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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77)p535-546
   

耶 穌 升 天

 

岳 雲 峰

 


引 言
「復活的基督升了天,坐在聖父的右邊」,這是信德的道理,絕對不能疑惑。
但是,聖經內有關耶穌升天的記載不盡相同,因而引起了許多問題。為了肯定這一信理,我們必須更深入地探討這升天的奧跡在基督論內的神學意義。
「使他從死者中復活,叫他在天上坐在自己右邊,超乎一切率領者,掌權者、異能者、宰制者,以及一切現世及來世可稱呼的名號以上」(弗一20~21)。從這一聖經觀點討論耶穌的升天,我們應承認復活與升天是分不開的救贖神學,亦即耶穌完成了救贖的工程,祂的人性受到舉揚,聖經的不同記載便是從不同的角度論這升天的奧跡:一個是記述耶穌顯而可見的升天(宗一9~11;谷十六19;路廿四51),說明基督再來之前(路廿一27;宗一11),在人間的最後顯現;另一個是記述基督隱而不見的升天(瑪廿八20;若十六28;弗四10)。但這也是辨別復活與升天之不同的兩個階段:一個是復活的基督以其光榮之身顯現的時期;另一個是升天的基督以其神性的臨在尚存留人間的時期。

壹、 聖經有關耶穌升天的記載
聖經描述耶穌升天最清楚、最刻劃入微的,要算路加的宗徒大事錄,猶如曾經親眼看見了耶穌升天一樣,給我們寫下了耶穌復活後第四十日升天的詳細情況(一2~12)。但是在原始的基督宗教的文學裡,有關耶穌升天的回憶有著飄浮不定的傳說,很難斷定升天究竟是論主耶穌受光榮的道理,或指受光榮的特殊事件。
例如福音中的記載便是隱晦不明,連路加自己(廿四50~53)的記載都有點令人難解:沒有說明究竟何時升天,甚至令人認為耶穌復活當天就升天了(廿三43)。馬爾谷雖然提及耶穌升天的情況(十六9~20),但是學者都認為他是受了路加的影響;可是他卻沒有提到升天的地點和時間,好似他更著重升天的奧跡性:「坐在天主的右邊」(十六9;參閱詠一一O 1)。在若望福音裡只是一種看不見的神秘性的上升(廿17),瑪竇福音則完全緘默。
至於新約的其他部分,則在多處肯定了基督在天上的光榮,乃是確定祂為「主」的身分。有關「上升」的記載不多,而且升天的信仰好似尚未被納入信經的格式內(格前十五3~4)。聖保祿雖然提及耶穌復活後升了天,至於怎樣升天,則隻字未提(羅八34;格前十五25;弗一20;哥三1~3;希一3、13;二7~8;八1;十12;十二2),也像其他宗徒們講了祂的再來(得前1、10;四16;得後一7;格前四5;斐三20;哥三4;弟前六14)。在其他作品裡將耶穌復活與升天相提並論(伯前一3、4、21;若壹二1),並提及他的再來(雅五7、8;伯前一7、13、24;四13;五1、4、7、13;若壹二28)。由此可見,除路加外,其他的宗徒都只將耶穌升天的事件,作為神學的信德道理傳授給我們。耶穌如何升天,升天的地方、時日、情況等,與信德的道理都無關緊要,故此略而不提。

