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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年刊
(2000)p105-116
 

禮儀慶典於福音本位化的點睛妙用

 

 

由於「本地化」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現代化,這一點相信很多人都同意。除了現代化外,因為實際情況的影響,今日在世界各地,尤其是在東方及一些所謂第三世界的地區,沒有人可以擺脫正橫掃整個世界的全球化的影響。而事實讓我們看到,今日人們面對現代化及全球化的現象時,似乎難得聽見有所謂「本地化」引起的衝突。於是我們覺得有必要在對中國禮儀本地化之發展的一般性看法之外,再就現代化及全球化對現代人的影響,看今日在中國地區實施禮儀本地化的必需性,讓大家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反省「本地化」問題,這在梵二發動的禮儀改革三十多年後的今年來說,不但曉有意義,而且是一種需要。反省內容主要為以下兩點:一.現代中產階層價值觀對社會的影響,二.在全球化的影響下看中西文化的差異。

1. 現代中產階層價值觀對社會的影響

根據不少學者的意見,所謂現代人的文化,實際上是現代中產階層的文化,這種文化對今日社會的影響,絕對不容忽視。至於這文化的內容,可以從今日的中產階層的價值觀得窺全豹。美藉禮儀學家,本篤會士賈蘊能神父多年前在一次討論本地化問的國際會議中,曾就中產階層,特別是美國中產階層基督徒的價值觀,及這價值觀與禮儀本地化的關係,作了深入的分析,他的分析非常具啟發性,值得我們參考。

賈神父先提醒大家,絕不能忽略中產階層給今日社會帶來的影響,尤其是給教會做成的影響,接著分析這種價值觀。從實質上說,中產階層基督徒之宗教生活,或宗教熱誠的動力來自「文明宗教」,即英語所稱的 civil religion,而非來自福音。可以說,這些中產階層基督徒把主耶穌基督的福音「再本地化」到他們中產階層的價值觀內。這些價值觀的特性包括:要有足夠的舒適和方便,只參與自己認可的團體,消費主義,只注重現實等。

神父接著解釋,這些價值觀使人變成失憶和近視,自然地人對往昔的事故然不復記得,於是可以理解傳統對他們是如何缺乏吸引力;至於未來,更那是遙不可及,結果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生活上,最後是無可避免地,現代人對福音那股震撼人心,向人的徹底要求,完全失卻了品嘗的能力,可以想像他們心中也再沒有神聖感(sense of sacred),這點從他們所安排的禮儀最能見到。比方說,進堂禮已失了原有的「禮」─Rite─的特性,變成一個在特別工作人員帶領下,為中產階層認可的團體,提供讓他們可以聚集一起和發表意見的行動:

"A third reminder is that the modern middle-class has its own . I do not find it self-evident that this is intrinsically Christian, but it certainly serves as a powerful motive of inculuration even among Christians who belong to this class. This middle-class piety draws its power more from civil religion (which is itself the detritus of inculturated Western Christianity) than from the gospel; indeed, it re-inculturates the gospels to new middle-class values, i.e., values such as comfort in affluence, participation in approved groups, consumerism, and a general optimism which seems to have lost its grip on reality. It amounts to a very sedated way of life which has only a short memory, a tendency towards the dialectically abstract, and no taste for the astonishingly radical demands of the gospel. Such an inculturation of the liturgy has been called by some an embourgeoisement of the Church, and I find very little if any counter-culturalism in it.

Some signs of this in the churches of my own country are the tendency to 'ministerialize' the middle-class laity; to turn the entry rite into an act of gathering and hospitality conducted by such new ministers so as to produce the approved sort of community which celebrates middle-class values of joining, meeting, and 'speaking out'; to use these two endeavours as means to 'create community' (beyond that which the Church already is by virtue of its common baptism into Christ); to move away from the art of ceremony and symbol towards verbalization as the assembly's main medium of communication within itself. Iconography is disappearing in our new church buildings, giving way to potted plants and shopping-mall-like spaces. These tendencies obscure a sense of sacramentality and of the divine presence as something distinct from and transcending the community at worship. When one adds to this the understandable if often aggressive and ill-considered attempts unilaterally to alter liturgical language and the ways it names God according to conciliar and biblical precedents, which are deeply embedded in the traditions of both east and west, the liturgy becomes perceived by many as less an obedient standing in the alarming presence of the living God in Christ than a tiresome dialectical effort at raising the consciousness of the middle-class groups concerning ideologically approved ends and means". 1

