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學論集主頁 | 羅光 著 |

 

 

31
神學論集
(1977)p77-103
   

中國對帝 天的信仰



羅光 著

 


一.信仰的存在

中華民族從有史以來,即表現信仰一位至高的尊神,這位尊神稱為帝,又稱為天;在歷史上越往上溯,對於尊神的信仰越深越誠。但是從漢朝巿以後,尊神的信仰漸漸混亂,一方面因為五行的學說興起,在宗教方面乃有五帝和六帝的信仰;另一方面又因為道教和佛教盛行,傳統的宗教信仰乃漸衰微。到了民國,歐美的思想深入中國社會,國民政府既不祭天,青年人多以宗教信仰為迷信,於是傳統的尊神信仰已不正式存在,但在許多人的心目中,這種信仰尚留著很深的痕跡。
我們現在對這種傳統的尊神信仰加以分析研究。先研究這種信仰的存在,再研究這種信仰的性質。

(1)商  朝
(甲) 甲骨文
我中華民族最古的歷史遺跡,是從殷墟所掘出的甲骨。甲骨文字的發現,從清光緒二十五年己亥﹙一八九九﹚,到民國三十八年己丑﹙一九四九﹚,正好是五十個年頭,我們今天回顧這五十年的過程,甲骨學由零星的文字考釋到了全部的史料整理,確切已經有了驚人的進步,成為一種最新的學問。……
「甲骨學所研究的是甲骨文字,甲骨文字是寫或刻在龜的腹甲,背甲和牛的肩胛骨上面的文字。甲骨上面何以要刻文字?因為古人好把猶疑不決的事情去問聖靈的鬼神,叫作『卜』。商朝以前﹙前期﹚是專用牛羊的肩胛骨,山東城子崖黑陶時代,就是如此,卜的方法只是用火灼骨,看那破裂的兆紋。到了商朝的後期,盤庚遷殷到帝辛的亡國﹙一三八四-一一一一﹚平常稱為殷代。這時候卜的方法改進了,用牛骨兼用龜甲,在龜甲的一面﹙內面﹚整齊施以鑽鑿,用時向鑽鑿處加火灼之,另一面就破裂而成卜字形狀。這已是有規律有計劃的卜法了。卜完之後,把所問的事情,寫在卜兆之旁,寫完又刻,也有刻完之後,又塗飾硃墨的。因為這種文字是專為記貞卜而用的﹙貞訓卜問﹚,所以也叫作『貞卜文字』,或叫作『卜辭』。﹙1﹚
甲骨文既然是卜辭,則和宗教信仰有關。董作賓說卜是「問聖靈的鬼神」;但是據現有的甲骨文的例證,股商的卜辭,常是向『帝』問卜,不向別的鬼神問卜。
「殷人貞卜的對象為『帝』即『上帝』,亦即是『天』。卜辭有言『帝其降若』,『帝降不若』,均以『帝』為至上神。其在武丁之世,亦或稱『上』『上子』。至廩辛康丁以後,又稱上帝。惟終殷之世,未見以『天』稱。有之,若『天邑商』『天戊』之『天』,皆用為大,與天帝之『天』無關。此曰:『亡降疾』,猶言帝不降疾,足證殷人視疾病之一因,為由天而降也。」﹙2﹚
卜辭中雖也以疾病的原因,為鬼神崇禍,舉出鬼神王名很多,然為問卜,則常向「帝」問吉凶。這種問卜,表示殷人相信吉凶由「帝」作主,「帝」在鬼神以上。
朱芳圃以甲骨文作史料,研究商朝的歷史,關於商朝人的宗教信仰,他說:
「郭沫若曰:卜辭屢見帝,或稱上帝。凡風雨禍福,年歲之豐嗇,征戰之成敗,城邑之建築,均為帝所主宰。足證殷人已有至上神之觀念。惟據山海經而言,至上神之帝即帝俊,則卜辭之帝或上帝,亦當即夔若高祖夔也。」﹙3﹚
用山海經的神話去解釋甲骨文對尊神的信仰,既沒有考據,更不合乎五經的思想,乃是一種錯誤。甲骨文和五經的「帝」﹙上帝﹚決不是一位人王,不能和古史上的任何人相混。
「帝」字在甲骨文裡的寫法有多種,在主要的圖形上則相同。孫海波在所編的「甲骨文編」中,曾舉出六十種,都大同小異。主要的圖形為﹙4﹚。日本甲骨學者島邦男在所編的『殷虛卜辭綜類』,且舉出了卜辭的原文,足供研究者的參考。﹙5﹚

