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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論集
(1976)p231-247
   

地方教會與文化

 

鄔昆如

 


在教會傳教工作法令中,對地方教會的描寫有三個主要的因素︰一個是「教友團體」,另一個是「能承行教會使命」,第三個就是「與當地文化相當和諧,而享有相當穩固的基礎」。地方教會與文化這個題目,就是要闡明這第三個因素的意義。
傳教就是接受並實行耶穌基督「傳播福音,宣講天國」的訓令;而要實行這個訓令,就必然涉及文化與信仰的問題。世界上從古到今,沒有一個民族沒有信仰、也沒有一個民族沒有文化;而今要在這種已有的信仰和文化中,宣講天國的信仰,傳播基督的文化,當然就會引起向文化的挑戰,向宗教信仰的挑戢。在中國宣揚基督,就是向中國文化的挑戢;正如昔日基督宗教在羅馬,佛教之在中國的情形一般。
現在面臨的問題是︰一個「文化人」如何會接受福音?一個傳道者又如何把天國的真理傳授給「文化人」?一位已經接受了基督信仰的「中國文化人」,或說,一位中國知識份子信徒,如何把自己的信仰傳授給同胞?
面對這些抽象的、理論的問題,已經成立了聖統制的中國教會,雖然在人口比例上仍是少數;但是,教會的各項措施,卻在一步步地做著文化交融的工作︰譬如在彌撒中已經開始獻花、獻果;而在獻香的禮儀中不再用羅馬式的香爐,而改用中國傳統的柱香等等。
這些現象,都表示教會願意在中華民國固有文化之中,融入基督信仰的因索,使教會中國化,使中國基督化。
為了使這種工作更有效地實現和推廣,兄弟特應神學講習會之邀,從根本上和原則上,探討這一次的專題「地方教會與文化」。為了思路的方便,兄弟把講題以學術研討的方式分成三部份︰先站在問題之外來看宗教信仰與文化相融的歷史事實;關於這樣的歷史,兄弟試舉西洋基督宗教的緣起與發揚,以及佛教之傳入中國,乃至於發展為例證。在題之外看清了其歷史演變的根本因素之後,就進入問題的核心,看看文化的衝擊,對固有文化如何能在接受與排拒的選擇中,終於發展一種融洽現象,落實到當代所遭遇的實際問題;也就是說,要指出這種「歷史的」教訓,以及交往的「內涵」,究竟如何發揮其實效,尤其面對當今的思想趨勢,甚至在反宗教反信仰的思潮中,如何把基督的福音和天國的喜訊傳給當代的中國人,激起他們心中在文化基礎之上,再讓基督的精神融合進來;漸漸地從新的信仰體驗中接受耶穌基督為「天人合一」的具體事實。
現就請分段來討論今天的課題︰

第一部份 歷史演變
在「歷史演變」中,我們的重點放在「宗教與文化」接觸事實的演變,以及宗教與文化融洽後所產生的一種新文化的演變。
關於這類問題,我們很方便地有兩套資料,一方面是佛教之於中國,另一種則是基督宗教之於西方;因此我們也就分兩章來探討︰
第一章 佛教之於中國
中國文化自從先秦諸子開創了以「行」為中心的輝煌時代之後,有過三百年的光榮歷史;三百年之後,很不幸地,後繼無人,接著最少有六百年的空白。在秦漢時代,政治非常輝煌,國勢也非常強盛,可是,在發展哲學思考的課題上,尤其在把握人生的課題上,走向了偏差,而流入庸俗的畫符煉丹,以「運氣」的方式,設法把此世的生命,往無限和永恆延伸,雖然當時有何宴和王弼,設法發揚原始的儒道精神,但是總也無法消除自秦始皇、漢武帝就開始了的「追求長生不老藥」的迷夢。就在此文化還衰退之時,幸好印度的一支宗教文化東來中土,而至少使中國有八百年的文化鼎盛時期。
從先秦的「行」,到秦漢的「知」,再從秦漢的「知」到隋唐的「信」,是中國文化發展中很具意義的一環;因為文化發展的淵源在於「行」,因而其後的整個發展都充滿了「行」的因素:「知」在要求「實行的知」,「信」也在要求「實行的信」。
可是,這裡我們的問題在於︰印度的「佛」在中國來說,當然是舶來品,這外來的文化如何會融入中國文化中?中國又如何會在一種新的宗教文化中繼續存在和發展?
