也都學過。
在他生命的最後兩年,利瑪竇回憶他廿五年前來華傳教的經過,動筆撰寫「天主教傳入中國史」。羅光總主教發現利氏書中所載有關明朝的歷史事件與「明史」相符,更肯定了他記憶力的奇突。
利瑪竇天資聰穎,記憶力強,他的口才應該也是超群出眾。在南京時,他的國語與國學應該還沒有到達極精通的程度,但在李汝禎家與三淮和尚辯論人性善惡,卻能縷析條分、引經據典,駁得三淮和尚笑容歛跡,更使在座的舉人大聲喝彩、拍手叫絕。李汝禎篤信佛學,經此一場辯論,李氏的門生卻都來向利瑪竇請教。由利氏的口才,我們更能推斷他的理解力強、反應靈敏。
觀察敏銳見機行事
一般中國人對金髮、碧眼、大鼻子的西洋人都會不知不覺地多看幾眼,可能的話也喜歡和他們搭訕;利瑪竇很快地理會中國人的好奇與好客,故意展示油畫、地圖以及自鳴鐘、日晷等西洋物品,來滿足人們看熱鬧的心理。由此可見利氏對人的觀察力相當敏銳。對物的現象,尤其氣候、天象,利氏的觀察更有他的獨到之處。從葡萄牙的里斯本到印度的臥亞,將近半年的海上生活,為利氏對天文與星象的觀察一定有很大的幫助。
敏銳的觀察力之外,利氏更有極高度的應變能力。為絕大多數的老傳教士 (包括現代的部份神長在內),傳揚天主聖教而不講「天主聖三」、「教宗」及「聖事」簡直不可思議;把聖母像收藏起來,當時更可能被人戴上誓反教徒的帽子。但是利瑪竇見機行事,一點也不擔心教義的完整性,而以不引起中國人的反感為原則;先以行善戒惡符合大眾心理的天主十誡為他播道的開場白。在教義的基本信條上作了暫時性的變通之外,有關其他外在的、形式上的規定,他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去適應、去修正,他可以削髮為僧、身披袈裟;他可以蓄髮稱儒、穿儒服、戴儒帽,甚至留一把令人起敬起畏的大鬍子。遠在四百年前的天主教會,利瑪竇有勇氣、有見識,脫下耶穌會士的道袍,而改扮僧侶或換穿儒服,可見利氏並沒有把道袍看作傳教播道、修德行善的必要條件。至於飲食方面的適應,為利瑪竇更是不成問題。接受皇宮大臣的邀宴,有肉有酒,他也吃也喝;日常生活中的食糧,在江南吃米飯,在北方吃饅頭;既沒有葡萄酒又沒有奶餅、麵包的日子,他也照樣可以過得很愉快。「為一切人轉變為一切」的保祿原則與「入境問俗」的中國古訓,在利瑪竇的傳教生涯中完全見諸行動。隨機應變、入境問俗,一方面需要頭腦的靈活,思想的開放,另一面更需要心靈的謙虛與溝通的技術。
有些心理學家把一個人的適應能力當作智力的重要因素之一。我們在承認利瑪竇是個聰明人之外,同樣可以很有把握地肯定他擁有極高度的適應能力。
具有謙德更有勇氣
關於利瑪竇的謙德,我們單從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事實再作進一步的肯定。利氏在他人生旅程最後幾年,開始撰寫「天主教傳入中國史」。書中敘述到他自己的事,他絕不用「我」而用第三人稱 ——瑪竇神父。因此,在他死後,該書手稿由金尼閣帶回羅馬譯為拉丁文,金神父便用自己的名字出版。由拉丁文另有人譯為義文、班文、法文、德文,而利氏義大利文的原稿卻被埋沒了三百多年,直至一九一一年才由耶穌會史學家達基•文多理發現而予以出版。
適應環境有時會被人當作遷就、讓步,謙遜也會被人看作懦弱;可是,利瑪竇卻不是一位沒有主張的人,更不是弱者。當時中國的文人學士都留長達一寸的指甲,利氏卻從來沒有效法他們。至於利瑪竇的膽量,早在他二十多歲尚未讀完神學的時期已可見其端倪。當時他在臥亞修院攻讀第四年神學,同學們都是歐洲籍的修士。那年該院增設哲學班,而院方深怕印度子弟攻讀神、哲學後驕傲自大,而不讓他們隨班聽講。利瑪竇以為這與傳教目標相背,便將實情奉稟羅馬總長。利瑪竇的勇氣並不出自意氣,而是據於正義與真理。兩廣總督劉節齋霸佔僊花寺,利瑪竇答以「敬天之地、不宜買賣」;一方面拒收補償費,一方面要求書面聲明,證明其無辜。遠在四百年前的中國皇朝,皇帝掌握著全國百姓的生殺之權;利瑪竇以一個外國人的身分,竟敢上疏進貢,申請定居北京而且宣揚基督福音,可見他有多麼大的勇氣。
心地慈祥謹言慎行
利瑪竇乘風破浪、遠渡重洋,到達中國後又冒險犯難奔走大江南北。一五九五年,陪同兵部侍郎石拱辰往南京路上,帆船翻覆,隨他同行的澳門青年慘遭沒頂,他自己不識水性,也幾乎送命。單看他種種的冒險行動,人們幾乎可以誤認為他是一個橫衝直撞、缺乏明智的老粗。其實,利瑪竇卻是位不折不扣、膽大心細的智者,而且是位極其慈祥的長者。
關於謹慎,利瑪竇幾乎不需要別人提醒,為翻譯付洗時誦念的經文,他是那麼謹慎,最後把「父、子、聖神」三個重要的名詞仍保留拉丁文的譯音。關於說話的謹慎,他不但在「畸人十篇」中有精闢的論著,而且能做到令人無瑕可指。關於這點,中國學者李之藻曾有過這樣的反應,他覺得從利瑪竇的「百千萬言中,求一語不合忠孝大旨,求一語無益於人心世道者,竟不可得」。在另一處,李之藻佩服利瑪竇的不發脾氣,他讚美說:「語無排擊,修和天、和人、和己之德,純粹益精;誠至人也」。
