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神學論集
(1969)p267-274
   

聖經:思高聖經學會譯釋

 

三四百年以來,直至一九六八年年底,天主教信徒才能揚眉吐氣的說:我們終於有一本中文的新舊約全書。這就是思高聖經學會——特別是它的主任雷永明神父——數十年辛勤耕耘的成果。如今在聖堂的禮儀中,我們有一部印刷精良,形式大方的聖經,可以擺在書架上當眾宣讀。如今我們可以向國人介紹真實的全部聖經——連基督教聖經普通所沒有的七部次經(巴、多、友、加上、下、智、德)都包括在內。如今在教室上課,或私人著述,都有一部整本的聖經,可以前後查閱,互相對照,信而有征,方便可靠。這一切都是這部思高聖經給我們帶來的恩惠。

至於這聖經所集材料的豐富及其用途的廣泛,更是有目共睹,不待贅言的。總論之外,每一類書有引論,每一卷書有引言。文內有黑體字的標題和分歧,文外有注釋、插圖,書尾有附錄和彩色的地圖。這種種都幫助人更容易接近聖經,更深刻瞭解聖經。附錄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二、四、六。附二是“聖經教義索引”,共分十二章,由天主的啟示至世末救援的完成,把與教義有關的聖經章節,都分門別類的排列出來,使人對教義問題願找出聖經的根據,有線索可尋。附四(甲)是“聖經與世界大事年表”,共分十一個時期,比“耶路撒冷聖經”的附一時代表多出兩個時期,那就是因為思高聖經補足了“七:猶太人民充軍時代:五八七——五三八”,及“十:羅馬共和國形成時期:六三——二七”兩個時期。思高聖經還有一個特點,就是除了把聖經的歷史與近東古國對照以外,頁底一欄還配合了中國的朝代年月,這是非常值得感激的。這一附錄的一個小缺點,是沒有像耶路撒冷聖經那樣把比較重要的人和事用黑體字或其他的醒目方法印出,這為使用的人大有幫助。附六是“年曆”,(甲)(乙)兩個表都排印得整齊醒目,能解除人對聖經中月份的演算法,以及與之相稱的節期、農事等所引起的困惑。

以上所說的思高聖經的優點可說是其犖犖大者,還有其他很多貢獻不必在此盡數。下面我們要就其整體內容在今日聖經學界所占的地位,略加發揮。我們所根據的是這部聖經裡所有的五十九篇一頁至十頁長的總論、引論、或引言。因為這裡所謂的整體內容不是指全部聖經的譯文,及其是否信實優美,而是指譯釋者對全部聖經,及其各部書的性質、來源、類別等所有的見地而言。在此筆者願預先聲明,評價別人的見地,或將之與其他意見相較,並不就是指摘它錯誤或荒謬,而只是說除此看法以外,還有其他的看法及可能,那一種比較恰當,比較使用,要讓讀者自己去裁決。講解聖經的人無非是要助人更正確、更深刻地瞭解聖經。面對任何講法,也要看它是否達到這個目的為定取捨的標準。

“新舊約全書總論”(1-3頁)將聖經內五花八門的著作分為三種:歷史書、先知書和智慧書。這種分法,雖然有“通常分為三大類”,“這是很廣闊的分類”等語句為之減輕肯定的堅決,但仍嫌含糊不清,並與聖經內一部分書的性質不合。原來希伯來人把舊約分成三部分:法律(即梅瑟五書)、先知、(其他)著作。這一分法為懂得新約裡耶酥指舊約所說的話(如路:廿四·44)大有幫助,值得我們注意。等到西元前第三、第二世紀,聖經由希伯來文譯成希臘文時,譯者才將“法律”稱為(梅瑟)“五書”,將希伯來文的“前先知書”(包括蘇、民、撒上、下、列上、下)稱為:“歷史書”,將希伯來文的“後先知書”(包括依、耶、則及十二小先知)稱為“先知書”,將其他著作稱為“聖著作”(Hagiographa)。思高聖經雖然也提到“前先知書”,“後先知書”(頁1147)及“雜集”(即上文所說的“其他著作”)(頁1297,1387),但沒有一處說出其原委或來路。至於把“五書”歸入歷史之類(這似乎是思高聖經的一貫看法),很容易引入發生誤解。最後,把新約的書也照樣分成歷史書、訓誨書及先知書(頁1503),那更是風馬牛不相及了。

“梅瑟五書引論”(頁5):本頁第十一行末了的幾句話:“所以從歷史方面來看,五書有其統一的目標,實是一部上下一貫的著述”好似把歷史的進展和五書編寫的次序混為一談,其實這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比方申命紀一書並不是梅瑟歷史的直接記載,而是後人的投射和擬作。思高聖經在頁233也承認本書寫成的年代相當晚,只可惜它好似無意接受這一事實的許多其他後果。對梅瑟是五書的作者問題,思高似乎仍堅持本世紀初“聖經學委員會”所頒佈的法令,其實這已大可不必,因為在一九四八年同一委員會於致蘇哈耳機構的信裡,已認可五書內能有不同的源流存在,並給天主教學者充分的自由去從事各種研究。

