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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77)p611-628
   

東南亞天主教大學會議

 


孫 志 文


一、與 會 者
本年(一九七七)六月二十八日至七月一日,國際天主教大學聯盟(I. F. C. U. 以下簡稱聯盟)和菲律賓天主教大學協會共同在菲律賓馬尼拉市招開了東南亞天主教大學校長會議,馬尼拉的安提奧(Ataneo)大學的東亞牧靈中心是大會的主辦者,共有東南亞的二十四個天主教大學派代表參加這次會議:一、印尼(大學四所),二、日本(四所),三、韓國(一所),四、中華民國(一所),菲律賓(十二所)。因為這次東南亞大學校長會議是由一次國際天主教大學聯盟的董事會產生的,所以從亞洲以外的地區也來了一些代表,共四十六人:包括以下的國家;中華民國、菲律賓、印尼、韓國、日本、義大利、法國、西班牙、哥倫比亞、波多黎各、巴西。
這次會議的目的是要達成一個區域報告,這報告將要於一九七八年在巴西招開的全球天主教大學校長會議上發表。這次聯盟將在巴西Porto Alegre招開,其主題是「天主教大學在多元文化中的工具地位」。為了使全球的大會成功,各地的區域報告不但要注意討論多元文化一般的看法,同時也要觀察天主教大學在當地的特殊角色。
明年巴西的全球大會,除了多元文化的主題以外,另外還有一個副題,將讓東南亞、印度、非洲、歐洲、南美洲、北美洲各區域代表提出詳盡的報告,這個副題是「天主教大學在開發中國家的要務」。針對以上大會的兩個主題,五個亞洲會員國家代表都必須在馬尼拉招開的區域預備會議上提出報告。

二、議 程
這次馬尼拉區域會議是由一台隆重的彌撒聖祭而揭幕的,馬尼拉的辛樞機總主教親自主祭,在簡短的講道中辛樞機表達了他對這次會議至誠的祝望;與會者不但要注意到亞洲國家、社會、經濟、建設的艱難工作,同時也要看到亞洲開發中國家致力於物質建設產生的文化認同的問題及尋求真實精神價值的需要,一個國家的建設不能缺乏精神價值。
會議的第一天討論的是「多元文化」的主題,第二天討論「天主教大學的要務」。所有國家的報告在會前幾個月就送到菲律賓天主教大學協會的秘書處,因此在會議中每一位代表得到各地代表的報告,與會的代表可以在會議上宣讀論文重要的部分,或是做一個精簡的摘要報告,或是針對某一主題做精闢的討論。南美洲和歐洲來的觀察代表所提出來的問題和建議對所有東南亞代表而言,是一項新的挑戰和生動的比較。晚上大會忙著準備綜合報告的草案,在翌晨會議中,草案便公佈了,經大家公開仔細的討論,最後才得到一致的通過。閉會那天大會給所有代表安排了一次到Tagaytay遊樂勝地觀光,同時給大家一個更深入彼此認識,並且為未來共同籌劃的機會。

三、觀察、印象和建議
1. 天主教大學在多元文化中的工具地位
多元文化的觀念在每一篇地區報告中都有一個簡明的定義。有些報告從比較理論性的觀點來看問題,有些則將觀念澄清之後,立刻進入當地國家特殊具體的問題上,東南亞可以再細分為以下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包括中華民國、韓國、日本,第二部分是菲律賓,第三部分是印尼。以下筆者將逐一介紹各國報告的內容。雖然國與國之間仍有顯明的差異,但在差異中大家所遇到的問題仍有相當的一致性。
