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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79)p232-333
   

耶 穌 的 名 號 : 達 味 之 子 、 師 傅 、 主

 

張 春 申

 


壹 「達味之子」的名號
由保祿宗徒致羅馬人書中能看出「達味之子」在教會中應用的時候是和「天主子」相對立的 (見:羅一3~5)。今分三部份探討:
一、在舊約和猶太文學中此名號的意義。
二、耶穌是否曾以此名號自稱?
三、初期教會中此名號的運用。
一、在舊約和猶太文學中此名號的意義
關於在舊約與猶太文學中這名號的應用,可以參考「默西亞」的名號 (見鐸聲第一七八期),從依撒意亞先知書開始直到猶太文學,以色列民族期待來臨的人物並不是以「默西亞」的名號稱呼祂,而是稱之為「達味的後裔」。雖然在厄則克耳先知以後,這人物已加添了其他色彩,但大致而言是屬於達味的後裔。但是古經中常稱這位達味的後裔為「達味的嫩芽」(見:耶二十三5;三十三15),從未稱過「達味之子」;一直到西元前一世紀在所謂「撒羅滿聖詠」裡才開始把「達味之子」與「默西亞」相連 (見:詠十七51)。從此在巴勒斯坦地區便開始了「達味之子」的名號,而且就是「默西亞」。
僑居在希臘地區的猶太人,由於默西亞主義並不深,而且也沒有如此濃厚的政治色彩,那麼對於這位與默西亞有同等地位的達味之子的期待也是一般的冷淡。不過和巴勒斯坦教會一樣,最後已經把達味之子與默西亞相連了。
二、耶穌是否曾以此名號自稱
在福音中涉及此名號的章節有三處:
首先是在一段學術性的辯論中出現 (見:谷十二35~37)——文中記載耶穌責問對方:默西亞既然是達味的後裔,為什麼達味在聖詠中反稱他為「主」 (見:詠一一O1)。這裡是否意味著耶穌基督意識到自己是「主」,是「先存的」,所以引用此首聖詠來辯論?
按今日聖經批判家的分析,這段紀錄的生活實況不是耶穌時代,而是希臘化猶太教會。這段福音所引證的是七十賢士本聖詠,而且辯論的內容:如何是達味之子,同時又能是高舉的「主」(Kyrios)。這完全反映出希臘化猶太教會的背景,也只能在希臘化教會中才會發生。 (參閱下文:「主」的名號)馬爾谷福音只是將希臘化猶太教會的討論,置於耶穌口中。可見這段聖經不能作為耶穌以達味之子自居的證據。
第二段有關的聖經章節是瞎子復明奇蹟的記載 (見:谷十46~52),其中瞎子的呼求是:「耶穌,達味之子,可憐我罷!」文字上的記載如此,但實際上是否瞎子確實如此呼求了耶穌?耶穌是否也默認了?
經過批判的結果,發覺這不應是當時瞎子對耶穌的稱呼,因為把達味之子與奇蹟相連不是耶穌時代的思想。在耶穌的時代,達味之子就是默西亞;而在那時的觀點裡,默西亞不是一個發奇蹟的人物。因此,也不會向達味之子呼求奇蹟。到了希臘化猶太教會,基於將來我們會另文討論的演變,默西亞成了施行奇蹟的人物。總之,這段福音不是單純地記錄發生在巴勒斯坦地區的事,而是經過了希臘化猶太教會的改變而成的。
第三段是耶穌基督榮進耶路撒冷的記錄 (見:谷十一9~10)。這段記錄可分兩組來討論:第一組是9b和10b兩節結合起來:「賀撒納!因上主之名而來的應受讚頌!」(9b)與「賀撒納於至高之天」(10b)。第二組是夾在第一組兩節中間的話: 「那要來的我們祖先達味之國應受讚頌。」(10a)在這兩組的討論中我們要問的是:是否當時真的講了這些話?如果不是,那麼它的來源如何?而且當時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
經過聖經批判認為:第一組經文的內容是「賀撒納」加上「聖詠一一八25~26」,該聖詠在希伯來原文中是多數,但是馬爾谷引用的時候是單數,於是知道運用的是七十賢士本的聖經,因為在七十賢士本該處運用的是單數,指的是一個人。而「賀撒納」是阿拉美語的歡呼語。至於這段福音經文的來源:「賀撒納」一句不可懷疑的是來自阿拉美語的巴勒斯坦教會;但是論到引證聖詠一一八25~26,但在批判上難以決定,福音經文一定引用七十賢士本,但來源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耶穌進入耶路撒冷聖京時,人們按照當時的風俗,以歡迎朝聖者的方式歡迎祂。當時引用希伯來聖經的聖詠一一八首,後來到了希臘化猶太教會才依七十賢士本改寫為單數。另一個可能是直接來自希臘教會的七十賢士本。
至於第二組的經文,按照批判的斷定本來是與第一組的話分開的。這話按今日的分析是來自巴勒斯坦的教會。因為在舊約裡從不說:「達味之國要來」,慣常用的是:達味之國重建、受毀滅後的重建。況且,「祖先達味」這一類的詞彙也是在教會中才開始用的,不是舊約的語言。因此可以結論說,這段聖經是來自巴勒斯坦的教會,反映這個教會表達的是兩個中心的基督學;而且這是當地教會禮儀中的一句話:末日來臨時,耶穌是真正的默西亞,達味的國也要來臨。