(乙) 書經 商書
甲骨文不是商朝唯一的史料,在甲骨出土以前,書經早就存在了。書經中的商書,按「尚書正義」列有湯誓、仲虺、湯誥、伊訓、太甲上中下,咸有一德,盤庚上中下。說命上中下,高宗彤曰,西伯戡黎,微子,共十七篇。「尚書正義」有別的篇章為孔安國的古文尚書,若按伏生所傳的當書,商書則祇有湯誓、盤庚、高宗彤日,西伯戡黎,微子,共五篇。孔安國的古文正書,偽書本來很多,伏生所傳尚書,也很難說都是商朝原本。屈萬里先生論湯誓篇說:
「本篇文辭既不古,又充滿弔民代罪之思想,其著成時代,疑在孔子之後。而孟子梁惠王篇引之,故當在孟子之前」。論盤庚說:『按:本篇既詰屈聱牙,然決非盤庚時之作品。……然則此篇蓋殷末人述古之作也。』論高宗彤日篇說:『高宗彤日,乃後人之祭武丁,而非武丁之祭成湯也。又武丁之稱高宗,疑至早亦不前於殷代末葉;而祖已之稱,則確知當在其孫輩之後。篇中既著祖己之名,知亦非祖庚時祖己之作。以此證之,本篇乃後人所作,以述祖庚彤祭武丁之時,祖己戒王之事者也。以文辭現之,本篇之著成,亦當在盤庚三篇之後。』論西伯戡黎說:『本篇述西伯勝黎後,祖伊戒紂之事,蓋亦後人述古之作。』論微子篇說:『本篇述殷將滅亡,微子擬去殷謀於父師少師之事。文辭淺易,蓋亦非當時之作品。』﹙6﹚
商書五篇雖不能確定為當時的原作,其中必有後人述古的文章:但所述的言,可以代表當時商王的思想。
在湯誓篇裡有一次用「上帝」的稱呼,兩次用「天」的稱呼。
「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予畏上帝,不敢不正」。
「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
盤庚篇四次用「天」,一次用「上帝」,一次用「上」:
「先王有服,格遵天命。……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天其永我命于茲新邑。……」
「今其有今罔後,汝何生在上?……予迓續乃命于天。」
「肆上帝將復我高祖之德。」
西伯戡黎篇都用「天」代表至高尊神,不用「帝」或「上帝」的稱呼,一次用「大」,一次用「上」。
「天既訖我殷命,……故天棄我,……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摯,……我生不有命在天?……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於天。」
微子篇。祇一次說到尊神,用「天」的稱呼。一次說到神祇:「天毒降災荒殷邦,……今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牲。」
我們比較商書和甲骨文,看出有一個疑問,甲骨文稱呼至高尊神,祇用「帝」或上「帝」的稱呼,商書卻用「天」和「上帝」兩個稱呼,而且多用「天」。大家都知道周朝習慣用「天」和「上天」稱呼尊神。商書中用「天」,是不是證明商書是周朝的作品呢?可是在周書裡,雖常用「天」,卻也用「上帝」稱呼尊神。因此,我們可以說:商朝習慣稱至高尊神為「帝」,但同時也用「天」。
我們若看書經裡所有虞夏書,著作年代,可能要在商書以後,成於春秋之時。舜典篇祇有一次提到尊神,用上帝的稱呼:
「肆類於下帝,禋于六宗,望于出川,翩于群神。」皋陶謨篇常用「天」稱呼尊神,也用「上帝」。
「天敘有典,……。天秩有禮,……。天命有德,……。天討有罪,……。天聰明,……。天明畏,…。」
「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
天之命,惟時惟幾。」
甘誓篇用「天」稱呼尊神:
「天用勦絕其命,今予恭行天之罰,……。」

(丙)詩經  —  商頌
毛詩所存商頌五篇:那,烈祖、玄鳥、長發、殷武。屈萬里先生考訂為宋襄公時所作。「今存商頌五篇,其文辭多襲周頌及大雅;而殷武所詠史實,又非宋襄公莫屬。在可以證知其非作於商代而作於宋國也。」﹙7﹚
宋國為殷商的後代,固可代表商殷的習慣和思想,在商頌中,尊神的思想很明顯,稱呼則或稱「天」,或稱「帝」。
「自天降康,豐年穰穰。」﹙烈祖﹚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古帝命成湯,正城彼西方。」﹙玄鳥﹚
「帝立子生商。……。帝命不違,至於湯齊。……上帝是祇。帝命式于九圍。……何天之庥,……。何天之龍。」﹙長發﹚
「天命多辟,……。天命降監,……」。
總結商朝所有歷史文獻,尊神的信仰,為宗教信仰的中心,尊神的稱呼也很單純,稱帝,稱上帝,稱天,僅一次稱「一」稱「大」。較詩經國風所用尊神的稱呼單純多了。