我們且看中國固有文化和印度東來的原始佛學究竟有多大分別,然後才會更驁奇,為什麼竟會有那末大的圓融和寬大。因為中國不但接受了佛學,而且還發展了佛學,甚至從小乘發揚光大到大乘。
先秦的「行」,根本的構想在於「家」的關係,人與人之間要「行仁」,要「行義」,要「行孝」,要「行悌」,都在於「齊家」的信念。但是,佛學來了,不但不發展「家」的概念,甚至要「出家」︰叫張三的青年,「出家」以後,就改名換姓,不但不叫「三」,連「張」姓也抹去,而稱為「道生」或其它的法名。
以「家」為中心的文化,怎麼也會肯接受「出家」的思想?站在這種思考的曲巷中,當然就不容易找出融和的最大原因;如果我們能再深入一層,把先秦的學說都概括到「今生」的範疇中,則秦漢時代開始的煉丹畫符,更是把永恆局限到時間中,把無限困守在空間裡。而佛教的輸入,正是對症下藥,對先秦的學說來說,是說明了「此世」祇是「來生」的過程,用「輪迴」的系統和信念,一層層超度人間世的各種煩惱和苦痛,而進入永恆和無限的「涅槃」境界;在這境界中,人性「解脫」了一切塵世的束縛。對秦漢畫符煉丹的追求今生來說,則提出了 「死亡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生命的開始」;人性的偉大,不在於能夠逃避死亡,而是能夠善度今生今世,以及在今生中對來世的寄望。
從宇宙論中的內涵擴大,從此世伸展到彼岸;而又把人性論中的內容加寬,從 「今生」往前伸延到「來世」,往後回顧到「前世」;使宇宙和人生的視野加大,因而,佛教之傳入中國,事實上並沒有與中國文化基本的原則有什麼衝突,而反過來,加寬並加深了文化的內涵。
這是往大處著想的窺探方面。
就是在小處來看,中國傳統的「家」的觀念並沒有改變,因為「出家」畢竟是印度小乘的看法,因為覺得現世的一切都是「空」,要成聖非要逃避今世不可;但是,這種小乘的看法,接觸到中國文化之後,就漸漸改變了初衷,而認為現世要有可取之處,聖人不但能超越現世,而且更能夠把握現世,於是佛學傳入中國後,竟從小乘發展到「大乘」。大乘佛學可說已是融和了佛教與中華文化所產生的一種新文化體系。
這種融洽了「倫理」與「宗教」的新體系,用了印度傳來的「信」,以及中國固有的「行」;「信」就是在「行」之中,加入了對「來世」與「彼岸」的信念與信心;「行」就是對此「信仰」的實踐。
這種融會了的文化體系,尤其在民間信仰中,特別明顯,就如兄弟所屬的客家族;家中有人生病時,總是請道士來唱唱跳跳,以為憑藉鈴聲與禱告的聲音,可以驅魔趕鬼;可是,當家中病人去世之後,則請和尚來誦經,超度其靈魂;及至到了出殯之日,一切禮儀則由儒家之族長擔任,祭文以及主祭都依照儒家的規定。「死亡」現象正是指出人性的極限,以及人性在這極限中的反省,就在這深度的極限反省中,人性完全暴露在宗教信仰的情操中,它要利用一切宗教儀式、表示一個人在爭取永恆幸福時所作的努力。
從另一個角度看,「家」文化的「仁」,是顯著「禮讓」的特性,佛教的宗教情操也曾幫助了這種特性的發展和加深;雖然後來孫中山先生革了命,但是,仍然沒有把傳統「禮儀」的天性帶向「競爭」的範疇內。


第二章 基督宗教之於西方
希臘開創了西方的人文精神,在以「理智」為基礎和出發點的哲學上,發展了偉大而崇高的思想體系。但是,這種以「知」為中心的文化,卻祇有三百年的歷史,隨著而來的,也像中國先秦之後的秦漢,有六個世紀的空白;思想空白的理由是︰煉金術的興起與發展。原來,希臘柏拉圖的學術已經攝取了東方的宗教情操,把人性從此世提拔到彼岸;可是,羅馬時代的「現實」,卻又把眼光投射到塵世的金銀財寶上,使人留戀今生,而忽略來世。
