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之說,散見於中國哲學思想體系中,如佛家之無位真人;道家之至人、神人;儒家之「贊天地之化育,與天地參」之境界,均在在顯示天人合一的主題。其中儒家更將天道的形上境界道德化;以人之德為通天地的橋梁。是故,立德,則能贊天地之化育;行仁踐義則能與天地參。今筆者願由儒家思想之系統闡述孟子:「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的天人哲學。
本文首先簡述儒家代表性的著作中天人合一的主題,次論其以「德」通天地之特有思想,此「德」即內聖之功夫,由內聖而外王是儒家的政治哲學,由此可略窺本主題之含義。最後基於身為基督徒的立場,願進而反省「天主啟示的普遍性」在儒家思想中的基礎及其真實性,並嚐試由教會的歷史過程和當今社會現象之觀察舉出今天教會之「時代信號」的可信性。最後作一結論,以作為吾人在追隨天主聖意上「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之鼓勵。
壹、天人合一的儒家思想系統
本標題所涉及之範圍太過廣泛,今只嚐試綜合儒家思想一些代表著作中有關天人合一說的佐證。
一、詩經、書經之天人觀
詩、書二經為我中華民族思想史的最古文獻1.此二經雖不言天理,所記述的皆為具體的生活規章,但仍可由充塞於其中天命觀和人道論窺見天人息息相關的哲學。
二經常以天為宇宙人類的最高主宰:祂造生宇宙人物,並給予人生活的規則和倫常之道─彝倫及操持賞罰之權。
「天生蒸民、有物有則」(詩、蒸民)。
「有夏多罪,天命殛之」(湯誓)。
如此,人的生活常處於上天的監臨之下,故人在生活上應遵行上天所定之彝倫,才能成善德之人。詩、書二經雖指出了天人息息相關的哲理,卻從來不提天如何造生人物,如何給予生活規則與倫常之道。這思想在其後的易經和孔孟時代的著作中,卻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二、易經
易經是儒家第一本哲學書,將人和天地並列,稱為三才;又以天道和人道相連合為一體。尤其易經中之八卦係以三爻而成卦。三爻表天、地、人,三爻之變化象徵宇宙一切的變化:即天地人的變化,故人和天地相併立共結成一個宇宙,宇宙的變化也是人的生活之道,因此天道與人道成為一貫系統、息息相關。
繫辭上,第三章云「易與天地準,故能彌論天地之道,仰以觀於天文,俯以觀於地理,是故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為此易經之卦可為人筮之用,以決人事之吉凶。除此之外,易經更進而指出天人會合間之橋梁:「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義,兼三才而兩之」(易說卦第二章),天道象徵形上境界,地道指物理現象,人道表智慧道德;人之所以能通天地,就靠這智慧道德。這思想在孔孟時期的著作中得到發揮。
三、孔孟時期的著作
本小題所牽涉的範圍不外乎「論語」「禮記」中之「大學、中庸」和「孟子」四書之天人觀。材料甚豐,今只概略提出孔子對天的概念特別以「中庸」所標示的天道做為本題之發揮。
孔子常以人為思想的中心,少提天道,但如將「論語」之思想加以研究,仍不難窺見孔子敬天之道:
「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命運之天。
「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予所否者天厭之!」──主宰之天。
「獲罪於天無所禱也!」;「知我者其天乎?」──主宰之天。
可見孔子對於天之信仰,與書經、詩經無異。他由人道出發示出天人的關係。「中庸」更有系統地將此思想發揮: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明則誠矣。」
「中庸」首先將天人融為一爐,闡發其相互感應之道:至誠自然能明善道,此謂天性,由明善道而至於誠,此謂教化,兩者相輔相成;卻非你濃我濃般的不分你我,而是在其間還夾了個「誠」字:
「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與天地參矣。」
這是中庸二十章之後整體思想之支柱。中庸以「誠」為通天人之道的橋梁,這又與易經中「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相呼應,也就是儒家思想中「天地好生之德」「行仁踐義」以通天地,與天地參之哲學。
如何至誠明而知天!中庸在二十四章繼續發揮「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此話不外乎易經中「神以知來,知以藏往」(易上傳十一)的發揮。由此可見「至誠如神」,至誠則可以前知,不只能前知,且至誠是不間斷的,經由常存誠心,則能示之於外,而能悠遠而無窮,乃至於載負萬物,成就萬物。最後能通天地。這就是中庸二十六章所發揮的:「故至誠無息……」指出天道之生生不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如此,將「至誠無息」形而上化,配合天道之生生不已,以貫天人之道,為此又與孔子「下學而上達」之說共通,標出「反諸身」,則可以證天道之哲學。
