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7期 | 神學論集 |
(1973)p.367-374 |
---|---|---|
南明臨桂伯瞿式耜
|
||
翟式耜,字起田,常熟人,官禮部侍郎,乃智淳哲孫湖廣參議汝說的公子。萬曆四十四年(公元一六一六)舉進士,授吉安永豐知縣。天啟元年(一六二一)調往江陵永豐。天啟三年丁母憂旋里,守制三年;該年太素的哲嗣式穀,聖名瑪竇,自杭州請艾儒略神父來常熟開教。式耜與艾神父朝夕論道,決意領洗入教。領洗後聖名多默,力勸里人奉教,數週內便有二百二十餘人領洗入教。崇禎元年式耜擢戶科給事中,數度進言陳時務,頗蒙崇禎帝採納。十月錢謙益奪官閒住,式耜坐貶。崇禎十七年(一六四四)福王立於南京,八月起式耜應天府丞,不久擢右僉都御史代方震孺巡撫廣西。明年夏抵梧州,翌年九月與中軍官焦璉,聖名路加,兩廣總督丁魁楚等,議立永明王由榔。迎王梧州,以十月十日監國肇慶,十四日即皇帝位,進式耜吏部右侍郎東閣大學士,兼掌吏部事。以明年為永曆元年,不久贛州陷,永曆赴梧州,十二月更西走。永曆元年(一六四七)式耜和吳炳,吳貞毓等從桂王由平樂抵桂林,二月桂王走全州,式耜留守,進文淵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賜劍,便宜從事。三月清兵薄桂林,式耜與宣國公焦璉、通判鄭國藩,縣丞李世榮和都司林應昌、李當瑞、沈煌,兵部右侍郎丁元咢,御史魯可藻拒戰。「戰守三月璉功最多,元咢,可藻亦盡力,式耜身立矢石中,與士卒同甘苦,積雨城壞,吏士無人色,式耜督城守自如,故人無叛志,援兵索餉而譁,式耜括庫不足,妻邵捐簪珥佐之。」1 不久桂林解圍,永曆聞捷封崔式耜臨桂伯,焦璉新興伯,丁元咢等進秩有差。十二月桂王由武岡,經郴州、象州還桂林。次年桂王至肇慶擁有粵、桂、讀、湘、川、滇、黔七省地,這是永曆朝的全盛時期。「式耜身在外,政有闕必疏諫嘗曰:臣與主上患難相隨,休戚與共,不同他臣,一切大政自得與聞。」永曆三年(一六四九)朝中植黨相角,式耜不能禁。次年七月,清兵破韶州,永曆走梧州。九月清兵破全州,入嚴關。十月十一日,烈納太后和龐天壽便在這時委派卜彌格神父攜帶書函西去羅馬。十一月清尚可喜陷廣州,孔有德進逼桂林。十一月五日桂林守軍盡逃,城中無一兵,式耜端坐府中。不久總督張同敞也到,誓偕死,乃相對飲酒,一老兵侍,召中軍徐高,付以敕印屬馳送王。黎明城破,瞿式耜與張同敞被執,不降;幽於民舍,「兩人日賦詩,偶和得百餘首。」孔有德憤甚,命折張同敞右臂;「兩人困愈久,苦愈甚,而志愈堅烈,知終不可辱。」2 瞿式耜和張同敞於永曆四年(順治七年,一六五0)農曆閏十一月十七日遇害。瞿式耜曾有絕命詩留下。詩曰: 「從容待死與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張; 百三年來息澤久,頭絲猶帶滿天香。」3 再者,瞿式耜還有一首「詠梅贈王烏程方輪調官歸里時以不阿烏程相致調」詩,詩情詩意濃厚 「傲隱風霜不受侵,未開先有歲寒心;水魂夕臥羅浮月,王骨朝凌度嶺陰。 非為背時驚獨立,祇緣孤性託高岑;笑他桃李爭春色, 不入騷人白雪吟。