最後,這兩組經文相接是在希臘化猶太教會,因為第一組的引證聖詠一一八,雖然可能原先來自巴勒斯坦教會,但是一定受到希臘化猶太教會的影響,因為在馬爾谷運用的是單數,指一個人來,這是希臘化教會採用的七十賢士本的章節,在福音中指耶穌自己。至於第二組經文,本來是巴勒斯坦教會中表達兩個中心的基督學;等待達味王國末日的來臨。但是在希臘化猶太教會中,因著特有的「高峰」基督學而有了變化:因著耶穌基督的復活,達味王國已來臨了。在這背景下,第一及第二組經文合併,「因上主之名而來的」與「祖先達味之國」連在一起,已經相信耶穌是達味的後裔,是達味之子。祂今日在復活中臨在人間,祖先達味王國已經來了;這樣隱含了高舉基督學的特色。馬爾谷福音的記錄便是合併和演變的結果。
上面把第三段有關達味之子分析了,那麼當時在歷史平面上發生了一些什麼?能肯定的是:當時一定沒有稱呼耶穌基督為達味之子,可能當耶穌進到耶路撒冷時,人們視祂如朝聖者,是以慣用的方式用聖詠一一八首來歡迎祂。
但是福音中同時又把耶穌進京的情景和匝加利亞先知書相連。耶穌騎驢入京象徵著一個和平的君王 (見:匝九9);瑪竇福音中尤為明顯。因此有人註解說:耶穌自己為了糾正當象民眾想祂是政治性默西亞,所以騎著驢,以和平君王的姿態出現;這樣也暗示祂自以為達味之子了。但是聖經批判家告訴我們這裡引證匝加利亞先知書,反映出的是初期教會的基督學;所以是教會的註解,旨在告訴信友耶穌是和平的君王。至於為耶穌自己,騎驢在當時是先知性的行動。耶穌此舉應與清除聖殿以及驅逐商人具有相同意義。耶穌在加里肋亞已經宣告了自己的使命;今日騎驢入耶路撒冷聖京,進到了猶太宗教的中心地帶,把自己使命挑戰性地公開,於是有清除聖殿等行動相繼發生。
藉著以的剖析,可以發覺馬爾谷福音中的第二段章節,是經過不少的演變方才形成的。主要來源是巴勒斯坦教會和希臘化猶太教會的基督學,並不證實耶穌以達味之子自居。其實福音中找不出耶穌基督以達味之子自稱的記錄,實在反映出我們對默西亞名號探討時的正確性。
至於對觀福音中,瑪竇強調的不是末日,也不是高舉的王國,而是謙卑的君王 (見:瑪二十一9、15)。路加福音因為宣講的對象是外邦人的教會,所以只稱耶穌基督為君王,連達味王國這個稱號也取消了。
三、初期教會中此名號的運用
巴勒斯坦教會基於兩個中心的基督學,相信耶穌是預許的默西亞,祂若是默西亞,則必定是達味之子。那麼期待默西亞也是期待末日來臨的達味之子。於是蘊含在默西亞名號中的基督學同樣蘊含在達味之子的名號中 (見:路一68ff,一32f)。耶穌是達味之子,祂是要承受永遠國度中的那一位。而在馬爾谷福音中,描寫耶穌榮進聖京時,民眾歡呼時曾說:「那要來的我們祖先達味之國應受讚頌」(見:谷十一10a),反映的也是此教會中兩個中心的基督學;在期待達味王國來臨之時,耶穌是期待中的達味之子。不過,在耶穌的族譜中尤其完全表達巴勒斯坦教會的信證神學。這個教會為了證明耶穌是達味的後裔,應用他們文化背景中相當重要的族譜文獻,路加及瑪竇的兩張族譜,均以此來證明耶穌是達味的後裔。不可否認的,在族譜的敘述中,雙方各反映自己的神學,但其核心實在都是巴勒斯坦教會的信證神學:證明耶穌是達味之子。
希臘化猶太教會在高舉基督論的信仰下,耶穌主要的名號是「主」「天主子」。「達味之子」的名號也該在教會中應用的事實是不可懷疑的,按上文研究,馬爾谷福音中涉及「達味之子」的三段聖經均在該教會中形成。但是雖然在高舉基督學的背景下,「達味之子」名號卻並不用來表達耶穌的高舉於光榮中的特質。由馬爾谷記載的辯論中,可以看出「達味之子」的名號,不是特別用於復活高舉情況中的耶穌身上,否則文中不會詣問為何達味稱其後裔為主。假使「達味之子」的名號,慣常用在高舉為主的耶穌身上,達味稱其後裔,即「達味之子」為主,便不成難題了。那麼,希臘化猶太教會,究竟在什麼情況中稱耶穌為「達味之子」呢?這個教會一方面把「達味之子」和「天主子」對立 (見羅一3~5):「按肉身是出自達味的後裔,按至聖的神性……被立為天主子」;另一方面「達味之子」千篇一律地只用在歷史中的耶穌身上,而不用來稱高舉光榮的耶穌。其實「天主子」的名號也用在公開生活的耶穌身上。不過,那時已含有高舉的因素,所以在事件描述中有「宣信」「朝拜」……等行為。至於「達味之子」的名號表達的是:耶穌在世界上對人的憐憫和救援;如:「達味之子,可憐我吧!」(谷十47~48)。路加福音中說到耶穌是達味的後裔時,表達的是祂救世者的身份,是憐憫世人的作用 (路二1~20)。宗徒大事錄內也多處反映希臘化猶太教會中這種「達味之子」名號下的基督學 (宗十三17~25;五29b~31)。可見「達味之子」名號的應用在希臘化猶太教會中是保留的,表達的不是基督被高舉的一面,而是憐憫人的一面。
至於到了外邦教會,這名號便完全消失,毫無影響。這是相當容易解釋的現象:一個非猶太教會團體,怎麼可能對只有猶太人感到興趣的「達味之子」的名號特別關懷呢?