印尼——印尼所提出的報告對多元文化有相當詳盡的討論,把文化的概念與世界的一元化和人道化聯貫在一起,人道化可以說是整個世界文明化的過程。人在他許多不同的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神的關係背景下環繞著幾個當今人類文化共同的知識系統、科技系統、社會系統、語言系統、藝術系統、宗教系統來建構他的行為模式。今天所有的人都是人類一體化和人道化的核心分子。每一個人在世界文明進步的過程中都有其特殊的角色,所有的人都必須努力把真正的文化帶給這個世界。
做為人類未來指標的意識形態,人文主義應該被視為人性光輝的再度顯現。真實的人文主義一定以人為萬物的中心,也把人看做一個有活力的、開放的、完整的,而且能夠去鑑賞人的生命力和現世生命之間的辯證衝激。
朝向人性重新發揚的現代史,在歐洲是由幾個文化運動肇端:文化復興、人文主義、宗教改革運動,這些解放人類創造智能和自由精神的文化運動終於造成近代民族主義、實證學風、理想主義的勃興,大大地改變人類技術、政治、語言、社會、藝術、宗教各方面的面目。我們都親眼目睹現代歷史的鉅變和驚人的成就,但也體驗到了嚴重的文化失調,不能協調許多不同方向的力量而弄得四分五裂,這是人類當今共同的文化危機,人類渴望一個新的世界秩序。
今天世界文明繼絕存亡的關鍵便在於人類能否再度創造一個新的世界秩序,我們所謂的人道主義能夠實現嗎?文化歷史的多元發展,如何才能指向建立一個新的以人道為基礎的世界方向?在這樣的背景下,天主教大學唯有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發現、體認自己的目標和角色。
印尼的報告是以一篇題名為「喜悅和希望」的論文為基礎。它進一步指出現代社會的失調及不平衡是源於現代人內心的不安,因為在人內心深處有許多因素相互衝突、糾纏不清。以下的問題相當有意義:教會對人持有怎樣的看法?現代社會的建設需要那些條件?整個世界人類的活動有何終極的意義?一所名實相符的天主教大學(Catholic)應該在積極追求新秩序方面不落後於其他大學,Catholic這個字原來就有開放、熱切的涵義。印尼代表更以「喜悅和希望」、「國家的光明」兩篇文章從教會論的觀點來深入探討公教信仰的意義。要點可分三方面來講。
(一) 在當地環境的教會和普世教會。
(二) 教會做為整個歷史的救贖聖事。
(三) 教會對人類歷史的參與。以上三個因素對於處在當代世界多元文化的天主教大學而言,是它發展的靈感、導引和挑戰。教會和文化間的關係的基礎是基督降生為人的奧秘。
作為基督降生為人的歷史延續和救恩的聖事,教會正代表著人類精神的活力,換言之,就是信德、望德、和樂觀進取的精神。教會有責任把其內在豐富的力量在此時此地發揮出來,教會也一定要在各地多元文化的背景裡結出精神力量的果實,在國內並在國際上幫助文化多元的發展走向整個人類得救的方向。
印尼的報告提供了一個很實際的理論架構,在這架構中,我們可以很有意義地來討論天主教大學的工作和它的努力方向。印尼的報告重視哲學的探討,很可能是出於建立適合當地印尼環境的神學的動機。其他國家的報告都比較集中在當地多元文化較具體的問題。