除此之外,現代人的「主日文化」,是另一個可以明顯地讓我們看到中產階層對教會生活的影響的例子。相信沒有人會否認,在我們所生活的社會,主日正不斷被俗化,失了其原來的宗教精神及意義。從字源學說,主日─Dies Domini,意思原是「主的日子」,是教會紀念她的主耶穌基督復活,2與信友一起舉行晚餐─感恩祭的日子。即是說,是個屬於基督徒的日子。可是,對今日的人來說,主日卻是假期,不需要工作。於是主日代表休息、可以與家人朋友相聚,或各自尋歡作樂,或從事一些在其他六日無法抽出時間做的事情,比方蒔花種植,運動旅遊等。易言之,主日已完全被俗化,從「主的日子」變成「人的日子」;從紀念主復活的慶日,變成休假日、娛樂日;從紀念天主創造天地的「一週的第一天」,變成一星期的最後一天,六日勞苦工作之後的「週末」。因此,人會按自己的情況,照自己的意思喜好,自由地「過」這「週末」,解放一下自己,補償過去六日的辛苦工作。所以很多信友,特別是青少年,都視主日早上到聖堂參加感恩祭為苦差。好端端的一個假日,不用上班又不用上學,為什麼不能賴在床上睡到日落西山,或相約三五友好出外散心娛樂,卻偏偏一定要先到聖堂參加感恩祭。他們都忘記了,或可能不知道,當初不是因為有感恩祭,今日根本就不會有「主日」。3

這樣的價值觀和文化,是否值得我們的基督信仰認同並接受?若答案是否的話,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一種「另類本地化」工作,就是將現代人的文化,「本地化」到我們的基督信仰文化內、「本地化」到的基督的福音中?事實上,我們的主耶穌基督之所以要降生為人,不正是要把我們提升為神,作祂父親的子女嗎?

2. 在全球化的影響下看中西文化的差異

相信沒有人會反對,在第三個千年開始之際,全球化應該是獨一和最具威力的一股橫掃全世界的力量。今日的全球化已非止於商貿,尚包括財政及其他服務的全球化。全球化其中的一個特性是新事物的出現,包括新的市場、新的規則、新的演員、新的工具、新的生活習慣及模式等。此外,由於資訊的影響,主導性文化漸趨全球化,於是少數族裔的文化更趨邊緣化。這點大家有目共睹,美國文化今日真是無孔不入地影響著地球的每個角落。可以說,中西文化的差異在全球化的影響下已日趨薄弱,透過媒體及資訊科技,世界正在進行著一種文化「同化」行動,不論那一方面,東西方的差距已越來越少,請看我們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中,有那方面可以不受西方文化的影響?以下是一些明顯的例子,先說語言,今日英語幾乎已成為世界的共通語言,就算香港回歸中國後,仍然在大力推行兩文三語運動;4還有飲食,現今不論年青年老,大家吃漢堡飽炸薯條可樂等美式快餐幾乎多過吃米飯;甚至衣著,一如去年某期的《讀者文摘》所說,街上觸目所及,男女老幼幾乎一種打扮:牛仔褲或運動褲,配一件汗衫或運動衫,前後印著可笑的卡通人物、動物,或其他通俗文化偶像的肖像,又或似通不通句子,一雙五彩繽紛,綴著鋸齒邊的皮條或布條的運動鞋,再加一個背囊。這種打扮,完全是西方潮流,一點都不東方,但從來沒有聽過什麼人因此批評過。

說真的,甚至在五四運動當中國飽受西方列強欺壓之際,在國內仍然流行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說。而在更早之前,陸徵祥神父的師傅,許景澄老先生,曾經要陸神父有機會到歐洲時,要把歐洲最老的宗教學好、研究好,之後把這宗教帶回中國,以強富國家。讓我們看看許老先生當年怎樣跟陸神父說:

「許師說:歐洲的力量,並不在於他的槍炮。也不在於他的科學,乃在於他的宗教。你日後當外交官,你必有機會就地研究基督的宗教。基督的宗教,分有多數宗派,你選其中最古的一宗,能直接上溯到教會的根源,你便進這宗。研究教義,力行教律,考察教會組織法,觀察教會各種事業。日後你退休時,或許還能進一步,你選擇一個最古的修會,若可能,你就進會,成一會士研究會士精神生活的秘訣,等你明白了這種精神生活的秘訣,把握了基督宗教的精髓,你便把所心得者,輸進中國,傳之國人」。5

