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神學論集
(1975)p625-632
   

美國天主教聖經學會第卅七屆年會側記

── 一九七四年八月十九~廿二日 ──

 

這次在芝加哥耶穌會的勞耀拉大學所招開的美國天主教聖經學會年會、是歷年人數最多的一次,名單上共列一百七十五人,加上旁聽及服務人員,應有二百人之多。我國的王恩澤神父為該學會會員,已多次參加會議。今年又有王敬弘神父及筆者參加:這次年會便有三位中國代表。今將會中值得注意的幾點記下,以供「神學論集」的讀者們參考。

一、自助餐式的各選所好
筆者到美國僅兩個多星期,所經之地如舊金山,洛杉磯,聖路易,芝加哥等,都投宿耶穌會大會院。會院中每頓飯都以自助餐式各選所需或所好。因人數眾多,年齡不同,所需所好各異,食品飲料甚豐富,不能樣樣取用,必須有所選擇。這是聖經學會開會的一個適當圖像:會中項目甚多,不能三頭六臂處處參加,只有各按所長及所有的準備去參加某一小組。


首先全體聽演講的機會 (General Session) 三天內只有四次,這四個演講彼此間並無多大連貫。第一天晚上學會主席講:「考古學及早期以色列:今日研究的景況」;第二天下午一位路德會學者講:「瑪竇:天主子的福音」;晚上名學者 Joseph A. Fitzmyer, S. J. 講:「新約中 Kyrios 名號的閃族背景」;最後第三天晚上一位基督教學者講:「略論路加對耶穌所行奇跡的看法。」這四篇演講中除第一篇主席所講充作開幕詞無人批判以外,其他三篇均有一位對答人 ( Respondent ),預先讀過講詞,找出可批判的地方,在主講人講完後當眾提出來請他回答或解釋。


其次是中形的演講 (Simultaneous Sessions ) ,共有四次,即第二天的上午十一時至十二時,第三天的整個下午:兩點一刻至三點一刻一次,三點半至四點半又一次,及第四天的上午十一時至十二時。這些中形演講每次分兩題,讓人自由選聽;兩題分地同時進行,會員自然分成不等的兩半。四次各兩題,共八題:1「人子─達味時代以前的一個社會階級」;2「聖經神學與綜合問題:特以第二依撒意亞為例」;3「保綠如何懂天主唯一─根據聖經及猶太經典的上下文」;4「智慧篇一書中的 Hapax Legomena 向我們說些什麼?」;5「耶穌所說『愛仇』的上下文及其內容」;6「了解 Albright : 一種革命性的研究」;7「谷木蘭及新約中的禮儀語言」;8「保祿神學中的和解意義」。這八個中形演講中,一、五、六、七沒有「對答人」;二、三、四、八則有對答人加以質詢。


大形及中形的演講根據以上所述佔去與會者三天中八個小時,其餘的時間全部用在小組集會與討論上。小組共有三種,前兩種稱為 Task Forces and Gontinuiny Seminars (暫譯為專題研究組與合作研究組) ,前者有固定的題目 (這次為:「瑪竇福音的寫成」其一;「默示錄傳統」其二),有固定的指導者 (一人) 及一批預有準備的人 (這次為討論瑪竇福音有七人;為討論默示錄文學有十人) ,其他如有參加者只可旁聽,無權發言。合作研究組性質略微不同,除了每組有一主講人亦即指導人以外,其他的組員都是臨時結合的──雖然美國聖經學會會員先都接到通知,選一兩題預作閱讀和反省的準備。這次合作研究有七題,分七組討論,由名學者主講指導。七題是:1「保祿的二元論」;2「 Mari 的『先知文件』與舊約」;3「新約中的伯多祿,職權,及教會秩序」;4「第一世紀的宇宙觀與新約」;5「舊約智慧書研究的一些特殊問題」;6「J及其他五書源流的神學意義新觀」;7「在谷木蘭光照下看厄諾黑及默基瑟德」。


以上所說的兩批專題研究組與七批合作研究組──一共九組都是同時進行,每天上午由九時到十一時,間以一刻鐘的休息──合起來共佔六小時。


第三種小組是研究報告 (Research Reports) ,在一個下午由兩點半至四點二十五分分三次舉行,每次有四批同時進行:第一次的四批為:1「馬爾谷的奇跡敘述:今日解經的規範」;2「福地如何被佔」;3「希二10~11與 Akedah 」;4「在谷木蘭文件中的亞當」;第二次的四批為:5「以若望的 Logos 為中心」;6「 Mari 的『先知文件』:今日的問題狀況」;7「以科際研究法看希五8」;8「拉比文學中的道別辭」;第三次的四批為:9「以聖史為神學家:一個方法問題」;10「依廿六新譯」;11「依法審訊與聖經」;12「新約中所呈現的亞伯爾曾受 Targum 文件的影響」。


以上這些研究報告每個僅限於三十五分鐘,在這短短的時限內須將研究結果說出,並答覆在場者所提出的疑難。二小時內能作完十二個報告,全賴於分次數與分批進行,與會者既多,便不致落於空場或冷場。