日本的教會強調教會自始,至少在大原則上是贊成文化的多元趨向,因此今天的天主教大學應該敢於向世界與今天人類遭逢的所有問題開放,並尋求解決問題的實際方法,這種態度應使天主教大學無懼於和所有的文化、人(基督徒或非基督徒)進行真誠的交談,在語言、風俗、傳統、藝術各方面的差異永遠不能真正傷害人類在唯一的神內的團結。殖民時代把整個猶太、基督和大羅馬希臘文化的文化復興啟蒙運動所產生的價值,西方的工業成就和思想帶到亞洲和非洲,不過對於文化的多元發展卻少有助益。這個不平衡發展的結果是明顯的:一方面是科學、科技的進步;另一方面是文化認同感的失落。一方面是培養少數智力優秀份子,另一方面忽視大眾的教育需要;一方面是都市文明的興起,合理的管理制度的建立,另一方面卻是人類的團體感的瓦解,社會的大震盪。一方面是資本經濟模式的發展,另一方面是極端的社會主義的挑戰以及馬克斯主義給每一個人公道的許諾。
在這極端複雜的環境中天主教大學有它們的任務,在創造人類物質和精神的基本需要中,天主教大學應該做開路的先鋒,在他們所在的國家幫助當地精神和物質的成長,在物質建設方面,公教大學應該全心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公共衛生、農村發展、糧食、人口、住宅、就業、教育。各個層面的職業訓練、教育研究和社會服務是三項公教大學具體的工作,但服務的活動該以研究為基礎,只有行善的心意是不夠的;而且應該不斷提供新的研究機會,在服務中學生要有機會看到理論實現、運用的情況。教學的工作要做好也不能不做實地的研究工作,整個發展計畫應該能夠把各個分開的學問和專長結合在一起,而成為團體來合力解決社會問題。教育使人對社會產生醒悟,使大眾認識並解決問題,教育要訓練一批專才,教師、執行工作者,能夠給政府提出意見,提供新計畫,天主教大學應該是一個提昇社會正義和發展的好工具。
物質發展只不過是一個層面,但不是最重要的問題。天主教大學應該更深入一層,做些神學反省的思想工作,幫助不同文化接受福音的訊息。天主教大學的角色不是文化的移植者,它所要做的是準備能夠接受基督信息的土壤。第一件工作是促成基督徒和當地文化之間交談的精神,東方文化偉大的成就使這種交談可在哲學、文學、禮儀、文化、藝術方面充分發揮。中世紀的修院和歐洲的大學保存了早期中東文化,以及古希臘拉丁文化的遺產,天主教學校一向強調古典的研習,今天亞洲的天主教大學應該努力去保存更新整個東方的文化寶藏。
在日本上智大學和南山大學都設有神學和東方宗教研究中心來做文化交談的工作,並時常舉辦討論會,邀請其他教派的領導人物和學者參與討論。日本的報告指出天主教大學雖盡最大的努力了解佛教,但在日本佛教對基督徒的了解到今天仍是相當有限的。因為他們對天主教的認識都是來自一些過時而不能反映現況的文字資料。這個已經開始的交談要達到真實的溝通,還需要相當的耐心和善意。
為了提倡亞洲天主教大學之間的合作,日本的天主教大學協會每年都提供十二個獎學金給遠東地區其他四個國家的天主教大學,獎學金包括一整年在上智或南山文化與宗教研究中心研究語言文化食、住、學、雜費等各項費用。輔仁大學也將每年提供兩個獎學金。日本的報告表達了一個希望,就是在遠東其他地方也有相同的中心成立,使來自日本、中華民國、菲律賓、印尼、印度、歐洲、美洲的學者有適當的地方在一起研究東方文化與宗教。
菲律賓的報告是值得特別注意的,因為菲律賓百分之八十以上人口都是天主教徒,在菲律賓天主教大學跟國家、社會、經濟、文化的建設工作都是息息相關,很多方面大學外延的工作不斷碰到的是大眾窮困的問題,因此社會主義和馬克斯主義的傾向在此地並不能完全以無產階級的意識形態來分析、批判,這種傾向主要還是貧窮所顯露出來的病徵。那麼運用各種實用之學來剷除大眾的痛苦,應該是使整個國家避免共產患害的正確方式,用理論假設的爭辯來判斷貧窮文化的種種病象是沒有意義,而且於事無補的。