4 此外瞿式耜在獄中(自舊曆十一月初五日至閨十一月十七日)曾賦詩,日與同敞相賡和,並把所賦的詩百餘首題名「浩氣吟」,在詩集前,瞿式耜自序說: 「庚寅十一月初五日,聞警諸將棄城而去,城亡與亡,余誓必死,別山張司馬,自江東來城,與余同死,被刑不屈,累月幽囚,漫賦數章,以明厥志,別山從而和之。」5 瞿式耜的「浩氣吟」載於「明季南略」卷十五中的共有律詩七言八首,現在我們全錄於後: 其一 籍草為茵枕由眠,更長寂寂夜如年; 蘇卿絳節惟思漢,信國丹心止告天。 九死如飴遑惜苦,三生有石只隨緣; 殘燈一室群魔繞,寧識孤臣夢坦然。
其二 已拼薄命付危疆,生死關頭豈待商; 二祖江山人盡擲,四年精血我偏傷。 羞將顏面尋吾主,剩取忠魂落異鄉; 不有江陵真鐵漢,腐儒誰為剖心腸。 其三 正襟危坐待天光,兩鬢依然勁似霜; 願仰須臾階下鬼,何愁慷慨殿中狂。 須知榜辱神無變,旋與衣冠語益莊; 莫老夫輕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其四 年年索賦養邊臣,曾見登陴有一人; 上爵滿門皆紫綬,荒無處不青燐。 僅存皮骨民堪畏,樂爾妻孥國已貧; 試問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
其五 邊臣死節亦尋常,恨死猶銜負國傷; 擁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 罵名此曰知難免,厲鬼他年詎敢忘; 幸有顛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
其六 拘幽土室豈偷生,求死無門慮轉清; 勸勉煩君多苦語,癡愚嘆我太無情。 高歌每羨騎箕句,灑淚偏為滴雨聲; 四大久拼同泡影,英魂到底護皇明。
其七 嚴疆數載盡臣心, 坐看神州已陸沈; 天命豈同人事改, 孫謀爭及祖功深。 二陵風雨時來繞, 歷代衣冠何處尋; 衰病餘生刀俎寄, 還欣短鬢尚蕭森。
其八 年逾六十復奚求, 多難頻經渾不愁; 劫運千年彈指去, 綱常萬古一身留。 欲堅道力憑魔力, 何事俘囚學楚囚; 了卻人間生死事, 黃冠莫擬故鄉遊。
「明季南略」還有瞿式耜的「臨難遺表」一文,文中敘述式耜由十月初五至十四日被執不屈的概況,全文說: 「罪臣瞿式耜謹奏。臣本書生,未知軍旅,自永曆元年,謬膺留守之寄,拮据四載,力盡心枯。無如將悍兵驕,動鎮諸臣,惟以家室為念。言戰言守,多屬虛文,逼餉逼糧,刻無寧晷,臣望不能彈壓,才不能駕馭,請督師而不應,求允放而不從。馴至今秋,灼知事不可為,呼籲益力,章凡數上,而朝廷漠然置之。近于十月十三日,集眾會議,搜括懸賞,方謂即不能戰,尚可以守。忽于十一月初五之辰,開國父趙印選,傳到安塘報一紙,知嚴關諸塘盡已失去,當即飛催印選等星赴危急,而印選鑄躇不前,臣竊訝之,詎意其精神全注老營,止辦移營一著,午後遣人再偵之,則已叢室而行,城中竟為一空矣。臣撫膺頓足曰:「朝廷以高爵餌此輩,百姓以膏血養此輩,今遂作如此散場乎?」至酉刻,督臣張同敞從江東遙訊城中光景,知城中已虛無人,止留守一人尚在,遂涸水過江,直入臣寓。