希臘雖以「人文」為中心,可是其文化的型態由於海島環境的捕魚和經商,無形中形成「競爭」的天性;為了生存無法不與別人競爭。「奧林匹克」成為當時時空的中心,就是最好的明證。原來「奧林匹克」是為了豐年祭,祭後的餘興節目就是比賽和競爭,希臘諸海島的人都聚集在雅典競賽,於是成了空間的中心;這四年一屆的競爭大會於是成了希臘紀年的標準,而成為時間的中心。
羅馬的煉金,事實上也是以「競爭」為原則的前提下進行的。不但希臘的亞歷山大大帝窮兵黷武,就是羅馬的凱撒大帝也喜歡東征西討;而且,更進一步,西方歷史都在心態上讚美他們,稱他們為「大帝」。
就在羅馬的煉金經歷了六個世紀之後,東方一支希伯來民族的信仰,以新的面貌傳入了羅馬。這些基督徒在三百年的仇教運動期間,以自己的鮮血和生命爭取到信仰的自由。
這種新進的基督宗教思想,以「仁愛」為中心和出發點,站在上天的立場衡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提出人的靈魂是「天主的肖像」,而結論出人與人之間平等。希伯來民族的生活方式,既不像希臘每四年有一次競賽大會,而是每七天有一 「安息日」,在「安息日」上,民眾要到會堂去敬拜天主。基督宗教發揚了這「安息日」的深意,在星期天上,無論是王侯將相,無論是販夫走卒,都走進教堂,異口同聲念「我們在天的父」;指出人間世的階級在天主面前原是兄弟姊妹,因為共有一個「天父」。
基督在闡釋教會思想中心時,只用了一個「愛」字︰上愛天主、下愛眾人。
在這裡我們要問︰這種以「仁愛」為根本的信仰,如何會被以「競爭」為天性的羅馬帝國所接受?本來的國家政策是蓄奴和殖民的希臘羅馬,為何要以「平等」的態度對待別人?
希伯來、希臘、羅馬的共融關鍵,因此不可能單在這裡鑽牛角尖,它畢竟還有別的理由。那就是「今世」和「來世」的區分︰人性對今生追求感到不滿足時,人心在自身的極限線上掙扎時,總要設法超越自己;就憑了這種人性的長處,以及人性善良的一面,「仁愛」以及永恆幸福的保證,才真正地深植當時民心。「從彼岸來的信息」至少人性追求完美時,有其決定性作用。
但是,這種西方「競爭」的天性,並沒有被「仁愛」的思想所取代,而是用了另外一個方式、「宣講天國」,「傳播福音」;在中國發展的佛教何嘗整批的傳教士到歐美去宣揚佛教?但是西方基督宗教卻有「往普天下傳道」的訓令。
這種「競爭」的天性,一直到西方基督精神沒落之後,竟死灰復燃,又有了殖民地以及奴隸制度,落後國家的淪為次殖民地,以及美洲的黑奴,都是「奧林匹克」精神的直系子孫。更有甚者,反宗教反倫理到了極端的唯物共產,更主張人與人之間的「鬥爭」,作為人性的根本,也是「競爭」文化的產品,也是馬克思、恩格斯在觀察工業社會中的「競爭」情形而獲得的結論。
從中、西歷史的演變中,很清楚的一點是︰宗教信仰階段是文化階段中最長久的、也是最能融和其固有文化的一種東西。西方中世之後,中國隋唐之後,雖在文化上有輝煌的成就,可是總失之於褊狹,而終致把宗教情操淡忘,才使人類陷入各種迷失和苦惱之中;至於當代,在物質文明上雖有極快速的進步和發展,但是人類精神生活的懸空畢竟仍然是不爭的事實。
至於宗教階段的形成屬於宗教史的課題,在這裡我們應當明瞭的是︰人性之追求永恆幸福,為鐵一般的事實;而人類在下意識中,就直覺到宗教信仰能滿足人性的這項追求。
無可否認的,我國的隋唐、西洋的十三世紀,都是最重視人性的時代,因為那時都能站在「彼岸」的立埸來看「此世」,從永恆的立場來看時間,從無限的立場來看空間。
人性的尊嚴和價值的重視,才是文化的真正功能。

第二部份 內涵意義