貳、 有關耶穌升天之聖經記載的釋義

正因聖經有關耶穌升天的記載不盡相同,有些唯理學家以為耶穌升天的事件是後人偽造的,是初興教會信德的產品,絕無事實的證明;或說最多耶穌的靈魂升了天,而祂的肉體則存留腐朽於地。更舉出偽經上的矛盾處:認為耶穌是在復活後十八個月至十二年才升天;以及教父皆未曾提及如何升天。聖熱羅尼莫有時說復活當天升了天,有時則說第四十日升了天。
對於這些唯理派的說法,我們只須簡單的答覆他們。新約的記載,無論如何表達這升天的奧跡,但都是聖史們和其他宗徒們的真實著作,故此耶穌升天的道理不是初期教會的產品,更不是當時信友們的幻想。正因為教會沒有接納偽經為聖經的正典,引用偽經為理證,便等於是沒有證據。其實古猶太人確信人的靈魂與肉體是分不開的,而且他們也相信肉身的復活,故此說耶穌只有靈魂的升天是無稽之談。至於教父們只是跟隨宗徒們的榜樣,沒有提及耶穌顯而可見的升天,或升天的情形;但他們堅信耶穌升天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那麼,我們在研究耶穌升天的奧跡時,勢必要將聖經的有關記載加以解釋。
一、 必須澄清的幾個問題
現代的釋經學家雖非唯理派,但也對升天的描述作了嚴謹的批判,都認為耶穌升天是屬於基督論之奧跡的信德範疇,路加將這信德的奧跡用了一個上升的圖像作為背景,襯托出耶穌受舉揚的道理。我們在肯定宗徒大事錄的描述之前,必須認清作者在編輯的手法上借用了某舊約中的象徵圖像;如雲彩,穿白衣的人,都是指天主的顯現。在升天的事件上,用了同樣的描述,無非使人想到耶穌在現世的時間裡結束了光榮的顯現,離開了人間(宗一11);而且使宗徒們理解到天國的意義(宗一6),以及他們的使命(宗一11)。
此外,升天的描述深具古老的宇宙觀:天上、地下、地下,把天放置於我們的頭上;聖經中常有這樣的說法,藉以描述天主的領域和聖人們的處境。但這種觀念在今天看來,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除非是基於一種信德的表達,即天主的光榮境界;何況升天是超越人的現象的,怎能親眼見到這種顯赫的情況呢?
我們也很難想像耶穌復活後四十日才升天,因為升天乃是復活的必然後果,就是耶穌受舉揚的奧跡,何況復活後的耶穌將在何處停留四十天呢?祂的復活光榮不是已經超越了時空的現象嗎?所謂四十天乃是聖經上的圓滿數字,是一種天主之顯現的說法,若是耶穌能在復活後停留四十天,又為何不能停留十八個月或更多的時間,就如偽經的作者所幻想的一樣呢?
若是宗徒大事錄所描述的升天是相對復活而給予宗徒們一個特殊的記號,這記號不是在指明基督受光榮的開始,而是可見性的顯現之時期的結束。那麼,基於一種神學的觀點,升天的史實還是次要的,我們要注意的還是升天所具有的更深內涵:特別強調復活之事件的真實,不是一種生理性的復生,而是一種超越性的光榮,以及末世王國的開創,從今以後只期待它的完成和趨向圓滿的顯現。
既然如此,我們不必太注意升天情況的描述,就如某些人甚至用一些事件安排在耶穌升天前的一段時期裡,認為祂到伯達尼去走了一趟,或是到祂曾經去過的地方遊歷,反而忽略了升天的奧跡意義。即使從神學的觀點來看,也不要太強調分離、離去、預備地方,甚至認為此地乃涕泣之谷,充滿了痛苦,所以要嚮往天堂。豈不知升天的奧跡正是開創聖神在教會內的時代(谷十六15~18),「你們為什麼站著望天呢?」(宗一11)
二、 有關耶穌升天之聖經記載的分析
聖經中有關耶穌升天的記載,確實令人難解。但是,從這些記載中,我們可以找到一個線索,就是在原始的傳統裡,有關耶穌受舉揚的道理,有著三種不同的說法:
(1) 沒有明顯提及耶穌升天的說法
這一類型的記載,只是肯定了基督受舉揚,坐在天主的右邊,卻沒有明顯地提及升天之事。假定這一說法是指的耶穌升天,那麼,我們實在無從知道耶穌如何升天。保祿的許多道理便是如此:基督的光榮具有天上的特徵,以及坐在天主的右邊,因其復活的光榮而成為「主」。若是我們說這就是升天,只能說是在復活的事實和受舉揚之間有著某種區別,因為受舉揚是升天的一種名稱,有如復活的後果說明了基督的默西亞之功能。
(2) 耶穌升天具有神學意味的說法
這一類型的記載,雖然明顯地提及升天之事,但是作者們並沒有記述有關升天的回憶,如同路加所記那麼詳細。最早的說法中,有保祿如下的記載:「說祂上升,豈不是說祂曾降到地下嗎?那下降的,正是上升而超乎諸天之上,以充滿萬有的那一位」(弗四9~10)。伯多祿也有類似的說法(伯前三22),升天是相對下降冥府而言。這是一種信理的事實,而非屬於感受性的體驗。
保祿在它處提及升天是一種光榮的說法(弟前三16),基督結束了祂在現世的使命,於是在祂復活的光榮中上升到天主的領域,但是沒有提到升天的時間、地點和情況。
希伯來書所提及的升天(四14;六19~20;九24)還具有一種宇宙觀,便是祂肉體的凱旋;但是一點不知道,也不提歷史性的背景。
足見這一類型的記載,說明了升天是一種不能感受得到的事件,是超越人性的事件,其宗旨無非是在強調復活的「主」對宇宙的統制。
(3) 把耶穌升天描述為歷史事件的說法
只有路加將耶穌升天的事跡歷史化了,用了許多細節加以描述,就好似身歷其境一樣。但是,同一作者在宗徒大事錄中的記載就與他在福音中的說法有所不同:一方面他把升天之事描述得是那麼生動,凡在場的人都可以感受得到,一切的記事因素都不缺少,如:地點、時間、景況等,顯然是一件非常壯觀的事件;但在福音中除了地點外,缺少了其它的一切因素,而且還會給人一個印象:耶穌復活的當天便升了天。
若望的記載(廿17)也是如此,好似在巴斯卦的那一天,復活的耶穌便升了天,如果若望也肯定耶穌是復活後四十日才升天的,祂不會叫瑪大肋納急忙通知宗徒們,而且他們到了墳墓前什麼也沒有看見。
這些錯綜複雜的記載,引起了某些有心人試圖將這些記載加以協調:認為復活即是升天,但不是顯而易見的;至於四十日之後的升天是顯而可見的。這種自圓其說的協調真是如此重要嗎?這種協調難道不會有損原作者的用意,並使後人更是難解嗎?如果升天與復活同屬於耶穌受到舉揚的奧跡,是否還值得對升天的光景那麼注重?是否必須說明教會的時代開始於耶穌升天之後?這一切只不過是一種教育性的目標。反之,我們更該注意的乃是升天之奧跡的神學意義。