“創世紀引言”(頁4)有一句話,即“洪水和巴貝耳塔時代的人”,好似假定洪水及建造巴貝耳塔的敘述是歷史事實的寫照。其實創世紀的前十一章是神學多於歷史,只有透過各種不同寫法的外衣,把握住這十來章聖經所包含的豐富的、真實的啟示內容,才不致停留在“聽故事”,“增見識”的不成熟階段。

“出谷紀引言”(頁79)開始,說“出谷紀”一名比“出埃及記”更好,所舉的理由不能令人折服,因為這種講法把預像及含有預像的史實混為一談,中間一段說天主使以色列“成為特選的民族」,「成為神權政體的國民」。這兩句話相提並論頗不恰當﹐因為神權政體僅佔以色列歷史的某些階段﹐做天主的選民卻是以色列全部歷史的事。

「若蘇厄書引言」(頁283)。這裡沒有一篇「舊約史書總論」很是可惜。前面的「梅瑟五書引論」不能代替﹐因為「五書」和「史書」各有千秋﹐是兩種性質很不同的書。在後面的「先知書總論」裡(頁1147)雖提了一句﹐佰並未說出這六部史書的特點。何況那已離這裡很遠﹐不能幫助人明了眼前的這六部史書。本頁第二段說「聖教會視本書為舊約史書的第一部」﹐稍欠正確﹐不如說「教會隨著希臘文聖經視本書......」,因為希伯來人的看法﹐如果正確﹐也為教會所樂意接受。事實上希伯來人的分法(法律﹐先知﹐著作)更易代表全部舊約﹐也使我們更容易懂得新約裡的說法(如路﹕廿四章44﹕法律﹐先知﹐聖詠)。關於以色列佔領迦南的事﹐有兩個不同的傳統﹐一個說是以武力征服(蘇一﹕十二章)﹐一個說是慢慢滲透(民一章)﹐似乎值得一提。

撒慕爾紀及列王紀引言(頁363-451)。如果說列王紀成書于充軍的時期(頁451倒數第四行)﹐為何說撒慕爾紀的成書年代﹐不能確知(頁363倒數第六行)﹖原來這兩部書是同性質的﹐並出自同樣史家之手。他們要用這一大部史書寫出﹐為何以民在佔領應許之地七百多年之後﹐又被從那裡驅逐出去。關於王國的成立﹐有兩個互相徑庭的傳統﹐一個說王國出自天意(撒上九﹕十章)﹐另一個說來自人欲(八﹕十二章)﹐頗值得在引言裡提出。

多俾亞傳引言(頁667)裡為說本書不是狹意的史書﹐認為應該研究它屬於何種文體。這裡「文體」二字是指「文學類型」而言。這兩個說法在幅度上有廣狹的不同﹕文學類型包括內容、形式及生活實況各方面﹐而「文體」按一般的懂法﹐僅指形式而說。在「新舊約全書總論」頁2)裡﹐也有以「文體」代「文學類型」的現象。

瑪加伯上下引言(頁725)。本頁第6-7行給人的印象是亞歷山大死後﹐色樓苛朝即刻統制猶太人。但事實上﹐直至公元前二百年是埃及的仆托米朝統制巴力期坦。在二百年左右色樓苛朝的安提約古三世才奪取巴力斯坦﹐而安提約古四世正式迫害猶太人。

智慧書概論(頁797)。智慧書與「詩」的關係是偶然的﹐不是必然的﹐很多先知書的部份也是以詩體寫成﹐因此將智慧書稱為「詩集」的意見不值得注意。相反﹐「訓誨書」的稱呼﹐以及真正的智慧書是箴言﹐約伯﹐訓道篇﹐德訓篇及智慧篇五部書﹐雅歌及聖詠集是兩部特殊性質的書等事實不可不指明。此外智慧文學在古代東方的發展也不難簡明扼要地說出。

聖詠集引言(頁837)。說「大部份聖詠為達味所作」﹐在今天是很不容易支持的一個論調。本引言把聖詠的分類弄得很糟﹐因為它把由不同的標準所能引起的類別混雜在一起﹐使人莫所能從。依純文學的標淮來分﹐聖詠能是抒情的﹐詠史的﹐戲劇的。依文學類型來分﹐聖詠能是讚美詩﹐哀怨詩﹐感恩詩......這樣分開來說﹐我們才能看出抒情詩能包括讚美詩﹐哀怨詩......否則聖詠的分類不但不發生澄清作用﹐反會造成混亂。

約伯傳、箴言、德訓篇引言(頁799、1009、1087)。約伯傳首尾的散文部份一定不是歷史(最多有一個事實的核心)﹐但毫不損及本書的價值﹐因為它的重點是中間的對話部份。799頁倒數第八行稱厄裡烏是約伯的另一友人﹐顯然是一個錯誤。約伯的三位友人名厄裡法次﹐彼耳達得﹐及左法爾。厄裡烏是最後到的一位中立人物﹐他要在約伯及其友人之間說一句公道話。