至此,已可回到本題,試解孟子「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之含義。既然至誠則可以前知,又至誠無息而能通天道故可知形而上的天道,常實踐於形而下的道德價值上,反之亦然。是故以「誠」觀察宇宙萬物,人事言行則可知天意為何。論語陽貨篇意境相同「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故天不言──這是形上基礎,但觀世物可知天──這是形下的探究,天如何以行與事示其聖意,即屬形下之探討課題,儒家思想體系中不難找到其根基,這即是筆者願繼續發揮的第二主題:內聖外王之道。
貳、內聖外王的儒家政治哲學
孔子的思想綜合不外乎「仁」與「忠恕」。「仁者人也」。
「民之於仁,甚於水火」,「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等等不勝枚舉。其忠恕之道亦然:子貢問:「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衛靈公)此二者皆為內聖之功夫。
「大學」經一章: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此明明德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以上亦為內聖之功夫。與中庸之「誠」,和孟子之四善端:「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相呼應,而成為儒家思想之核心。孟子之政治哲學即以此為出發點,言內聖及外王之基礎:
「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公孫丑章句上),又
「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
皆為「仁而王」之佐證:行仁政,則民歸之,民歸之,則天予之。此思想在中庸裡亦可見之:「至誠如神」、「至誠不息」,這「誠」不僅在於完成自己,更是在於完成其他受造物之自然性格。「誠者,自成也」「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中庸二十五章)。
成己──即孔子克己復禮之功夫,後來孟子引為四善端。
成物──使萬物都能和諧生存發展,使人類都能安居樂業,亦即中庸第一章所謂「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之哲理。「致中和」即不偏不倚、處事待人不過份、使萬物各得其所,不破壞其自然之本質。這又與孟子之「不違農時」「數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時入山林」有異曲同工之妙。
綜合以上可知儒家哲學「天地為仁」,「仁而王」,「誠以知天」之篤實功夫,實則是一內聖外王之政治哲學。由誠己、修身、養德、以「仁」行之於民、使用萬物以時,並持守宇宙萬物之本性,助其和諧發展,則天然資源必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人民生活自然康樂富強,鄰邦異國自然歸順,天下成為一家。這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卻達到了,此乃天意。孟子萬章「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是故「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詩經),唯德合於天,則民爵之;行歸於仁,則天與之,故「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
闡述了本主題後,筆者基於基督徒的立場,願進而由啟示的超越性和普遍性反省啟示文化在中國儒家思想中的基礎;繼而由天主在歷史中推動的啟示性質反省今天教會的時代信號之可信性。
三、基督徒的反省
一、啟示的超越性和普遍性
「論到那從起初就有的生命的聖言,這生命本來與父同在,我們將這已顯示給我們的永遠的生命傳報給你們,好使你們同我們相通,也使我們同父和子耶穌基督相通」(若壹一1~3)。若望在簡短的書信開端中將天主啟示的深奧道理,作了一個簡潔而清楚的描述。原來天主啟示的超越性並非為人所不能知,而是「因祂的仁慈和智慧,決意把自己啟示給人,並使人能認祂旨意的奧秘」(弗一9)。
按照天主無限上智的救恩計劃,天主在人類的歷史中,特別選擇了以色列民族作為超性啟示的接受者,祂首先召選了以色列民族的祖先們,並和他們來往。此後,不斷地用各種方式進入以民的歷史,使以民認識祂。這項特殊啟示不但藉著祂所造成的宇宙萬物,而且也藉著祂在以色列民族中所作的偉大救恩行為,並藉著先知不斷地解釋,在以民歷史中所發生的重大事件。這項特殊的啟示,最後因耶穌基督的來臨,天主子降生成人,達到了完滿。