二、教育制度波及開會方式
西方教育制度一直沿用著十八世紀的英、法及西班牙公學的單線教學法,給每一班同學,不論多少,上一樣的課。近半個世紀、特別是由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美國的教育制度起了很大的變化:由單線教學變成多邊輔導,不但大學如此,中小學也按程度和需要採用新法。這在師資和物力上自然需要雄厚的基礎,但朝此方向做去,的確更易達到教學的目的。


這次美國聖經學會開會的方式正反映了這種教育制度。由本文第一段得見,在兩天半的時間內,開會的時間約為十六小時,其中除四次大形演講外,其他十二時的利用多少都在乎各人的自由選擇。中形演講可由八個中選四個去聽並發表疑難;研究報告可由十二個中選三個去聽並提出問題。至於研究小組,每天都有兩小時的時間去與各地來的同行討論大家所共同關心的題材,藉以交換意見,分享心得──一個大好的共同學習機會。


依筆者本人參加的經驗,大形演講有的雖然相當精彩,但聽起來總是很吃力。沒有一篇能全神灌注地,能一句不漏地聽得進、聽得懂。這也難怪,因為此類演講都是經過長期的準備一字一句寫好的,在講臺上就將所寫的讀出。無論聲調怎樣靈活,咬字怎樣清晰,聽講究非看文章,不能任意停下思索。那麼一篇文章,內容越充實,讀出來越難聽懂,這大約就是會中要盡量減少大形演講的理由。


至於中形演講人數較少,聽眾離講員更近,講員心中大約也較少壓力,能更輕鬆地增刪內容,使聽者更易了解,因此效果也較好。此外講題無論如何總是經聽者由二者之一選出的,至少比較合乎自己的興趣和理解力,結果很自然地進入所講論的問題中,而能以所聽到的觀點或新發現與自己對該問題所有的認識相參照。在筆者所參加的四次中形演講中,兩次在大廳中的效果較差──多次聽得打盹;另外兩次在較小的交誼廳裡卻好的多──一直很清醒地在欣賞講員的研究工夫及英文的發音。聽取三次研究報告的經驗與後者相似,只是時間更短,地方更小,有的人沒有椅子,不得不席地而坐。美國這裡家家可見的地氈這時正派上用途,坐在上面與坐草地無異。


最有趣、最使人有參與感的還是小組研討會,這裡不僅是聽,還有不少的發言機會。領導人每講完一段,必要問問小組裡的人有什麼補充,有什麼意見,有什麼問題。因為人少,氣氛輕鬆,參加者大都事前有某種準備,因此說話的人相當踴躍。筆者這次未受任何事前通知,不知會中所要討論的問題,但仍有三次發言的機會,三次都是在合作研究的小組討論中。小組討論所涉及的內容可謂充實,範圍相當廣泛,這可由下面的兩個例子看出。指導舊約智慧書研討的 (合作研究討論題之五) 是美國知名學者加爾默洛會的 R. E. Murphy 神父,在前兩節中他介紹有關的參考書目,以最近出版者為主,一直說到今年問世的新著:R. N. Whybray, The Intellectual Tradition in the Old Testamenrt (BZAW 135, Berlin: de Gruyter, 1974)。以後數節便大家討論與舊約智慧有關的十幾個主題,如類型批判與智慧;智慧運動所從出的社會背景或社會組織;智慧的不同意義和多種面貌;智慧是人的成就或天主的恩賜?真智慧是超人的 (見撒下十四20;十六23) ,但只在舊約晚期才用於天主身上;由「到處神聖」 (Pansacralism: Buber, von Rad) 到承認人的次因作用;放逐前與放逐後智慧的變化何在?(1) 對傳統智慧的批判 (約伯,訓道篇) ;(2) 神學推理 (箴一~九) ;智慧與聖經神學、與啟示、與救援史有何關聯?智慧究竟有多少權威?相信讀過舊約智慧書的人會發現這些主題是一些活生生的問題。


另一個例子是合作研究小組之三所討論的「新約中的伯多祿……」,由一位路德派的聖經學教授領導。他由伯多祿一書說起談到一個可能的「彼得的神學」。在伯前這封僅有五章的短信裡他找出二十幾個神學主題來討論,如得救來自挑選;吃苦與救恩;復活是重生;何謂遺產?洗禮與聖化;希望中的末世論;旅途中的天主子民;天主的家人;基督徒的行徑是服從天主的旨意;教會是「四海之內皆兄弟」;隸屬與服從;天主父造物主的神學;聖化者聖神的神學;磐石的隱喻;牧者與羊群的隱喻……在討論時這位基督教學者的某些意見難為天主教學者所接受,由討論漸漸步入爭論,最後不得不用幽默博大家一笑而轉入另一論題。