﹙2﹚周 朝
(甲)金文
金文,為刻在鐘鼎上的銘文。鐘鼎,為我們現有古物中的銅器。現有的銅器,以商朝的銅器為最早,其次則是周朝的銅器。漢朝的銅器則以銅鑊為主。
「就是發現最早的商代銅器,也不屬於商代前期,而是在被認為商代中期的鄭州二里岡文化類型的遺物中,另有些青銅質的容器。……周初的銅器,一切都承襲殷商的舊制,即如一些洛陽,寶雞出土的器物,也多與殷墟遺物相似。…西周後期,一部份雖仍承襲開國的舊規,但銅質的冶鍊,已不若前此的精緻,……是由於當時製器,多為敘攻伐,正疆土等任務,故重銘文,而略於紋飾和形制……由春秋降及戰國,則漸為圓整光澤的薄製,和細密輕淺的紋飾,……。尤其到戰國晚期,銅器都有劇烈的變化,……秦漢以後的銅器,除了少數承襲戰國器外,大都偏重於日常用品,就是一些禮樂器,也多取日常用品為規格,另外於印章和鏡鑑方面有所發展。」﹙8﹚
「周代彝器進化觀一書,曾分古代彝器的銘文為四階段:第一階段為銘文的初生,『僅在自名,自勒其私人之名或圖記,以示其所有,』今所傳世的商器銘文是,其次依文化的遞進,達到『此階段之彝器,與所帛同,直古人之書史矣』的效用,這是以西周器文為最顯著的遺器。惟春秋中葉以後,即變為第三階段『書史性質,變而為紋飾。』及至第四階段,『復返於粗略之自名,或委之於工匠之手,而為『物勒工名』,則漢以後器文是。』﹙9﹚
在西周鐘器中,毛公鼎和宗周鐘為考古家所最重視的古物。這兩件鐘器都有銘文,而且毛公鼎的銘文為銅器銘文中最長的一篇。在這兩件鐘器的銘文中,都很明顯地表示對於尊神的信仰:
毛公鼎的銘文,稱尊神為「皇天」,也稱「昊天」。
「王若曰:父厝!不﹙丕﹚顯文武,皇天弘猒﹙饜﹚,配我有周,雁﹙膺﹚受大命,……唯大命,肆皇天亡  ﹙斁﹚,臨保我有周。不﹙丕﹚   ﹙鞏﹚先王配命,  ﹙ 旻﹚天疾畏﹙威﹚。…先王若德,用卬﹙抑﹚邵﹙服﹚皇天,……﹚
宗周鐘的銘文,稱尊神為「唯皇上帝」和「皇天」:
「……唯皇上帝百神保余小子,朕猷有成亡競,我唯司配皇天。……」
西周鐘器銘文稱呼尊神和書經詩經稱呼尊神相同,較商稍為複雜。

(乙) 書經周書
屈萬里先生所著「尚書釋義」關於周書,寫說:「今據尚書二十八篇中,其真正屬於西周之作品,自大誥以下迄於顧命﹙盤庚蓋西周時作品,然當傳自宋國呂刑是否西周作品,尚難確定:故皆未計入﹚凡十二篇。此十二篇中,關涉周公者達半數以上。此就事實言之,則此類文件之保存傳佈,殆尤非魯國莫屬也。」﹙敘論﹚
周書中關於「天」的信仰,非常濃厚,較商書更甚。對於尊神的稱呼,以「天」為多。
牧誓說:「今予發,惟恭行天罰。」
皇極說:「皇極之敷言,是彝是訓,于帝其訓。」
金騰說:「……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於天。……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訊,敷佑四方。……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
大誥說:「……弗弔,天降割於我家不少,……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茲不忘大功,予不敢閉于降威用。……紹天明,……天降威。……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寧王,興我小周邦。…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嗚呼!天明威,弼我丕丕基。……天閟毖我成功,……天棐忱辭,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迪知上帝命。……爾亦不知天命不易。……天惟喪殷,……天亦惟休于前寧人,……天命不僭……」
康誥說:「惟時怙,冒聞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用康保民,弘于天若德。……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天惟與我民彝大泯亂。……爽惟天其罰殛我,我其不怨。……」
酒誥說:「……弗惟德馨香,祀登聞於天,誕惟民怨。……故天降喪于殷,罔愛于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召誥說:「……嗚呼!皇天上帝,改茲元子茲大國殷之命。惟王受命,無疆惟休。……天既遐終大邦殷之命,……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王來紹上帝,自服於中土。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時配皇天,……有夏服天命。……有殷受天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歷年。……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其曰我受天命,……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
洛誥說:「……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不敢不敬天之休。……敬天之休。……奉答天命,……」
多士說:「……弗弔,昊天大降喪于殷,我有周佑命,將天明威,致王罰,殷命終于帝。……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為,惟天明威。……上帝引逸。……則惟帝降格,……弗克庸帝,……惟時天罔念聞,厥惟廢元命降致罰。……亦惟天丕建,保入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在今後嗣王,誕罔顯于天,……罔顧于天顯民祇。惟時上帝不休,降若茲大喪。惟天不畀不明厥德。……今惟我周王,丕靈承帝事。……告郲于帝。……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寧,時惟天命,……我乃明致天罰,……爾克敬,天惟畀矜爾;爾不克敬,爾不啻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罰于爾躬。……」
立政說:「籲俊尊上帝,……丕釐上帝之耿命;……」
顧命說:「……今天降疾……皇天改大邦殷之命,……用端命于上帝;皇天用訓厥道,付畀四方……」
君奭說:「君奭!弗弔,天降喪于殷,……我亦不敢寧于上帝命,弗永遠念天威,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德延,天不庸釋于文王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于皇天。……臣扈,格于上帝,……故殷禮陟配天,多歷所,天惟純佑命,……天壽本格有殷嗣,天滅威。……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德,其集大命於厥躬。……迪知天威,乃惟時昭文王,迪見冒聞于上帝,惟時受有殷命哉。……後暨武王,誕將天威,」
多方說:「……洪惟圖天之命,弗永寅念于祀。惟帝降格于夏,有夏誕厥逸,……不克終日勸于帝之迪,乃爾攸聞,厥圖帝之命,……乃大降罰,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刑殄有夏。惟天不畀純,……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我則敬天之罰。……」           