今天在其他民族中的基督徒,仍然之所以可以接納天主對以色列子民所作的特殊的超性啟示,實在是因為天主也在普世各民族的文化中,作了普遍性的啟示。祂用一種較隱晦的方式,進入了每一個民族的文化歷史中,影響著它的發展。因此,其他各民族不但能夠從生生不息的宇宙萬物中體驗到祂的無所不在;而且也能在自己民族歷史發展的過程中,隱約的看出祂具有超越性的意義。有時,也在不同的民族中,藉著「先知」指出某些歷史事件的意義。這種普遍性的啟示,也是在預備耶穌基督福音的來臨;並在耶穌基督公開生活的言行及死而復活的事件中,能夠找到它圓滿的意義。由於這種對天主特殊性及普遍性的認識,使我們更清楚地體會,天主救恩旨意的奧秘。這普遍性的啟示,道出了天人息息相關的哲學,指出人在社會上並不孤單,天主的能力充塞宇宙,以致人能處處接觸得到,也因此我們能夠尋求祂的旨意。這旨意的尋求,藉著我們的信仰,在歷史變動的過程中,在生活的轉捩點,在日常事件上,我們肯定了一切來自天主,是天主在召叫。是天主給予時代信號,最後在基督的言行中更認清了天主意願中的使命。
「我們應該彼此相愛,因為愛出於天主,凡愛人的也認識天主,因為天主是愛─從來沒有人見過天主,如果我們彼此相愛,天主就在我們內」(若壹四7~12)。
這就是基督徒的使命,基督一生的言行,總歸於一個「愛」字:「我給你們一條新的命令:『你們該彼此相愛』,如果你們彼此相愛,世人就可認出你們是我的門徒」(若十三34~35)。因此「愛」又使我們與天主成為一體,這與儒家思想中以「仁」、以「德」通天地的哲學相輔相成。我們由「真福八端」的聖訓也得知:神貧、哀慟、溫良、慕義如飢渴、憐憫、心清、和平謙下、忍讓是獲得天國、把握人心的要件,此八端皆處柔下,與孟子以「仁」王天下之四端相輝映,又可悟出「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的另一涵意。
二、時代信號的可信性
既已肯定天主聖意示之在宇宙萬物和人類歷史的變遷過程中,則每個時代,藉不同的歷史,不同的時代需要,必可窺見天主在這些需要中所顯示的意願。梵二之後流行的名詞稱之為「時代信號」如公元前第七~六世紀,北以色列民生活糜爛、背離聖道,先知們於是一一挺身而出,宣告懲罰之將至,說出天主的要求,促人整頓社會風氣。放逐時糜又視以民之孤苦無依而說出安慰和希望的言語,這些先知們的話,我們稱之為時代信號。今天,反觀我們的教會有歷史,豈不是不斷出現時代信號嗎?徐可之神父在「教會神修素描」2.一文中,指出教會歷史發展過程中不同的靈修方式,它因時代的需要而異:首先教會在羅馬帝國的影響下,一些基督徒以抗議腐化教會的態度走進了曠野,而度曠野的靈修;繼而在團體生活的要求下,產生隱修院的靈修,最後在十二世紀異端邪說盛行之際,教會又面對時代的要求而產生了宣講的靈修,直到今天,面對社會的要求,已有多數修會參與了社會服務的工作,因此入世的靈修又隨著時代的要求興盛起來了。時代還在繼續前進,不同的時代需要還要不斷地出現,為了因應更多的需要,新時代的新信號理當繼續出現。因此假設「當代女性獨身生活」3.的新神恩是有其可信性。張春申神父解釋這新神恩為:天主聖神為使教會在時代中成長、建設起來,所以按時代的需要或社會中的種種現象,或按人身上的某種特殊稟賦而賞賜的。可見時代信號是可信的,虔敬和心清的人,能夠覺察它的到來。
既然已了悟天主聖意不只來自超自然的獨特事件(當然不妨礙它能夠有),更是歷歷昭示於這可見的人事,社會宇宙間,那麼基督徒便不能再坐待奇蹟的出現,而應投身於天主召叫的工作崗位上,善盡己責,藉完善的內修生活認識當今的時代信號,隨時提供有效的服務。舉一個小例子:試看今天的石油危機、經濟發展國(包括臺灣)在國民生活水準普遍提高的情況下帶來的奢靡現象,和道德價值觀之轉變,甚至多數修會亦在積極參與社會發展的聲嘯中高唱精神的貧窮,而忽略了真正的貧窮的需要……等等現象,不能不讓吾人體會到提倡「簡樸」生活的時代信號。再觀今日國際現象:同國自相紛爭:昔日南越、北越;今日南韓、北韓;東德、西德,一個美麗的中國還要被分為北平與臺北,基督徒還要區分為天主教、基督教……等悲慘經驗。基督徒怎能不聯相到路加福音十二49~56節的教訓:「……我告訴你們,是要有紛爭。你們知道分辨天地的氣象,怎麼不知道分辨這個時代呢?」。時代信號不斷地顯示在歷史過程中,基督徒尤應肩負起這時代的使命,「勿怠勿忽」。
肆、結論
由儒家思想體系中,我們得知天人感應的哲理,這感應使人之所言、所行與天道息息相關。天之意旨常顯示在人的行為中。這行為按儒家思想體系即為「仁」的哲學,「行仁,則天與之;行不仁則天廢之,故君子常應慎其行,反諸身、觀其妙、察其徼,則可明察天意,悅人得天」。基督徒的信仰不但不與此衝突,而且相輔相成:「聖言成了血肉之人,居住在我們中間」人看見聖言,就是看見天主,這神而人的聖言給予我們絕對的保證「承行我父託給我的使命,就是承行天父的旨意」,而基督的使命即宣報天國的來臨,天國來臨的現象便是:邪惡被制伏、罪惡被剔除、奴隸被釋放,人要由罪惡、法律和權勢中被解救出來,而成為「自由的人」,這個過程,在各不同的時代以不同的方式被宣告了,昔日藉先知,後來藉基督,今天則藉每一位肩負時代使命的你和我,在天主聖意的許可下,洞悉今天人類的需要,抱持蔣公遺訓:
「以天下興亡為己任,
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的犧牲精神,矢勤矢勇,勿怠勿忽,善盡兼為中國國民和基督徒雙重身份的職責,以復興中華、廣揚聖教。
參考資料:
中國哲學思想史(一)羅光著、先知出版社。
四書讀本 謝冰瑩等編譯、三民書局。
中國哲學史概論 渡邊秀方著、臺灣商務印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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