有了這一觀點,菲律賓的天主教大學已成為實際行動的改革中心,而把大學教育浪費在虛無的玄想上,追逐荒誕虛妄的玄想常是西方大學的現象,玄學和實用之學在此地幾乎沒有劃分的必要;做為一個教育中心,天主教大學應該把各種學問綜合起來,運用到解決現世生活的種種顧慮的工作上,而且要在解決這些顧慮中加入基本的基督教信條:就是說在運用科技和科學之時,我們仍必須承認人的倫理層次。在這種情況下人才的訓練和培養非常重要,適當的人才不但有助於國家的物質建設,同時也能向國家顯示基督教的真實服務精神。
菲律賓天主教大學必須檢討本地文化因素中有無基督宗教的價值,他們必需很慎重地批判本地某些次文化中許多狂熱的神魂崇拜,本地風味極為濃重的天主教信仰,及摻雜各種宗教的信仰。菲律賓天主教大學極需要在它複雜的背景裡更深一層體認基督教的真精神;在物質傾向極為濃厚的環境裡,天主教大學應該在社會學、經濟學、哲學、神學、輔導學、語言學、人類學各方面學問上支援教會。
菲律賓報告很簡略地指出公教大學在爭取社會個人公義的努力中所該負擔的重大責任,同時也強調公教大學的批判功能,不斷仔細考慮社會所流行的價值、理想、和傳統。對人已有一個根本的了解,並在人最終的命運即基督身上看出人類的前途,以教會批判的眼光公教大學應該參與政府的家庭計畫,因為這樣才能夠確保人類生命的神聖性,而且也應該注意整個經濟發展計畫,不以犧牲人的尊嚴和人格做為進步的代價。履行批判功能的公教大學是現代社會的先知。
尤其出色的是韓國的報告,它所談到的問題其他國家雖然也都觸及,但它針針見血的觀察使凡熟悉遠東國家的中國、韓國、日本大學工作的人都無不感觸良深,再度清醒而痛苦的注視到今日大學教育極度悲慘的境地。就從Sogan大學的經驗說起。這是一所耶穌會在漢城所辦的學校,在韓國它是頂尖的學府之一,但在學校裡還是可以清楚見到亞洲大學文化上極度混亂的普遍現象,做為天主教的教育家,Sogan大學想在文學、哲學、神學等方面給學生提供世界上最好的思想,同時它注意到許多社會經濟的需要,而以工科和商科的設立來應付時代的新需要,Sogan大學也回答了韓國學生和教員想研究和保存調查四千年文化的願望。
然而大學教育能一一達成這些不同甚至相互衝突的目標嗎?能引導學生朝向人格完整發展嗎?學生在專研柏拉圖、沙士比亞,或是佛教、儒學的傳統中是否找到了真實的人性價值?在今天科技、科學不斷擴充的時代裡,在大學的四年課程裡還有剩餘時間讓學生探討人性思索精神的價值嗎?而且最嚴重的一點是如何幫助韓國學生不脫離傳統的倫理文化,使他們能有意義地在現世生活。
韓國的大學教育卻離這個目標很遠。今天似乎沒有人會談到甚麼人格的完整發展,大眾渴望教育似乎主要是出於社會經濟的因素,學生只在尋找學位,只擔心教育能否提高他們找到待遇好的工作機會,他們並不了解教育的真價值,工、商科的絕對優勢,清楚顯示學生求學的動機,大眾普遍對英文有興趣,也不過是想在洋行或國貿單位謀事時,有語文能力可以作為靠山。今天韓國的學生一方面在教育與出路間精打細算,另一方面毫無意識的全盤接受西方學校所流行的各種膚淺的模式,不論是在娛樂、或人際關係的型態上都盲目崇洋,如果問他們這些新學來的模式到底跟傳統的行為模式有何關聯,他們便茫然無知;如果保守的教育家還想繼續守著破舊的攤子,不求改革,我們的學生自己還有甚麼能力應付這四分五裂的局面呢?如果大學教授還是用老包裝來出售哲學、文學、歷史、宗教的教導,而不求學生發展他們所需要的反省精神,學生又能有何作為?今天人類何處可找到力量來由分裂回到完整,由分散到團結?何處是新希望的指標、新行動的起點?在這摸索的過程中,文化的智慧要劃地自限在歷史和哲學研究的閣樓裡嗎?