在「歷史演變」的探討中,我們不但知道了無論中西,宗教時期都比其它的階段長;尤其在西方,基督宗教階段佔去了一半以上的時間。此外,宗教時間在根本上是由當地文化,吸收了外來的宗教信仰而產生的一種新的宗教文化︰中國佛教如此,西方基督宗教亦如此。而且,這種新文化是以自身文化作基礎,作進階,而輔以外來的宗教;亦即是說,以自己文化作核心,作出發點,而蒙上外來的宗教信仰;如果「蒙上」這兩個字太「外表化」,就用「灌注」或「注入」一詞;外來宗教的傳入,就如新血液注入原來的生命體中一般。
在「歷史演變」中,還有一種本質的現象,那就是︰自身文化在走向末路,人性已經開始迷失,自身文化已經不足以救亡圖存時,總是向外去求援手;而很湊巧地,中、西方文化在這方面,所需要的援助,都是「宗教信仰」︰中國引進了佛教,西方引進了基督宗教。
就在這些現象的觀察之後,我們設法找出這種文化與宗教交融的內在涵義。
首先我們把人性追求的對象理論化和抽象化,把人類追求的對象簡化作「真」、「善」、「美」、「聖」,那末,在人類歷史發展中,面對這些客體,主體總是設法以各種不同的方法去追求,去把握。以一種不太精確的說法來表達的話,就是︰知識求「真」,倫理求「善」,藝術求「美」,宗教求「聖」。真理的探求用「知」,倫理道德的修成用「行」,而宗教的神聖則要用「信」;希臘以「知」為中心,羅馬發展了「行」,而中世才把「信」引入知和行之中。在中國有一樣的情形︰先秦重「行」,秦漢用「知」,隋唐把對「佛」和「涅槃」的信念用知和行去實現。
現在,問題在這裡,為什麼「信」的階段最長?為什麼追求神「聖」的時期最長?是否因為宗教志在人心,而能夠給予人一種平安和幸福的感受?
基督宗教給西方「競爭」的世界帶來了「仁愛」;佛教在中國「今生」的專心中引進了「來世」的寄望;因此,在人性的完成進階中,都可說比知識、倫理、藝術更能把握人性,更能把握住人的心靈,更能發展人性,使其超越自己,與「神性」和「佛性」結合。「神聖感」的意識畢竟指出了人性的最終歸宿。
自「真」的下層,漸漸發展到「聖」的上層,而一層比一層高超,一層比一層更能使人性完美;而且,雖有上層可以修正並取代下層,而無反過來,由下層去批判上層的道理;「真」的層次管真假對錯,「善」的層面管是非善惡,「美」的層次只談美、醜,「聖」的層次卻超越一切,是把主體自身的存在,超度到「涅槃」境界中,超度自己到超凡入聖的地步。
如果我們再從別的一個角度看,把中、西文化看成簡單的兩種階段,即「宗教前期」以及「宗教後期」;那末,很顯然的,所有「宗教前期」的文化,都屬於 「理智」的文化,即理智能懂、能把握的文化體系;中國的先秦以及秦漢,西洋的希臘、羅馬,都是如此。但是,在「宗教時期」,都有「從彼岸來的信息」的意義,佛教的「輪迴」如此,基督宗教的「天國」亦復如此。
在這裡,可以這麼說,中、西方文化在本位上,都在利用「理智」,透過推理的方法,去追求「真、善、美」;但是,「聖」的層次都是外來的啟發,中國的「涅槃」如此,西洋的「成聖」亦如此。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本位文化」做到了「人性自身的把握」,即外來的「啟示文化」則幫忙達到「整個人性的完成」。
這麼一來,「聖」的層次的意義,似乎並不是在「真、善、美」的縱的排列上,作為「美」的上升,而是整體「真、善、美」的超越。「聖」的外來啟發,對本身文化的「真、善、美」是︰「超越而不相反」,「完成而不毀滅」;亦即是說,一個文化人,必定是「先做人,然後做信徒」;在今天的意義來說︰「先作中國人,然後做中國基督徒」。就在這種觀點之下,一個賣國賊,不可能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基督徒;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中,一個壞人,一個不講求「修、齊、治、平」的人,也不可能是一位好基督徒。