 ﹙丙﹚ 周   頌
『頌為宗廟之樂,祀神之詩也。頌者,容也,歌而兼舞也。鄭氏詩譜謂:周頌之作,在周公攝政,成王即位之初。朱子以為亦或有康王以後之詩。以詩本文核之,朱說是也。周頌多無韻,且文辭古奧,在三百篇中,當為最古之作品』﹙10﹚
周頌三十一篇,多用皇天或天稱呼尊神,且用「昊天」「上帝」等稱呼。
「維天之命,於穆不已。」﹙維天之命﹚
「天作高山,大天荒之。」﹙天作﹚
「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昊天﹚
「維天其右之,儀式刑文王之典……畏天之威,于時保之。」﹙我時﹚
「……上帝是皇。……降福穰穰,降福簡簡」﹙執
「思文后稷,配彼天。……」﹙思﹚
「……明服上帝,迄用康年。……」﹙臣工﹚
「……燕及皇天,克昌厥後。綏我眉壽,今以繁祉。……」﹙雝﹚
「教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陡降厥土,日監在茲。……」﹙敬之﹚
「綏萬邦,婁豐年,天命匪解。……於昭於天,皇﹙天﹚以閒之。」﹙桓﹚
周頌對尊神的信仰,和商頌一樣,稱呼尊神也和鐘鼎銘文相同。

(丁) 大小雅
詩經中的小雅大雅,都是西周時代的詩,朱子在「詩集傳」說:「以今考之,正小雅、宴饗之樂也;正大雅,會朝之樂,受釐陳戒之辭也。」至於大小雅的時代,屈萬里先生說:「大雅裡也有幾篇,像是西周初年的作品,而大部份是西周中葉以後的產物。小雅多半是西周中葉以後的詩,有少數顯然地是作於東周初年。」﹙11﹚
大小雅共一百篇,小雅七十,大雅三十。一百篇中屢屢提到尊神,用天、皇天、上帝、等稱呼。我們不能將文句都引來,祇引一些文句作為例證。

大  雅
「……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假哉天命,有商孫子。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于周服,天命靡常。……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文王﹚
「天難忱斯,不易維王。天位殷適,使不挾西方。」
「……維此文天,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天監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載,天作之合。……有命自天,命此文王。……」﹙大明﹚
「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觀四方,求民之莫。……上帝耆之,憎其式廓。……天主厥配,受命既固。帝省其山,……。帝作邦作對。……維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既受帝祉,施于孫子。……」﹙皇矣﹚
「……於萬斯年,受天之祜。受天之祜,四方來賀。於萬斯年,不遐有佐。」﹙下武﹚
「……上帝不寧,不康禋祀,居然生子。……其香始升,上帝居歆。」﹙生民﹚
「……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假樂﹚
「上帝板板,下民卒癉。……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板﹚
「蕩蕩上帝,大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蒸民,其合匪諶。……」﹙蕩﹚
「……天不我將,靡所止疑。……我生不辰,逢天僤怒。……天降喪亂,滅我立王。降此蟊賊,稼穡卒痒。……」﹙桑柔﹚
「……天降喪亂,饑饉薦臻。……上帝不臨,耗斁下土。……昊天上帝,則我不遺。……昊天上帝,寧俾我遯!……昊天上帝,則我不虞。敬恭明神,宜無悔怒。……瞻卬昊天,云何如里?瞻卬昊天,有嘒其星。……瞻卬昊天,曷惠其寧?」﹙雲漢﹚
「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監有周,昭假于下。……」﹙烝民﹚
「瞻卬昊天,則不我惠!孔填不寧,降此大厲。……天何以刺?何神不富?……天之降罔,維其優矣。…天之降罔,維其幾矣……」﹙瞻卬﹚
「旻天疾威,天篤降喪,瘨我饑饉,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天降罪罟,蟊賊內訌。……」﹙召旻﹚