韓國這份報告非常清楚的將亞洲大學最嚴重的問題講出來了,它對亞洲公教大學眼前巨大的工作之描寫是值得我們三思的。因此我引用報告裡一段重要的話:
「這似乎是現代大學,尤其是公教大學要全力應付的問題,這也不單是向某一個學校的挑戰,而是全國甚至全世界的大學應該聯合起來運用所有的教職員和其他的行政力量來研究解決的問題,在今天的局面下,大學成了唯一思考、討論這些問題的思想中心。哲學、歷史、文學、宗教各門學問該最能幫助解決問題。它們要主動地,艱鉅地展開和大學工科各系交談的工作,把人文和基督宗教的價值,融會到現代工業的發展,同時也幫助學生在『世界上最美好,最偉大的思想文學中』見到本國文化的價值。最大的危險是找簡單的解決辦法,只重視某一方面人的發展,而認為人的其他方面是可以被忽視或壓抑的。人的整體發展應該永遠是現代教育的終極目標。基督宗教所具有的統一的力量當是問題最後的答案,雖然實際的步驟目前還不清楚。公教大學在現代教育之中有非常重要的任務,尤其是在開發中、在非基督教的民族文化中」。
中華民國的報告是獨特的,是由學校裡各系代表教授合作討論和反省的結晶。在報告裡充份分析了自由中國當前社會多元文化的現象及其歷史的來龍去脈:包括了政治、宗教、哲學、文學、倫理以及青年的現況,文中也強調中國偉大聖哲孔子的智慧、哲學及他對整個中國社會巨大的影響。在中國如要有真實的文化復興就不能忽視這位歷史的巨人。但我們也不能夠否認孔夫子所提倡的人文主義是不完美的,在他的思想中仍然存在著終極和現世,理智和信仰,人和天之間的不平衡,上列相對因素的綜合將使中國文化更具活力,在過去四千年中中國發展出世界上數一數二異常光輝的人文思想系統。幾乎在同樣的時刻天主教的傳統也在西方創造了有關形上真實的哲學。這兩者的結合對現代社會將是十分有意義的,可以幫助改進人、神間的失調,人文主義的信奉者可以找到行動所需要的更高超的道德力量,而這力量在我們今天社會文化道德混亂的時代裡愈發顯得重要,無疑的,自由中國的天主教大學應該接受這個挑戰。在各層面,及各種學問領域中努力為真實的中國文化復興工作,把中國偉大傳統文化的種子播種到現代的土壤裡,接受基督宗教對人所持完美的希望及光照,早日開花結果,重現光芒。
2. 天主教大學在開發中國家的要務
各國針對多元文化所作的報告可以說是「在差異中見到統一」最生動的註解。逐一討論是有用的,它使我們對於亞洲文化的豐富有一個概念。關於第二個題目,各國的報告也都循著大致相同的路線,強調的是公教大學在現代國家社會經濟建設中有相當重要的角色要扮演,在人的精神需要和物質發展之間探求平衡是今天公教大學在開發中國家的首要工作。
公教大學是私立學校,在經濟條件上比公立學校自然要差許多,公教大學是否有理由少辦一些昂貴的理、工科系,而集中財力在人文學科,把理工科系交給公立學校去辦?各國報告很認真的討論了這些問題,認為如果公教大學真正關心人的幸福和發展,就不能忽視人物質的需要。財政的困難只是一種脫卸責任的藉口,公教大學應該追求各方面的知識和發展,人也唯有在基本的物質條件滿足後,才能度一個有尊嚴、高尚的精神生活,公教大學應該盡力接受挑戰。再者,公立學校的經費也是有限的,天主教大學既然關心人民的物質生活,就應該投身在與國家物質建設有直接關係的各門科學,如果人文學科不了解今天在科學研究、科技企業環境裡生活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收穫呢?如果我們對科學對現代人的思考、行為的影響一無所知,又如何能討論今天人類的文化問題?各種現代科學也是人類心智的產品,因此在本質上也歸屬於人文研究的範圍,但我們如果對現代科學的原理、目標、方法、範圍沒有一個清楚的概念,就不可能了解人文學科的意義。從這個觀點來看,天主教大學應該盡最大的力量,投身參與所有人類的努力之中。