在第二屆梵蒂岡大公會議期間,越南西貢總主教曾經發表了一項舉世震驚的意見,說越南天主教會的使命,在目前是要使越南人做一個虔誠的佛教徒。
這種「文化與宗教」融通的原則,早在新約聖經成書年代就有了決定性的準則,那就是有名的聖保祿宗徒致加拉達人書。書信中討論的問題,就是文化與基督信仰的問題。原來伯多祿以為,外邦人要成為基督徒,必須先割損,必須先是梅瑟法律下的子民;也就是說,先成為希伯來的文化人,然後才成為基督徒。可是,保祿在這方面持相反的竟見,以為外邦人大可不必行割損禮,可直接受洗而成為信徒;也就是說,直接由自身文化系統中,超越到信徒的階段,從自身的「文化人」發展到「信徒」;而不必要走出自身的文化,先加入希伯來文化,然後再以「希伯來」人的「文化人」去接受基督的福音。
這場理論之爭,還是第一位教宗讓步了!因此,在人性接受基督信仰途中,不必接受外來文化的預備工作。這點是否就可說明,今天的中國人不必西化—─而直接由自身文化傳統中接受基督的信仰?
正如同中國接受佛學時,是以中國固有的儒、道等傳統作背景作基礎,因而在中國發展的佛學,再也不是印度的,而是中國特有的。也正如西方的基督宗教,是以希臘以及羅馬的傳統作背景及基礎,因而,基督宗教再也不是希伯來的,而是集合融和了希伯來、希臘、羅馬的大成,而成為西方特有的。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要在當代的中國建立基督教會,以及發展基督的信仰,是否也必需融和了文化因素中的「儒」、「道」、「佛」?而不是排斥它們,而是帶領它們走向更完美的境界?

第三部份 當代意義
我們在探討了「宗教與文化」的「歷史演變」,以及它的「內在涵義」之後,就要進入比較具體的課題中,討論「如何建立中國的地方教會」。
這問題非常複雜,可以說是千頭萬緒,委實使我們無從著手,因而不得不分成許多章節來討論︰
第一章 當前認識
從上面的探討中,我們可以說,找到了文化接受信仰的根本原則;但是,更根本的問題是︰當今之世,什麼是中國文化?是一些古籍中一些名詞的闡釋?或是主張全盤西化的科技崇拜?
在這裡,我們幾乎敢於肯定︰文化不應當是古代的東西,不是過去的一些哲學概念,它也不可能是時下的傾向;因為古代已經過去,而當代則處於「崇拜」的不正常狀態之中,「崇拜」不是最壞之事,壞在祇把西洋十九世紀半期的唯物、實用、實證、功利等思想末流,當作至寶。因而,在當代中國思想界,有兩種互相矛盾,但在某方面合作無間的趨勢︰一種是「崇拜」的事實,都另一種是「保衛文化」的呼籲。在崇洋的事實中,理論上的科技,以及實際上的大眾傳播工具,都在為西洋的物質文明高喊口號,都在為西洋的科技進步吹噓;但是,卻同時帶著濃厚的反宗教、反倫理的內容。另一方面,在保衛中國文化的呼聲中,要恢復我國固有的道德,要中國本位文化,以為「西方沒落」是道德上的事實;因而徹底反對洋化,因而反對基督宗教的思想。
兩種趨勢固有「洋化」與「復興中華文化」之不同,但是在反對基督文化的輸入則是一致的。
專務洋化的人,接受了星期天「休息」的意義,卻反對其積極的「敬主」的內涵;商人在聖誕節也在做聖誕卡片,但其圖案卻用電影明星或商品商標。
一言以蔽之,在中西交往的歷史透視中,理智的接受祇限於科技的發展,祇限於對科學的迷信︰試管嬰兒,冷凍法治病、行為主義把人和動物等量齊觀等。可是,在情緒上則不是對科技的熱衷,而是對宗教信仰的鄙視和侮蔑。
因此,站在「認清當前問題」的觀點來看,中國文化正在動亂中,且不談大陸之走向唯物共產,我們寶島又何嘗不在唯物實證洪流中?