箴言一章至九章是近作一事已成公論﹐應該指出。箴廿五1節明言希則克雅王派人蒐集箴言﹐值得大書特書﹐喚起讀者的注意。德訓篇的希伯來原文由上世紀末所發現的是全書的三分之二﹐不是三分之一。在本書希臘譯文(為作者息辣的孫子所譯)的序言裡﹐舊約已被分為「法律、先知和其他經籍」三部份﹐這是公元前第二世紀的見證﹐非常寶貴。

先知書總論(頁1147-48)。介紹先知最好按照他們的「出生次第」(Genetic order)﹐連同他們的社會、宗教等時代背景一齊講﹐才能使人有更清晰、更完整的了解。狹義的「先知」﹐即有著作留世的先知﹐應限於公元前第八至第五世紀。同樣﹐在介紹十二位小先知時(頁1419-1428)﹐若一味隨著編印的次序﹐就不得不由第八世紀的歐瑟亞跳到第五世紀的岳厄爾﹐再跳回到第八世絕的亞毛斯﹐這種腦袋體操是相當吃力而沒有什麼好處的。本來大小先知都應該放在先知書總論裡一齊討論才對﹐原來著作的長短只是一個次要的問題。這樣說來﹐亞毛斯不僅是「眾小先知中最早的一位」(頁1420)﹐也是所有著述先知中最早的一位﹐他開了著述先知的先河。

依撒意亞引意(頁1149-50)。在今天還要堅持「依撒意亞為全書的作者」(頁1150倒數第三行)是很難證明的。所引的聖經出處﹐以及猶太教和基督教的傳統等都沒有說服的力量﹐都在近代依撒意亞詮釋裡獲得相當滿意的答覆。至於谷木蘭的希伯來文手抄卷將依撒意亞書六十六章連續抄在一起﹐也不證明依撒意亞為全書的作者。谷木蘭抄卷的重要在於它比瑪索辣的原文要早一千年。在兩相比較之下﹐谷木蘭抄卷證實了瑪索辣聖經原文的可靠。

以上是筆者對舊約諸書的引論所有的一些觀察。舊約寫了一千多年﹐年代久﹐問題多而複雜﹐因此可說的、可討論的也比較多。新約內容的高超雖在舊約之上﹐但它的寫成是五六十年之間的事﹐因此關於時代背景的問題要簡單得多。此外筆者對新約部份尚未仔細研讀﹐因此一時寫不出很多批判﹐下面是依管見所及﹐認為值得提起的幾個觀察。

瑪竇福音引言(頁1507)。引言中段所言﹐給人的印象﹐是目前希臘文的瑪竇福音就是直接由阿剌美文譯出的﹐事實並不如此。我們現有的希臘文瑪竇福音成于馬爾谷及路加二部福音之後。它和阿剌美文的原著固然還有一層特殊的關係﹐但這層關係只能解答現有瑪竇福音中很小的一部份問題。

保祿書信總論(頁1735-36)。介紹保祿的十幾封信就像介紹十幾位先知的著作一樣﹐最好把寫每一封信的年代及當時的保祿生活背景說的更清楚﹐更有次序。如此﹐書信之間的彼此關係及保祿在思想上的轉變就有蹤跡可等。例如迦拉達書與羅馬中土內容相似﹐哥羅森書與厄弗所書內容相似。在這兩種情形下﹐時間次序不可不知﹐因為羅馬書是保祿首期神學思想的一個綱要﹐而激起他朝這個方向思索的則是迦拉達書。同樣﹐厄弗所書是保祿晚期神學思想的綱要﹐而哥羅森書裡已露出保祿的這種思想趨勢﹕基督是整個宇宙的救主。

雅各伯書引言(頁1903)。今日的聖經學家大多認為除了長雅各伯、次雅各伯以外﹐還有一位「主的弟兄」雅各伯。他不是宗徒﹐但他是有名的耶路撒冷城主教﹐死于公元六十二年。原來新約有好多處將十二位宗徒與主的弟兄分開來說﹐而在十二位宗徒中﹐沒有一位是「主的弟兄」﹐見宗﹕一13-14﹔格前﹕九5﹔十五5-8。

書評寫到這裡﹐筆者可以說是「心有餘悸」。這種寫法給人的印象是吹毛求疵﹐是專門挑剔人家的短處。我國文壇上也許這類書評尚不多見﹐但在歐美的學術雜誌上是司空見慣的。像思高聖經這部大書長處很多﹐罄竹難書﹐要想完全寫出﹐不但做不到﹐並且也不一定有用。相反﹐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和意見來﹐倒能使人稍稍領略﹐聖經的富藏的確是無窮盡的﹐我們能從很多不同的角度去明瞭﹐去解釋﹐甚至窮畢生之力去研究。

關於這部「聖經」還有許多可以討論的問題﹐諸如譯筆的忠實與流利﹐註釋的內容與神學觀點﹐人名地名的更變與統一等等。要想徹底討論這些問題中的任何一個﹐都非寫專書不可。無論如何﹐有了這部聖經﹐一切的討論便都有個基礎和起點﹐這是筆者認為最應該向思高聖經學會致敬並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