小  雅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天保定爾,俾爾戩穀。……天保定爾,以莫不興。」
「……天方薦瘥,喪亂弘多。……不弔昊天,不宜空我師。昊天不惠,降此大戾。……不弔昊天,亂靡有定。……昊天不平,我王不寧。……」﹙節南山﹚
「……視天夢夢,既克有定,靡人弗勝。有皇上帝,伊誰云憎?……」﹙正月﹚
「……下民之孳,匪降自天。……天命不徹,我不敢傚,我友自逸。」﹙十月之交﹚
「浩浩昊天,不駿其德,降喪饑饉,漸伐四周。……如何昊天,辟言不信?……」﹙雨無正﹚
「昊天疾威,敷于下土。……」﹙小旻﹚
「…各敬爾儀,天命不又。……﹚﹙小宛﹚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天亡生我,我辰安在。……」﹙小弁﹚
「悠悠昊天,曰父母且。無罪無辜,亂如此幠!昊天已威,予罪;昊天大幠,予慎無辜。…﹙巧言﹚
「……蒼天,蒼天!視彼驕人,矜此勞人!……」﹙巷伯﹚
「明明上天,照臨下土。……「﹙小明﹚
「……上帝甚蹈,無自暱焉。……上帝甚蹈,無自瘵焉。……」﹙菀柳﹚
自大小雅的詩篇裡,可以明明看到周朝人民確信尊神,向尊神求福免災。在戰亂和天災的時候,向天呼號。周朝人民的信仰,把天和百神及祖宗分別得很清楚。對尊神的稱呼雖多:夫、上天、皇天、昊天、旻天、蒼天、帝、上帝、昊天上帝,等等稱呼,所指的尊神,則相同,而且是唯一的尊神。

﹙3﹚  春秋戰國
﹙甲﹚  國   風
春秋戰國在中國的思想史上,乃一大轉變的時期,在政治上,也是一大動盪的時期,民眾的生活,受到很深刻的影響。從宗教信仰方面來看,對於『天』的信仰,雖保存不斷;但已經沒有以前的誠心。這一點可以由詩經的國風和四書作證。國風的詩中少有提到『天』或『上帝』。
「……終窶且貧,莫知我艱。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北門﹚
「……之死天靡它,母也天只,不諒人只!……」﹙柏舟﹚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黍離﹚
「……悠悠蒼天,曷其有所!……悠悠蒼天,曷有其極!……悠悠蒼天,曷有其常!」﹙鴇羽﹚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黃鳥﹚
在十五國的國風裡,祇有上面五篇提到「天」,而且四篇用「蒼天」。「蒼天」的意義有些近於上面所看見的天,雖然在詩經裡仍指「皇皇上天」,「蒼天」漸漸失掉「位格」了。這種趨勢在「日月」一章裡也有表現: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日月﹚
婦人不得丈夫的歡心,不能和好同居,心中憂怨,作為詩篇。憂怨不呼「上天」,而說「日居月諸」,呼喊日月,可見對於上天的信仰,已經衰薄,同時也表示把形質的天,來代替無形而有位格的上天。

﹙乙﹚  孔子與孟子
現在研究孔孟思想的人,常以孔子孟子缺乏宗教信仰,專重人文,因為孔子不談天道。「子貢曰:夫子之文章,不得而聞之,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但是從這段話不能證明孔子不信「天」,祇能證明孔子不談天道,而且也不談人性。孔子對於「天」的信仰和書經詩經的信仰相同:
「……子曰: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八佾﹚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泰伯﹚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子罕﹚
「顏淵死,子曰:噫!夫喪予!天喪予!」﹙先進﹚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憲問﹚第二段上面所引孔子的話,所用的「天」,即是書經和詩經的「天」或「上天」。
「子曰:予郤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
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篇﹚
這一段話是孔子思想的中心,表示畏天,表示天有好生之德,表示宇宙的秩序。這種思想來自易經。易經常講乾坤天地的生生不息,以生生為天地好生之德。孔子接受易經的思想,構成自己的仁道和中庸。孔子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這處的天字來自易經的「天地」。中庸也有這種思想:「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中庸第二十六章﹚。中庸先講天地之道,後來引用詩經的話,詩經所說「維天之命」,乃是「上天」之命,乃是以天地生物不測之道,歸屬「上天」之命。孔子不用「天地」,只用「天」,更是和中庸相同,以「天何言哉,四時行焉,萬物生焉」為「上天」之命。
孟子這本書很少談到對於「上天」的信仰,但是當孟子遇到一生的重要關頭時,很明顯的把對於「上天」的信仰表白出來,絕對不含混!
「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於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孟子、梁惠王下﹚「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曰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時也,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也,當今之世,舍我其誰者?吾何為不豫哉!」﹙孟子、公孫丑下﹚
在這兩次重要的關頭,孟子明明表現自己對「上天」的信仰。他和孔子一樣,自認負有「上天」所賦給的使命。

﹙丙﹚  戰   國
戰國末期,傳統的上天信仰受了兩種學說的影響,而起了變動。一方面老莊和法家的思想影響了荀子,荀子把「天」的觀念變成了「自然」的意義。另一方面五行的思想混入了皇帝繼承的天命裡,造成了五帝的邪說,把「帝」的觀念完全破壞了;而且自秦始皇稱帝以後,帝的稱呼用於皇帝,後代便不用「帝」稱呼唯一尊神,而用「天」了。後代祇有「祭天」的大典,而不說「祭帝」。