因此,如若我們認定,基督思想是救世的思想;而且深信,在文化迷失之中,更容易給予反省的機會,而接受「天啟」的宗教形式和內容。那末,我們今天的處境,就要比以前的任朝代,都更需要耶穌基督的福音,來振興中華文化。
因此,在「什麼是當前中國文化」的課題上,積極方面,我們確不易提出許多特點,更難於指出其本質之所在;但是,在消極方面,我們卻可知曉︰它是反基督的,它正需要基督的福音來開導。
第二章 文化變化原則
在「歷史演變」中,我們很清楚地看出,無論中西,都有如下的情形︰當自身文化不足以救亡時,總會接受外來文化的衝擊,而設法藉這衝擊而引起文化的大團結,而產生一種新文化。而且,在這種創新中,必然包含著復古的因素;它必然認清傳統對當代的意義,它也必然曉得文化生命的延續不能沒有根;因而,每次文化改革,祇要它能在發展和進步的原則下進行,總會重視傳統,但同時亦注重當時的需要。
文化的衰落和迷失,理由很多,像當代中國的情形,就起源於自卑和崇洋,而在崇洋的選擇中,沒有認清精神生活的根本,而祇是在科技之中學得了一點皮毛。在人文科學上,用十九世紀後半期作品中對中世的漫罵,以為基督宗教時代是 「黑暗時代」。而我們今天可以非常清楚地窺探出來的,西洋在精神思想的發展中,最興盛的,最光明的,是十三世紀;因為在這世紀中,教會中出現了各種修會,以絕財、絕色、絕意的自我犧牲,來超度自己此世的生活,使人性整個的靈性化,甚至神性化;同時在社會中,出現了各種有名的大學,用分工的方法來合作,來研究自然〈以牛津大學為中心〉,來研究人文〈以巴黎大學為中心〉。在這種觀點之下來看西方精神思想發展,中世是光明的時代,而十九世紀後半期才是真正的「黑暗時代」,因為後者「不把人當作人」;無論是唯物共產,無論是功利,實用,都在降低人性的地位;更何況白種人在這個時期又開始了殖民和販賣奴隸的勾當。
中國之所以由自卑而衰弱,實在與西洋的侵略和殖民政策有本質的關連;但是,奇怪的是,中國許多知識份子,就是要向西洋十九世紀後半期的思想學習。
現在,已是中國覺醒的時候了,已是在西洋的衝擊中,消化外來「營養」〈千萬不要毒素〉的時刻了。西洋的精神生活靈魂,單就站在「人道主義」立場去看,不也是基督所倡導的「仁愛」思想?
中國如何以自身文化作背景,去接受並消化基督思想?使中國基督化?使基督的教會中國化?