天主教大學在整個社會的建設工作中有何重要的角色?前面我們已經介紹了各國報告的大概內容。這些報告似乎都想對人——包括人性的尊嚴、自由、社會公義的「完整的人的發展」這些概念下一個當代的定義。他們都關切如何才能建立一個能讓個人自由、尊嚴地生活,並且與他人和平相處的團體和文化。此處的問題不再是人如何得到他物質生活的保障,而是如何得到發展的機會。為何發展?發展甚麼?人人都想要好的住屋、為子女有好的教育、為自己有昇官發財的機會。但在這些需要之後,人真正需要甚麼?這些需要滿足後就夠了嗎?或者人真需要的是更複雜、無形的、更好的生活品質嗎?那末,甚麼又是好的生活品質?談到這裡便牽涉到個人的生活目標。這個問題的最後答案也不是大學某一科系所能提供的。甚至大規模的科際合作也作不到。從生命終極的關切與今日大學教育的實況,我們可以這樣說:即使動用整個大學的力量也不能填滿人心的深淵,更不用說,能給人帶來愛、自由和尊嚴的生活所需要的勇氣與力量。如果我們不想故步自封,把人的討論侷限在純抽象的理論裡,我們就得認識、考慮、研究人生各方面的真象,人在我們的眼裡不是抽象的,而是一個遭逢痛苦、孤獨、誤解、恐懼及死亡的生命。
在各國報告中有一個一致的看法:探求上述問題的答案不會是公立大學主要的工作,我們並不能期望負有國家經濟社會建設任務的公立大學把主要的力量放在本質上是精神的問題。而在這方面,在開發中國家的天主教大學正可以有它獨特、優先的貢獻。天主教大學基於本身歷史背景及信仰的立場,有能力答覆上述有關人生目的的問題。
首先,天主教大學對人性有一個最接近真實的看法。人是自然、實在的肉身與靈魂的組合。對於人真實的發展,兩方面的需要都不可偏廢。其二,天主教大學擁有建立一公平社會的正義原則。公平社會之達成,也是國家發展比較永久性的工作。國家並不單指領土與資源,最重要的還是組成國家的人民,所謂人民並不是無組織的人群,而是一個社團。許多現代國家在他們的憲法裡描繪一個美麗的充滿正義、公平、自由和平等的民主社會。但是他們要到何處尋找能團結各種不同信仰人們的因素?甚麼又是能把不同、無關的個人結合成社群的力量?這些問題他們無法回答。天主教大學卻認識這個要素,它能向世人開啟以「你當全心、全靈、全意、全力愛你的上主天主,你當愛人如己」這個一體兩面的誡命為基礎的真理寶藏。
能把感情、欲望、意志融會在一起的唯有愛,也唯有這種意願和意志的結合才會造成社群。然而,沒有一種人的愛足以形成親族和國家的社群。親族社群所需要的愛不僅是血緣、親戚的關係;國家社群也需要具備普世性的愛,談普世性的愛就先要能了解人、把人當作人看待。
但是這種愛是難求的。在人的歷史中,人很少有這種愛的經驗,因為人常是做不到的。人需要極強大的動機才能做到真正的了解人和愛人。這動機是宗教的:每一個人都是神的肖像,只不過多少是褪色的、模糊的、沾污的、破損的,但肖像仍是肖像。因此,愛神和愛人是一事兩面,不可分割。不愛神,我們雖仍可以為了某些特定的理由愛某些特定的人,我們甚至還可以愛不沾現實泥土的完美的人的抽象圖像,但我們不可能愛每一個人,因為在實際生活裡可憎的人不少,小器、卑鄙、自私,不可愛的可憐蟲更是比比皆是。人類兄弟的情懷是一項美麗但實際上辦不到的哲學道理。就拿法國大革命來說,在友愛的口號下多少人頭落地?今天世界上某些集權國家搖舞著愛群眾的大旗,但另一方面卻無人道地對大眾進行血腥的整肅。
把握人性和群體生活的要領能帶來了解,而了解是做好任何事所不可缺少的要素,但話又要說回來,若沒有強人的驅策力,了解還是了解,不能化成行動。驅策力又唯有來自人內心對理想的憧憬。因此,天主教大學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基於它對人與其社會的了解來建立起一個強有力的,能夠啟發世人的想像,點燃他們內心熱火的前途憧憬(Vision)。再者,從驅策力推演到具體的行動,仍須把憧憬化成計畫,把理想擬成具體的草案或研究計畫。憧憬生出熱心,有了熱心,還需及時提供一個正確的發揮管道,才不會流於濫發而終至於心火冷卻。