(A)易 
易經一書的真偽問題,是考據學上的一個難題,文王、周公、孔子在易經內的著作,現代學者都懷疑。然而,無論怎樣否決易經和文王、周公、孔子的關係,易經的各部份在戰國時一定已經存在。
易經在原始時為卜筮之書,卜筮以決吉凶,和甲骨的運用一樣。卜筮吉凶係宗教性質的動作,應該含有宗教信仰。但是易經的「辭」,解釋吉凶,由宇宙的變易去推測人事的吉凶,宇宙的變易乃是自然界的現象,由陰陽兩個動力而成。因此,易經乃成為儒家的一冊宇宙哲學。再由宇宙哲學轉入人生哲學,以人道和天道相連,易經又成為儒家倫理學的形上基礎。易經的宗教信仰便很淡薄,書中幾乎沒有宗教色彩,一切都以宇宙變易的自然之理去解釋。宋明理學家繼承易經的哲理,把宗教信仰排除於哲理之外。但是,並不能因此便說易經沒有「上天」的信仰,或甚至於易經反對「上天」的信仰。因為易經的「辭」裡也有幾處提到「上帝」或「上天」的信仰。
(1) 大有卦的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正義說:「……故君子……順奉天德,休美物之性命……」「上九自天祐之、吉、無不利。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
(2) 豫卦的象曰:「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正義曰:「殷薦之上帝者,用此殷盛之樂,薦祭上帝也。」
(3) 牙妄卦的彖曰:「……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天命不祐,行矣哉。」正義曰:「……天之教命,何可犯乎?…天命之所不祐,竟矣哉。」
(4) 萃卦的彖曰:「……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順天命也。」
(5) 鼎卦的彖曰:「……聖人亨以亨上帝,而大亨以養聖賢。」
(6) 損卦的彖曰:「六五元吉,自上祐也」。正義曰:「自上祐。曰:上謂天也,故與自天祐之吉,無不利。」
(7) 益卦的彖辭曰:「……六二……王用享于帝,吉。」
上面所引卦辭裡的「天」和「帝」,和書經詩經的「天」和「帝」意義相同,代表唯一尊神。當然,易經常用的天和天道,指自然之道和自然之天,天和乾的意義相同。

B   
胡適的中國哲學史論荀子說:「荀子在儒家中最為特出,正為他能用老子一般人的『無意志的天』來改正儒家墨家的『賞善罰惡』有意志的天;同時卻又免去老子莊子天道觀念的安命守舊種種惡果。荀子的天論,不但要人不與天爭職,不但要人能與天地參,還要人征服天行以為人用。」﹙12﹚
陳大齊先生生「荀子學說」一書中也說:「荀子的自然論,尤其關於天的學說,具有獨到而精闢的見解,為當時的思想界放一異彩,且與近代自然科學的精神甚相吻合。荀子以天是不知不識的,是沒有意志的,只是遵循著一定不易的自然法則而生成消長。所以天不能有意志地降禍福於人,亦不會隨人的好惡而改變其生成消長的自然法則。天固不能有意志地降禍福於人,但對於人生卻大有影響,足以為禍,亦足以為福,不過其為福為禍,完全出於人之能否善為利用。禍福出於人為,非出於天意,荀子稱之為天人之分,是必須特別辨明的一件事情。」﹙13﹚
我認為對於荀子的「天論」,應分成兩個問題來研究:一,荀子信不信書經和詩經的天,即信不信尊神;二,荀子的「天」字,意義為何。
關於第一個問題,荀子信不信書經和詩經的天。從荀子的書可以證實荀子保有這種信仰。
第一篇「勸學」篇,荀子引詩經小雅小明章的話:「詩曰:嗟爾君子,無恆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真。神之聽之,介爾景福。」小雅的話是講上天賜福。荀子引這段話,勉人勸學。
第三篇「不苟」篇說:「君子小人之友也。君子大心則天而道,小心則畏義而節」。荀子集解曰:「盧文昭曰:正文則天而道,韓詩外傳四,作即敬天而道。王念孫曰:天而道三字,文義不明,當依韓詩外傳作敬天而道,畏義而節對文。楊註失之。」既是「敬天而道」,所敬之天,則是書經和詩經的「上天」,而不是無意志的自然。
第四篇「榮辱」篇說:「夫天生蒸民,有所以取之」。集解說:「言天生眾化,其君臣上下職業,皆有取之道」這處荀子所說「夫天生蒸民,有所以取之」,和詩經大雅蒸民章所說:「天生蒸民,有物有則」相同。
第九篇「王制」篇,荀子開端講了王者的政治,守法守義,他結束說:「天是謂之天德,是王者之政也。」這裡所說的天德,若解為自然之天,很不容易講通,若把荀子的「天德」和易經的天道相配,又嫌荀子所的王政過於瑣碎,與易經的原則性的天德不相合。若以荀子的「天德」和書經的「天德」相提並論,便容易解釋了。
第十四篇「致士」篇有四句韻言,「得眾動天,美意延年,誠信如神,夸誕逐神。」這四句都是表示宗教信仰的話,集解說這四句是韻文,和上下文氣不合,可能是另一篇的逸文。但是大家承認是荀子的話。
第十七篇「天道」篇,大家都說是荀子以「自然」代替上天,以天道為自然之道;然而就是在天道篇,荀子引詩周頌天作章說:「詩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庄康之,此之謂也。」周頌「天作高山」的「天」,乃是造物者,即是「上天」,不是無意識的「自然」。但是荀子在這一篇的結尾說:「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制之?」荀子反對尊敬天或思慕天,也反對順從天或頌揚天;這不是明明反對古來對於「上天」的信仰嗎?荀子接著還說:「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我認為荀子在天論所談的天,和天命或命運相同。荀子反對人信天命,他不信人的禍福由天命去支配,更不相信人的禍福有一成不變的命運。他主張人的禍福由人自己去造。這種天命或命運本來不是「上天」,最多可以說天命或命運是上天所定。因此,荀子反對天命禍福或命運不變,並不是否認對於上天的信仰。他引證周頌「天作」的話,即是主張「上天」創造宇宙人物,人要自己去好好治理。
第十九篇「禮論」,荀子說:「禮有三天,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郊止乎天子,而社止於諸侯。」荀子重禮,禮有三本,乃有郊社的祭祀。郊祭天,天為上天,必定不是無意識的自然之天。從這一點可知荀子信仰上天。但他以為「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載人,不能治人也。宇中萬物生人之屬,待聖人然後分也。」
從上面所引的文字,我們可以解釋第二個問題:荀子的「天」,意義為何。簡單地說,荀子的天,通常意義和現代所講的「自然」相同。然而荀子保存有「上天」的信仰,他書中的「天」,有時也稱「上天」或「上帝」。
荀子沒有摧毀「上天」尊神的信仰,而以自然之天代替有意志的「上天」。他乃是把「天」字用為「自然」。他講自然之天和老莊講自然不同,老莊主張自然無為,順自然而生死。荀子強調人為,主張以人駕馭自然。
因荀子把「天」用為自然,後代的儒家,如宋明理學家便常以天字用為「自然」。