傎言之外,利瑪竇在說話上的另一個長處便是有稱讚別人的習慣。他注意別人的優點,容易原諒他人的缺陷。他重用人才,如熊三拔神父,利氏便一再讚賞他的才德。對中國人,他讚美中國人的明智、好文藝、不尚武鬥。對中國的學術思想,他也非常讚賞,其至把四書譯成拉丁文,介紹給西方的學術界。
傳教方法引起重視
關於當時的傳教方法,利瑪竇很明顯地表明他的主張。他竭力介紹西方科學,為引起中國士大夫的重視。但是龍華民神父並不支持他的看法,龍神父直接公開講道,停止學術工作;利瑪竇卻並不加以指責。利神父既不霸道,也不輕易衝動。臨終前,他立的遺囑還是委派龍神父繼他任區會長。
利瑪竇並不追求自己的名利,但非常在乎傳教士的形象。他向教會神長所寫的書信中,時常提到:我們都謹小慎微和士大夫來往,他們稱我們為學者、聖人,我們希望常能保持這種聲譽。在中國要是文人學者接受我們的信仰,其他的人都不難勸化了。除了要求傳教士們求學修德,爭取名望以建立良好的教會形象外,利瑪竇尤其重視又熱心又有地位的教友。現在看來,為建立地方教會,他當時的判斷和作法實在非常合理。
利瑪竇一生中,為了傳揚福音所遭受的挫折不勝枚舉。但他非常樂觀從不因此氣餒。他以為初到一個文化不同的國家,要宣揚福音、勸人奉教,遭遇一些阻礙乃是意料中事。遇到情勢危急,生命難保的時刻,利神父特別加緊祈禱信賴天主,在太監馬堂百般阻撓的時機,利神父由天津派鍾修士專程趕往南京,請求會士們加緊祈禱。由此可見,利瑪竇多麼重視祈禱,又多麼誠懇地依靠天主的保佑!關於祈禱神業,他絕不懈怠,他愛惜光陰,在無可奈可的時機,他祇好犧牲一部份用餐的時間。
善於交友受恩不忘
利瑪竇善於交友,在「畸人十篇」中有「交友論」。他重視感情、珍惜友誼。俗語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利瑪竇一定非常了解這個原則,所以交友、訪友的機會,他絕不輕易放過。他的傳教工作所以有所成就,他所結交的知己好友 (如徐光啟、李之藻等) 都有極大的貢獻。除了交友有方之外,利瑪竇特別重視有影響力的學者以及政府官員。利瑪竇有做官的野心麼?絕對沒有;冒著生死來華進京,他的唯一目的是傳揚耶穌基督,與政府官員的交往甚至向皇帝進貢祇是方法,而不是目的。
利瑪竇重視有學問、有地位、有名望的人,但他並不輕視貧病弱小遭遇不幸的人,他收留棄嬰、花錢養育他們;他組織善會發起募捐,濟助貧窮人的喪葬費;他也曾為擾亂教堂的賭徒說情,請求免刑。可見利氏是一位富有愛心,以慈悲為懷的長者。至於他的耐心,我們單從他在天津衛等待進京的事件,就可以證實。當時有許多人勸他把貢物給太監馬堂,來逃脫生命的危險,他不畏艱險,耐心地等。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的等待終於獲得了結果。
利瑪竇來華之後,他的大部份時間精力都消耗在關心照顧他人。但他為了拓展教務屢次也需求助他人。利氏對他的恩人們絕不忘懷。由他與徐光啟、李之藻、馮應京之間的友情,可知他是個非常知恩的人。來華九年之後,他給初學導師法必奧神父的信中特別指出,他絕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為中國人、為教外人的得救,利瑪竇獻出了他的一生;那麼關於家人是否也放在心上呢?由他稟父親的信中,得知他天天為家人祈禱。他知道母親常上教堂,比較放心;為奉勸父親,他婉轉地寫著:「我好像聽到天主的聲音說:『你的路程已不遠了。』」可見利氏身在中國,心中卻常惦念著父母:他是一個孝子。
心理平衡人格完整
利瑪竇在當時敵視或懷疑洋人的中國人中生活了二十七年,他不但未遭驅逐,反而贏得了朝野的敬愛;除了天主的特恩和他修練的品德之外,單從純科學的觀點來說,他的一切優點建基於心理的平衡與人格的完整。
歸納以上所述,關於利神父的心理,我們作以下的結語:利瑪竇才智過人,記憶奇突,學識豐富,口才流利。他具有敏銳的觀察力、極高度的適應力;他頭腦靈活,思想開放,興趣廣泛,善於應變。為傳揚基督,他不怕冒險犯難;自信心強,態度謙和;不以自我中心,不擔心他人的批評。在策劃上,他慎謀能斷、力圖創新;在行動上,他膽大心細、突破困境;在言語上,他不衝動、不指責、不傷人心;態度上,他常是仁愛慈祥、和藹可親。處事,他有耐心;待人,他有愛心;敬主,他有信心。他安貧樂道,但積極推展科技;他重視精神生活,但力求改善物質世界。在他身上,我們真正看到了信仰與科學、靈修與工作、神學與生活、敬主與愛人的整合。的確,他令人喜愛,他有博取人心的本領和德行。
(轉載七十二年五月十九日及二十六日教友生活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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