天主教大學的當務之急及最大的挑戰是造就不僅在科學知識、現代文明方面有良好訓練,而且對信仰也有深刻體會的青年,因為唯有信仰才能使人看出所有的人類文化、文明、需要、盼望、生命與天主救贖計畫的關係。天主教大學首要的工作,是培養(formation),而不是純粹的消息傳播(information),幫助畢業生了解信仰的重要性和相關性,體會到任何科學的研究都是人類探求真理的努力。如此,我們培養的學生才把正義、服務、基督信仰的愛和真摯的熱情帶進工商業,並給教育事業注入希望和喜悅的精神。在這個反省和了解的層次上,我們不能劃分世俗和超俗;不能再以自然科學、科技與人文學科對立的眼光來討論天主教大學的要務。科學和信仰也並非水火不相容的。而是能互相補足,二者終極的會合也是雙方共同的目標。這種看法可以從許多著名科學家的信仰生活得到肯定,如凱普勒、牛頓、萊布尼茲等。
3. 高等教育是優先的工作嗎?
這次大會中國代表所提出的報告中不乏挑戰性的觀點和實際的建議,這些報告充分提示了遠東的天主教大學已經完全置身於當地國家社會經濟建設的行列,並為當地人文的發展努力。然而,在會議討論的時候,大家都覺得似乎還有一項大學的工作被忽視了。聯盟的主席把這個問題說得十分清楚,他說:在新興國家的現代化過程中,大學該扮演何種角色?高等教育是否如一般人的想像,是國家發展不可或缺的要項?
聯盟主席在他的報告中指出:許多開發中國家的大學領導人物現在開始因懷疑而反省了。在六十年代大家都當然地認為高等教育的發展自然能刺激國家的成長。這種觀念造成的結果是,國家在高等教育方面的投資遠超過中等或小學教育。每個國家的情況雖略有不同,但高等教育所列的經費要超過小學十至卅倍。
今天這種偏愛高等教育的政策已經在幾方面受到批評:發展只是片面的,很少照顧到更窮苦,人數更多的中下層人口;大學教育對增加就業,促進經濟利益有效的平均分配、散布教育的服務工作等方面都沒有甚麼顯著的幫助,在許多情況下,高等教育還助長了失業問題,製造太多在社會找不到適當的工作的文憑,大學教育只對極少數的人口產生真正鼓舞的作用,只幫助最多百分之十到廿的人口,而所付出的代價卻是絕大多數人口生活品質的衰微。
「最近幾個主要的開發代辦單位,國際組織(如聯合國)還有許多第三世界的行政主管都開始對高等教育有一個大致相同的看法。世界銀行對這個問題作了研究,並且很有力地出了這個看法:在過去十至廿年間開發中國家的教育制度是跟國家的需要脫節的,因為包括教育政策的整體開發策略本身,就與開發中國家的當地社會環境缺乏正確的關聯,而把重心完全放在時髦的現代經濟開發,只給少數的接受過密集訓練的優異分子就業機會,而忽略了佔全國百分之六十到八十的傳統上低級生產力的人口。後果是,一大部分的財力(通常是百分之五十以上)投資到中上教育,但是接受中等以上教育的學生人數通常卻低於總數的百分之二十以下。」(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世界銀行教育報告)。
這些看法不但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啟示了未來新的教育方針。歐洲和美國的世界性基金組織,直到今天仍算關切第三世界的教育發展,最近已經開始偏重小學(初級)教育,這意謂著,如果有一項基金要在初級教育和高等教育間作取捨,優先考慮的將是初級教育。這也是聯合國文教組織歷年來在許多國家所遵循的政策。從國家發展和人文發展的大角度來看,最近教育界所發生的質疑過程具有深刻意義,而且將形成對整個教育系統的看法,並對大學任務作一個新界說。關心每一個個人人格完整發展的天主教大學應該在目前反省過程中率先而起,發揮震聾發瞶的力量。以下本人提出一些結論性的問題和看法,望能有助於問題進一步的討論。
甚麼是所謂的「人文發展」、「人的發展」?這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如何界說「人」或「人文」(human)和「發展」?這些指的不就是人的智力、概念、道德的成長,以及實際的生活經驗,對錯綜複雜的人的生存環境不斷增進的了解?哲學家、教育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語言學家如何回答這些問題?何時「人」才開始發展?十八歲嗎?為甚麼開發中國大學甚至研究中心常對這些基本問題顯得十分冷漠?這些問題不是跟國家整體的開發有密切的關聯嗎?為甚麼大學不深入各級學校作實地研究來為自己找出問題的第一手答案?