三、耶穌升天的奧蹟性
聖經中有關耶穌升天的不同記載雖然帶給我們不少的困擾,但是卻也叫我們深信傳統的共同看法是把復活與升天看成耶穌受舉揚的同一奧跡。雖然宗徒大事錄記載了耶穌是在復活後四十日才升天的,但這並不是說沒有人會想到耶穌在復活後立刻升了天。因為更多的證據把復活與升天都看成超越歷史性的事件,於是復活與升天乃是確定耶穌受舉揚之奧跡的兩種互相補的說法。
一、升天事件的理解
升天的事件並非完全屬於另一世界的範疇,雖然它的內在事實是超越歷史的,但它畢竟具有歷史的根據。
這意思是說,為不信的人而言,升天的事件確實是不可透視的,因為這舉揚的事實,是發生在與經過死亡而復活的基督之具體的交往中。路加所描述的升天便是憑藉著一些證人的親身體驗,這些證人在一段較長的時間裡,即作者所指明的四十天,與復活的基督有過交往的體驗。這種記述法就是要從這種見證去理解。
當然,這些見證並非那麼單純,就如我們看見另外一個人的行動那般生動活潑;因為這種體驗畢竟具有神秘性的意味,在表達上不免摻雜了信仰的理解。就如若望所說的,耶穌還未升到父那兒,乃是指的祂的光榮還未達到頂點,以及尚未完成祂的神國。因為基督是在回到父的那兒時才完成祂的使命,由於祂是從父那兒來。那麼,復活的耶穌告訴瑪大肋納說:「我還沒有升到父那裡」(廿17),便是基於一種神學性的理由;但是,在復活與升天之間並不需要一段時間的間隔,這是同一奧跡的兩面。
既然如此,宗徒大事錄的記載並不反對這一說法,因為「四十天」只是一種文學的類型;其實也無非是說明巴斯卦之圓滿的體驗,升天正是證實了復活後之光榮的顯現是暫時性的。耶穌已被提升,就是這樣受到舉揚的耶穌顯現給宗徒們的。無論如何,受舉揚的效果不同於在世的使命,祂之為「主」的事實必須透過見證的證實。
二、升天的內涵
耶穌的升天究竟肯定了什麼?升天既是一種受舉揚的表達,絕對不是說基督同我們之間——天上和地上有了距離;相反地,復活的基督成了我們的「主」,祂應在我們宇宙的任何一個角落臨在著。那麼,耶穌的升天與聖經中所描述的三重神秘的世界——天上、地上、地下是完全無關的;反之,升天給了我們對天堂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更積極的認識,即神與人交往的領域,是建立在耶穌的復活與受顯揚之上的領域,亦即我們能獲得永生的領域。因此,基督徒知道了在現世的生活,已經是隱藏在天堂裡的(哥三3)。由於信仰基督,我們已進入了天主的領域,也就在此時此地,已進內了我們自己的未來。
基於這種理解,耶穌升天後與宗徒們的分離(路廿四50~51),只不過是某種關係的停止,反而激發弟子們期待基督的再來。於是,這種分別沒有離愁,由於預許聖神的來臨而使宗徒們滿心歡喜,因為他們因了基督的缺席而同祂進入一種新的關係。雖然基督受到舉揚,卻不是一種上升而離去,倒是天與地之間的一種新關係:即基督繼續臨在我們中間(瑪廿八20),從此我們和基督同坐在天上(弗二6)。
至於聖經所載的「坐在聖父的右邊」(宗二33;五31;七55;羅八38;弗一20;哥三1等),實指耶穌的人性分享天主的王權,及祂的權威性駕臨世界及祂所召選的人們中間(瑪廿八20)。若望的神學就是以此為立足點,將復活與基督的再來合而為一(若十四18)。憑藉復活,基督便從此而直至永遠臨在於信祂的人中間,基督的再來也就早已就早己開始了。因此,我們應當了解路加升天的描述,便是針對一些假末世論所興起的熱潮而寫的,但他並未否定末世的真實性(宗一11)。他的重點置於現時的教會和它的兩個動力之上:即聖神和見證。藉著聖神,主耶穌此時此地已經臨在;藉著基督徒在體驗到聖神之後的反應,他們應為基督的王國效勞。我們也可以這樣說,雖然基督的顯揚,在人類歷史過程中沒有顯露出來,但是透過基督徒的見證而使歷史覺察出來:「他必要為我作證;並且你們也要作證,因為你們從開始就和我在一起」(若十五26~27)。