能舉出這兩個例子,是因筆者曾親自參加這兩個討論小組。本來最理想的是只參加一個、從頭到尾、徹底檢討。今將二例舉出,以見其內容及範圍。

三、參考價值及其他感想
在聖經學研究上美國可算是後起之秀。筆者在歐洲求學時代見到不少美國學生在歐洲各國、特別是羅馬、巴黎、及德國,研讀聖經或近東文化。一九六二年夏筆者曾在德國波昂參加過每三年一次的國際舊約會議。那次,波昂會議中的一些美國學者或學生又在這次的芝加哥會議中露面,大家談話的資料自然包括歐洲那種傳統會議與美國這類新式會議的比較,結論是前者使與會者見到一些世界名學者,以後讀到他們的書和文章會有一種親切感。但會議本身只是聽講,一般人的態度偏於被動,只有某些學人利用這個互相見面的機會私下討論他們所關心的問題。芝加哥這次會議卻不然,大部份與會者都在小組研討中有主動參與的機會。相信有些學人在自己研究過一年,或教過一年書之後,很慶幸有這一年一度的機會來與同事研討共同的課題,聽取他人的意見並吸收新知。


近幾年來我國教會在臺灣開會的風氣可謂旺盛,有牧靈講習會,神學研習會,教理訓練班,司鐸、修女進修班等等,這些會議的基本因素都以聽講為主。也許這是教會革新潮流中必須經過的一個程序:讓專家們將研讀所得及各種問題的大局講給大家聽聽。不過長此下去,不但講員的人選有困難,聽者的吸收能力也常停在被動和消極的狀態。今後開會的方式也許應朝著與會者主動,積極的參加這個方向走。為做到這點,不必大家成為專家,只須會前有更完善、更充裕的準備。準備的重要一環是閱讀資料的指定和分配──以中文為主,以其他一種外文為副。務使與會者去開會以前對會中的某些問題已有所了解。如能在會前便與附近的同道或同事予以討論,自然會增進興趣及對開大會的企望。總之,開會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但希望在三、四天或一週的會議期間學習平日從不過問的事理是一個很難滿足的欲望。今後的會議必須將會前會後的私下研讀貫串起來合為一體,才能有較美滿的會議。


若將這次芝加哥的聖經學年會與臺灣的某些會議直接相比,也能發現臺灣開會的一些可稱道的地方。前者使天主聖言與生活完全脫了節──這句話說的並不過分。雖然大家是基督徒,應該相信天主聖言是生命之泉,與整個人生有密切的關係;但近乎三天的會議中,沒有一次類此的公開宣信或表示。天主教徒每天中午有彌撒:司鐸們共祭,信友與祭,這是每天的唯一公共祈禱,其他非天主教派並不參加。由這三天彌撒的聖道部分來看,難免不使人發生聖經與生活脫節的感慨。連在福音釋義 (the homily ) ,講道者也只知作批判工夫,不曾觸及其他的生活層面。尤其最後一天的彌撒由一位年輕的教區神父主祭和講道。這一天、八月廿二日慶祝聖母為元后瞻禮,他的全篇道理便在於伸述按照聖經來說 (scripturally ) ,聖母並沒有「皇后」這個稱呼。筆者認為教會稱聖母為元后並不缺聖經根據。在舊約中及在整個古代近東,皇太后 (Queen Mother ) 有過非常重要的角色。福音的傳流多次以耶穌為王,那麼稱耶穌的母親為皇太后有何不當?


臺灣的各種會議這一方面要進步的多。不少參加過這類會議的人曾經表示,由會中的彌撒禮儀及公共祈禱的確發現:天主聖言將信者連合在一起,給以一種超乎尋常的生活經驗。大家體驗到天主的話是生命的活泉,是腳前的明燈。不僅天主教開會如此,與基督教開會亦然。筆者於一九七○年夏在臺中東海大學參加過多數基督教派合辦的翻譯聖經講習會一個月,那裡每天的晨禱由一位不同的學員主持、唱歌、讀經、解經、禱詞,不但講師和學員齊到,連所有的工作或服務人員及家屬也都在場,將一切的工作放下,要在這神聖的一刻多鐘裡共同表現大家對天主聖言的尊重和信賴,那不只是大腦的任務,還是整個人及生命各層次的介入。筆者也曾主持過一次晨禱,大家很自然地唱天主教的聖歌,聽天主教徒的聖經釋義,充分表現了大公精神。晨禱外飯前的謝恩也受到重視,由不同的人領導。
在這個著重分辨神類的時代,我們必須不斷分辨何為善,何為不善或次善。一方面固然要擇善而固執,以期止於至善;另一方面又得隨時提高警覺,意識到善不是一次獲得便可坐享其成,而是一個與生命同始終的過程,有如生命的新陳代謝,須不斷地去選擇、去爭取、去獲得。這大約就是中國古哲所說「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真義。我國教會在開會一方面已有了長足的進展,值得喜慶。但在研習性質的會議上尚覺平日的工夫不夠,不能為「會面議論」作應有的準備。切望今後能日益將私下研讀與聚集開會連成一氣,以揭開我國教會開會的新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