許老先生是政治家,著眼的是社會成效,想當年他觀察歐洲各國,看到他們的文化,無一不深受基督信仰的影響,而至令他有以上的思想。歐洲的強大,是否真如老先生所想的,與基督信仰有直接關係,不在本文討論之列。6發人深省的是,自開放以來,中國大陸一直視基督信仰為推行現代化的一個重要工具,故這方面的研究,最近幾年在國內發展得很快,研究重點放在基督信仰與中國現代化的關係一事上。而基督信仰,如大家所知,是個徹頭徹尾的西方產品。西方對東方的影響果真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如咒語魔幻,法力無邊,大家都似乎喪失了抵抗力,生活中事事都講求西化,連政治上都視基督信仰為實踐中國現代化的一個重要工具。在這種情況下,禮儀本地化的必需性到底有多大,似乎值得我們反省反省。

結論

作為這篇文字的結論,我們特別選了兩位當代作家的兩段文字。第一位是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另一位是國內名作家余秋雨。兩位均不是基督徒,大家可以從所引載的文字中,看到他們對文化的看法。兩位都是高級知識份子,高行健更是獲得世界肯定的作家。因此,他們公開對文化所表達的態度,不但具有相當的代表性,對我們來說,尤其有啟發作用。

高行健於2000年十二月七日在瑞典發表諾貝爾演講,談到民族文化時,他說:

「現今一個作家刻意強調某一種民族文化總也有點可疑。就我的出生、使用的語言而言,中國的文化傳統自然在我身上,而文化又總同語言有密切相關,從而形成感知、思維和表述的某種較為穩定的特殊方式。但作家的創造性恰恰在這種語言說過了的地方方才開始,在這種語言尚未充分表述之處加以訢說。作為語言藝術的創造者沒有必要給自己貼上個現成的一眼可辨認的作家民族標籤。

文學作品之超越國界,通過翻譯又超越語種,進而超越地域和歷史形成某種特定的社會習俗和人際關係,深深透出的人性乃是人類普遍相通的。再說,一個當今的作家,誰都受過本民族之外的多重文化的影響,強調民族文化特色如果不是出於旅遊業廣告的考慮,不免令人生疑。」7

的確,為我們這一代在世界村成長、生活的人,故然我們都個別來自某一種文化,可是我們卻也不斷受著各種外來文化的影響及薰陶,最明顯的例子,香港的辛辛學子,可以說從小便接受英語教育。所以這一代的中國人,特別是香港這一群,不覺中已成一個中西混種文化族類,而這種情況會日益嚴重,沒有任何人能抵抗或阻止。

所以,文化並非如有些人所想的,如此重若泰山,除了文化之外,人還有更重要的東西:他的生命,所以余秋雨這樣比較生命和文化:

「最有意義的旅遊,不是尋找文化,而是冶煉生命。我們要明白,人類所作所為,比之於茫茫自然界,是小而又小的;人類幾千年文明史,比之於地球形成,生命出現,是短而又短的;人類對於自身生存的理解能力,是弱而又弱的。因此,我們理應更謙虛、更收歛一點。在群峰插天,洪濤捲地的景象前,我們如果不知驚懼、不知沉默,只是一味嘰嘰喳喳地談文化,實在要不得」。8

正因為人類對於自身生存的理解能力,是弱而又弱。尤其是對於天主聖父藉著祂的愛子耶穌基督,恩賜給人的超性生命,人更是一無所知。所以,神學和禮儀的目的,正是為幫助我們在這段人間旅程中,冶煉這超性生命,而非一味表揚抬舉那些我們人自己製造出來,隨我們的愛惡不斷改變,今世將要消滅的文化。

 

 

 

1.KAVANAGH, "Liturgical inculturation: Looking to the Future", op. cit., 102-103.

2.「主日」即星期日,拉丁文Dies Domini,意思就是主的日子。而主日(或星期日)放假,亦是當年羅馬帝國的傳統,是君士旦丁大帝於第四世紀所定,其動機正是因為主日是主的日子,慶祝主的復活,所以應視之為慶日。

3.參看陳繼容,「第三誡『守瞻禮主日』」,《神思》n46,香港 思維出版社 2000 12-30。

4.兩文是中文和英文,三語是粵語、英語及普通話。

5.羅光,《陸徵祥傳》,70-71。

6.歐美的強大,是否因為受基督宗教信仰的影響,是個相當有趣的課題,值得深入研究。但無論如何,許景澄老先生百多年前已有這種識見,則實在叫人心折。

7.參看《明報月刊》,2001年1月 68-69。

8.余秋雨,「掩卷沉思」,《讀者文摘》(第七十二卷第一期),2000 117。