臣告之曰:「城亡與亡,自丁亥三月已拼一死,吾今日得死所矣。子非留守,可以無死,盎去諸!」同敞毅然正色曰:「死則俱死,古人恥獨為君子,君獨不容我同殉乎?」即于是夜明燈正襟而坐,時臣之童僕散盡,止一老成,尚在身旁,夜雨涔涔,遙見城外火光燭天,滿城中寂無聲響,迨坐至雞唱,有守門兵入告敞曰:「大清已圍守各門矣。」天漸明,臣與同敞曰:吾二人死期近矣!辰刻,噪聲始至靖江府前,再一刻,直至臣寓,臣與同敞危坐中堂,吃不為動,忽數騎持弓腰矣,突至臣前,執臣與同敞而去。臣語之曰:「吾等坐待一夕矣:毋庸執!」遂與偕行。時大雨如注,臣與同敞從泥淖中踔跚數時,始至靖江府之後門。時大清定南王孔有德,已坐王府矣!靖江父子亦以守國未嘗出城,業已移置別室,不加害。惟見甲仗如雲,武士如林。少之,引見定南,臣等以必死之身不拜,定南亦不強,臣與同敵立而語曰:「城已陷矣!惟求速死。夫復何言。」定南霽色溫慰曰:「吾在湖南,己知有留守在城中,吾至此,即知有兩公不怕死而不去,吾斷不殺忠臣,何必求死!甲申闖賊之變,大清國為先帝復仇,且葬祭成禮,固人人所當感激者,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臣與同敞復定南.:「吾兩人昨已辦一死,其不死于兵未至之前,正以死于一室,誠不若死于大廷耳!」定南隨遣人安置一所。臣不薙髮,亦不強。只今大清兵已克千樂、陽朔等處,取梧祇旦晚間。臣涕下沾襟,仰天長號曰:「吾君逐至此極乎!」當年擁戴一片初心,惟以國統絕維之關繫乎一線,不揣力綿,妄舉大事。四載以來,雖未豎有寸功,庶幾保全尺土,豈知天意難窺,人謀舛錯,歲復一歲,竟至於斯,即寸磔臣身,何足以蔽負君誤國之罪?然累累諸勳躬受國恩,敵未臨城,望風逃遁,大廈傾圮,固非一木所能丈也:臣酒淚握筆,具述初五至十四十日內情形,仰╴聖聽,心痛如割,血與淚俱。惟願皇上,勿生短見,暫寬聖慮,保護宸躬,以全萬姓之命,以留一絲之緒,至于臣等罪戾,自知青史難逃,竊計惟有堅求一死,以報皇上之隆恩,以盡臣子之職分,天地鬼神實鑒臨之,臨表不勝嗚咽瞻仰之至。」6 瞿崔耜和張同敞殉節後,已經削髮為僧的給事中金堡,上書孔有德,請准收葬瞿式耜和張同敞,獲准。吳江人楊藝為具衣冠棺撿,同葬于北門外白鶴山下。 瞿式耜自何騰蛟並李成棟敗後,受命留守督師兼江楚各省兵馬,往往疏奏,諄諄動人,又愛惜人才,誠將相之器。「明季南略」論式耜的疏奏說: 「永曆駐肇慶,疏奏諄諄,以歲月稍暇,財賦優裕,用心盡力,修內治以自固,嚴外備以自強,且一材一藝之士,靡不收羅幕府。每慨人才易盡,凡趼足而至者,非懷忠抬義之人,亦亂世取功名之士,人之歲月精神,不用之于正,則用之于邪,安可驅為他人用哉!人咸以桂林為稷下。」7 明史卷二百八十,曾對何騰蛟、瞿式耜的忠貞大加讚譽。「贊」文說: 「何騰蛟、瞿式耜崎嶇危難之中,介然以艱貞台守雖其設施經畫未能親厥效,要亦時勢使然,其於鞠躬盡瘁之操,無少虧損,固未可以是為訾議也。夫節義必窮而後見,如二人之竭力致死靡有二心所謂百折不回者矣。明代二百七十餘年養士訂報,其在斯乎!其在斯乎!」
民國六十二年六月十五日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