貳 「師傅」 、 「主」 的名號
一、在舊約和猶太文學中此名號的意義。
二、耶穌是否曾以此名號自稱?
三、初期教會中此名號的運用。
一、在舊約和猶太文學中此名號的意義
「師傅」(Rabh)通常是對地位崇高者的尊稱,沒有任何神聖意味在內。在舊約和猶太文學中,這字和法律相連,指一些受過專業訓練的法律專家們。但是耶穌時代,這字已通俗化了,汎指解釋法律的猶太人,他們不必受過法律的專業訓練。由於這字如此廣泛應用,便失去了專業的特色。希伯來語的Rabh,在阿拉美語中是Rabbun,所以瑪利亞•瑪大肋納稱復活的耶穌為Rabbuni。
「主」(Mar)是阿拉美語,通常也是一個尊稱。至於在希伯來文中,「主」是亞丹 (Adhon),本來也只是一個通俗的尊稱而已,在舊約中還有原來意義的運用;但是漸漸地即有了一個傾向:用亞丹 (Adhon)或亞丹納 (Adhonai)替代雅威 (YHWH)一字,因為以色列人民對雅威如此尊重,而不敢直稱,在講話中以「主」字替代。
二、耶穌是否曾以此名號自稱
基本上不需要浪費篇幅討論這事,因為這兩個名號在當時日常生活中用來尊稱別人,所以耶穌用過是當然之理。至於在馬爾谷中有一段關於「主」名號發生辯論的章節 (谷十二35~37)。今日批判學者均公認是後期編入的 (見「達味之子」名號)。同時一定也有人用這個名號來稱呼祂。雖然說這兩個名號是當時通俗的尊稱,但是一用在耶穌基督身上,無形中就有了一個變化,這變化可能對當時的人並不如此清楚地意識到。因為由於耶穌在言行裡表達的特殊的權威,使人尊稱祂為「主」,因此這名號含有特殊色彩 (路六46)。
三、初期教會中此名號的運用
「師傅」這名號在巴勒斯坦的教會中,從來沒有用過它來表達對基督的信仰,所以從未出現過「我們等待師傅光榮地來臨」等字句。至於「主」名號的運用,顯出了巴勒斯坦教會的兩個中心的基督論。首先,稱公開生活中的耶穌基督是「主」,表示承認祂在世上已經有了天主特別的權威 (谷十一3;格前九5;迦一19)。對耶穌的弟兄雅各伯尊稱他為「主的兄弟」,已蘊含一種基督論在內,表示耶穌的權威。但更重要的稱祂是末日來臨的「主」,初期教會呼求著「主,請來!」(Marana tha)(格前十六22),清楚地表達兩個中心的基督論,求祂光榮地降來。這字充滿阿拉美語風,所以一定來自應用阿拉美語的巴勒斯坦教會:在禮儀中等待著末日來臨的主。
至於在希臘化猶太教會裡,所用的是希臘語「主」(Kyrios)稱耶穌;表達這教會的高舉基督論 (宗二12~26),有別於巴勒斯坦教會的指定基督論 (宗二20),後者尚不稱耶穌已為默西亞,祂只是指定的默西亞到光榮來臨的那日方實現默西亞的使命。
以上有關兩個教會在應用「主」的名號,所表達的兩種基督論,可在聖詠一一O篇的運用中看出。巴勒斯坦教會中把這首聖詠應用在耶穌身上,但只是其中半節:「你坐在我右邊」而已;而且加在「人子」名號上的 (谷十四62)。由於在馬爾谷這段有關「人子」的章節充滿了默示文學的風格,所以該是巴勒斯坦教會的產物,安置於基督口中。若是引用全首聖詠來描繪復活的基督,這在巴勒斯坦教會裡是不可能發生的。巴勒斯坦教會對聖詠一一O的「主」(Adhonai)一字相當敏感,習慣地指無限尊高的YHWH,而不指任何人。因此,這教會不會以聖詠一一O首中的「主」的名號稱呼耶穌,因為那裡對耶穌神性的信仰尚未清楚地表達。況且在巴勒斯坦教會中已應用「主」(Mari)稱呼耶穌,無須再覓其他名字來指同一內容。