第三章 新文化設計
文化的發展像是有機體的生命,總是在不斷地向前,無論什麼力量都不能制止它。但是在特殊環境中,尤其是在正在與外來文化接觸,或是由於內、外因素,而受到外力的衝擊時,更會「離地升空」,作一種難以預測的朝前運動。西方初世紀時如此,中國接受佛學的初期亦如此。今天,中國文化所受的衝擊中,西方科技算是最大的一個,但在思想的層次,則是西方十九世紀後半期的思想。近百年來,中國學術界所掀起的各種運動,無論其是否切題,是否針對著當前的需要,都在指示著一種事實,即是中國在尋找自己的未來,設法創造自己的未來。各種政治的改革,法律的建立與修訂,哲學思想的討論,甚至於日常生活方式的逐漸改變,在在都顯示出,朝前的跳躍已經開始了。這種跳躍,就如跳遠的原理,經過前面跑步的衝勁,現在已經開始騰空,開始飛躍,已經離開了現實,而一切的一切,都在朝向未來。
因此,文化的設計,尤其是新文化設計的人,絕對不可阻止這種飛躍,而是設法依照「拋物線」的原理,衡量出它落地的地點;在落實的文化需要中,供給各種必需的精神食糧。正如同一位陪同競賽的人去比賽,其任務是︰當競賽者跑到終點,又累又渴時,給他送上毛巾,給他送上茶水。
文化的轉變與發展也好似這種情形;文化工作者也必須衡量出二十年三十年後的人類需要什麼,而現在就準備。文化工作者不是「隨著」社會的需要,而臨時製造一些粗糙的精神食糧,而是「領導」社會,預先知曉人們的需要,而早準備好。
兄弟在民國四十七年初入台大時,當時哲學系反對宗教氣氛很盛,可是,當民國五十八年回來教學時,情形就大大改觀了,同學們對宗教有非常大的興趣。設若教會早料到這種必然的變化,早就準備「人才」「書籍」等,來滿足現時同學們的需要。
對建設地方教會的主題來看,我們至少要看到三十年後的「文化人」的心靈需要什麼的東西,而現在就開始培養這些專家學者,使他們學成後,以言論和著作,剛好趕上那時的需要;而且,在各種需要中,加入基督宗教的精神,終能變成︰基督徒領導社會的發展和進步,而不是社會在領導基督徒。
第四章 拯救文化危機
前面說的「設計」,以及「與當地文化適應」,絕不可錯懂為「隨著社會走」,而是反過來,要領導社會。在這裡,產生了另一種層次的課題,即是說︰設若一種文化已經自己迷失了,或是已經墮落了,地方教會是否還要去適應?答案很顯然的是否定的。就像西到了羅馬的煉金,基督宗教的輸入絕不能加深煉金的傾向,而是反過來,要拯救危機,修正這種偏差的思想,以「彼岸」和「來世」的信念,去充實和補足文化的危機。又如中國秦漢之後的畫符煉丹,佛學進來之後,亦不是適應這種傾向,而是以「輪迴」和「涅槃」的思想,提升了人性的層次,畢竟拯救了文化的危機。
現今,教會正在積極地建設地方教會,百姓的自卑和崇洋心理,學術界的唯物無神思想,都是文化病態,都應由基督宗教的信仰來拯救。
中國的傳統,「天人合一」的思想,總是一種理想,沒有具體的「修成者」出現,而耶穌基督則可補足這點,因為他本身就是百分之百的天主,又是百分之百的人;天與人在他的「降生成人」時,就有了具體的「天人合一」的存在。
中國的「家」文化,傳統悠久,很可能也是接受福音最好的一種社會型態。聖經中耶穌屢次提到「你和你的一家都得救」,「今天救恩到了此一家」;而反過來,聖經中倒沒有一處提及「救恩到了此一堂區」之類的語句。
中國人心中所認吉利的福、祿、壽,亦可由宗教情操從此世拉向彼岸;儒家的仁義道德,也許比西方更容易編成有體系的基督宗教倫理。
文化的拯救,總不外在「復古」與「創新」中找尋出路,中國傳統文化,若賦予新的意義;西方科技的發展,若賦予人性的尊嚴和價值;再加上對基督的信仰,則不難對未來的憧憬中,抱有一種希望。
這希望是在「信」中開始,是在「愛」中長成;這「信」與「愛」都可由基督宗教情操中獲得。

結論
從以上的探討中,我們可以得到一些結論;最先要提出的,就是在未來三十年中,中國的文化人會有什麼樣的需要?我們是否現在就應該準備的工作?
照文化變化法則,中國的未來教會是否應是集儒、道、佛、基督之大成?若是的話,教會神學院是否要加緊研究這些思想的精髓?
依宗教發展能拯救文化危機的歷史事實看來,現代的中國基督徒知識份子,似乎就有認清危機,指出錯誤的神聖責任;使教會工作者能夠使福音「適應」文化的優秀部份,而「拯救」並「修正」錯誤並衰微的部份,使教會中國化,使中國基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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