﹙C﹚  五   帝
五行的學說,學者都認為是戰國時代鄒衍所倡導的。但是在鄒衍前,三代時曾有「五材」,「五工」,「五官」,「五行」等名詞。這些名詞在當時是指金木水火土五種材料,所以稱為「五材」,對於五種材料的工人稱為「五工」,管理工人的官職,乃有「五官」。社會上經營這五種材料的職業,稱為「五行」這種五行和後代儒家所談的陰陽五行沒有關係。
尚書甘誓篇有「怠葉三正,威侮五行」的話。屈萬里先生就因著這兩句,主張甘誓作於鄒衍之後。「篇中五行及三正,皆春秋以來之語,而所言所行,實指終始五德;以是證之,本篇蓋著成於鄒衍之後也。」﹙14﹚
尚書的洪範篇有五行:「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鹹,焱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屈萬里先生說:「關於五行之文獻,更無早於本篇者。茲就荀子之說推之,本篇如不成於子思之手,則當成於子思之徒。」﹙15﹚
我以為尚書所說的五行,不一定要解為鄒衍的五行,而且,更可以解為五種材料的五行,或五種職業的五行。
鄒衍的五行,乃是後代陰陽五行的五行,稱為「終始五行」。主張朝代的變更,是按照五行的次序。於是乃造成「五帝」和「六帝」的謬說,甚至「六天」的怪論。
史記漢堡高祖本紀說:「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行數里醉,因臥。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何哭。老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人曰:嫗子何為見殺?嫗曰:吾子,白帝子,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不誠,欲笞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畏之。」司馬遷祇說了白帝和赤帝,然白赤為五色的二色,其餘三色雖然沒有說出來,當時必定也信有其餘三色的帝。史記封禪書說:「二年,東擊項籍而還,入關,問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對曰:四帝:有白青黃赤帝之祠。高祖曰:吾聞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說。於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有司進祠,上不親往。……孝文帝即位。即位十三年,……是歲制曰:朕即位十三年於今,頤宗廟之靈,社稷之福,方內又安,民人靡疾,間者比年登。朕之不德,何以饗此?皆上帝諸神之賜也。蓋聞古者饗其德,也報其功,欲有增諸神祠。有司議增雍五疇。……其明年,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若人冠絻焉,或曰:東北,神明之舍,西方,神明之墓也。天瑞下,宜立祠上帝,以合符應。於是作渭陽五帝廟,同宇,帝一殿,面各五門,各如其帝色。祠所用及儀,亦如雍五畤。」
 漢高祖在「雍」,建五畤,祠五帝。漢文帝在「渭陽」作五帝廟,祠五帝。五帝為白、青、黃、赤、黑五帝。鄒衍以五行代表五德,一個朝代,以一德而興,五德乃各有神為之主。五德又以五色為代表,以四方和中央為住所,以四季為功作每一方向有一方之主。五德和五方之主,便成五帝。漢高祖說:「余聞天有五帝。」五帝之說在漢初已經存在。五帝再加「上帝」或「昊天上帝」,乃成了『六帝』。
漢朝時緯書盛行,緯書和讖有關連,假借五經之名,以作神怪的邪論。後代學者解釋經書,常用緯書的邪說。緯書不只紊亂了五經,也破壞了古代的宗教信仰。