三、從升天認識教會的使命
耶穌的升天為使宗徒們認識復活的奧跡,亦即基督復活最後的一次顯現,更好說是基督之一切可見性工作的結束,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由信基督的人為復活作證的時代。這將是宗徒們和他們的繼承人之「言」與「行」的使命,所以耶穌的升天與教會的使命是密切關聯的。就在這使命中表達受舉揚之「主」的王權,即透過教會的傳播福音作媒介,基督行使祂為「主」的王權。但是,基督為「主」的名義不必是外顯可見的,因為祂派遣了聖神來,使默西亞的使命在新的型態之下繼續為人服務,仍舊是僕人的姿態。
耶路撒冷受顯揚的奧跡本來為這世界是難以識破的,但藉教會的使命而被揭曉,於是路加以雲彩來表達這一深具奧跡性的意義,與舊約神學中之天主的顯現相似。但是,若望則藉十字架和顯揚的兩種神學意義來表達,恰與保祿的道理相吻合,讓那「空虛自己」而死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受到舉揚(斐二5~11),正好與第一位亞當的叛逆成為強烈的對比,顯示教會使命的真相:分擔基督十字架的謙卑。因此,十字架成了我主在這世上受顯揚的記號。保祿宗徒認清了這奧跡的真相,才會以軟弱自負,並從中真正地體驗到天主權能的勝利(格後十二9)。
我們理解了升天與教會使命的關聯,再回頭來看宗徒大事錄的描述,我們將能更深一層洞悉路加的手法之妙。他用了一個非常生動的圖像來啟發宗徒們,喚醒了宗徒們的夢幻(宗一6~11)。他把耶穌升天的光景描述得是那麼燦爛耀目,所以宗徒才如此地嚮往著基督的光榮;但是二位白衣人卻提醒了他們應從事的使命,無形中把光榮的基督之離去和宗徒們的宣講使命連擊起來,前者乃是後者的必然條件;只是宗徒們的使命不是按復活之基督的權能,而是一種僕人的工作:他們將要在聖神的推動下,不要陷入默西亞的誘惑裡,而是在時空裡為基督的復活作證。升天的記載正是強調光榮之基督的缺席和不可見性,而使他們嚮往著那曾在人類歷史中生活過的耶穌。若是祂受到了光榮,是因為祂曾在自己的僕人之條件之下宣講過,並以祂的善行完成了義德。聖神將賜給他們的不是為超過老師,而是如同老師一樣去戰鬥,但會獲得同樣之許諾的保證。

結 論
耶穌升天是天主舉揚祂的奧跡,所以與復活同屬逾越奧跡的圓滿;但也是基督的救贖工程在我們被救贖者身上所實踐的逾越過程之時代。我們應從現世便開始度新的生活,期待基督的再來,直到天主成為「萬物中的萬有」(格前十五28),即整個受造物因基督有效的救贖工程,獲得與祂同樣受舉揚的光榮。
本文參考資料:
Joseph Ratzinger: “Ascension of Christ” in Sacramentum Mundi. I, 109—110.
Ch. Duquoc: Christologie 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