但是在希臘化的猶太教會中卻不然,該教會用的是七十賢士本,聖詠一一O首中的「主」字已翻成希臘文Kyrios應用,在心理上沒有巴勒斯坦教會那麼大的阻擋用來稱呼耶穌。況且在該教會的信仰中,復活的耶穌是君臨的默西亞;天主的一切作用在祂身上實現。因此應用聖詠一一O首,而稱耶穌為「主」(宗二12~30)。再者,當時希臘 化教會中的生活背景也促使此名號的運用,末日的延遲使基督徒反省復活後到末日來臨之間基督應有的活動,於是產生了「君臨」的基督論。基督復活後君臨在教會中,人類歷史中。在復活時祂已高舉為「主」,為「默西亞」,是復活的「主」遣發聖神充沛於教會生活中。
在這種稱復活的耶穌為「主」的高舉基督論裡,對祂的言行又有了新的幅度。在巴勒斯坦教會裡等待末日來臨的默西亞,復活事件對他們而言,只是證明了耶穌生活時的權威。由於想末日來臨迫在眉睫,使這教會不問「復活——重來」的中間階段裡基督有什麼活動。對他們而言,末日即將來臨,不必談這問題。但是在希臘化猶太教會中,基督復活高舉「主」。而且末日延期及聖神充沛的現象促使他們對耶穌的言行有了嶄新的註解。君臨的「主」在教會中,通過祂的言行,領導他們的生活。因此,耶穌在歷史中的言行增加了復活的光輝,成了教會生活的指南。福音便是在這種信仰中形成的。歷史中耶穌的言行為了教會生活而有別的註解,這註解正是由於教會經驗著復活的主現在君臨人間之故。譬如福音中記載耶穌步行水面一事,教會時期已把這事註解為復活君臨的主在教會中的行動。於是在瑪竇記載了耶穌上船後 (瑪十四24~32),又說門徒朝拜了祂 (瑪十四33)。這是反映教會對復活的主的朝拜行為;不像是發生在船上的事情;當時耶穌只平息風浪,其他如朝拜、宣信、稱祂為「天主子」等等,都是教會對耶穌的言行在復活的經驗中反省出來的。
由以上的敘述可見希臘化的猶太教會、相信耶穌在復活時已經高舉為「主」,天主末世性的君臨已在復活的主身上實現了。天主的權能、尊威、在復活的「主」身上彰明。結果把舊約中一切歸於天主的作用全透過基督而行使,因為祂是「主」。
外邦人的教會也應用「主」的名號,但是又多了一層時代性的意義。他們有意針對當時希臘地區的神明而宣信:「基督,是主」(格前八4、6、8f,十21,十一29;伯前三15;默十七14,十九16)。再者,羅馬人稱君王為「主」,保祿及其他作者強調;真「主」唯一——復活的耶穌基督,「萬主之主,萬主之主」。


附 記
此文取材自Reginald H. Fuller所著The Foundations of New Testament Christology。文中牽涉新經時代,不同教會的基督論。可參閱新經基督論鳥瞰 (鐸聲一七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