唐會要記述頗詳細:「自周衰,禮樂壞於戰國,而廢絕於秦。漢興,六經在者,皆錯亂散亡雜偽,而諸儒方共補輯,以意解詁,未得其真,而讖緯之書出以亂經矣。自鄭玄之徒,號稱大儒,皆主其說,學者由是率惑沒溺,而時君不能斷決,以為有其舉之,莫可廢也。由是郊丘明堂之論,至於紛然莫知所止。禮曰:以禋祀昊天上帝,此天也。玄以為天皇大命者,北辰耀魄寶也。又曰:兆五帝于四郊,此五行精氣之神也。玄以青帝靈威仰,赤帝赤熛怒,黃帝含樞細,白帝白招拒,黑帝汁光紀者,五天也。由是有六天之說。後世莫能廢焉。唐初,貞觀禮,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正月卒日,祀感帝靈威仰于南郊,以祈穀,而孟夏祀於南郊,季秋大京於明堂,皆祀五帝也。」﹙16﹚
「高宗顯慶二年,禮部尚書許敬宗與禮官等議曰:六天出于緯書,而南郊圜丘一也,元﹙鄭元﹚以為二物,郊及明堂,本以祭天,而元皆以為祭太徵五帝。傅曰:凡祀,啟蟄而郊,郊而後耕,故郊祀后稷,以祈農事,而元謂周祭感帝靈威仰,配以后稷,因而祈穀,皆謬論也。由是藍黜元說,而南郊祈穀,祭昊天上帝。」﹙17﹚
我國的經書,給漢朝鄭玄一班註釋家,弄得烏煙瘴氣,尤其是易經。真該像王船山的主張,把漢註廢棄不用,經書纔可以通。漢代儒者因著五行的緯書,把「上天」尊神的信仰弄亂了。後來道教又敬拜玉皇上帝,三清等神,帝字和上帝便不能用來代表至尊神了。但是儒家傳統信仰之「天」,在朝廷和民間繼續存在,朝廷有祭天大典,民間則信天的賞罰。
對於祭天大典,明洪武元年的郊議,述說頗詳,「洪元年二月壬寅朔,中書省李善長期等奉敕撰進郊祀議,略言:王者事天明,事天察,故冬至報天,夏至報地,所以順陰陽之義也。祭天於南郊之圜丘,祭地於北郊之方澤,所以順陰陽之位也。周禮大司樂:冬日至,禮天神,夏日至,禮地祇。此三代之正禮,而釋經之正說。自秦立四疇以祀白青黃赤四帝,漢高祖復增北疇,兼祀黑帝。至帝有雍五疇,及謂湯五帝,甘泉太乙之祀,而昊天上帝之祭,則未嘗舉行。魏晉以後,宗鄭玄者,以天有六名!歲凡九祭。宗王肅者,以天體惟一,安得有六?一歲二祭,安得有九?雖因革不同,大抵多參二家之說。自漢武用祠官寬舒議,立后土祠於汾陰睢上,禮如祀天。而後世因於北郊之外,仍祠后土。鄭玄又惑於緯書。謂夏至於方丘之上,祭崑崙之祇,七月於泰圻之壇,祭神卅之祇,析而為二。後世又因之,一歲二祭。元始間,王莽秦罷甘泉泰疇,復長安南北郊,以正月上辛若丁,天子親合祀天地於南郊。由漢唐千餘年間皆因之。其親祀北郊者,惟魏文帝、周武帝、唐高祖、唐元帝﹙睿宗﹚四帝而已。宋元豐中,議罷合祭。紹聖政和間,或分或合。高宗南渡以後,惟用合祭之禮。元成宗始合祭天地五方帝,已而立南郊,專祀天。泰定中,又合祭。文宗至順以後,惟祀昊天上帝。今當遵古制,分祭天地於南北郊。冬至祀昊天上帝於圜丘,以大明,夜明,早晨,太歲從祀。夏至祀皇地於方丘,以五嶽,五鎮,四瀆從祀。太祖如其議,行之。建圜丘於鐘山之陽,方丘於鐘山之陰。」﹙18﹚
大清典說:「凡祭三等:圜丘、方澤、祈穀,雲祀、太廟、社稷,為大祀,日、月、前代帝王,先師孔子,先農、先蠶、天神、地祇、太歲為中祀,先醫等廟,賢良、昭忠等祀為群祀。」﹙19﹚
「凡郊天之禮,兆陽位南郊圜丘以象天,日圜丘,其制三成,歲以冬日至,祀皇天上帝,奉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世祖章皇帝,聖祖仁皇帝,世宗憲皇帝,大明、夜明、晨辰、雲雨風雷從祀。上帝位第一成南嚮,列聖東西嚮,四從位第二成,大明西嚮,星辰在其次,夜明東嚮,雲雨風雷在其次,均設青幄。」﹙20﹚
清朝在京城建天壇,以行祭天大典。由此可見我國古代對於唯一尊神的信仰,流傳到了民國並未中斷。﹙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