在開發中國家大學顯得十分熱門,政府對高等教育機構也投下大筆的經費。然而,只是極小部分(最多百分之十到二十)青年能進入大學。相形之下對大多數青年人的發展,政府的投資便顯得十分稀少。大學生有沒有體會到他之所以能在大學安享寶貴的教育機會,是社會上每一個人包括走卒販夫依法納稅才能成就的事情?大學生是否把受大學教育當作一回嚴肅的事?他們有清楚的目標嗎?他們對學術工作有良好的準備嗎? 自由中國的成長是許多國家經濟發展的良好典型。在健全的基礎上:農業的自給自足,建立起了輕工業。重工業也在全國上下多年同心協力的奮鬥下有了美麗的遠景。但是我們在教育方面是否也有同樣傑出的表現?我們的教育是否給青年提供了一個普遍良好的人文發展的基本結構?今天我們要每一位青年義務地完成小學和中學教育,而對許多青年來說,這是他們一生唯一受教育的機會,那未,我們的中小學教育有沒有缺點?如果有缺點,癥結又在哪裡?學生是否學到了踏入社會工作所必須具備的一般語文和專業工藝的基本技巧?學生有良好的處世為人的準備嗎?為甚麼我們的大學對中小學教師的問題常是採取冷漠,不相干的態度呢?假如我們的國民教育還有缺陷的話,學生學不到專門工作技巧,對社會整體沒有信心,缺乏興趣,我們又怎能夠期望他們變成民主社會負責的公民呢?說得更嚴重些,如果他們覺醒地看到,自己該享受的許多權益都被剝奪了,而被少數的大學生獨佔了,他們將會有怎樣的反應呢?我們該可以看得出來,在許多開發中國家政府不得不惡性伸張它的控制力,甚至走上政治獨裁的死路,這些都是因為缺乏一個健全的教育基本結構,讓青年普遍都有良好的人之發展的機會。
天主教大學對這些問題又有何看法?如同各國代表報告中所說的,我們應該從小學、中學起就注重人的發展。從小學起我們就該幫助學生、教師之間建立起真實、友善的團體生活。無私、友誼、睦鄰、合作等德性,要儘早教給我們的學生,讓他們在實際的團體生活裡親身經驗到道德美好,溫暖人生的力量。也唯有在這種良好的道德環境裡,基督教的精神才能成長。如果我們毫無價值的系統可以憑藉,我們又憑甚麼要大學生來了解、欣賞基督信仰的終極道德價值呢?天主教大學是不是體認到自己在傳教之先、有完全了解人及其發展過程的重任?
如果我們不否認在大學裡,人(學生)的發展是最重要的,我們應該有勇氣去質疑大學的院系工作,許多科系也討論到人和人的發展的問題。但學生的知識若永遠限定在某一個科系裡,他們就喪失了更進一步,更完整了解人的機會。沒有人幫助學生來綜合現代龐雜而常令人不知取捨的各門進步的知識和理論。天主教大學應該有勇氣和能力來徹底討論這個問題,並且採取必要的改革措施,不應該膽怯,要勇敢地發出它的先知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